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歷青春的時候,好像什么東西都是易碎的,愛情、友情、夢想,昨天的我們還舉著酒瓶大聲談笑,第二天就會莫名其妙的難過。
到底有多少人為了青春而淚流成河,又有多少人路過了青春卻忘記了祭奠?
三年以前,也許是更早吧,我拿刀刺傷了一個人,卻意外的被街邊的攝像頭錄了下來,那段錄像把我送進了監(jiān)獄,就這樣,三年過去。
我低垂著頭站在監(jiān)獄的門口,呼吸著自由的空氣,靖文迎面走來。
我笑,靖文也笑?! ?/p>
三年以前,我在一個酒吧工作,是那里的駐場歌手。我擁有一支樂隊,我們在臺上演奏搖滾樂,所有的年少輕狂,所有的憧憬和夢想都在我們的歌聲中揮灑出來,給所有的人聽,包括靖文,可是因為我的一時沖動,夢想連同現(xiàn)實的一切都從我身邊遠離,面對我的只有冰冷的四面高墻。
監(jiān)獄的那段歲月我不想多說,當我走出大鐵門的那一刻,我還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就已經(jīng)是一種勝利。
靖文抱著我的時候哭了,這三年里,她經(jīng)常去監(jiān)獄看我,卻從來沒有哭過,我知道靖文是故作堅強,她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女孩兒,她偽裝的堅強已經(jīng)讓我習慣了,直到我自己都認為那是真的,而突然觸及她的淚水,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走,回酒吧吧。"我說。
"酒吧已經(jīng)被李哥賣出去了。"靖文說,依然抱著我,越抱越緊。
這個消息讓我有些震驚,我問:"什么時候?""你入獄的第二年。"靖文告訴我,我們樂隊散了以后,"七天"酒吧的生意日益慘淡,老板李哥也無能為力,眼看著收益每況愈下,李哥對唯一留在酒吧的靖文提出了將它賣掉的消息,靖文無力的答應了,她知道這是本不屬于她的東西,沒有權(quán)利再去占有,這兩年,靖文一直住在大學同學的家里,還有一個男孩兒,是她同學的同居男友,靖文在那里一直是一個尷尬的角色,她除了要忍受寄人籬下的酸楚,還要親眼目睹別人在她眼前,上演那些她失去已久的甜蜜愛情。
"對不起。"我對靖文說,我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只有深深的抱歉。
"別這樣說,你能回來,一切都好了。"
這城市上空的空氣第一次讓我感覺那么的舒服,失而復得的自由讓我把這三年來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放在了身后。
然而現(xiàn)實依然要去面對,現(xiàn)在酒吧沒了,我直接失去了工作和住所,當務(wù)之急是找一個地方落腳。
靖文似乎也讀懂了我的心事,她說:"我們一起去看房子吧,我同學住那地兒附近就有房子租,還挺便宜,我們?nèi)フ曳繓|問問。"我點點頭,和靖文上了一輛出租車。
車在一個偏僻的小區(qū)停下,靖文領(lǐng)著我走進一個舊樓,樓梯扶手已經(jīng)破敗不堪,樓道里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紙箱和破自行車,爬到三樓,靖文敲門,一個女孩兒開了門。
"何夢,這是我男朋友,艾熙。"靖文向女孩兒介紹我。
"你好。"何夢伸出手,我也伸出手,我手很臟,剛出獄的犯人的手都臟。
這兩年里靖文就一直住在何夢這里,房子不大,還算干凈,何夢的男朋友也在,他個子不高,估計還不到一米七,皮膚很黑,不知道是因為曬得還是因為沒洗澡。
何夢招呼她男朋友:"吳宇哲,這就是艾熙。""哦。"吳宇哲轉(zhuǎn)過頭看看我,又不屑的轉(zhuǎn)回去接著看電視,我估計當時我的眼神肯定特無辜,剛出獄的犯人眼神都無辜。
靖文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尷尬,過來拉著我說:"來,看看我的房間。"她把我?guī)У揭婚g很小的屋子,大概只有十平米左右,我看著這房間的時候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我緊緊咬著嘴唇,如果只是靖文一個人,這樣一間屋子也足夠了,可是我看到屋子里放滿了我的東西,我的吉他,我的音箱,我的CD,我的搖滾雜志和我曾經(jīng)穿過的印有樂隊LOGO的T恤。
