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夢想

跌入人間 作者:李林志 著


  我們永遠不知道,那些曾經(jīng)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去幾年之后會不會依然記得,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記得,那些感覺也不會再出現(xiàn)了。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是否會因為終于逃避了曾經(jīng)努力想要逃避的東西而悵然若失?

  靖文醒來的時候,我正翻箱倒柜,地上擺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干嘛呢?"她問我。

  "找一東西。"我低著頭繼續(xù)胡亂的翻著,"找什么呀,別找了,看你把這弄得,一會兒我怎么收拾???"一聽這話我就來氣,我要找對我重要的東西,她卻因為收拾房間這種瑣事阻撓我。我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說道:"我找一張光盤。""在我皮箱的夾層里。"她說。

  我不屑的說:"你知道我要找哪張嗎?"我的光盤不計其數(shù),到處都有,喜歡搖滾的人都是這樣,收集那些自己喜愛或者并不喜愛的樂隊CD,時間長了就會積累很多。

  靖文依然信心百倍的說:"你自己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我不耐煩的拉開她的皮箱拉鏈,果然,就是我要找的那張盤,很簡陋的放在一個紙袋里,里面的音樂是我和曾經(jīng)的那支樂隊的原創(chuàng)。

  我不好意思的沖靖文笑笑,她也笑笑。

  "艾熙,這張盤很重要,所以我替你收好了。"我不禁一陣感動,靖文總是會替我打理好所有的事,記得錄這張盤的時候我們正意氣風(fēng)發(fā),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才華橫溢,那時候每天排練、喝酒、吹牛×,后來一次酒桌上有人提議,把樂隊最近這幾首大家都滿意的原創(chuàng)作品找個錄音棚做一做,說不定以后會紅,那時候我們覺得很多已經(jīng)唱遍大江南北的歌曲技術(shù)含量都不如我們,我們?nèi)绻怀龅?,對音樂界就是個損失,這么大的責(zé)任我們擔(dān)不起,得趕快成為明星拯救那些無歌可聽的人。

  后來我們?nèi)ヤ浺襞镆淮蚵?,人家告訴我,我們件兒太多,吉他貝司鼓的,還有我這個主唱,錄起來很麻煩,加上后期制作,一首歌五百。

  而我們一共七首原創(chuàng),這筆費用根本承擔(dān)不起。

  后來我們大家把手里的錢一算,只夠錄三首,而且直接的影響就是以后的酒錢也沒了,但是為了音樂,我們毅然決然的把錢交了,三首歌一共錄了一個星期,變成人手一張簡陋的光盤。

  從此以后,我們樂隊有了第一張小樣,也是唯一一張。

  拿到小樣的那種興奮的感覺就像已經(jīng)成功了一樣,雖然最后大家各奔東西,但我相信這張盤一定每個人都會珍藏。

  而我今天要把這張盤找出來的原因就是:我要拿去找唱片公司。

  靖文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微笑的看著我,說:"艾熙,我就知道你會需要它,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成為明星,會實現(xiàn)你的夢想,艾熙,打起精神開始吧。"我緊緊的抱著靖文,她是多么完美的女人。

  我沒有任何唱片公司的關(guān)系,只能靠硬闖,毛遂自薦,我的第一選擇是"藝風(fēng)",這是一家國內(nèi)知名的唱片公司,捧出過很多明星,其中有一些我也很喜歡,我找出其中一名歌星的CD,背面印著唱片公司的電話。

  我很緊張,這種緊張感甚至比我接受審訊的時候還要厲害。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點上一支煙,吸了幾口又掐滅。

  靖文感覺到了我的緊張,在我的臉上親了一口以后走出了臥室,她知道我一個人的時候會好些。

  我緩緩的撥通電話。

  幾秒鐘過后,傳來聲音:"喂。""您好,是'藝風(fēng)'唱片公司嗎?"我禮貌的詢問,卻感覺聲音不像是自己的,腦袋也空蕩蕩的。

  "對。""嗯……我是一個歌手,原來是一個樂隊的主唱,我有幾首原創(chuàng)想給你們聽一下。"我不知道這樣說算不算裝牛×,其實我想謙虛一點,可是不知道怎么表達。

