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卓遠的判斷一樣,在美國舊金山萬國商品賽會上,尚吉利織絲廠參賽的四種產(chǎn)品都沒有獲獎,整個南陽參賽的產(chǎn)品中,獲獎的只有一項土產(chǎn)--鄧州的煙葉。
但參賽本身已經(jīng)給尚吉利織絲廠的生產(chǎn)帶來了巨大影響。買主的大量增加使尚達志手中的錢迅速變多。有了錢,達志又很快購買了八臺機動織機;在西側(cè)鄰居家買了六間房子;又增雇了工人,使織絲廠的規(guī)模進一步擴大,在遠近州縣,尚吉利織絲廠的聲望越來越高。
就在尚家人喜上眉梢的日子里,一位舉止儒雅頭發(fā)半白的中年男子在一個上午走進了尚家院子。他說他是開封一所學(xué)校的老師,專門研究古代的神秘文字,聽說尚家院里有一塊石頭上刻了無法辨識的圖案,他懷疑它和原始文字有聯(lián)系,所以特地跑來看看。達志聽他說明來意,立刻領(lǐng)他到前院豎著的那塊石頭前。那人站在石頭前對那圖案看了好久,又從包袱里拿出一些拓片反復(fù)對照比較,最后慢吞吞地開口對達志說:中國現(xiàn)在已知的有五種神秘文字,一叫“紅巖天書”,刻在貴州關(guān)嶺布依族、苗族人居住的曬甲山懸崖巖壁上,有數(shù)十個符號,大者如斗,小者如升,呈鐵灰色;二叫“巴蜀符號”,發(fā)現(xiàn)于從四川出土的一些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器物上;三叫“東巴文字”,發(fā)現(xiàn)于云南納西族人居住的地方;四叫“岣嶁碑”文字,存于衡山,刻在石碑上,似篆非篆;五叫“仙居蝌蚪文”,刻鑿在浙江仙居縣淡竹附近一個高達百余米的高山陡壁上。你們這塊石頭上刻的圖案,和“紅巖天書”的個別符號有些近似,我個人的看法,它有可能是一種原始文字,表達的是當(dāng)年人對世事的一種看法,即認為世界上的事情都是互相交織有聯(lián)系的,人扯動一個地方,另外一些地方就能感覺到;一個地方發(fā)生了變化,另外一些地方也會隨之發(fā)生改變……達志有些驚異地聽著,覺得這人說得有些道理,世事也的確是互相交織有聯(lián)系的,武漢發(fā)生了辛亥革命,南陽也跟著換了當(dāng)官的人;官府、政界發(fā)生了變化,我們尚家的絲織業(yè)也跟著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先輩們把這個原始文字刻在石頭上豎在門口,是不是在提醒我們后人,搞絲織不能只看著絲織,還要注意觀察、關(guān)心周圍的各種世事?……
達志那天很熱情地招待了那位老師,把那位老師送走后,他在內(nèi)心里告誡自己:從今以后,你心里想著絲織,但眼睛一定要看著整個世界!……
這件事過去兩月之后的一個中午,郵政局忽然給達志送來了一封全用外國字寫的信。達志那陣正在檢修一臺織機,他詫異地在褲子上抹去手上的油泥撕開信去看,滿紙的外國字一個也不識得,他慌慌地追上那送信的郵差,求他給說說信上寫的什么,那郵差攤開手說:“我也是查了英漢字典后,才勉強明白信封上的兩行字是:中國河南南陽尚吉利織絲廠經(jīng)理先生收,余下的我確實也看不明白。”達志不知信上寫的啥,很焦急,恰好那兩天卓遠應(yīng)邀去鄧州蠶桑實業(yè)中學(xué)堂講學(xué),也不在家。無奈之中,達志想起了靳崗教堂,那里有外國人,只有請教他們了。達志當(dāng)即就頂著北風(fēng)向靳崗教堂跑,半下午時到了教堂。向守門的講了自己的請求后,守門的進教堂叫來了一個外國教士,達志辨出,這教士就是當(dāng)年和他外甥威廉一塊去自家機房的那個英籍教士格森。達志說明了來意,格森有些鄙夷地不甚高興地伸手接過了信。起初看信時還在嘴角浮了一絲譏笑,但看著看著,那譏笑被一縷意外替代,末后又換成了恭敬,只聽他軟了聲用流利的漢語說:“尚先生,這是美利堅合眾國的費城一個叫湯姆遜的商人寫給你的一封定貨信,信是這樣寫的,”說著,就直譯成漢語念了起來:
尊敬的南陽尚吉利織絲廠經(jīng)理先生:
您好!
