1993年 早 春(8)
為了不讓小米擔心,夏吹依舊早出晚歸。
房子已經(jīng)看中了,租金也談得差不多,現(xiàn)在到底怎么辦,夏吹心里實在沒底。離暑假還有一段時間,那個時候找工作會比較容易,可是,房東不會等。
夏吹終于開始猶豫,要不要向簡影借錢。他實在不想放棄那套房子,可是,以前說什么也不肯低頭的他,現(xiàn)在卻為了小米開口,這么做,簡影心里會怎么想?
就在他焦頭爛額手忙腳亂的時候,新的狀況又發(fā)生了。
謠言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校園,尤其在學(xué)生會造成很大的影響,夏吹的威信一落千丈,還沒等他自動提出引退,外界的壓力就已經(jīng)逼迫他退居二線了。
簡影心急如焚卻又愛莫能助,夏吹是個無親無故的外地學(xué)生,她沒機會參與他的過去,因此也沒立場替他講話,簡影無法確定是否要讓建豪和阮菁知道這件事,可是她想不通,既然是清白的,為什么不愿讓小米知道?如果小米能站出來為他說幾句話,哪怕只是簡單地澄清一下,也總比保持沉默,任人猜測、捏造、流傳的好。
簡影的父母也聽說了這件事,他們雖然相信夏吹的為人,可仍然不理解他為什么連一句辯解也沒有,也許是為了維護妹妹的名譽,但談教授還是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事情一旦傳開,夏吹日后在北京的發(fā)展也將面臨嚴峻的考驗。
不單單如此,高校本來就是一個大染缸,各名校之間的網(wǎng)絡(luò)又四通八達,于是,不到一個月,幾乎每個學(xué)校都知道,北大學(xué)生會主席外表冷酷,實際是為了遮掩骨子里亂倫的情愫。
小米是在一個星期四的下午,突然接到阮菁電話的,當時她正在煮夏吹最愛吃的面疙瘩。
阮菁在電話里叫:“小米,不管你聽到什么,千萬別激動,你放心,我們絕對站在夏吹這邊……”
小米被她劈頭蓋臉的一堆話搞得暈頭轉(zhuǎn)向。
“慢慢說,慢慢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夏吹被家長取消家教資格了。”
“為什么?”
“因為……因為有人說他亂倫,說他在和你談戀愛,這不是太扯了……”
小米頓時感到被人用棍子擊中了后腦勺,完全懵住了。
掛斷電話,她漸漸清醒過來,即刻滅掉爐火,直奔北大勤工辦。
建豪得知阮菁大嘴巴,馬上趕去找夏吹。他太了解小米的個性,她一定會去學(xué)校替她哥哥討公道,可是,這里不是上海,不是隨便找個人講講道理或索性干一架就能解決問題的。
“是誰誣陷夏吹,是誰?”
在場所有的老師都被這個沒敲門就沖進來發(fā)飆的小姑娘嚇得目瞪口呆。
“你是誰?哪個班的,誰允許你跑到辦公室來大吼大叫?”
“我就是夏吹的妹妹,我叫夏米,從上海來。你們學(xué)校怎么可以任由那些無聊的學(xué)生肆意散播這種荒誕無恥的謠言來毀壞我哥哥的名譽?早知道北大這么低級,我當初說什么也不會讓他一個人來北京!”
“你這算什么態(tài)度?”
“你說什么態(tài)度就什么態(tài)度,反正你也知道我來這里要干嗎。”
“你……”主任面紅耳赤,完全說不出話來。
夏吹和建豪趕到辦公室的時候,門口已經(jīng)圍了一大堆人。
“如果這件事?lián)Q成本地學(xué)生,請問各位老師,你們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袖手旁觀熟視無睹嗎?不就是要證據(jù)是么?好,我用我死去的父母做保證,我和夏吹之間絕對沒有你們所想的那種不正常的關(guān)系,如果這樣還不夠,我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北京,永遠消失在夏吹的生活里!”
“小米!”夏吹撥開人群,驚恐地叫道。
小米沒有回頭。
就在這時,她的身體突然像瞬間折斷的筷子,直愣愣地倒了下去,建豪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夏吹一個箭步接住。
“她有輕度的貧血和嚴重的營養(yǎng)不良?!?/span>
醫(yī)生把處方交給夏吹:“除了正常飲食,最好每天補充兩顆多種維他命和天然維生素E,否則將來抵抗力會變差?!?/span>
夏吹臉色鐵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小米看。
醫(yī)生用奇怪的眼光打量這對兄妹,自從那個妹妹醒來之后,他們就一直這么劍拔弩張,僵持不下。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輪得著你沖動么?”
小米犟著脖子一言不發(fā),因為摔跤,臉上多了一塊淤青。
她還在氣頭上,那股氣老平不下來有一大部分原因來自夏吹的隱瞞。這點,夏吹清楚得很,可是,小米不了解,夏吹之所以要隱瞞,就是因為,她老是為了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把自己弄傷。
“好了好了,別吵了,事情都過去了,”建豪推推小米,“趕緊回家休息去,我還要去找阮菁這個白癡算賬呢!”
“你敢!”小米跳起來,頭一暈,又坐下去。
“我怕了你了,就當我放屁,還不行么?”
夏吹轉(zhuǎn)過身,蹲到地上,過了很久,小米才慢慢摟住他的脖子,伏上他的背。
回家路過菜市場,夏吹買了一只老母雞,準備回去燉湯給她喝,結(jié)果,她不領(lǐng)情,一個人悶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翻白眼。
夏吹把熱毛巾敷在她臉上,她就是不干,用力撇開他的手。
“別動?!?/span>
“我叫你別動聽見沒有!”他火了,小米只好撒手。
“奇怪,你不痛嗎?怎么不哭呢?是不是腦子摔壞了?”
“你才腦子壞掉!在他們面前我哭什么哭,你騙我我才要哭呢!”
她真哭了,眼淚撲哧撲哧掉下來,夏吹一邊擦一邊敷,有點想笑。
“歪嘴干嗎?有種你就笑出來?!?/span>
他真笑了。
“其實,你罵他們的時候,我心里挺痛快的?!?/span>
“真的?”
“真的?!?/span>
她逮住他的眼睛,確定他沒撒謊,就樂了,一顆淚珠還掛在睫毛上。
“我累了,想睡覺。”
“睡吧。”
夏吹給小米把毯子蓋好,看著她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簡影在巷口看見夏吹,叫了一聲,他沒聽見又走進去了。
簡影得知小米到學(xué)校鬧事又暈倒的事,于是過來看看,她爬上狹窄的樓梯,敲敲夏吹家的門,半晌,沒人答應(yīng)。
門虛掩著一條縫,簡影輕手輕腳,小心地推開。
忽然,她身上所有的關(guān)節(jié)在一瞬間凝結(jié)成塊,完全不能動彈了。
簡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更不敢輕易眨巴,那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太突然,就像照相機的快門,只需一秒鐘的工夫,就咔嚓一下盡收眼底,永遠也洗不去了。
那天黃昏,簡影看見夏吹坐在熟睡的小米身邊,一言不發(fā),呆呆地凝視了很久,然后用手指蜻蜓點水似的反復(fù)摩挲她的臉頰。
接著,他低頭想要親吻她臉上的那塊淤青,不料,最后一剎那,他更換了角度,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嘴唇上。當時,夕陽剛好照耀在他們重疊的面孔上,溫柔地將他們的嘴唇染成一片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