  "原創(chuàng)?""對。""我們暫時還沒有簽新人的計劃。"那邊冷冷的回絕。

  "可是我希望您能聽一下我的作品。"這時候我才感覺靈魂飛回肉體了,"我有一張小樣。"那邊似乎思考了一下,接著說:"那你寄到公司來吧。""好的,謝謝。"掛了電話,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知是該喜悅還是失落,總之,這算一個開始吧。

  我和靖文按照地址把盤寄了過去,剛從郵局出來,靖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道:"如果他們不回信,那我們盤不就沒了?"我也后悔不已,可是也沒有辦法了。

  隨后的生活我陷入了漫長的等待,等待的痛苦大概每個人都體會過,譬如等公車,可是這和等公車又不同,公車是早晚會來的,等待的人至少知道結(jié)果,可是,我卻在等待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并且不知所措,毫無辦法。

  這段時間里,我的情緒變得更差,靖文也能看出來,可是她就像裝在公共場所的防火警報,總是能比消防員更早的預(yù)料到火災(zāi)的發(fā)生,所以每次當(dāng)我心情急躁,想要發(fā)火摔東西的時候,她總能用溫柔的語言幫我平息。

  我不敢想象,沒有靖文的生活我該怎么過,也許一天都過不下去。

  這個時候,朋友的好消息傳來了,陳堯找到了工作。

  陳堯的工作中規(guī)中矩,在一家小公司做打字員,這也算發(fā)揮了他的特長,陳堯上高中的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網(wǎng)癮少年,一天不上網(wǎng)就跟丟了魂似的,而且全面發(fā)展,樣樣精通,不論是CS、魔獸世界這樣的游戲,還是Photo shop這樣的應(yīng)用軟件,陳堯全部搞定,尤其陳堯的打字速度更讓我們嘆為觀止,有一次我們一起在網(wǎng)吧通宵,早晨我餓了出去買了幾個包子回來,分給陳堯,只見陳堯右手拿著包子,左手在鍵盤上行走如飛,踏雪無痕,正跟好幾個女孩兒在QQ上胡侃,邊吃邊聊,頓時讓旁邊幾個同樣通宵的哥們兒睡意全無。

  陳堯為了告訴我這個消息特意跑來我家,神采奕奕的,進門兒就給我遞煙,我一看,改抽"紅塔山"了,陳堯說話的時候張牙舞爪,夾著一支煙在我的屋子里畫出了一道道藍色的線條。

  我開玩笑:"你找到工作是不是應(yīng)該請客了?"我本來以為他會找一些亂七八糟的理由搪塞,沒想到竟然一口答應(yīng):"沒問題,我今天就是為這個來的!""這周末怎么樣?"陳堯接著說,"這周末,我找一地方,咱們也好長時間沒見了。""行啊。"我說。

  "帶上娜娜。"陳堯終于道出了最終目的。

  一聽這話,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娜娜是誰呀?"靖文問我。

  我故作鎮(zhèn)定:"我一朋友,原來總跟我們樂隊一起混來著。""你帶上靖文,咱正好兩對。"陳堯依然興高采烈,而這一主意簡直要了我的命。

  "要不你現(xiàn)在就給娜娜打電話,我怕到時候她有事,咱先約好。"陳堯依然不依不饒。

  沒辦法,我只得硬著頭皮撥通娜娜的電話,忽然電話那頭傳來娜娜高興的聲音:"艾熙!"聲音大的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希望靖文沒有聽到。

  "娜娜,這周末有時間嗎?""有啊,陪你當(dāng)然有!""啊,我一哥們兒請客,你見過,理發(fā)店那次。""哦,原來不是單獨啊。"娜娜的聲音里明顯有些失望,而更讓她失望的還在后面呢。

  "我女朋友靖文也去。"我說這話時的語氣更像是暗示娜娜不要再表現(xiàn)出和我的親密,我覺得自己真無恥。

  娜娜不無失落的說:"好吧,反正能見到你我就高興。"掛了電話,我對陳堯說:"搞定了。"陳堯這下更高興了,問我:"她肯定知道你是在幫我撮合,竟然還答應(yīng)了,你說我是不是有戲?。?quot;"有吧。"我心不在焉的說。