我是湯姆遜,美國費城皇冠綢緞公司的經(jīng)理,我前些日子在舊金山的萬國商品賽會上,看到了貴廠出產(chǎn)的絲綢產(chǎn)品,我非常喜歡其中的銀灰捻線緞和煉白山絲綢,十分希望能從貴廠買到這兩種產(chǎn)品,如蒙應(yīng)允,我首批擬買進銀灰捻線緞500匹,煉白山絲綢500匹。付款辦法、交貨時間和質(zhì)量標(biāo)準(zhǔn),不久我即派人專程赴貴廠洽淡。
我十分殷切地盼望著您的回音?;匦呕蚧仉娬埣模褐袊虾M鉃┞?7號美國皇冠綢緞公司駐中國辦事處艾韋爾特先生。
謹致,并祝
工廠發(fā)達!
您的朋友湯姆遜
“謝謝,謝謝!”達志極力掩飾住心中的高興,向格森鞠躬致謝。
他告辭出了教堂大門沒多遠,便忍不住將壓在喉嚨口的一陣笑聲放了出來:嘿嘿,嘿嘿嘿……這是第一筆外國的大宗定貨!它說明我的綢緞質(zhì)量和世界水平相差還不是太遠,倘使太遠他們就不會買了!哦,我們尚家人的心血到底沒有白費!爹,你看見了嗎?這是一大筆外國定貨,一千匹!外國人到底重新注意到了我們的產(chǎn)品!你可以放心了,雖然眼下我們的綢緞還不能在世上稱霸,但起碼離那個目標(biāo)又近了一步。爹,這一筆定貨賣出,我差不多又可以添置機器和工人了,這一回,我要買最新的機器,哈哈,世界,世界到底注意到我們尚家了!……
順兒在安泰堂號了脈買了藥出來,靠在廊下的柱子上閉眼歇了一會,這才沿著街邊慢慢地往回走。
她這些天總覺得渾身乏力,她先以為是因為給美國商人趕定貨,連續(xù)加班加點照看織機累的,便也沒有在意,每日仍堅持著上機房,直到今后晌在織機前頭暈身軟得厲害,她才來了趟安泰堂。剛才大夫說她是血虧,需要吃一段中藥補血。
街兩邊的不少人家已在門前掛起了風(fēng)燈,黑暗已開始在街面上游動,該是停機下班的時候了。順兒想趕快回家做飯,但腳踩下去卻有些發(fā)飄,依舊走得很慢,待她進了自家院門時,織房里的織機已經(jīng)停了,工人們正在西院的大伙房里吃飯,丈夫還在機房里忙活。她走進自家三口人的小廚房,看見兒子小立世正在鍋灶前生火,弄得滿屋子是煙,便急忙放下手中的藥包走過去。
達志的娘是去冬得病去世的。老人的死給順兒肩上的擔(dān)子又加了分量,如今順兒每天除了和其他織女們一樣上班之外,還要挑水、做飯、掃地、縫衣服、縫鞋,家務(wù)活全靠她做。她的身子原本就瘦弱,這種勞累自然難以承受得了,她很早就覺出自己身子總是困乏,可一直沒有在意,現(xiàn)在到底落下了個血虧。前些日子,達志見她臉黃瘦得厲害,曾勸她不要再進織房,可她說自己不上機就又須增雇一個女工,要開支工錢,仍執(zhí)意堅持上機,達志沒有辦法,只好隨她。
晚飯做好一家三口坐下來吃時,立世在燈光下看見娘的褂子前襟上又掛破了個口子,就指了娘叫:“看!”順兒笑笑說:“吃罷飯再補個補丁就得了?!闭罂诎秋埖倪_志,聞言注意地看一眼妻子的那件土布做的舊褂子,一時想起,自打順兒嫁過來后,還從沒給她做件像樣的衣服哩,唉,織綢緞的老板的女人穿土布,真有些說不過去。他忽然想起,零售綢緞的柜臺里,有一匹緞子還有六七尺長,是一個婦女買剩下的,于是就說:“立世,吃過飯你去前邊鋪子里,把零售柜臺下的那塊灰緞子拿來,讓你娘剪剪做件衣裳穿?!?/p>
順兒聽了,就急忙搖頭:“我穿什么緞子?我整日在織機前忙活,穿那樣好的東西給誰看哩?”
