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明看著我們,默不作聲。
“您覺得怎么樣?”父親問,“可以和我們一起工作嗎?”
我以為費爾明這時候大概會說些什么,沒想到他卻嚎啕大哭了起來。
領(lǐng)到了第一份薪水之后,費爾明立刻去買了一頂漂亮的帽子、一雙雨鞋,還請我和父親去斗牛場附近的一家餐廳吃了牛尾大餐。父親幫他在華金柯斯塔街上的旅館租了一間房,旅館的老板娘和我們樓上的鄰居麥瑟迪絲很熟,因為這層關(guān)系,所以費爾明不必填寫警察局要求的住宿表格,免得傅梅洛警官追到這里來抓他。偶爾,我會想起他身上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疤痕,我很想問個清楚,卻怕那些疤痕真的跟傅梅洛有什么關(guān)系。不過,他那哀傷的眼神告訴我,還是別提這件事了!碰到適當(dāng)?shù)臅r機,他會自動把來龍去脈告訴我們的。每天早上七點整,費爾明一定會出現(xiàn)在書店門口,他衣著整齊,面帶微笑,準備好接下來將持續(xù)十二個小時、有時甚至更久的工作。除了希臘悲劇之外,他還愛上了巧克力和奶油面包,因此身上多長了點肉。此外,他也跟上了潮流,蓄起了時髦的短髭。自從一個月前在我家的浴缸里洗過熱水澡之后,這個昔日的街頭流浪漢已經(jīng)徹底改頭換面了。然而,費爾明驚人的外表轉(zhuǎn)變還不算什么,真正讓我們瞠目結(jié)舌的是他的工作表現(xiàn)。他的直覺出奇地敏銳,不管要他找什么奇怪的書,通常只需費時幾個鐘頭,最多不過幾天就會有著落。根本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書,而且,他用那三寸不爛之舌討價還價時,也沒有人招架得住。他還跑遍了城里的私人圖書館和藝文社團,偶爾還會發(fā)現(xiàn)假冒的古董書呢!這時候,對方不是干脆把書送給他,就是以極低的價錢賣給他。
從街頭流浪漢搖身變成了模范公民,這是教堂神父最愛談的話題之一,這一類的故事,就像地鐵站墻壁上貼的生發(fā)水廣告一樣,神奇得讓人難以置信。但是,費爾明在書店上班三個半月之后,一個禮拜天的凌晨兩點,我和父親被一陣電話鈴吵醒了。費爾明住的那家旅館老板娘打來了電話,她在那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我們,費爾明莫名其妙地用力捶著墻壁,還說,誰要是敢進他的房間,他就用碎玻璃割斷自己的喉嚨。
“拜托您啦!不要打電話報警,我們馬上就過來?!?/p>
我們火速趕往華金柯斯塔街。那是個冰冷的夜晚,寒風(fēng)蕭蕭,在鐵灰色的夜空下,我們不顧一切地從古建筑“慈悲之家”和“恭敬之家”前快步跑過,來到費爾蘭迪納街口。再往下走就是拉巴爾區(qū),陰暗的前方有幾條街道,其中一條就是華金柯斯塔街了。老板娘的兒子已經(jīng)在旅館的樓下等著我們了。
“打電話報警了嗎?”父親問道。
“還沒呢!”
我們立刻跑上樓。旅館在三樓,螺旋梯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破舊的電線吊著簡陋的燈泡,里面泛出昏黃而朦朧的光。旅館老板娘恩卡娜女士是個警官的遺孀,她頂著一頭五顏六色的發(fā)卷,身穿水藍色的睡袍,站在旅館門口迎接我們。
“我說,森貝雷先生,咱們可是檔次高、口碑好的旅館!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她邊說邊帶我們走進那條充滿霉味和消毒水味的走道。
“我知道……”父親在一旁輕聲響應(yīng)她。
費爾明的吼叫聲從房內(nèi)傳來,我們在走道的盡頭都聽得見。其他房客從門縫中探出頭來,那一張張備受驚嚇的臉龐,既疲倦又無奈。
“啊呀,你們其他人都去睡覺吧!他媽的!這又不是江湖賣藝,有什么好看的?”恩卡娜女士氣得口不擇言。
我們來到費爾明的門前,父親輕輕用指關(guān)節(jié)叩門。
“費爾明!您在里面嗎?我是森貝雷呀!”
吼叫聲再度傳來,聽得我驚心動魄的。恩卡娜女士也急得不知所措,雙手一直按著隱藏在豐滿的胸部下那顆跳得噗通噗通的心臟。
父親再叫了一次。
“費爾明!你快開門……”
費爾明又是一陣咆哮怒吼,還瘋狂地撞墻,直到聲嘶力竭才停下。父親嘆了口氣。
“您有房間的鑰匙嗎?”
“當(dāng)然!”
“請拿來給我吧!”
恩卡娜女士顯得很猶豫。其他的房客都在走道邊探頭探腦的,被嚇得臉色慘白。這震天價響的吼叫聲,大概連附近軍備總部的人也聽見了吧!
“還有你,達涅爾,趕快去找巴羅醫(yī)生,他家離這不遠,就在列拉阿爾塔街十二號?!?/p>
“我說,找個神父會不會更管用?我看他這個樣子,八成是魔鬼附身了……”恩卡娜女士在一旁出主意。
“不,一定要找醫(yī)生來???,達涅爾,你快去吧!還有,恩卡娜女士,拜托您,快把房間鑰匙拿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