屋子里三分之二的東西都是我的。而且,一塵不染。
靖文拿過一把箱琴,遞給我,問:"還會彈嗎?"我接過來,輕輕撫摸琴頸,在那個刻滿我們青春的酒吧,這把琴曾經(jīng)陪伴我演出無數(shù)次,我和吉他一起唱歌給別人聽,一起唱歌給我們自己聽,那時的青春、愛情和疼痛,我們都曾一起目睹。
我的手指慢慢的掃過琴弦,一瞬間,熟悉的聲音又在耳響起,連那邊的何夢和吳宇哲都回頭看過來。
"怎么樣?"靖文的眼神充滿光芒,似乎在期待什么東西。
"跑弦了。"我說,又把琴立回墻角。
"我們這的房子都是這個價兒,您要不租就得了,別跟我劃價。"房東是一個中年婦女,說起話來唾沫橫飛,我和靖文根本插不進嘴。
"您二位商量好了沒有啊,我這兒一會兒還有事兒呢。"房東接著催我們。
我和靖文互相對視了一下,靖文說:"那就這個吧。"我點頭同意。
下午我和靖文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新家,把家當都搬了進去,還買了新的窗簾和簡單的廚具。何夢和吳宇哲也過來幫忙,但吳宇哲基本上就是站那看著,雙手掐腰跟工地的包工頭似的。
收拾好了之后,我坐在床上抽煙,也遞給吳宇哲一根,我看著這個地方,破敗的墻壁潮濕的屋子,還有穿著臟衣服的靖文,有一種落寞的感覺,似乎這屋子里的一切都靜止了,像是大師筆下的印象派油畫,夕陽透過窗子,照在一個女人孤獨的背影里,那個女人正是此刻彎下腰綁起頭發(fā)的靖文。
靖文為了我竟然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再也沒有她從前的奪目光澤,我內(nèi)疚不已。
"想什么呢?"靖文坐在我旁邊,開心的笑。
"沒事兒,你也歇一會兒吧。"我說。
"嗯,好。"靖文從我放在床上的煙盒里抽出一根。
我注意到了,似乎唯一沒有變的,就是靖文抽煙時的神情,還是那么的寂寞。
房子的事解決了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要找一個工作,我們的房租是三個月付一次,第一期的房租是從靖文在一家餐館打工賺來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剩下多少了,實際上靖文打工這件事我在監(jiān)獄里也一直不知道。
我去樓下的報刊亭買了很多帶招聘廣告的報紙回來,一個一個的念:"大型古裝電視劇開拍,招聘群眾演員,30-50/天,主要角色有:太監(jiān)、宮女、帶刀護衛(wèi)、平民等。""不行不行,"靖文說,"跑龍?zhí)撞贿m合你。""那你聽聽這個,"我接著念:"廣源俱樂部招聘服務(wù)生若干名,待遇優(yōu)厚,月薪不低于6000元,注:特殊服務(wù),請慎重考慮。""不行,這什么廣告啊,這都能登。"靖文一聽到"特殊服務(wù)",立刻回絕。
"那我再看看。"我接著翻下一張報紙,"酒吧歌手一名,要求才華出眾......"我停了下來。
靖文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她沒說話,只是用一種我曾經(jīng)很熟悉的眼神看著我,這眼神曾在我入獄之前,無數(shù)次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艾熙,我了解你,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心里有一個從來未曾磨滅的理想,艾熙,是時候重新開始了。"靖文深情的說。
"艾熙。"靖文又把吉他拿過來,"給我唱首歌吧。"我看著她,她的面容憔悴,以前的靖文,梳著短發(fā),眼神中透著一股憂郁,而現(xiàn)在這憂郁眼神的背后卻有一種滄桑感,三年的時間,她除了等待一個從監(jiān)獄出來的男朋友,是否同時也在等待曾經(jīng)的一種生活呢?就是那種為了理想而奮斗不息的人生。
歌手?換了一個地方,我會清晰的唱出我的心情嗎?