吃了飯,達志去織房擦拭保養(yǎng)織機時,順兒就換下身上的褂子,坐在燈下縫補起來。小立世見了,不吭聲拿了前邊鋪子里的鑰匙,去柜臺里把那塊灰緞拿了來,啪嗒一聲扔到娘的懷里,說:“甭補了,前襟上弄個補丁多難看!”順兒拿過那塊灰緞在手上展開,輕輕撫觸著,這閃著柔和光澤的緞子她何嘗不喜歡?可她總覺得自己穿這東西有點太講究,眼下丈夫常在外邊同人交際,他穿好點倒是值得!早些日子那兩個來簽定貨合同的美國洋人,看見丈夫穿著的一身土布,不也有些驚奇嗎?她伸開手指量了量,行,這緞料夠給達志做件馬褂!她飛針走線把自己褂子上的口子補好,爾后拿過剪子,將那塊灰緞往床上一鋪,就照丈夫的身材尺寸咔咔地剪起來。
達志在織房忙完,已是三星偏西了。他打著哈欠回到睡房時,仍坐在燈下走針的順兒停針咬斷線頭,把大致上連綴起來的馬褂提起說:“來,他爹,試試看合不合身?”“咋,不是說給你縫件褂子嗎?”達志一怔?!鞍炒┻@么好的東西有啥用處?你整日在外邊跑,穿好點不也長咱尚家人的臉?”順兒說著起身走過來?!澳阊?”達志又感動又生氣地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誰知身子虛弱又坐得太久的順兒沒能經(jīng)得起這一拍,只聽她哎呀輕叫了一聲,身子便軟軟地向地上倒去,達志見狀急忙伸手扶住問她:“咋了,你咋了?”順兒努力笑了一下,微弱地說道:“頭有些暈?!薄澳阊?,再不能這樣不顧自己地累了!”達志邊說邊心疼地把她抱放到床上,小心地伸手為她脫著衣服,當(dāng)順兒那瘦得可憐的胸脯在燈下現(xiàn)出時,達志心疼至極地俯身去吻了吻。這還是他第一次懷著愛和真誠去吻這毫無魅力的胸脯。當(dāng)他的雙唇抬起時,在順兒那瘦小變長的兩乳之間,有兩顆晶瑩的水珠在顫顫晃動……
因為是首批外國定貨,達志親自把著質(zhì)量檢驗關(guān),力爭用目前水平上最好的產(chǎn)品出口,以在國外市場獲得信譽和聲譽,從而讓定貨單源源不斷飛來,使生產(chǎn)更快地擴大開去。
如今,達志為了管理方便,已把廠子分成了三個車間,一個是織前準(zhǔn)備車間,包括絡(luò)絲、上漿、整經(jīng)、穿經(jīng)、卷緯等工序;另一個是絲織車間;再一個是織物整理車間,染色、印花、增重、軋光等活兒都放在這里;此外還有一個管動力機的機房。每個車間和機房都由一個技術(shù)最好的工人領(lǐng)班,小立世則負責(zé)全面,不停地在三個車間走動,以了解情況,和車間領(lǐng)班一起處理遇到的事情。達志自己管著質(zhì)量檢驗和售貨、進料、記賬等事。
一日頭晌,達志在檢驗一批新織出的銀灰捻線緞時,發(fā)現(xiàn)其中幾匹上有一根或幾根經(jīng)絲的外形白度不同,顏色與其它經(jīng)絲不太一致,他正琢磨造成這種疵點的原因是不是在于使用了纖度偏差和勻度稍差的生絲時,在前邊店堂里站柜臺的一個工人跑過來喊他,說有一位官家的太太在前邊店堂里等著見他。達志聞言不敢怠慢,就急步向前店走,進店一看,卻是一位自己不認識的穿著華貴漂亮的年輕女人?!罢垎柗蛉耸?-”
