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畫什么?”
潤福沒有回答,而是低下了頭。沉默中洋溢著緊張的氣息。
“換而言之,畫員是服務的人。上為君王,下為百姓……你是要成為畫員的人,難道你想畫私人的東西嗎?”
張兆漢厲聲叱責道。
他很了解申潤福。早在很久以前,張兆漢就很重視他的才華,然而他無法適應圖畫署的模式。不僅是無法適應,而且他還很危險,甚至有可能徹底顛覆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圖畫署模式。面對他的眼神,面對他的才華,有時張兆漢會產(chǎn)生毛骨悚然的感覺。
潤福抬起頭來,注視著張兆漢的眼睛。
“所有的一切……所有存在的一切,我都想畫?!?/p>
望著潤福的眼睛,張兆漢冷冷地說道:
“一切……所有的一切……”
張兆漢無精打采地重復著剛才聽見的話,看來他感覺很狼狽。
“天空、白云、風、鳥、水……還有人……面帶微笑的人和眉頭緊鎖的人、爭吵的人和相愛的人……男人和孩子,還有女人……”
潤福仿佛在做夢,懶洋洋地說道。
“女人?你想畫女人?你哥哥就是因為畫了讓人不忍卒睹的春畫而被趕出生徒廳,難道你也像你哥哥那樣淫蕩嗎?”
大發(fā)雷霆的人不是張兆漢,而是新任生徒長姜孝元。他在努力維護精妙而縝密的圖畫署模式,自然不可能對潤福的言辭充耳不聞。
“師父讓我們?nèi)鐚嵁嫵鲅劬吹降臇|西。和國王、大臣、將軍一樣,女人也是眼睛看得見的東西。那么如實畫出眼睛看到的東西,這有什么好責怪的呢?”
討論變成了爭吵。緊張的氣氛轉(zhuǎn)移到了潤福和姜孝元之間。
“生徒廳是什么地方?是修心養(yǎng)性,準備終生做畫員的地方。畫員是干什么的?享受國家俸祿,上助君王樹立威信,下為百姓服務??匆娛裁淳碗S便亂畫的惡劣之人,怎么能稱其為畫員?”
洪亮的嗓音使得姜孝元的身份在生徒中間變得更加重要。
“不要爭了?!?/p>
張兆漢重重地打開放在書案上的扇子。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討論沒有完成,大家可以在自己的心里做出結(jié)論?!?/p>
張兆漢猛地站起來,走出了教室,然后不動聲色地轉(zhuǎn)回了頭。陽光透過門縫照進來,潤福的臉上帶著如夢如幻的神情。
他對這個孩子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姜孝元掉落在紙上的墨水不過是個污點,然而這個孩子掉落的墨跡卻是杰作。
張兆漢驚訝于他的才華,然而想到他有可能惹出大亂子,心里就不免深感憂懼。孩子就像沸騰的熔爐,當鐵水從里面飛濺出來的時候,會有什么樣的事情發(fā)生呢?
站在鍘刀上面的巫婆知道自己的命運,早晚有一天,鍘刀會切斷腳掌。防范小偷的狗死于小偷之手。常在河邊走,難免不濕鞋。
這個孩子的才華不僅危險,而且很致命。
張兆漢沒有繼續(xù)想下去。他折好扇子,放在手心里。
永福脫掉沾有各種顏料的工作圍裙,甩了甩褲腿。
整個上午,永福都在長柱搭成的腳手架上來回奔走,兩條腿都軟了。為房檐的椽子涂漆,累得他雙臂酸痛。還要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天棚和椽子之間的界線,眼睛也是火辣辣地疼。脖子始終向后仰,幾乎都僵住了。
終于到了午飯時間,可是他根本沒心思吃飯。永福放下顏料桶,有氣無力地倒在筑臺上面。殿閣的屋檐兩側(cè)向外突出,好像要凌空飛翔,勾勒出美麗的曲線。
剛剛涂上油漆,未干的丹青在蔚藍的天空下顯得光彩奪目。白云距離屋頂忽遠忽近。突然,永福感到了令人暈眩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