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只聽外面琵琶淙淙又響，扭弦走得又急又烈。胡砂心中一動，竟忍不住回頭去看，卻見遠遠地，芳準一襲白衣，捧著那把冰藍琵琶半臥于青石之上，長發(fā)委地，隔著烈焰般的楓林，像一朵優(yōu)雅的云。

　　這又何止是一幅畫。

　　胡砂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開始唱：

　　三千世界，眾生黷武。

　　花魂成灰，白骨化霧。

　　河水自流，紅葉亂舞。

　　其聲妖嬈卻又剛烈，曠達偏還纏綿，令人心悸。

　　胡砂怔怔地看著他，林中楓葉紛染似火，隨風(fēng)狂舞，每一片都像一滴鮮血。一瞬間，整個世界好像都安靜了。

　　那道童微微冷笑：“芳準已是仙人，休動妄念?！?br />
　　胡砂急道：“我沒有！”

　　道童冷道：“海內(nèi)十洲雖然不禁仙人嫁娶生子，卻禁仙人與凡人茍合。你妄動便是冒犯，冒犯便是再一次的死罪，可要想清楚了?！?br />
　　她越發(fā)急了：“我……我沒有！”

　　道童也不理會她，又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是寧可留下來，與他一起在清遠待一輩子。不過你最好記住，真君能將你從地府拉出來送到這里，自然也有法子將你打回地府永不超生。你要謹慎！”

　　胡砂心頭猛然一沉，再也顧不得什么放肆不放肆，抬頭緊緊盯著他。

　　道童露出一絲微笑：“昔日也有一個年輕人冒犯了真君，真君慈悲為懷，不忍他年紀輕輕就墮入地獄，便將他帶來海內(nèi)十洲，悉心教誨，更令他拜入仙山師門，盼他回頭是岸?？上Т巳舜竽娌坏?，不敬天地，竟自甘墮入魔道。墮入魔道之人死后灰飛煙滅，不入輪回，你最好不要像他那樣?！?br />
　　胡砂沒有說話。

　　那道童低聲道：“真君給你五年時間，取得水琉琴后，去玄洲逍遙山逍遙殿，真君自會如你所愿！切記，此為真君給你的試煉，除你之外，不許對任何人言明，否則真君即刻便將你打入地府，教你魂飛魄散！”

　　說罷，轉(zhuǎn)身便走，一直走到遠處青靈真君身邊，三人的身影漸漸化作青煙，消失在楓林深處。

　　胡砂怔怔地在楓林中站了許久，外面芳準的歌聲還在盤旋：“河水自流，紅葉亂舞……”

　　她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像是剛剛意識到什么重要東西似的，忍不住抬手摸向懷里的荷包，里面藏著幾根青絲。

　　一時間覺得神魂顛倒，幾欲暈厥；一時間又覺得茫然失措，陰寒徹骨。

　　一直回到自己的客房，胡砂都沒有說一個字，只是木愣愣地，神魂也不知飛在哪個天外。

　　鳳狄見她如此模樣，只當(dāng)是身體不舒服，將她送回客房后稍稍安撫了兩句，便走了。

　　天色快暗的時候，有人來敲門了。胡砂一直在床邊干坐著出神，竟沒聽見，直到房門被人打開，她才猛然驚覺，怔怔地朝門口望去。

　　芳準。

　　他手里提著一個丁香色的荷包，倚在門上看她。那荷包看上去沉甸甸的，被他掂了兩下，笑：“上回為師答應(yīng)帶你出去吃好吃的，因著突發(fā)事件沒能請成。這次來補上了。還不快和為師走？”

　　胡砂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師父……你又何必借著請客的理由來套話。上次也是……有話干嗎不直說？我又不是小孩子，給點好處就開心?！?br />
　　芳準神情極無辜：“胡砂心里為師就這么卑劣？”

　　胡砂吸了一口氣：“不是！我是想說……師父其實你早就知道吧！或許聽說我是從嘉興來的便知道了！那天和我說那些話，你卻不告訴我！我……青靈真君他……”

　　芳準沒有說話，只將那荷包的系繩拿在手上繞圈，一圈兩圈三圈，他突然低聲道：“無論為師告不告訴你，最后結(jié)果都是一樣。既然如此，何不先開心地生活一些日子呢？提前知道的事情越多，越不會快活?！?br />
　　胡砂眼睛忍不住紅了，顫聲道：“不一樣！怎會一樣……”

　　“你是覺得，為師當(dāng)初在山下見到你，得知你不是海內(nèi)十洲的人，應(yīng)當(dāng)立即將青靈真君的事情告訴你，你便不用在清遠浪費這么些時日了，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