“我叫紫燕!”來人傲然地自我介紹,“栗溫保大人告訴我說你們這兒的綢緞好,我今兒個特來買幾匹藍緞和紫綢,呶,這是他給你的信!”說著,將一個印有南陽鎮(zhèn)守使署的信封遞了過來。
達志接過信封取出信箋,只見上邊是兩行樹倒枝飛似的墨筆大字:
尚老板:請交紫燕兩匹藍緞和兩匹紫綢帶回。
栗溫保
達志的眉頭輕輕一跳,不給錢要貨還這樣厲害?這種蠻橫的口氣略略使他不快,但他想起當(dāng)初栗溫保對自己免稅給予支持的事,忙又含了笑說:“好,我這就去倉庫里看看還有沒有夫人要的這兩種綢緞,因為給美國人趕大批定貨,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再出這兩種貨了?!?/p>
也是不巧,倉庫里恰恰沒有了這兩種綢緞,達志有些抱歉地回到前店對紫燕說:“夫人,能否換成別的顏色,藍緞和紫綢剛好沒有了。”
“不,”紫燕堅決地把頭搖搖,“我就喜歡這兩種顏色!”上次草絨在清和客棧大鬧之后,栗溫保干脆明做明來,把紫燕娶成了二夫人,另在老箭道那兒買了一處房子。紫燕因為如今是正式的副鎮(zhèn)守使夫人,所以說話就很帶一股氣勢。
“那夫人說咋辦呢?”達志心上也很有些生氣,他自然早已由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身份,但對方的那種語氣實在令他不快,不過,他的話語還是平和的。
“你能不能后晌就加班給我織出來,我急等著做衣服穿哩!你大概不知道,社旗鎮(zhèn)山陜會館幾天后有廟會,我得穿了新衣去看廟會哩!”紫燕漂亮的雙眉一揚一跳地叫。
“那恐怕不行!”達志心中的不快在迅速膨脹,語氣中也抑制不住地露了出來,“我的廠子正在為外國客商趕織定貨,忙得很,你大概不曉得,不按合同交貨是要罰錢的!還有,就為兩匹緞子和兩匹綢子去調(diào)色印花也太不值當(dāng)。”
“嗬,這么說,俺們是沒有外國洋人重要了?”紫燕嫩白的嘴角一撇,撇出兩股不滿和譏誚來,“洋人是爺?”
“不能那樣說,”達志還沒有遇見過說話如此傲慢和不講理的女人,一時有些氣急,竟一改一向隱忍的脾性,冷了聲說:“請夫人說話放尊重些!”
“哼!”紫燕兩只秀眼兇兇地一斜,轉(zhuǎn)對隨來的女傭叫:“我們走!我們祝尚大老板廠子興隆!”臨出門時,“哐”地把門一帶,聲音響得嚇人。
“他爹,你咋能惹她?”吃了幾付湯藥身子有了些力氣的順兒,這兩天開始在院里幫助做些整經(jīng)的輕活,這當(dāng)兒聞言走進店堂,在丈夫身邊不安地說,“聽人講,她如今在栗大人面前說一不二哩!”
“管她!”達志隔窗望著外面街邊正上馬車的紫燕的背影,仍氣鼓鼓地說。
“你忘了爹臨終時囑你的話了,”順兒低低地提醒,“你忘了‘忍’了!”
