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00元孤身南下(二)

圈錢 作者:劉少勇


    不知不覺一周過去了,沒有任何公司通知他去面試,他心里發(fā)了慌。大多數(shù)工廠只招女工,招男普工的單位很少,僧多粥少,很多人都搶著進(jìn)去,根本輪不到號。做公司的白領(lǐng),都要求有相關(guān)經(jīng)驗(yàn),他白紙一張,哪有什么工作的履歷。另外,當(dāng)初鼓動他來這里的陳華,也來珠海會合,他們不可能長期住在銀行內(nèi)部的招待所,畢竟那是金融單位。于是兩人就搬到李民的集體宿舍,睡他的上下鋪,李民則睡同事的床。當(dāng)時,銀行營業(yè)廳和宿舍都在一幢樓,天天進(jìn)出,始終不太方便。

    當(dāng)時,像秦奮這樣盲目南下的“三無人員”滿街都是,一眼就能辨識。大家也沒那么多隔閡,有點(diǎn)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的意思。有些隔三差五重逢了,還打聲招呼:“你還沒進(jìn)廠接受資本家的剝削呀?” “哪,哪……招普工,你快點(diǎn)去報名?!?/p>

    秦奮到一個職業(yè)介紹所去過幾次,也把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樣的去參加招聘會,但最終他決定以后再也不去了。那些招聘單位的人坐在那,收集了一大堆簡歷,只是要你等通知。聽到這些套話,九成是沒后文了。真是的,不行當(dāng)場就說不行,還玩什么語言技巧。

     工作,工作?到處碰壁,秦奮非常郁悶,心想:“哪里能收留我這個盲流?求職者?我的要求也不高,有兩餐飯吃,有個地方睡就行了。口袋的銀子日漸稀薄。為了省錢,他從每天吃兩頓3元錢的快餐,壓縮到一天吃一餐。日子天天過,工作卻遙遙無期。最后,秦奮到了需要勒緊褲腰帶“減肥”的階段了,每天就帶一只空礦泉水瓶,到工地上找個水龍頭灌滿,然后在路邊的小店里,買上一包5毛錢的“喜寶酥”吃一天——那種黃色的,甜甜的零食。

    因?yàn)闀r間太久,再也不能住在銀行的宿舍了,他們必須搬出去。但要到哪里住呢?哪里既省錢,又可避風(fēng)雨呢?秦奮提著行李,走在珠海的大馬路上,茫然四顧。在這里,重新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了?!半y道我的選擇錯了?還是我真的很無能?”秦奮思緒糾結(jié)。天漸漸黑了,氣溫驟降,他迫切需要找個安放這身臭皮囊的角落。那時,珠海的立交橋不是很多,如果秦奮看到一座的話,或許也會成為“橋民”。

    秦奮晃悠到一片空地,看到有一個木條搭建的小工棚。走近一看,門沒有鎖,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張凹凸不平的木床。秦奮心中大喜,這是老天賜的窩啊。秦奮毫不猶豫地鉆了進(jìn)去,霸占了這個小巢。

    寒潮襲來,夜里的溫度驟降,這個小窩棚四面通風(fēng),刺骨的寒風(fēng)呼呼地刮進(jìn)來。迷糊睡到3點(diǎn)左右,秦奮就被凍醒了。沒辦法,從家鄉(xiāng)出來時衣服穿得單薄,他只好站起來原地跑步來御寒,一直挨到天亮。這樣下去不行,錢沒賺到,身體倒會垮掉。于是他又在坦州14村附近找到了一處廢棄的空廠房。里面垃圾狼藉,散發(fā)著腐臭。秦奮選一間靠里面的小屋,搭起了吊床——他從老家出來時專門準(zhǔn)備的,此時此地用上了。搬“新家”時,陳華也跟著搬過來了。

    有一天,秦奮剛躺下,窗外黑影閃現(xiàn)。一名消瘦的男人大聲喊道:

    “喂,你在這干什么?”

    “在這睡覺,剛來的,沒地方去?!?/p>

    “這里不許住人,早點(diǎn)走?!蹦腥苏f完氣沖沖地離開了。

    秦奮心底一陣凄楚,連住在垃圾屋里也要被人像狗一樣地攆,偌大一片天空,竟容不下他三尺之軀?秦奮并沒有搬走,因?yàn)闆]有地方可搬,這里雖然臭氣熏天,但至少能遮風(fēng)避雨!

    工作,工作!到底在哪里能找到工作?蜷在搖搖欲墜的吊床上,秦奮輾轉(zhuǎn)難眠,內(nèi)心在苦苦煎熬,為什么就沒有人要他呢?要文憑有文憑,要體力有體力,個頭也不矮,卻沒有一家工廠相中他,這讓他心煩意亂,難道當(dāng)初的選擇是錯誤的?

    天亮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到處搜尋招工的小廣告。秦奮的交通工具就是兩條腿。走在路上,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地上有東西,秦奮撿起來一瞧,是兩張珠海人的永久身份證。

    不清楚,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爺又在眷顧自己?秦奮對陳華說:“我先寄給人家吧,失主一定很著急?!鼻貖^在信封上留了李民的地址,擔(dān)心萬一對方收不到,也好退回來。過了兩天,陳華來到垃圾屋對他說:“失主打來電話,要親自過來感謝你。你小子運(yùn)氣真好!”

