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穿越時空，溯古鑒今。

現(xiàn)在大家也知道了，我不是生下來就是蒙大拿人。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喜歡大自然、馬匹、山麓、河流、湖泊……乃至空曠原野。一言以蔽之：我打小就不成熟，相當不成熟。我上畢業(yè)班的時候，寄宿制學校的年終評語上就預言說，我會是個管家婆，會成為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鎮(zhèn)的勞拉·阿什莉（Laura Ashley），等等。果真如此？我快到20歲時，偶爾還會扔掉麗莉·普利策（Lilly Pulitzer）之類的名牌，而跑去淘那些舊貨店，收一些死氣沉沉的帽子和矮矮胖胖的鞋子。頭發(fā)也剪短了，變得臉色蒼白，有點憔悴。我想看看，除了那些女生聯(lián)誼會和鄉(xiāng)村俱樂部，自己還能過過哪些不一樣的生活。

過去我心里有一點點遲疑，覺得，天哪，自己命中注定會成為某某藝術(shù)家。藝術(shù)家的意思可不只是跑到當?shù)厣鐓^(qū)劇院里演演《歡樂音樂妙無窮》（The Music Man)里的瑪麗安而已。我想過得像瓊妮·米歇爾（Joni Mitchell）唱的那樣。換個說法，我想“扯爛我的長襪，干掉那些唱片機”。對我來說，唯一毋庸置疑的道理就是，要出國求學。我渴望出國。

根據(jù)母親的建議，我下定決心，意大利就是那個最適合我的地方。意大利不像巴黎那樣謹小慎微，不像維也納那樣剛硬嚴密，也不像薩爾茲堡那樣干凈透亮。錯了，我就是想找點別扭。于是，那年我去了佛羅倫薩。（太別扭了?。?/p>

我的興趣不在于學府學業(yè)，不在于皮草皮革，也不在于意大利種馬。我只想冒險。但我不是信用卡危機一族，這一點不像很多也走過這條路的女孩子。我想做的事情，譬如打上背包去土耳其呆一個月，也許還會買幾張?zhí)鹤樱诨疖囌镜溶嚂r就睡在上面?；蛘吲艿讲祭?，看看南斯拉夫文明天翻地覆之后到底是個什么樣子。我只是單純地想跳出那些不成熟的小打小鬧，迫使自己來到這個所謂的小規(guī)模私立文學院從頭開始。去他媽的壓力！我只想聲名狼藉，我只想憤憤不平，我只想腋窩里長滿毛發(fā)。而且，我絕對不想駐足流連在意大利學校那金碧輝煌的錯視畫派走廊里，嘴里叼著萬寶路，喝著健怡可樂！

我選擇實施這個計劃，是因為一個女人。我認識這個女人，她從大學回來之后，就變成了我想象中的上完大學后回來的樣子。腳上蹬著一雙隨時準備踢人屁股的皮靴，喜歡血紅色的唇膏。還有很多其他事情，譬如如何在教堂臺階上整晚和吉普賽人一起狂亂抽煙。換個說法，我也是屁股欠踢，比其他那些人好不了多少。不過我覺得自己的檔次要高一些--我想，意大利會有辦法治愈我內(nèi)心的輕狂和不安分。

我選擇實施這個計劃，也是因為一家托斯卡納人。那個女人和一家很棒的托斯卡納人住在一起。她說過好幾回，說起和他們在意大利托斯卡納的鄉(xiāng)下共度周末，那是一處別墅。她和那家人的奶奶一起做意大利面醬，和父親一起挑揀無花果，和母親一起給無花果醬裝罐，然后和兄弟姐妹們跑到托斯卡納鄉(xiāng)下的其他別墅聚會，在火邊的烤肉架上燒烤野雞肉。

她對我提起過那家人的兄弟姐妹，說起過那位著名的藝術(shù)家叔叔，說起過他們?nèi)胰绾我黄鸫杭驹诙驙柊蛵u的家里過周末，說起過他們?nèi)绾窝埬切┟绹鴮W生也一起來。他們是如此健康的一家人。如此的不斤斤計較，如此的無所阻礙，如此的無拘無束，如此的可愛。

她還描繪了一幅讓人一看就高興的圖畫--這些人如何用豎鉤把帳篷固定到地中海水邊光滑的巖石上，如何整天吃著東西、曬著太陽。她還告訴我他們在城里的公寓，從學校走到公寓是一段多么美妙的行程，不過，如果真的每天走個來回，不僅真的能減肥--即使你一生從沒有吃過那么多東西，而且道路兩旁還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咖啡座，這些咖啡座相得益彰地嵌在道路兩旁，讓你隨時可以抓起杯蒸餾咖啡或者什么滴注式咖啡壺,還可以來杯紅酒、格拉巴酒或普羅塞克起泡酒。

“僅僅是那些氣味就有去佛羅倫薩的理由了，”她說，“街道上全是美妙的味道，一種接著一種。先是某種腐爛、骯臟的氣息，接著是甜香、花香，然后又是辛辣、污染，接著又是麝香、古香。”

那時我已經(jīng)讀過阿娜伊斯·寧的色情小說了，而且還喜歡自稱為“肉欲論者”（我知道啦……?。。┻@種意大利式的描繪極大地吸引著我，我也申請、加入，然后擁有了我想要的那家意大利人，并且花了一年時間和他們住在一起，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躲著那些美國姑娘，突破了胡蜂人的界限--脫離而去，不再考慮。徹底地狂歡，已經(jīng)無所謂圣地、文化與家庭等諸般精神，這是我迄今真正了解的第一個免稅區(qū)。

我爭取到每個可能的機會，漫步在佛羅倫薩的街道上，也沒有隨身帶著旅行手冊。我就像《看得見風景的房間》（A Room with a View）的小說家形象一樣--這本小說剛剛拍成了電影。我信步漫游城市里弄，刻意想著迷路，隨身聽里播放著《?。∥矣H愛的爸爸》（O Mio Babbino Caro），停下腳步，四處張望一下。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怪獸滴水嘴，任何一個不起眼的臨時祭壇，以及任何一株無花果樹。在課間，我會躺在觀景城堡的草地上，眺望整座城市，同時讀著馬基雅維里（Machiavelli）和但丁。實際上，我結(jié)交了一個牧師朋友，他正好負責主持但丁的教區(qū)。我們晚上去教堂，坐在排座上，開始談?wù)撘d基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