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問蒼茫 七(3)

問蒼茫 作者:曹征路


  這個曾經(jīng)讓他很感興趣又很頭痛的年輕人一瘸一拐從馬路對面走過來,他一下子就沖下樓去。
  
  唐源唐源,你又回來了嗎?他興奮地喊,哈哈,回來好,還是深圳好啊。
  
  唐源也笑了,說是啊是啊,趙老師還好吧。
  
  還好還好。
  
  然后就動手拉唐源一起喝早茶。唐源愣怔一下,說不行了,來不及了,法院要開庭了。
  
  攀談兩句才知道唐源根本就沒走,買了票沒上車又回來了。回來也罷了,不死心也罷了,工會搞不成,他就開了一家勞動爭議服務社,專門替外來工打官司,今天是法院開庭。這令趙學堯心里頓時不快,似乎一個病人不但諱疾忌醫(yī),還披起了白大褂,干起了挑戰(zhàn)醫(yī)學的營生。特別是那兩句話:
  
  趙學堯說,你怎么還在搞啊?
  
  唐源說,是啊,還在搞。你不是說過嗎?這個時代不講理,要講法。這個話對我教育很大。
  
  我是這么說的嗎?我是說不講合不合理,要講合不合法。
  
  差不多,都一個意思。
  
  你腿怎么瘸了?
  
  維權(quán)維的。
  
  你呀就是不接受教訓。
  
  我接受了,我的教訓就是,要按你們的規(guī)則出牌。
  
  趙學堯就冷了,拖長了調(diào)子說,皮包都夾上了?。?br>  
  唐源回說,我怎么就不能夾皮包?破壞了規(guī)則?
  
  唐源掏了一張名片給他,說歡迎他有時間過去坐坐,然后招呼都不打,又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流中。
  
  這樣就有種酸楚一點一點在胸中滋長起來,早茶也沒有味道了,喝不下去了。照說老趙也算是個堅守理念的人,也算是個有著文化自覺的人,居然每每被一個工人說得一愣一愣。每次都在他面前吃癟,不知是怎么回事。這一晚與何子鋼的晤面,腦子里還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總是發(fā)呆。
  
  何子鋼說,又跳神了。
  
  他說,我是在想,今天的工人階級到底有沒有自主性?按照馬克思的說法,脫離了手工業(yè)勞動,工人就已經(jīng)失去了自主性,成為機器的一部分。到了高茲,就進一步分析了現(xiàn)代工業(yè)的公司制、流水線生產(chǎn)方式、和母子公司的控股關系,他認為傳統(tǒng)工業(yè)的工作倫理已經(jīng)完全瓦解了,現(xiàn)代社會的生產(chǎn)組合已經(jīng)不再是為提高效率,而是為了加強控制,工人完全成為了一件商品??墒乾F(xiàn)實,又不完全是這樣。
  
  他感嘆道,還培養(yǎng)出了一個唐源。
  
  何子鋼眼睛又翻起來說,扯雞巴蛋呢吧?
  
  趙學堯搖搖頭,你不明白,這是我書中的一節(jié),很重要的。然后又說了說唐源的情況。
  
  何子鋼說,不就是刁民一個嗎?反黨反資本主義分子,這種人我見多了。不值得你那么傷神。
  
  也不能那么說,你怎么能那么說呢?我這個人,最反對扣帽子。凡事都得講個道理,起碼在學理意義上能說得過去。
  
  何子鋼說,我才懶得扣帽子,我們只是把帽子抓在手里。知道嗎?你也夠深圳之最了。現(xiàn)在全深圳只有你一個人在想這么愚蠢的問題?,F(xiàn)代社會根本不是馬克思、高茲描繪的那個樣子。什么泰勒制福特制,扯雞巴蛋。人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資本在流動,是現(xiàn)金流創(chuàng)造了財富,勞動?狗屁不是。工人?灰都算不上!
  
  趙學堯說,也不能那么說,怎么能那么說呢?這正是中國經(jīng)濟學界的淺薄之處,我這本書算是找對了路子,我已經(jīng)感覺到了,我要把這個問題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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