  陳堯開心的像個孩子,他在大學(xué)從來都沒談過戀愛,都快被載入他們大學(xué)的十大奇案了,這一次,很明顯是動了真心。

  娜娜、陳堯、靖文,對不起。

  

  周末我和靖文如約來到一家川菜館,一進門,陳堯便跟我招手:"艾熙!"我和靖文笑著坐在陳堯?qū)γ?,我對陳堯說:"你怎么選這么個地方啊,人家娜娜就是四川來的,川菜早吃膩了。""哎呦,我不知道啊。"陳堯說,"那咱換個地方吧。"正說著,娜娜進來了,陳堯坐到里面的位置,娜娜坐在旁邊。

  "娜娜,你要是吃夠了川菜,咱現(xiàn)在就換。"陳堯說,好像他跟娜娜多熟似的。

  "沒事兒,北京的川菜和我家的不是一個味兒。"娜娜笑著說。

  陳堯招呼服務(wù)員點菜,凈揀貴的點。

  "咱們喝什么酒?"陳堯問。

  "我就喝燕京就行。"我說。

  "我也是。"娜娜跟著我說。

  "靖文呢?"陳堯問。

  "我隨便。""那就都來燕京吧。"陳堯把菜單還給服務(wù)員。

  "你就是靖文吧。"娜娜說,"雖然艾熙跟我說過你很漂亮,可是還是比我想象中要漂亮的多。""謝謝。"靖文笑著說。

  這一幕在我看怎么那么別扭啊。

  席間陳堯大談其工作,愣把一打字員說出了傳奇浪漫色彩,并不時給娜娜夾菜。

  "這兒的水煮魚挺好吃的,我在家的時候不喜歡吃,到北京了卻愛吃了。"娜娜說。

  "那就多吃一點。"陳堯依然不停的給娜娜夾,就好像我們倆不存在一樣。

  陳堯是上過大學(xué)的人,酒自然沒少喝,我玩兒樂隊的時候也如此,所以一會兒功夫桌子上就擺滿了空酒瓶。

  陳堯借著酒勁兒,夸贊娜娜:"你別老說人家靖文漂亮,在我看,你一點兒不比她差。"這句話成了導(dǎo)火線,娜娜忽然問我:"艾熙,你說我和你女朋友誰好看?"我看著旁邊的靖文,感覺到她臉色很難看,但是靖文是個懂事的女孩兒,她從來不會讓我難堪,替我把話接過來:"我哪有你那么好的皮膚。"靖文這句話真是聰明,既沒有承認自己不如娜娜,又沒有讓娜娜覺得不舒服,恰到好處。

  哪知娜娜依然不放過我,繼續(xù)問:"艾熙,你說,我們倆誰好看,客觀點。""你好看,你好看。"陳堯以為問他呢。

  這時候我感到靖文不高興了,低著頭玩弄自己盤子里的幾個菜葉。

  從娜娜緋紅的臉頰我知道不能讓她再喝了,上次和她一起喝酒我就摸清了她的底細,娜娜根本喝不了多少,兩瓶之內(nèi)肯定多。

  我真怕娜娜說出什么節(jié)外生枝的話出來,所以提議:"要不今兒就到這吧。""不行,不行,這才幾點啊,還沒聊夠呢,一會兒再換別的地方接著喝,娜娜,你想去哪?"陳堯立刻回絕我。

  "我哪都行,跟艾熙在一塊就行。"娜娜說。

  "啪"的一聲,我聽見靖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知道事態(tài)嚴重,扭頭看著她,靖文依然低著頭,看不到表情。

  我知道這一下子全搞砸了。

  娜娜依然跟沒事兒似的,笑嘻嘻的看著我。

  陳堯一聽這話也酒醒了一半,知道這頓飯是白請了,陰著臉沉默不語。

  下面該怎么收場,我也不知道。

  尷尬的過了幾分鐘,我再次提議:"咱們這最后一杯吧,都早點回去休息。"還好娜娜沒有阻攔,陳堯和靖文自然也想散了。

  最后一杯我們一飲而盡,客氣的道別,各懷心事的離開,陳堯想送娜娜回去,被娜娜拒絕了,自己打的回去,我看著娜娜嬌小的身影鉆進出租車,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我和靖文住的地方近,走路回去就可以,我們沿著馬路一直不說話,路過一家商店,我進去買包煙,靖文在馬路對面等我。

