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梔伸手拍拍四處張望的波斯貓:“也許我們回來得正是時候,多勸勸傅先生?!?/p>
雪大爹搖頭說:“只怕沒用,傅朗西只是一根箭,后面還有一張硬弓。弓都拉開了,箭就沒辦法回頭。”
雪茄對雪大爹的看法沒有異議:“暴力是最簡單的手段,它是不能改變世界的。那些家伙殺梅外公時,看上去是得到了他們想得到的世界,但在那看不見的世界中,他們已被徹底拋棄,成了不折不扣的一無所有者。倒是梅外公,總有一天,大家會懂得他坐在家里等著赴死的意義。”
雪檸跳了一步,站到他們中間說:“那是福音?!?/p>
愛梔說:“這不是武漢,少說福音?!?/p>
雪檸固執(zhí)地說:“大家會懂的?!?/p>
雪大爹說:“讓她說吧,這兩個字很好聽!”
隨后一家人在一起商量,要不要繼續(xù)給傅朗西他們買那十五匹紅布。買的理由擺了半天,不買的理由也擺了半天,權(quán)衡來,權(quán)衡去,最終還是由雪大爹說了句活動話:等王老板回來后再說。沒有定論的話說定之后,雪大爹叫了一桌菜,一是洗塵,二是為初到婆家的愛梔接風。酒杯一端,雪大爹忍不住傷感起來。按照順序,他先說雪茄的出走,其次是在外娶親和雪檸的出世,慢慢就說到了梅外公之死。一如夏季打過雷的天空,三代人的悲歡離合到這時候才爆發(fā)出來,一個個哭得像是剛從水里撈起來的。到后來,雪大爹也顧不上禁忌,任憑愛梔將頭埋在自己懷里哭了個夠。
這場積蓄太久的傷感一直持續(xù)到點燈時分。王老板突然掇著一盞呼呼作響的煤油燈走進來,大著嗓門,不知在罵誰:“狗雜種,不就是仗著手里有根吹火筒嗎,說不定哪天有人暴動,看你還敢不敢這樣無法無天!”雪大爹明白王老板一定是在妓院里受了哪個當兵的氣,有愛梔在跟前,他不好追問。
一入正題,雪大爹便開門見山:“我說的事辦得成嗎?”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哩!”王老板讓雪大爹重說一遍,確信是要十五匹紅布后,他才說,“不瞞你說,這兩天我不回來,也有想躲你的意思。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去找別人做這筆生意了,不然的話,就算那些當兵的拿槍指著我的頭,我也不會回來。我在這條街上做了幾十年的生意,沒有人一次要用這么多紅布。你不要對我說,要過年了,求神拜佛,舞龍玩獅都要用,一定是那些想搞暴動的人托你的!這種事就像人在雨里走路,遭到雷劈電打一樣,是天意。我是不會招惹這些人的,他們也不要來招惹我。店里只剩半匹紅布,想要,今日就可以拿走。換了別的任何人,這筆生意我是肯定不做的。你難道沒聽說,那些鬧暴動的鄉(xiāng)民一見到紅布做的旗子,紅布做的袖章,就像神婆吃了朱砂?麻城你去過沒有?我是去過的。那兒的城墻比這兒的城墻要厚好幾尺,就靠著紅布在那些暴民中間煽風點火,上千人的自衛(wèi)隊,十幾挺機槍全擋不住,硬是將城破了。我是一百個不愿意看到窮鄉(xiāng)民用紅布做膽子,明火執(zhí)仗地殺進城來,分我的東西?!?/p>
雪大爹也將自己的苦衷倒出來:“你在縣城里呆著,有馬鷂子他們拿槍守城門。天門口可是什么也沒有,還沒搞暴動,就有人往我的臉上抹屎。雪家又不是沒有根的浮萍,住在天門口,有風來了哪能不眨眨眼!”
王老板瞅了半天:“就算我有心幫你,也難過馬鷂子的關(guān)卡。”
雪大爹說:“我來找你,是看中了你有踩著刀刃做生意的路子?!?/p>
“這一陣恐怕不行,我剛剛同馬鷂子結(jié)了仇。”王老板搖著頭,說了自己被色所迷,在圓婊子的屋里同馬鷂子打了一架的經(jīng)過。
“馬鷂子不是去天門口辦事了?”雪大爹假裝隨口問問。
“就因為抓住了殺死馬鎮(zhèn)長的人,所以才神氣得不得了。”
聽說馬鷂子抓回來的人姓杭,雪大爹終于長吁了一口氣。
最終王老板還是聽了一直不說話的雪茄的意見。在兩相比較中,雪茄對國民政府殺人如麻的做法更加不滿。而且,以他對傅朗西這一類人的了解,一旦成功取得政權(quán),各方面肯定會比國民政府做得要好。雪茄還將自己接觸到的共產(chǎn)黨方面的高級負責人的情況說給王老板聽。
王老板雖然想不通,為何共產(chǎn)黨內(nèi)的骨干,先前都是國民黨內(nèi)最優(yōu)秀的分子,但他還是情愿相信雪茄的話。至于那筆紅布生意,王老板還要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