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我回到的是一個還沒有誕生電影的年代,我飛奔出甲殼蟲館,來到二樓中軸的過道廳,沿著西側(cè)的樓梯沖到底層。月光下,一頭頭巨象隱隱約約,仿佛正向我迎頭襲來,我一邊往大門右邊的禮品店走去,一面回頭向它們揮手致意。我圍著那些禮品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一些好東西:一把裝飾用的裁紙刀、印有博物館徽標(biāo)的金屬書簽、兩件恐龍圖案的T恤。陳列柜的鎖是騙小孩的,我隨手在賬臺邊找到一枚發(fā)夾,輕輕一撬,盡情挑選我中意的東西。一切順利。再回到三樓,這是博物館的“閣樓”,研究室、工作人員的辦公室也都在那兒。我掃視了各個門上的姓名,沒有任何啟示。最后,我隨便挑了一間,把金屬書簽插進(jìn)門縫,上下左右,直到彈簧門鎖舌被打開,我終于進(jìn)去了。
這間辦公室的主人叫威廉遜,是個邋遢的家伙,房間里堆滿了報紙,咖啡杯擺得到處都是,煙灰缸里的煙蒂都快漫了出來,桌子上還有一架異常精致的蛇骨標(biāo)本。我迅速地翻箱倒柜,企圖找到些衣服,卻一無所獲。另一間是位女士的辦公室,貝特里。第三次嘗試,運氣終于來了。費奇先生的辦公室衣架上,掛著他全套整潔的西裝,除了袖子褲腳稍短、翻領(lǐng)稍寬之外,他的尺碼和我的基本一樣。西裝外套里,我穿了一件恐龍T恤,即使沒有鞋子,我看上去還是挺體面的。先生的寫字臺上有包未開封的奧里奧餅干,上帝會祝福他的。征用了他的零食,我離開屋子,隨手輕輕帶上了門。
我在哪里?我會在什么時候遇見我呢?我閉上眼睛,聽任倦意占據(jù)我的身體,它用催眠般的手指撫摸我,在我就要倒下去的時候,我剎那間都回憶起來了:映襯博物館大門的光影,曾有個男人的側(cè)面朝自己移來。是的,我必須回到大廳里去。
一切都是平靜寧謐的,我穿過大廳正中,想要再看看那扇門里的一切。接著,我在衣帽間附近坐了下來,準(zhǔn)備一會從左側(cè)口上展廳的主臺。我聽見大腦里的血液突突上涌的聲音,空調(diào)“嗡嗡”地低鳴,一輛輛汽車在湖濱大道上飛速駛過。我吃了十塊奧里奧,慢慢地、輕巧地挑開上下兩層巧克力餅干,用門牙刮掉里面的奶油夾心,再細(xì)細(xì)咀嚼,讓好滋味盡可能長久地停留在嘴里。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現(xiàn)在幾乎完全清醒了,相當(dāng)?shù)鼐X。時間分秒流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終于,我聽到沉悶的重響,然后是“啊”的一聲驚嘆。寂靜之后,我繼續(xù)等待。我站起來,就著大理石地面反射的燈光,悄悄地走進(jìn)大廳,站在正對大門的地方,我輕輕喊了一聲:“亨利?!?/p>
沒有回答。真是好孩子,機(jī)警而又鎮(zhèn)定。我試著又喊了一聲:“沒事的,亨利。我是你的向?qū)?,我會帶你好好逛逛這里的。一次特殊的參觀,別怕,亨利。”
我聽到一聲輕細(xì)柔和的回答?!拔医o你準(zhǔn)備了件T恤,我領(lǐng)你參觀的時候,你就不會著涼了。”現(xiàn)在我能依稀看見了,他就站在黑暗的邊緣?!敖幼。嗬?!”我把衣服扔給他,衣服消失在黑暗中,過了一會,他走進(jìn)光線里。T恤一直拖到他的膝蓋。這就是五歲的我,又黑又硬的頭發(fā),臉色如月亮一樣蒼白,棕色的近似斯拉夫人種的眼睛,像匹精神的瘦瘦的小馬駒。五歲的我很幸福,在父母溫暖的懷抱里,過著正常的生活。但從此以后,一切都將改變。
我緩緩上前,彎下腰,輕聲對他說:“你好,亨利,很高興見到你。謝謝你今晚能來?!?/p>
“我這是在哪兒?你是誰?”他的聲音小而尖,回響在冰冷的大理石建筑中。
“你在斐爾特博物館里。我是來帶你看一些你白天看不到的東西的。我也叫亨利,挺有意思的哦?”
他點點頭。
“你想吃餅干么?我逛博物館的時候總是喜歡吃餅干,各種感官都是一種享受。”我把奧里奧遞給他。他在猶豫,不知道是否該接受,他有些餓了,但不知道最多拿幾塊才像個有教養(yǎng)的孩子?!澳阆氤远嗌倬湍枚嗌侔?,我已經(jīng)吃了十塊了,你多吃一點才能趕上我?!彼昧巳龎K?!澳阆胂瓤词裁茨??”他搖搖頭?!斑@樣好了,我們一起去三樓,那里擺的都是不拿出來展覽的東西。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