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農(nóng)村娃娃訂婚早，不管哪個媒人來提親，李丁都不答應(yīng)。何劍南已經(jīng)在他心里發(fā)芽開花，再也放不下別的姑娘。村子里就有人說閑話，李丁好高騖遠(yuǎn)想吃天鵝肉。媽媽好擔(dān)心，媽媽說找媳婦是過光景生娃子，不是找畫往墻上貼。父親年輕時候當(dāng)兵闖過世界，父親說不用過早給娃扎牛鼻圈兒，人一輩子的路長，就讓他橫著豎著蹦蹦，不要急著讓他安心做莊稼。山里的俗話說，娘的茶飯，爹的世界。父親的放縱和鼓勵，不但卸掉了李丁的思想包袱，而且就像保護(hù)莊稼苗一樣保護(hù)了兒子的初戀和浪漫。
　　
　　由于水土不服，何劍南鼻子以下的半邊臉腫起來。李丁就去山坡上挖甘草根，每晚煮一壺涼茶送去，讓她喝著敗火。他還去別人家找來獾油，讓她抹著消炎。她病好了，他就帶她到小河邊的草地上掐野薄荷，告訴她用鹽和醋拌一拌當(dāng)咸菜吃，這野菜不僅味道好，還是一味中藥，長期吃可以保證你不上火。
　　
　　他們坐在小河邊洗薄荷，聽著黃昏里遠(yuǎn)處的牛叫和狗咬，何劍南忽然把河水潑到他臉上，看著發(fā)呆的李丁，“你膽子怎么這么??？”
　　
　　李丁不明白，“我膽子咋小了？”
　　
　　何劍南說：“這里遠(yuǎn)近沒有人，你也不知道親我。”
　　
　　李丁沒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語的何劍南，這么頑皮這么膽大。那時候他們就坐在黃昏的小河邊，看著西山頭上暈著的晚霞，李丁伸手抱住了何劍南。他使勁摟她，然后親她，在小河邊的草地上瞎折騰。過后平靜下來，何劍南看著李丁好久不說話，那時候她就喜歡沉默。李丁問：“你不認(rèn)識我了？”
　　
　　何劍南說：“你剛才抱我像捆草，勒得我肚子疼。”又說，“你親我就像吃紅薯。你不會吻。”
　　
　　李丁問：“你會吻嗎？”
　　
　　何劍南紅著臉，“我在電影上看過外國人接吻。我覺得應(yīng)該像喝牛奶，不像吃東西?！?br>　　
　　李丁說：“我沒有喝過牛奶。不過何劍南你放心，我這一輩子就對你好，這還不行嗎？”
　　
　　何劍南卻說：“你要干啥？你別嚇我。我跟你好，并不想嫁給你。你們農(nóng)村人訂婚早，你愛找誰找誰，和我沒關(guān)系。”
　　
　　何劍南的冷靜傷害了李丁的自尊，也嚇著了他。他想不通，如果兩個人不準(zhǔn)備成親，摟摟抱抱和親嘴，不就成流氓了？于是，兩個人在婚姻戀愛的觀念上，出現(xiàn)了城鄉(xiāng)差別。農(nóng)村人談戀愛就像找宅基地，總想著蓋房子住下來。城里人談戀愛就像觀光旅游，風(fēng)光再好也只是欣賞，不急于想著安家。這樣，李丁和何劍南的初戀就像山里那種花石榴樹，只開花不結(jié)果。
　　
　　兩年以后吧，知青們開始返城。有時候走一個，有時候走兩個，一批一批的持續(xù)了好長時間。何劍南最后一個離開山里，她好像心里有數(shù)，一點(diǎn)也不著急，別人走后幾個月家里才來人接她。分別那天晚上李丁沒有啥送，想來想去就把自己經(jīng)常戴的竹帽子，送給了何劍南。這種竹帽子和草帽大小差不多，因?yàn)轭^盔大帽檐小，非常好看。又是竹子編的，戴在頭上透風(fēng)透氣，也很實(shí)用。李丁其實(shí)給何劍南買過一頂，李丁想把自己戴的竹帽子送給她，把何劍南戴的竹帽子換過來，彼此留一個紀(jì)念。沒有想到何劍南不給他交換，何劍南說：“我要把兩頂竹帽子都帶走?！崩疃≌械绞洌蝿δ霞t著臉說：“看你那傻樣兒，我把我給你?！?br>　　
　　何劍南先把門閂插牢，接著就吹滅了燈。她年輕時候做事情就不慌不忙，非常從容。那晚上他們就在知青屋的床上，折騰到天亮。但是，何劍南走后就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再無蹤影。何劍南走后那年冬天，李丁也參軍入伍，遠(yuǎn)走他鄉(xiāng)。李丁的初戀就像流星，永遠(yuǎn)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