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海王的口氣，這個人應(yīng)當(dāng)在人類世界舉足輕重，把他帶到我們的世界來，是要和人類世界討價還價??！……”

爸爸媽媽一直沒有說話。媽媽的眼睛里還是含著說不出的憂傷，我問了，她不說。爸爸把我一直送到大海的出口，他親自為我戴好了面具，然后悄悄地問有關(guān)哥哥的事情。他說，哥哥如果臨走前也買了面具，那么我就會認(rèn)不出他來了，他告訴我，哥哥的腳心上，有著一個記號，是一朵青色的曼陀羅花，那是在哥哥出海前的一個月圓之夜，由人類獻(xiàn)給海洋的，有一瓣沉入了海底，鑲嵌在了他的腳下，而另有一瓣兒，鑲嵌在了一個女孩的臉上。

5

爸爸的話讓我詫異。

我當(dāng)然立即想起曼陀羅臉上的那塊標(biāo)記──我在人類社會的經(jīng)驗(yàn)告訴我，人類似乎還很少在皮膚上文這類花紋。曼陀羅實(shí)際上是一種神秘的花朵，古印度婆羅門教的濕婆神，手心上有一朵曼陀羅花。曼陀羅每當(dāng)月圓之夜便發(fā)出香氣，吸引大批的瑜伽行者。古瑜伽行者們大多消瘦，他們在身體上涂滿黑灰，在頸項上掛著一圈又一圈的古德拉什卡項鏈，雙手虔誠地捧著三神一體的符咒，并且緩緩將它舉至額際，同時口中吟唱著：“本·堂卡爾！本·堂卡爾！”──本·堂卡爾便是濕婆神的別稱。修行者們捧的符咒，是一支煙管，它的外形上端稍大，呈圓錐體狀，這支煙管在瑜伽是象征著濕婆神的男性器官。

古瑜伽行者們對于植物充滿了敬畏，他們在煙管里塞滿了罌粟的雌花和洋金花葉，這兩種煙草象征著濕婆神的宇宙根本。因?yàn)槔浰谙笳髋远蠼鸹ㄈ~象征男性，兩性生殖力同時融于濕婆神，于是，從太古以來，濕婆神就是兩性一體及宇宙創(chuàng)造力的象征。濕婆神生于我們的海上，與海王交往甚篤，所以，是他親自把神圣的迷藥配方告訴了海王，而海王出于對我們海內(nèi)家庭的愛護(hù)，給了我們每家一點(diǎn)點(diǎn)，而我，竟然無意中把迷藥傳播給了人類，這無異于是滔天大罪?。∥覜]有受到海王的懲罰完全是因?yàn)槲壹規(guī)状说尿\，但這并不意味著永久不懲罰，我必須找到戒指的主人，必須找到！

曙色微明的時候我浮出海面，這才覺察到風(fēng)景的改變：海邊從前是樹林的地方現(xiàn)在變成了工廠和瓦斯槽，夜的芳香沒有了，我必須捏住鼻子，海面帶有油污、氯、和甲醇化合物，當(dāng)然，還有糞、尿，與死去的精液。一定有人造的著色劑毒死著我們世界的魚。而從前港灣的岸邊長滿了燈心草。被毀棄的機(jī)器、石灰和磚變成了一片鐵銹色，代替了過去原野的純粹碧綠。那里充滿了一種化肥的味道，鳥和昆蟲似乎已經(jīng)絕跡，我默默地站在那兒，為之哀悼。6

從海底世界返回，我史無前例地給曼陀羅打了個電話。

“喂，最近有空嗎？想和你談?wù)??！?/p>

“這么說，你愿意我去和你做伴啰？”

“不，去你的住所談?！?/p>

“你是說，我家？”

“不，是你在外面的住所?！?/p>

她明顯怔了一下，然后說：“好啊，我成全你的好奇心！

曼陀羅的住所遠(yuǎn)沒有我想象的那般豪華。甚至可以說，她居所的陳設(shè)很簡單：基本由鐵藝和玻璃構(gòu)成，在客廳和餐廳之間，隔著一扇菽節(jié)桿編成的屏風(fēng)，那種屏風(fēng)我在一個家裝市場見過，價錢很便宜。

只是鐵藝和玻璃之間，有一疊疊的像畫作一樣的紙張，疊得很高，疊得很像一件特殊的藝術(shù)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