  走進商店,我一邊示意老板拿煙,一邊給娜娜打電話。

  "喂。""娜娜,你在哪呢?""在家啊,你過來嗎?"我聽出她語氣里的渴求。

  "我不能過去了,確定你在家就好,你好好休息吧。""艾熙,我好想你,如果今天的事讓你女朋友生氣了,我只能說我真的很抱歉。""別這樣,娜娜,沒關(guān)系的。""再見。"掛了電話,我如釋重負,確定了娜娜的平安,下一步就是勸好靖文,這應(yīng)該不難。

  我跑到馬路對面,說:"走吧。"我們依然無語的走回了家。

  "艾熙,那個叫娜娜的和你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果然不出我所料,靖文剛一回到家,就忍不住問。

  "沒什么,就是朋友,她今天喝多了。""那她為什么那么說,好像我不是你女朋友,她才是。""原來她跟我們樂隊在一起玩兒的時候我們就經(jīng)常開玩笑,都習(xí)慣了,她開始不還好好的嗎,她就是不能喝酒,喝點兒就胡說。"我的話讓靖文信以為真,其實靖文一直都很相信我,小到我的一言一行,大到我的理想前程,靖文一直都相信并且支持我,而我卻做出傷害她的事。

  相信歸相信,今晚的不愉快讓靖文耿耿于懷,對我也冷淡許多。

  我對靖文的冷漠并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yīng),因為我心里還裝著更讓我惦記的事兒,就是唱片公司的回應(yīng)。

  寄出去的小樣石沉大海,一直都沒有回復(fù)。

  我就這樣一天天熬著,混吃等死,跟一個不靠譜的希望較勁,終于有一天我坐不住了,決定親自登門。

  我對北京的路不熟,特地上網(wǎng)查了一下去那里怎么走,網(wǎng)上給出的路線很多,我選了一條相對方便的,還是在公交上晃了兩個多小時,晃得我都快吐了。

  下了車我四處尋覓,見人就打聽,終于找到了公司大門。

  門面不大,可是我一進去,就被人給攔住了。

  "您找誰?"那人還算客氣。

  "哦,是這樣,我前一段時間寄過來一張小樣,我想問一問公司聽完的意見。"我說。

  "小樣?""對。""寄小樣的人多了,你回去等著吧,有消息自然會通知你。"他態(tài)度明顯不如剛才了。

  "可是我就那一張盤,給你們我自己就沒了。"我說。

  他想了想,說:"跟我來。"他帶我走進一間辦公室,指著桌子上一摞掛號信說:"哪個是你的?"我翻了半天,見我的信果然在其中,拿出來對他說:"這個。""行了,走吧。"他說。

  "你們不聽?。?quot;我奇怪的問。

  "走吧,走吧,我們沒有時間。"他不耐煩的上前推我。

  我很生氣,用力的甩開他,大聲的喊道:"你們這是什么公司?。烤瓦@樣對待人的夢想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行為對于別人意味著什么?"那個男的顯然沒有想到我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傻愣在那里。這時候一個胖子過來,問什么事。

  我將事情簡單的跟那胖子說了一下,胖子笑了笑,對我說:"進來吧。"我們又回到那個辦公室。

  "坐吧。"胖子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消去了我的憤怒。

  "介紹一下自己吧。"胖子說。

  我做了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包括學(xué)音樂的經(jīng)歷和在曾在樂隊任職主唱和吉他手。

  胖子把我的信拆開,把盤放進CD機里,當(dāng)他按下開始鍵的時候,我又緊張起來。第一首歌是一首溫柔的慢歌,因為搖滾不只是暴躁,那只是搖滾的一面,也只有不了解搖滾的人才以為搖滾只是憤怒的發(fā)泄。

  這首歌的精彩段落在中間,是所有聽過這歌的人都一致好評的,我對此充滿了信心,然而在馬上要進入這一段的時候,胖子忽然按了下CD機,跳到下一首。

  我很想讓他聽完再換,可是沒說。

  第二首歌依然如此,直到第三首歌進行到一半,胖子把音樂關(guān)了。

  我終于說了:"我覺得您應(yīng)該把歌曲完全的聽一遍,因為后面的段落很精彩。"胖子依然保持笑臉:"歌寫的不錯,很有新意。"我還沒來得及高興,胖子卻說:"可是有新意并不代表有市場,這你能明白嗎?"我點點頭。

