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行鼓敲了起來。八百聲催行鼓敲過之后,長安各坊門關(guān)閉,金吾衛(wèi)上街巡查,就要開始宵禁了。
葉十朋趕在鼓聲敲過大半之后,回到了他在南城昭國坊的家中,拉上他的坐騎便又從后門小巷中沖了出去,一路狂奔,回到了“兵部別院”的后門。果然,過了沒多久,他看到那個波斯人騎馬進(jìn)了“兵部別院”。
阿曼這個混蛋,他怎么會這么快就盯上我?葉十朋覺得自己已經(jīng)看出些門道。
等他再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如意獨自一人正在廳堂里吃晚飯。
雖然葉十朋干的這個行當(dāng)沒有當(dāng)值下值的區(qū)別,有時一連幾天不回家也不稀奇,但是,如意仍然要拿出當(dāng)家女主人的樣子來向男主人表示一點不滿。這是他們生活中的樂趣,盡管她并不是這里的女主人。
“我今天沒胃口,吃什么都不香?!比缫馊鰦傻纳駪B(tài)中還透著一絲狡黠,一邊用手中的檜木箸輕輕敲擊著面前的定州瓷碗。
“告訴你多少次了,別敲碗!”如意雖在長安長大,卻沒有受過真正的漢人家庭教育,對此,葉十朋也拿她沒有辦法。
“我在這兒等你那么長時間,怕你沒吃飯餓著。你對我吼什么?我怕你呀?”如意一下子從坐席上跳了起來,兩只手撫住臀部,拿出酒店主女兒的潑辣勁來高聲叫道。
“你要是不怕就趕緊找個人嫁出去,別在這里煩我。”葉十朋躺倒在自己的坐席上道。
“想得美?我要煩你一輩子,讓你一天也不得安靜?!比缫馔蝗恍α?,而且是笑靨如花,因為這是她最喜愛的話題。
街門一響,周洛然拉著馬大步闖了進(jìn)來。“老葉,我接到你的信了,有什么消息?”
葉十朋傍晚躲在浴館的時候,讓浴館的老板替他送了張紙條給周洛然,約他宵禁之后到家中見面。因為,等宵禁之后,跟著葉十朋的尾巴沒有辦法再留在街上,他只能回去,或是在葉十朋家所在的昭國坊找個客棧住下來,而周洛然與葉十朋卻可以仗著金吾衛(wèi)的身份在街上暢行無阻。
見如意雙手插腰,骨朵著嘴兒站在一邊生氣,周洛然本著長安人多禮的天性道:“如意,今天過得好么?”
“不好?!闭f話間,如意突然抬腿在周洛然臀上踢了一腳?!吧凤L(fēng)景!”
“好了,好了,別再鬧了?!比~十朋只好出來打圓場?!澳阍龠@么鬧下去,小周就不敢到咱們家來了。先談?wù)??!豹?/p>
周洛然正襟跪坐在如意為他鋪好的坐席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阿曼的生意我找人了解了一下,沒有什么結(jié)果。他在長安用了一百多名伙計,單是波斯、奚、高麗等國的姑娘就有四五十個。我從東、西兩市的市署中查到一些情況,阿曼的酒店生意雖然好,但并沒有多少贏利。他養(yǎng)的人太多,給的工錢也太高?!豹?/p>
“就這些?”
“暫時就這些。”
“今天我在兵部別院發(fā)現(xiàn)的情況與你的情況正好相合?!比~十朋向周洛然詳細(xì)地描述了他在兵部別院的發(fā)現(xiàn),特別是那些故作無知,而實際上卻是精通官話的波斯女,還有就是他離開那里時有人跟蹤他的情況?!拔蚁胛覀儾]有找錯地方?!豹?/p>
“但是,怎么證實老鷹頭就是突厥人的坐探呢?這家伙在京里有許多關(guān)系,朝廷對他也容忍三分,我們現(xiàn)在又一點線索也沒有,該怎么下手才好?”周洛然擰緊了眉毛在苦苦思索。
如意這時已將食案上的晚飯收拾干凈,輕巧地湊到周洛然身邊坐下,一手撫住他的肩頭,半似嘲弄地笑道:“別發(fā)愁了,你這個樣子讓我看了心疼。不就是二十斤面蒸了個大饅首,不知道從哪下嘴么?告訴你,我能教你從哪下嘴?!豹?/p>
“什么?難道……”
“請二位大人隨小女子到房中一敘。”
如意的京片子講得雖流利,但她的用詞和土語卻著實有些嚇人。
如意的房間十分寬敞,可能是這院中最好的一間房子了。而在這房中,長安有錢人家的女子使用的最時髦,最流行的衣衫、飾物和坐臥用品,可謂是應(yīng)有盡有。房子正中鋪了一張巨大的織錦坐席,上面東一張西一張到處都是寫滿了字跡的湖州薄竹紙。
這種雪白的薄竹紙是時下最昂貴的紙張,制成的信箋每張至少也要兩文錢,二十張信箋就合一斗白米的價格。顯然,如意不但有錢,而且是個會花錢的女人。
“別踩著這些字紙?!比缫獾臉幼雍艿靡??!拔覐脑绯恳恢备傻酱咝泄耐O聛?,累得我頸子都要斷了?!豹?/p>
葉十朋與周洛然都想到了,這些紙上的波斯文字一定與周洛然送來的那兩封信有關(guān)。
“十進(jìn)位的密碼和五進(jìn)位的密碼全試過了,果然是五進(jìn)位的密碼,少的那兩個數(shù)字是3和5?!比缫膺f給葉十朋與周洛然每人一張紙。“這就是那兩封信?!豹?/p>
“這波斯文我們哪讀得懂?”周洛然有些焦急。
葉十朋笑了,對如意道:“你這小腦袋里到底又打什么鬼主意?快把譯稿拿出來?!豹?/p>
“想要什么東西我買給你?!敝苈迦灰娛虑榻鉀Q了,大為興奮。
“你能買給我什么?想買什么我自己有錢。我要讓你們辦這個案子時也帶上我?!比缫獾靡鈸P揚地?fù)u晃著腦袋,根本不領(lǐng)周洛然的情,卻將目光不時地瞟在葉十朋的身上。
“快把東西拿出來,要不我就把你趕出我的家門。”葉十朋與如意朝夕相處,對付她有絕招。
果然,如意對葉十朋這種故作兇狠的恐嚇依然表現(xiàn)出了相當(dāng)?shù)奈窇劊貜氖罪椣恢腥〕鰞蓮埞{紙丟給葉十朋道:“干什么回回都說這話?我就是不走?!豹?/p>
“還有,”如意又道?!靶诺哪┪彩峭粋€簽名,但只是一只野狼圖案,一定是用什么東西印上去的?!豹?/p>
這兩封信都很短。三個月前的那封信講的是隴西大旱,轉(zhuǎn)輸北庭都督府的糧草暫緩起運。另外,朝中主戰(zhàn)者近來頗受重用,有對突厥重新開戰(zhàn)的可能。
第二封信是十天前截獲的,信中寫道:唐軍已向朔方、張掖兩郡集結(jié),可能在9月底到10月初完成準(zhǔn)備,屆時,朔方可能會有五萬軍隊,其中馬軍兩萬;張掖七萬余人,馬軍三萬。大致方略是兩路共進(jìn),在磧口附近相互策應(yīng),有進(jìn)擊突厥牙帳的可能。但其糧草有困難,補給路線與統(tǒng)軍主將尚不清楚,容待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