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像是頭腦簡單。”奎爾對著茶杯抽泣著說。
“哦,也許他是,這倒是我第一回聽說。他們說他掉到冰下后還喊‘天堂見’?!?/p>
“我聽說過,”奎爾說,他嘴里唾液咸咸的,鼻子腫了起來?!八€是個孩子?!?/p>
“十二歲。在捕海豹。他捕了和別人一樣多的白海豹,突然癲癇病發(fā)作,從冰上掉了下去。1927年?!?/p>
“父親有時給我們講他。但他不可能是十二歲。我從沒聽說他是十二歲。如果他十二歲就淹死了,就不可能成為我的爺爺。”
“啊,你不了解紐芬蘭人。他雖然只有十二歲,卻已經(jīng)是你父親的父親了,不過不是我的父親。我母親——你的奶奶——也就是西安的姐姐阿迪,西安淹死后她和另一個兄弟特維來往。他也淹死后,她嫁給了科基·哈姆,也就是我的父親。他們在奎爾岬住了很多年——我就是在那兒出生的,后來我們搬到了錨爪港。1946年我父親去世后我們離開了那里——”
“淹死的?”奎爾說,不由自主地聽入了迷。他用紙巾擤了擤鼻子,疊起來放在茶碟旁邊。
“不是。我們來到臭烘烘的錨爪港港口,被那兒的人群當(dāng)成爛泥一樣對待。有一個可怕的女孩,眉毛上長了一塊紫色的皮疹。朝我們?nèi)邮^。然后我們就到美國來了,”她唱道:“‘心兒要去遠(yuǎn)方,地球多么悲傷’,這首歌我現(xiàn)在只記得這么一句了?!?/p>
奎爾不愿意想到自己的爺爺是一個亂倫的、有癲癇病的、殺海豹的孩子,但是沒有選擇。未知的家族之謎。警察沖進(jìn)去的時候,那個穿著褪色的騎手牌短褲的攝影師正對著電話吼叫。奎爾的兩個赤身裸體的女兒往廚房地板上噴了洗滌劑,正在上面溜著玩。
“她們沒有受到明顯的性猥褻,奎爾先生,”電話里的聲音說。奎爾聽不出說話的是男是女?!胺块g里有一臺攝像機。到處是空白膠片盒,可是攝像機大概卡住了。警察進(jìn)去的時候他正在給賣攝像機的商店打電話,沖店員發(fā)火。一位檢查兒童受虐待的兒科專家給孩子做了檢查。她說沒有查出他對她們有什么身體上的侵犯,只是脫光了她們的衣服,替她們剪了手指甲和腳趾甲。但他顯然是有企圖的。”
奎爾說不出話來。
“孩子們在社會服務(wù)處貝利夫人那里,”那個蒼白的聲音說,“你知道在哪兒嗎?”
陽光臉上身上沾著巧克力,在玩一個帶動一連串塑料齒輪裝置的把手。小兔在一張椅子里睡著了,眼球在玫瑰色的眼瞼下轉(zhuǎn)動。他把她們抱到車上,緊緊地?fù)г谒療岬膽牙?,喃喃地說他愛她們?!斑@兩個小姑娘長得活像當(dāng)年的菲妮和范妮,我的兩個妹妹?!惫脣屨f,飛快地點著頭?!昂喼币荒R粯?。菲妮現(xiàn)在在新西蘭,海洋生物學(xué)家,對鯊魚了如指掌。今年春天把胯骨摔壞了。范妮在沙特阿拉伯,她嫁給了一個放鷹的。也得在臉上罩一塊黑布。過來,小姑娘們,好好跟你們的姑奶奶擁抱一下。”她說。
可孩子們卻沖向奎爾,緊緊抓住他,像墜落的人抓住窗臺,像一束帶電粒子飛弧射向?qū)γ娴碾姌O,完成一個電路。她們身上帶著“謝拉弗里”牌洗滌劑那種金盞花和香蜂草的氣味。姑媽看著她們,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也許是渴望。
奎爾在困境中,看到了一個剛強的老婦人。他惟一的女親屬。
“留下來陪陪我們吧,”他說,“我不知道怎么辦。”他等著姑媽搖頭說不行,她馬上就要回去,只能再待一小會兒。
她卻點了點頭。“待幾天。幫你們安頓安頓。”她搓著手,好像侍者剛在她面前放下一盤佳肴似的。“你可以這樣看,”她說,“你得到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新的地方、新的人、新的景物。一塊干凈的石板。你看,有了新的開始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在某種意義上,我自己也在這么做?!?/p>
她想起了什么?!澳阆胍娨娙A倫嗎?”她問。“華倫在外面汽車?yán)?,夢想著昔日的輝煌?!?/p>
奎爾想象那是一位老態(tài)龍鐘的丈夫,不料華倫卻是一條長著黑睫毛的臉皮凹陷進(jìn)去的狗。姑媽打開后車門時,它嗥叫了起來。
“不要害怕,”姑媽說?!叭A倫不會再咬人了。他們兩年前拔光了它的牙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