  "你的歌可能適合一部分人,可是并不適合大眾,唱片公司如果想要盈利,一定要有那些和當(dāng)下流行相符的歌曲,而不是這些,我覺得你還是很有才華的,但才華不是財富,只有到一定時期了,才華才可能變成財富。"我明白胖子的意思,我的歌不流行,和那些滿街都在放的歌曲不是一種類型,這曾經(jīng)是我驕傲的一方面,現(xiàn)在卻成為阻礙我的原因。

  我失望的離開,帶著我簡陋的光盤。

  走出唱片公司大門,我卻意外的碰到了娜娜。

  "你在這干什么?"我問她。

  "我爸公司就在對面,我在這上班。"娜娜指著對面一幢寫字樓說。

  "你怎么了?好像不高興。"她問我。

  "沒什么。"我說。

  雖然我這么說,可是我的所有情緒都在臉上寫著呢,娜娜說:"我請你吃麥當(dāng)勞吧。"娜娜像一個天使,總是在我失落的時候準(zhǔn)時出現(xiàn)。

  麥當(dāng)勞里,我聽見許巍的一首歌《完美生活》:青春的歲月,我們身不由己只因那胸中,燃燒的夢想青春的歲月,放浪的生涯就任這時光,奔騰如流水......

  許巍原來也是個搖滾人,也曾經(jīng)絕望,然而現(xiàn)在出人頭地,我不知道他想起他曾經(jīng)的生活會不會依然潸然淚下,就像我現(xiàn)在一樣。

  他現(xiàn)在的音樂雖然已經(jīng)不再搖滾,可是同樣能讓人感動,真實的、赤裸裸的感動。

  而我依然在白白的耗費著自己的青春,等有一天青春真的耗盡了,我會是什么樣?

  從麥當(dāng)勞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不遠處一個人在街頭賣小兔子,靖文曾跟我說過她很喜歡小兔子,我決定買一只帶回去,出來一天了,除了失望我還應(yīng)該帶回點兒別的。

  我和娜娜走過去,我問商販:"多少錢一只?""十塊,帶個籠子。"他說。

  我挑了一直看起來很可愛的,拎著走了。

  "你是給她買吧?"娜娜問。

  我點點頭。

  "艾熙,你對她真好,有的時候我真希望我就是她,可是不是,你早點回去吧,她一定在家等著急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娜娜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樣子就像我從唱片公司走出來時一樣。

  娜娜,我對靖文一點也不好,對你也不好,我是個自私的人。我在心里說。

  

  回到家以后靖文看見小兔子十分高興,在我的臉頰親了一口,幸福的說:"謝謝老公。"本來這些日子我和靖文的關(guān)系一直很僵,現(xiàn)在緩和了很多,人與人的關(guān)系竟然需要動物來緩解,真夠奇怪的。

  我們給兔子起了一個名:桑吉。

  從此以后,家里又添了新成員。

  如果說活蹦亂跳算勤快的話,那桑吉比我勤快,可是這家伙能吃能拉,我和靖文盡量控制它的食量,因為我聽說小兔不能喂的太多,而且不能喂生水,有的時候我和靖文出去就把它關(guān)在籠子里,可是沒過幾天,我們就發(fā)現(xiàn)它學(xué)會了自行打開籠子門,出來撒野,又過了幾天,它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在固定的地方大小便,還算省心。

  有一天我和靖文去了一趟超市,回來的時候靖文孩子氣的說:"我們慢慢開門,看看桑吉在干什么,否則它發(fā)現(xiàn)我們回來了肯定又跑掉了。"我也被靖文的樣子逗樂了,就順著門縫模糊的往里面看,但是看不清楚,只能見到一團白白的東西在那里不動,我說:"在那呢,可是沒動。"我們小心翼翼的打開門,發(fā)現(xiàn)剛才看到的不過是一團扔在地下的衛(wèi)生紙,桑吉整慵懶的呆在籠子里,洋洋自得,看見我們的樣子,我估計它正心想:兩個傻×。

