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石帶著極大的快感這樣一遍遍地問自己。他召集這些人來,甚至于都沒有更實際的目的,僅僅是為了高興,是和大家來一次歡快的,充分表現出自信的游戲而已。他完全可以分別和他們談話,把自己的核心目的說出來??墒牵呀洓]有了那個耐心,反正都是不可能的,那還不如就在今天一次性攤牌呢。沒什么冒險的,也沒有什么思考不周的,你只是想把一樁自己的決定告訴大家,你對結果并不期待,那么開會就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他們來了,這些銀行家們來了,他們是被你騙來的,他們以為你要還錢,盡管他們將信將疑,可是他們還是來了。這說明了他們的期待,以及他們內心的恐懼。好幾年了,在他把銀行一筆筆的錢弄到自己的帳上,并開始花時,他就感覺到了自己的成功,他那時以為自己可能掙上很多錢,并把借來的錢還給人家,他知道借錢要還的道理,可是,他沒有掙更多的錢,他只能借更多的錢。然后,他看著那些一次次來找他的銀行行長們,還有他們跟農行徐行長一樣苦難的臉。
他知道他們被套牢了。
馮石以后在日記里已經查不出來那天到場的銀行行長究竟是幾個,是十一個,還是十二個。因為,他不能確定交通銀行的高宇光行長究竟來了沒有。那是他的朋友,可是,他們都已經怕他了。憑著記憶,他知道他沒來。可是,記憶力怎么能靠得住呢?他對自己說又不是寫小說,可以瞎編,記憶永遠是無所謂的。交朋友就不同了,交朋友,你的記憶力出了問題,那你在朋友的印象中,就永遠只能是一個壞人。
馮石坐穩(wěn)后,先望著大家笑著,就像一個三軍的統(tǒng)帥看著由自己訓練并帶領多年的兵一樣,他就像慈父一樣地看著大家笑著。他就這樣猖狂地微笑著,幾乎有一分種,然后,他抽口煙,長舒了一口煙氣,又笑起來。
終于,剛走進來的交通銀行的高宇光大聲說,馮總,你笑什么?你以為這兒是電影學院的教室,大家是來學表演的?
馮石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有好事,為什么不笑。
大家都笑起來,有人說:是呀,馮石拖了我們那么久,今天終于能還錢了,還要開大會,當眾還錢,是不是想讓媒體炒一把呀。
石景山的柯行長說:我昨天看北京晚報,上邊好像說你要進軍房地產了?
馮石說:我真是不喜歡媒體,他們說話總是很過份,你想說的,他們不寫出來,你不想說的,他們亂說。什么叫進軍房地產?我從來都在搞房地產呀。
人家說你要在東邊圈一大片土地,要當大地主呀。
這時,關樹走了進來。在他身邊跟著秘書黎羅,他們手里抱著厚厚的文件,給每一個行長發(fā)一份。
封面極其講究,上邊寫著關于“時尚國際城”的具體資金安排。
馮石說:本來想請我的CFO林小林先生為大家專門講解這個文件,說起融資后的決策分析他可是比我內行。我們公司的確比別的一般的公司更注重人材,我的CFO是美國麻省工學院經濟學博士出身,也曾在美國、加拿大,馬來西亞等地從事多年經濟研究和金融實務工作,他一會兒就到,我也想讓他把還錢計劃具體告訴你們。可是,有些來不及了,各位都是中國金融界的精英人士,拿毛主席的話說,你們就是中國銀行業(yè)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呀。
馮石自己笑起來。陽光這時正好照耀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牙齒顯得很白,讓他的眼睛有一種奇特的深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