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歲說:“瞧瞧你,美得鼻涕泡兒都下來了?!?/p>
李黑子用襖袖擦干鼻涕,說:“我跟月亮睡上一年,再生個小月亮,你想想,那日子該有多亮堂呀?!?/p>
喜歲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說:“可是你怎么上天呢?又沒有天梯?!?/p>
李黑子先是說了喜歲一句“笨蛋”,然后指著街邊的榆樹說:“望沒望著,老鴰坐在上面?”傅家甸人,習慣把烏鴉叫老鴰。
喜歲抬了一下頭,說:“望著了。”
李黑子說:“我爬上榆樹,騎在老鴰背上,它一張開翅膀,我不就跟著上天了嗎?老鴰幫我買回月亮,我也不能白了它,將來生了小月亮,就許配給它?!闭f完,李黑子奔向榆樹,猴一樣往上爬??磥硭r候是爬樹好手,身手敏捷,眨眼工夫,就爬了一人多高。端坐在樹梢的烏鴉開始還沉得住氣,后來看李黑子越爬越高,自己有危險,一竦身飛走了。李黑子一驚,從樹上跌下來。他崴了腳,一瘸一拐地回到喜歲面前,嘿嘿笑著,說:“這個老鴰飛了,下個老鴰還會來!我就不信,給它們小月亮,它們會不動心,嘻!”
從這天開始,李黑子不僅白天在街上,夜晚也在街上。巡夜
的警察看見他,吆喝他回家時,他梗著脖子說:“家里一屋子的耗子,哪一個不是青面獠牙的?回去它們還不得把我給吃了?街上太平!”巡警懶得勸他,反正鼠疫中,比李黑子不幸的人多著去了。
李黑子瘋了后,喜歲開始喜歡上他了,因為他打扮怪誕,滑稽可愛,像是馬戲團跑出來的小丑,盡說一些引人發(fā)笑的話。而翟役生這個吊著長辮子的主兒,卻令喜歲討厭。
以往翟役生一見著喜歲,就會撲過來,也不管周圍有多少人,伸出他綿軟的手,強行掏喜歲的雞雞。得逞了,他哭喪著臉;不得逞,也哭喪著臉。他不得逞的時候,圍觀的傅家甸人會說喜歲:“你就讓他掏吧,又不能給你掏小了。他自己沒那玩意兒,怪可憐的?!?/p>
若是說這話的是男人,喜歲會反唇相譏:“那你怎么不讓他掏你的?”
人們勸說喜歲時,口徑一致,反駁他時卻是千奇百怪的,有的呸翟役生一口,說:“我這玩意兒是給婆娘摸的,他摸,給我?guī)變摄y子???”
還有的說:“我要是被他掏了,那東西還不得成了蔫茄子?造不出小孩子,他賠得起嗎?”
最有意思的,是賣豆腐的老高頭的回答:“你是孩子,那玩意兒還在長,掏一次一個樣,他覺著有意思。像我這老的,不長反縮,掏著沒趣兒,他才沒那么傻呢?!?/p>
喜歲只能自認倒霉。人們背地都說,翟役生之所以瞄上喜歲,對別的孩子不感興趣,是因為喜歲生得可愛,能給他帶來愉悅。不管大家怎么同情翟役生,喜歲都覺得翟役生這舉止下流,只要碰見,他朝東走,喜歲肯定向西,能躲則躲。有一回避不及,
喜歲就近爬上一棵大榆樹,翟役生追過來,候在樹下,不屈不撓地等待。喜歲見翟役生在樹下不勝疲倦地睡著了,他起了頑皮,將一泡尿撒下,給他下了場及時雨。翟役生迷迷瞪瞪醒來的一瞬,還真以為下雨了,他吧嗒著嘴,先是埋怨自己忘帶傘了,接著嘟囔這雨水不干凈,又咸又澀,把圍觀的人笑得要滿地找牙了。
傅家甸的生意人,大都煩翟役生。他仗著自己沒家伙了,是個廢人,合該大伙幫他,而隨意拿取人家的東西。進了燒餅鋪,一文不出,拈起剛出爐的燒餅就吃;到了果品店,抓起一只梨,在衣襟上蹭蹭,吭哧就是一口。到了鹵味店呢,看到柜臺里金黃的牛蹄筋和水晶肘子,他不好拿到,就討好店主說,他在宮里,也沒見御膳房做出過這么好的鹵味。店主明白他為什么拍馬屁,雖然不情愿,也會斬一截牛蹄筋,再切兩片水晶肘子給他。翟役生懂得享受,他得到鹵味,就去酒館了。進了門先向主人亮出手中的酒肴,意思是來點酒就是了,開酒館的也不難為他,讓他坐在角落里,賞他一碗薄酒。其實,翟役生最喜歡傅家燒鍋的酒,可他不敢去那兒。說來也怪,翟役生在傅家甸,誰都不怕,就怕秦八碗,看見他就躲。翟役生想傅家燒鍋的酒了,只能打發(fā)金蘭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