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正在清掃獸籠里的糞便,忽然想起小池的那張手帕。它出現(xiàn)在我面前是送我爸去三廠那天,我滿頭大汗,小池掏出它遞給我。我沒有接,小池就用它來給我擦汗。她只擦了幾下,我就閃開了。從那天起,手帕就沒有離開過小池的嘴巴和鼻子。她沒有破相,干嗎整天用手帕捂著自己?難道她是為了聞手帕上的氣味?那手帕上可沒少沾我的汗水。想到這,我扔下鐵鍬就往第五中學(xué)跑。一口氣,我跑到校門前的樹下,圍著那棵樹找了起來。記得就在這地方,小池那天一生氣,把手帕扔了,我還踢了踢。半年過去了,地面落了些樹葉,樹葉里有甘蔗渣、紅薯皮和撕爛的紙盒,就是沒有手帕。清潔工的掃帚至少在這個地方走了一百八十多遍,即使沒把手帕掃走,經(jīng)過這么久的太陽和風(fēng)雨,它也該像樹葉那樣腐爛了。我在樹下轉(zhuǎn)了十幾圈,連布渣渣都沒看見,倒是在樹的周圍踩下了不少動物的糞便,凡是走過我身邊的人不得不捂住鼻子,像小池那樣捂住。也許小池根本就不是聞我的氣味,如果不是,那她干嗎要在我面前扔掉手帕?她有一千次機會扔掉手帕,干嗎偏偏要當著我的面扔掉?
越是回憶,我越是拍大腿,恨不得拿自己去槍斃。小池給了我那么好的機會,我竟然沒有抓住,真是天底下的第一笨蛋。如果能挽救該多好!當晚我就鋪開信紙,開始了挽救工作:
小池:
你好!天樂縣好玩嗎?你去爬那個五色湖了嗎?插隊的生活怎樣?你能干農(nóng)活吧?是不是哭鼻子了?想家了?你恨我嗎?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我不該罵你“流氓”。我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諒我。
我一直把男女的接觸看成是“耍流氓”。班主任“沒主意”是這么教育我們的,校長趙萬年也是這么教育我們的,再加上我媽的教育,我罵你“耍流氓”就不奇怪了。剛來動物園的時候,我經(jīng)常用木棒打那些耍流氓的公猴,后來何園長教訓(xùn)我,說如果母猴的生育能力下降,就扣我的工資。原來猴子可以理直氣壯地干這種事,那人為什么人就不可以呢?書上不是說“人是高級的動物嗎”?既然人也是動物,就應(yīng)該享受猴子的待遇。不過人又好像不完全是動物,人應(yīng)該有高尚的情操,不能像動物那樣不要臉,因此人選擇了一個中間辦法,就是志同道合,先談戀愛,談妥了,同意了,才……
這封信寫得亂七八糟,最后把自己都寫糊涂了,于是我就撕信。撕過之后,我又重寫,寫過之后,我又撕。信的內(nèi)容大致就是罵自己,恨自己,后悔當初沒理解小池的意思。寫著寫著,我開始在小池的名字前加“親愛的”。折好信,封好信封,我來到大街上的郵筒前,準備把信丟進去。但是每一次,我的右手都緊緊地掐住左手,提醒自己:萬一小池生氣呢?萬一她把信交給組織怎么辦?信也許太露骨了,是不是再含蓄一點?沒準小池對我已不感興趣……鬼都不會相信,一個被我罵過“流氓”的人還會原諒我。我在郵筒前徘徊,始終沒敢把信丟進去,盡管手里的信每天一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