    失主是一位40多歲儒雅的中年男士。稀疏的黑發(fā)中夾雜著醒目的銀絲,戴著一副深度金邊眼鏡,鏡片后是一雙鷹眼,目光犀利;粗厚的眉毛,面額上擠著皺紋,講話慢條斯理,井井有條。手腕上戴著一塊金光熠熠的瑞典名表,上身穿了件法國名牌襯衫,深灰色西褲熨燙得筆挺,腳下一雙锃亮的老人頭黑皮鞋,舉手投足可謂風(fēng)度翩翩。

    這位先生名叫周生。他說,他拿身份證要去辦股票手續(xù),然后不小心遺失了。他堅持要請秦奮吃飯。陳華猴精地將秦奮拉到一邊,小聲說:“他是會計事務(wù)所的老板,認(rèn)識的人一定很多,不要他請我們吃飯,請他幫忙給我倆介紹工作多好。這是我們最急需的?!?

    陳華不愧見多識廣,秦奮照原話向周生復(fù)述了一遍。周生笑嘻嘻地說:“這個事,你們放心,飯也一定要吃的?!?/p>

    周生問:“你有沒有會計證或電工證?如果有,就直接到事務(wù)所來幫忙。”

    秦奮遺憾地說:“沒有。剛畢業(yè)不久?!彼睦锬莻€恨呀,多好的機(jī)會,卻抓不住。秦奮慚愧得有點(diǎn)無地自容。

    望著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秦奮無從下箸。一個多星期,每天只吃5毛錢的東西充饑,工作沒有著落,前途渺茫,哪有心情咽下這些美味佳肴???

    從那間裝飾豪華的高級酒樓出來,秦奮重新貓到一片狼藉、臭氣熏天的廠房里。準(zhǔn)備明后天再次沖向各個街頭巷尾,掃描招工的牛皮癬。同時,充滿希望、焦急地等待著周生的電話。

    7天后佳音傳來。周生通知他們可以到佳成玩具廠上班,他已和那里的廠長打過招呼了。兩個難兄難弟聽到這個好消息,緊緊地?fù)肀г谝黄?。近一個月的動蕩浪跡生活就要結(jié)束了,終于有人發(fā)慈悲收留他倆了。

    李民也替他們高興。三人聚在一起,找了一間小飯館,撮了一頓表示祝賀。

    玩具廠位于偏僻的鄉(xiāng)村,進(jìn)去一趟就得花一個鐘頭的車程。這是秦奮進(jìn)的第一家工廠。報完名,秦奮就在附近山坡上租了一間小窩棚,黃泥巴壘的,和家鄉(xiāng)的牛棚一般大小,但比較干凈。每月租金50元,這是他剩下的全部家產(chǎn),交完一個月的房租,秦奮口袋里一分錢都沒有了,徹底凈身,只能進(jìn)廠出賣勞力。事后,他倆討論這段艱辛的歲月時,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我們賣苦力都沒人要呢?

    秦奮和陳華被分配做車間搬運(yùn)工。裝配線上全是清一色的女工,只有他倆是男丁,從一樓拉材料,坐電梯上二樓,送到拉上,活兒不是特別累。秦奮第一次使用手推的鏟車,特別新鮮。終于有人請他做事,能在南方自食其力,他心底美滋滋的,之前為找工作的奔波勞累,失意沮喪都煙消云散了,他重新燃起了對特區(qū)生活的希望,干活時生龍活虎,特別賣力。

    空閑時,秦奮主動幫女工裝配貨物。陳華沒事時就在電梯里偷懶,也沒人管,有事時,秦奮便到那里找他。要不,他就到成品倉,和那個管倉庫的小妹妹胡侃?;貋頃r精神抖擻,摸著下巴得意揚(yáng)揚(yáng)。玩具廠的女工多,未婚男子,只要長相不太影響環(huán)境,就很吃香,常常受到青睞。

    秦奮戴著一副眼鏡,還沒脫掉書生氣,人偏瘦,玉樹臨風(fēng)。車間的女同事見他做這些體力活,常在背后偷笑,議論說他不會做長久的。秦奮不這樣認(rèn)為,只要靠雙手勞動,有口飯吃,先安定下來再說,于是默默地勤奮干活。這里每天要工作12小時,算上加班費(fèi),每月能掙700元錢;每餐伙食費(fèi)扣3元,這樣算下來,一個月還能剩400元。對于一個剛到異地謀生的人來講,就不錯了,有吃有住,有點(diǎn)尊嚴(yán)地活著,不必再像喪家犬一樣挨餓受凍,已經(jīng)十分滿足了。

    原本打算在這里做一段時間,但一件事讓秦奮重新躁動起來。在飯?zhí)么蝻垥r,他發(fā)現(xiàn)掌勺的師傅給別人的飯菜都挺多,而舀給他的只有半碗。因?yàn)槊刻旄审w力活,這點(diǎn)飯菜根本吃不飽??紤]到是熟人介紹來的,秦奮有所顧慮,怯生生地問師傅:“為什么你給我舀的飯菜比別人少?”那個肥頭大耳的師傅鄙視地望著他,懶得答理。這下激起了秦奮壓抑很久的怒火:這不是欺負(fù)我新來的嗎?秦奮十分惱怒,恨不得將裝著飯菜的搪瓷碗當(dāng)面砸過去。陳華忙過來拉住他,讓他消消氣。事后,他轉(zhuǎn)念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我不能為爭一口飯,將半碗飯都?xì)У簦倩氐搅骼说臓顟B(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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