  我們都笑了,互相看著對方,好久都沒有這么開心的笑過了,靖文忽然在我臉上親了抱住我,撒嬌似的說道:"老公。"我和靖文的關(guān)系終于回到正常,我的心情也逐漸走出低谷。

  對于我來說,快樂總是短暫的,因為有厚重的心事壓抑在心口,那些快樂的事也只能掃掃浮灰,不能解決什么問題,我夜夜失眠,想著那天在唱片公司發(fā)生的事。

  每天我都在凌晨四五點左右才入睡,而睡眠也并不踏實,總會有亂七八糟的夢縈繞在頭腦里,有時候醒來出了一身汗,奇怪的是那些夢總隨著我睜開眼以后從記憶里消失,讓我想不起來幾個小時前我究竟為了什么那么緊張和害怕。

  有一天都已經(jīng)早上七點了,外面已經(jīng)大亮,晨練的老人都有回來的了,我還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失眠的滋味太難受,我坐起來,抽出煙盒里最后一根煙,點燃,看見戴鵬送我的琴放在墻角。

  我穿上衣服,并幫靖文把被蓋好,拿過琴,接上效果器,接上音箱,好久沒彈了。

  一個重重的G和弦,把靖文吵醒。

  "怎么了艾熙,這么早起來?"她問。

  "沒睡。"靖文便不再說話,她了解我,了解我想什么,了解我為什么而心煩。

  我開始彈琴,彈以前練過的曲子,我的手指遠沒有過去靈活了,一些曲子我也忘記了怎么彈,經(jīng)常是進行到一半就忽然停下,接下來怎么樣死活都想不起來,我胡亂的掃了兩下琴弦,聲音巨大。

  關(guān)掉所有的電源,把琴放回原位,我雙手按著頭,努力的抑制著悲傷。

  "艾熙,北京不是只有一家唱片公司,你又何必這樣?"寂靜中,我聽見靖文的這句話。

  我當(dāng)然不會放棄,悲傷只是一方面,而卻常常造成兩種截然不同的后果:一蹶不振或重整雄風(fēng),我是后者。

  現(xiàn)在已經(jīng)年底了,也就是,還有很短的時間,我就二十三歲了。

  上午我去一家便宜的地方洗澡,雖然家里也能洗,可是那個簡陋的破熱水器,洗澡還不夠生氣的呢,燒水時間漫長,而且熱水經(jīng)常用著用著就不夠了,冷的人渾身哆嗦。

  這個時間來洗澡的人很少,因為是工作日,我喜歡在這時候來,我向來不喜歡人多。

  桑拿室里就我一個人,我可以選擇自己能承受的溫度在里面堅持下去,不像人多的時候,正蒸的好好的,進來一人,嫌不夠熱,一盆水澆上去,把桑拿室變成了微波爐,逼得我不得不走。

  最能抗的是那些胖子,一個個挺著大肚子,往那一坐,不停的澆水加熱,身上都紅的跟烤乳豬似的了,還能堅持。

  我就不行,所以每次蒸桑拿的時候只要有胖子走進來,我就知趣的離開,省得遭罪。

  而這次走進來的不是胖子,是個骨瘦如柴的孩子,看起來像個高中生。

  我還在想這個時間他不上課跑這里來干嘛來了的時候,他就把我的思緒打斷,因為我看見這個孩子自我陶醉般的擺著各種POSE,并回頭蔑視的看了我一眼,我低下頭,心里暗叫:傻×。

  如果是在幾年前,我準(zhǔn)和他對視,非得一方看死對方不可,現(xiàn)在我沒那精神頭了,我雖然脾氣暴躁,到也不會這樣犯傻,那都是小屁孩干的事,只有學(xué)生才好裝×打架,幾年的歷練已經(jīng)讓我順利的變成了一個懦弱的人,不會隨處爆發(fā),更不會尋釁滋事。

  忽然想起我上高中的時候,囂張跋扈的,走哪都聽著ipod,并把聲音放倒最大,里面轟轟的想著搖滾樂,外界的一切都變成靜音,那時候我走路揚著頭,發(fā)現(xiàn)個不順眼的就一直盯著他看,他要敢問干嘛我二話不說就動手,不知道那個時候,有沒有一個經(jīng)歷過很多事的人站在我身后,像我現(xiàn)在一樣,暗叫一聲:傻×。

  我走出桑拿室,不是因為忍受不了熱,是因為忍受不了那瘦猴。

  出來以后,我小聲嘀咕了一句國罵:"操!"

