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初,春節(jié)過后的初春,我告別北大荒的時候,秋子幫我從木材場找來那么多的木頭,每一塊都兩米多長,我覺得沒辦法運回北京,找趙溫幫我鋸斷,化整為零,好帶回家。趙溫看看那一堆木料,對我說:你看看,不是水曲柳就是黃檗羅,都是好木料呀,鋸斷了多可惜,回家就沒法子打大衣柜了,你還得結婚呢。
他說得我心頭一熱。是啊,我是還要結婚,那時候結婚都講究打大衣柜。他想得很周全。
于是,他沒有幫我鋸斷木頭,而是幫我打了兩個碩大無比的木箱子,把這些長長的木料分別裝進去。他把那有好幾寸的長釘子一個個釘進木箱蓋,最后用他的那大頭鞋死勁地踢了踢箱子,對我說:挺結實,就是火車搬運工摔也摔不壞了!然后,彎腰蹲在地上一邊拾起沒有用完的釘子和榔頭等工具,一邊又對我說:裝一個箱子太沉,沒有法子運,即使能運,到了北京,你自己也搬不動。
他想得很仔細。望著他蹲在積雪沒有融化的地上,散落著被斧頭削砍下的木屑,新鮮得如同從雪中滋生出來的零星的碎花和草芽,我心里很感動。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也不再說話。裝上一袋關東煙,知道我不抽煙,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抽著。我們就那么站著,一直等到秋子趕來了一輛老牛車,我們一起把那兩個大箱子抬到牛車上面,我和秋子坐到車上,秋子要趕著這輛老牛車慢悠悠地跑上18里,幫我把木頭運到場部,明天和我一清早離開大興島,到福利屯坐火車回家。
我和趙溫就是這樣告別了,沒有擁抱,沒有握手,甚至沒有說一聲再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是一個落日的黃昏,在開闊而平坦的大興島原野上,由于無遮無擋,夕陽顯得非常明亮,像是一個巨大的紅燈籠,一直掛在西天的邊上,遲遲的不肯下墜。
離開北大荒已經整整30年,雖然,平常和趙溫也沒有什么聯(lián)系,平淡如水,卻也清澈如水的友情,往往更能夠具有持久的生命力。我始終相信,即使我們平常沒有什么信件或電話的往來,但彼此的心是連在一起的。這就是男人之間的友情,區(qū)別于男女之間哪怕是再好的戀情的地方,因為男女之間可以好得如膠似漆,卻也可以在瞬間反目為仇、不共戴天,甚至血濺鴛鴦。但男人之間的友情,卻絕對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景。所以我說,男女之間的戀情,必須要舉行堂皇的婚宴的話,男人之間的友情卻只需要家常的粗茶淡飯。所以一般我們常常聽到這樣慣常的說法,愛情是白頭偕老,友情是地久天長。白頭偕老,是一輩子,而地久天長,則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