“唉--!”達志長長地嘆口氣,聲音里露出了些后悔。為了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他岔開話說:“我這些天一直在想,這廠子興起來了,可咱的小綾還在受苦,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如今想讓她回來是不行了,不過該常去看看她,在銀錢上給她和她婆家些接濟?!?/p>
“我早就想去看她了,”一說到女兒,順兒的眼圈便紅了,“今黑里吃罷飯,你要是有空,咱們就--”
“好吧,記住給她捎上點她喜歡吃的東西。”
小綾正坐在院里洗衣服。堂屋當(dāng)間的燈光懶散地踱過來,照亮了木盆里那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衣物,照亮了小綾那一雙在搓板上來回晃動的手。她洗得太用力太專注,沒有注意到爹和娘已從洞開的院門里走了進來,就站在她的身邊。
“綾綾--”順兒含著淚喊了一聲。
小綾抬起了頭,因為光線太暗也因為沒想到,有一霎她沒認出來人是誰。
“我和你爹來看你,給你帶來--”
順兒的話沒說完,小綾“哦”了一聲,猛然站起身子,雙目直直地盯著爹娘,最后把目光完全停到爹的身上,只聽她顫了聲說:“你來干啥?你們來干啥?你們不是已經(jīng)有了絲織機嘛?守住機器多好!”
“綾綾……”達志伸出手想去撫摸女兒,但小綾迅疾地閃開身子,猛地扭身向屋里跑去。
“喲,是親家公、親家母來了,快,快請進屋!”小綾的婆婆這時發(fā)現(xiàn)了達志和順兒,忙不迭地向屋里讓。這女人如今看到尚吉利織絲廠的興盛勁,早丟了往日對尚家人的那股冷淡,極力想和這門親戚套近乎。
“她婆婆,這是給親家你們帶的一點銀錢,多少是俺們的一點心意;這是給小綾帶的一點穿的和吃的,這孩子日后全靠你們關(guān)照啦……”順兒進屋坐下,急忙把帶的東西放到了桌上。 “嗨喲,用不著,用不著,俺們在吃上穿上從來沒讓綾綾虧著,我就她一個兒媳,俺待她比待親閨女還親哩!”那婆婆一邊笑逐顏開地說著,一邊迫不及待地把桌上的那堆禮物往胸前攏了攏。
達志一直沒有開腔,只是拿兩眼緊緊看著通里間的門簾,他看見小綾就跑進了那屋,他盼望著綾綾會掀簾出來,會走過來偎在他的懷里。綾綾,爹對不住你,爹讓你吃苦了,爹知道你氣恨,可你知道爹多么想你嗎?知道爹和娘在怎樣記掛你么?爹給你帶來了一匹藍綢一匹灰緞,你做衣服穿吧!爹還給你帶來了你最愛吃的油炸糖陀螺,你出來吃吧,爹愛看你吃東西時的樣子。你長高了,可還是那樣瘦,是不是飯食不好?放心吧,孩子,以后每隔一段日子,我會送些銀錢過來,讓你婆婆把飯食弄好。如今我手上寬裕了,我要把過去欠你的都補上,讓你把日子過好……
通里間的門簾卻始終沒動,更沒有小綾的身影。那位婆婆終于注意到了達志的目光和神態(tài),于是緊忙走進里屋喊:“綾綾呀,快出去,跟你爹娘說說話!”
沒有回答,甚至連一句哼也沒有。
“嗨,這孩子,使性子吶?!毙【c的婆婆紅著臉從里間走出來,攤了攤手。
達志的頭垂了下去。呵,綾綾,看來你是不原諒爹了……
坐在一邊的順兒早把丈夫的傷心樣兒看在眼里,她知道再這樣坐下去,丈夫就會因為心里難受失態(tài),那就會讓親家母難堪,她于是強忍了自己的眼淚,起身去攙住達志的胳膊說:“咱們先回吧,改日再來?!?/p>
達志蹣跚著隨順兒向外走,身子的重量幾乎全移在了順兒肩上。鐮刀似的月牙兒早落了,巷子里好黑好暗,兩個人一腳深一腳淺,那模樣兒像在白河的泥灘里跋涉,走得那樣艱難。
兩個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幾乎在他們剛走出親家的院門,小綾就奔出來跟在了他們后邊,一直看著他們進了尚吉利織絲廠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