  洗完澡出來,看到手機里有一條短信,靖文發(fā)的:艾熙,來何夢家樓下的飯館,何夢請客。

  靠,我真不愿意去。

  進了飯館,何夢熱情的招呼我,何夢挺會做人的,遇誰都笑,這樣的人很聰明。

  吳宇哲就不同了,拉著他那張老臉,好像我欠他錢似的。

  靖文對我說:"艾熙,你不知道吧,今天是何夢生日。"我假裝生氣的訓(xùn)斥靖文:"你怎么不早說,我沒帶什么禮物過來。"何夢說:"沒關(guān)系,人來就好,我就想熱鬧熱鬧。"其實靖文也知道我就是說說,要真讓我買,我還沒什么錢,頂多能買起一張賀卡。

  我和靖文輪番向何夢敬酒,祝她生日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青春永駐。

  看得出來何夢很高興,而吳宇哲因為我在的關(guān)系,一句話也不說,自己喝自己的,一杯接一杯的干。

  我開始以為吳宇哲多能喝呢,結(jié)果三瓶過后,他就一改沉默,話開始多了起來,而且句句不靠譜。"靖文,你什么時候過生日,到時候我請你,就咱倆單獨。"吳宇哲說。

  這話聽著別扭,而何夢似乎是因為太高興了,竟然沒聽出來哪不對,還笑著對他說:"那我呢,你不要我了?"

  "你哪有人家靖文漂亮啊。"吳宇哲說。

  "靖文,你看他呀!"何夢又笑著看著靖文,靖文尷尬的不知道說什么。

  如果他就說這些也就算了,誰知道他后面還有更過分的,竟然當(dāng)著我的面訓(xùn)斥靖文:"靖文,不是我說你,你這么好一姑娘,怎么跟一蹲過監(jiān)獄的在一塊?"

  我說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控制自己不會隨處爆發(fā),但是我也說過,我很討厭別人說起我進監(jiān)獄的事,更討厭別人以此作為瞧不起我的理由。

  我不能再忍了,罵道:"你他媽閉嘴!"他還來勁了:"我就說了怎么著,牛×你打我啊!"我倒沒多牛×,可是打他用不著多牛×,我初進監(jiān)獄的時候天天挨打,后來過了一年也拉幫結(jié)伙的跟人群毆,現(xiàn)在打他更不在話下。

  我掄起桌子上一個空酒瓶,狠狠的砸在他頭上,血順著他的額頭流下,流過鼻尖,匯集在人中處。

  幾乎是同一時間,何夢和靖文兩人"啊"的一聲尖叫,飯館的其他人也不吃飯了,都看我們,老板抓起電話好像要報警,靖文慌忙跑過去對老板說著什么。

  "艾熙,你干嘛呀你,你憑什么打他?"她竟然還問我,我說:"就因為他欠揍,他剛才的表情翻譯過來就是'誰能打我快打我一頓吧,我等不了了。'我只是滿足一下他的個人需要。"我的這句話竟然引來了圍觀人的一陣哄笑,我也不知道怎么那個時候還幽默了一下。

  何夢可笑不出來,上前給吳宇哲擦頭上的血跡,卻被吳宇哲一把推開,罵道:"滾!"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好壞不分。

  吳宇哲又對我叫囂到:"有種你再打!"有種沒種不用他管,再打是肯定的,我又一腳踹在他肩膀上,他連人帶椅子一同仰面朝天,手還按著頭,呲牙咧嘴的。

  這次他不說話了,只顧著哼唧。

  靖文這時候跑過來,對我說:"老板說了,現(xiàn)在要是走他就不報警,快點走吧。"我什么都不怕可還是怕警察,警察已經(jīng)給我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陰影,于是我們離開。

  何夢帶著吳宇哲去就近的診所包扎,靖文和我回家,這一場生日宴會就這樣不歡而散。

  我卻不知道,更大的不開心還在后面呢。

  回家以后,靖文劈頭蓋臉的來了一句:"你今天抽風(fēng)吧!""我怎么了?"本來我氣就沒消,還挨她這么一句,當(dāng)然不爽。

  "你說你怎么了,你這樣讓我和何夢以后還怎么見面?""我看你是在乎怎么和吳宇哲見面吧,我早就看出他對你圖謀不軌,你們是不是背著我有什么???"其實看出吳宇哲有企圖是真,但是我知道靖文不會這么做,只是因為當(dāng)時太生氣了,脫口而出。

  "艾熙,你怎么會這么想我?"靖文的語氣不再鋒利,而是帶著一些不解和驚異。

  "你看看他今天說那話,我能不打他嗎?""他是因為喝多了你沒看出來嗎?你跟一喝醉了的人較什么勁???""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想打他行了吧!"我再也不想爭論下去,所以這么說。

  誰知靖文竟然當(dāng)真了,不無失望的說:"艾熙,我本來以為你會改變,原來還是這樣。"

  我們分別坐在床的兩側(cè),我一根接一根的抽煙,靖文抱著手上并不聽話的桑吉,輕輕撫摸。

  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誰都沒說話,天漸漸黑了。

  "艾熙,對不起,剛才是我太沖動了。"不知又過了多久,靖文輕聲道歉。

  我也早就消了氣,也慚愧的說:"我也不對,以后我們不要這樣了。""以后,會好嗎?"靖文問我。

  "嗯。"我點點頭。

  靖文把桑吉放回籠子里,走到我身邊,對我說:"艾熙,我們好久沒做了。"是啊,已經(jīng)半個月了,我都沒碰靖文,這段時間我情緒煩躁,根本沒有心情,靖文也沒有提過,她是個很乖的女孩兒。

  我們關(guān)了燈,互相褪去衣服,如膠似漆的抱在一起,不一會兒,就傳出了靖文的喘息聲。

  事后我精疲力盡的睡去,這是我這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沒有失眠。

  我是被中午的陽光晃醒的,睜開眼睛,靖文已不再身邊。

  她的東西也不在了,這讓我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我剛要起床,發(fā)現(xiàn)枕邊留有一封信:

  艾熙,我還是決定走了。

  昨天的事讓我想了很多,我一直期待著你的改變,可是每當(dāng)我對你剛剛抱有希望的時候,你卻再次讓我嘗到失望的苦澀,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無力再去忍受那一次次撲面而來的痛苦了,所以,艾熙,再見吧。

  我了解你的苦衷,我知道,這幾年你吃得苦比誰都多,你是個堅強的人,有愛你的兄弟和愛你的女孩兒,有遠大的抱負,這些都是讓人羨慕的資本,可是你知道嗎,有時候你傷害的并不只是被你打的頭破血流的人,還有旁邊親眼目睹的人,不只是討厭你的人,還有愛你的人,當(dāng)有一天愛你的人無法承受你強加給她的痛苦的時候,就只剩下別離了。

  艾熙,希望你能早日實現(xiàn)你的理想。

  靖文看完信我哭了,徹徹底底的哭了一次,我再也無法抑制我的悲傷。

  我沒有像上次一樣發(fā)狂般的出去找靖文,我知道她不會讓我找到她,我看看籠子里的桑吉,它也用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我。

  我說:"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忽然桑吉用劇烈的動作蹬踏著籠子,嚇了我一跳,我不知道它這是怎么了,持續(xù)了幾分鐘,桑吉便躺下一動不動。

  后來我才知道,桑吉是死于氣栓塞。

  難道連桑吉都不愿意陪著我嗎?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我拿起吉他,唱了一首自己寫的歌,那是靖文很喜歡的一首歌,出獄后靖文幾次要求我唱給她聽,我都沒有,現(xiàn)在,我只能唱給自己聽了。

  其實人生就是在寫一首歌,有人寫的是歡快的大調(diào),有的人寫的是憂傷的小調(diào);有的人不管歌寫的怎么樣,只要自己聽著好聽就行,而有的人,總是希望別人聽一聽自己的歌,給與贊賞。

  偌大的北京城,我只在一個小角落,漫長的生活,又該怎么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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