接待我應聘的是一個胖子,他讓我唱首歌給他聽,我唱了一首原創(chuàng),是我在監(jiān)獄的時候?qū)懙摹?/p>
歌曲結(jié)束的時候,我停下來看著他,胖子也看著我,他問我:"這歌叫什么?""沒名字,是我的原創(chuàng)。"我說。
"歌不錯,可是我們這不允許歌手唱原創(chuàng),只能翻唱。"胖子說。
"為什么?""因為顧客,顧客的喜好不允許任何人說為什么。"我又唱了一首歌,翻唱了一首流行歌曲,胖子似乎很高興,錄用了我。
我一點都沒有因為找到工作而欣喜,反倒有一種失落的感覺席卷我的全身,我拿著吉他走出門,只聽到胖子在身后說:"晚上七點上班。"
第一天晚上上班的時候,我坐在臺上唱了幾首許巍的歌,臺下只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似有似無,我低下頭,調(diào)了調(diào)弦,唱了一首The Rolling Stones的《Angie》。
歌曲唱到一半的時候,一個煙灰缸從臺下扔到我的旁邊,我停了下來。
"唱的什么他媽玩意,給我換一個!"一個醉酒的男人對我嚷道。
胖子看到這種情況慌忙跑到那男人旁邊,又是點煙又是陪笑臉的,說:"您別生氣,我這就他換,這就讓他換。"接著胖子又跑到我旁邊,對我說:"快,換歌!"我看了胖子半天,唱了一首時下流行的網(wǎng)絡(luò)歌曲,看見那男人滿意的坐下。
回家的時候靖文已經(jīng)睡了,我看著他張牙舞爪的躺在我們兩個人的床上,已經(jīng)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空間,我找了張凳子坐下,點支煙。
今天晚上的場景總是在我的腦海中閃現(xiàn),一遍一遍的,出現(xiàn)那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和他指間夾著的一根煙,還有他憤怒的眼神。
另一個場景忽然在這時也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那是我入獄之前,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在那間我們熟悉的酒吧演奏搖滾樂,那時的顧客沒有坐著的,都跟著我們的音樂甩頭,演出結(jié)束后我們找地方坐下,每人面前一瓶啤酒,我曾對他們說:"我要用搖滾改變這個世界。"每次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總是鼓掌,然后贊同的舉起杯一飲而盡。
"怎么不睡?"靖文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后,悄無聲息,嚇了我一跳。
"你怎么起來了?"我問。
"被你這煙嗆醒的,今天怎么樣?""我不想干了?""為什么?""因為顧客,顧客的喜好不允許任何人說為什么。"我學著胖子的話說。
我只上了一天班就跟胖子辭了職,當胖子問我為什么不干了的時候,我說:"我的夢想是搖滾樂。"胖子嘆了口氣,意味深長的說:"你太年輕了。"我沒理胖子就走了,我是年輕,我才二十二歲,我就是因為年輕,才更有資本擁有夢想,更有為之努力的先決條件。
然而現(xiàn)實和夢想似乎永遠是綁在一起的,生存的問題又撲面而來,我們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我和靖文的房租都成問題。
靖文似乎很能理解我,她沒有反對我辭職,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做這一切,似乎與她無關(guān),但是我作為一個男人,不能讓心愛的女人跟著我過顛沛流離的苦日子,我有了一個主意。
我要去北方,中國的最北端。
那里是我的家鄉(xiāng),一個小城,除了冬天時候天氣預報會報道這里又創(chuàng)下的全國的最低溫度以外,沒有人會聽說這里,我在北京住了五年多,有三年是在監(jiān)獄中度過,我在監(jiān)獄里的時候就時常想家,我覺得該回去看一看了。
火車開了26個小時,搖搖晃晃的停在了一片白雪茫茫中,我和靖文站在門口,車門一開,冷氣襲來。
"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冷的天氣!"靖文一邊說一邊把耳朵捂上。
對面一高個兒對我招手:"艾熙!"
我和靖文小跑著過去,頂著寒風我對高個兒說:"這是我女朋友,靖文。""你好。"高個兒和靖文握手,緊接著我們?nèi)齻€人一起鉆進了一輛出租車。
高個兒叫戴鵬,我發(fā)小兒,我在北京這幾年就跟他聯(lián)系過,他也是玩兒搖滾的,后來在哈爾濱一個藝校學了兩年樂理和配器法,前后組了三四支樂隊都沒能闖出去,現(xiàn)在還在家呆著。
我進監(jiān)獄這三年,全靠戴鵬給我扛著,我家里才不知道,我爸每次給我匯錢都是打在了戴鵬的卡上,然后戴鵬給我爸發(fā)條短信:爸,錢收到了。
我爸之所以從來沒打電話過來確認一下,完全因為我們爺兒倆一個相同的性格,就是不喜歡溝通,二十年來我都沒有和他溝通過,我的決定都是我自己擅作主張的,我爸管不了我,也不愿意管我。
在車里戴鵬遞給我一張卡,"給,三年一共兩萬四。"我接過來說:"沒想到我爸給我匯這么多。"
戴鵬提議找個飯館兒給我和靖文接風,車一路慢悠悠的開著,比走快不了多少,因為路上都是被壓結(jié)實了的積雪,又硬又滑,汽車根本不敢快開,人們之所以選擇打的也都是因為受不了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下步行或騎車。
"以前我只聽你說過你們家冷,沒想到這么夸張。"靖文對我說。
"今天算不錯了,昨天零下四十三度,街上一個人沒有。"戴鵬把話接過來。
我們找了一個看著挺干凈的飯館兒坐下,戴鵬問老板娘:"你們這有什么特色菜?"老板娘把菜單翻到第一頁,說:"這些都是。"戴鵬點了幾個菜,要了兩打啤酒。
"喝的了那么多嗎?"我說,"靖文不能喝。""一點兒都不能?"戴鵬問靖文。
"能喝一點兒。"
我和戴鵬每人大概喝了四瓶左右的時候,話開始多了起來,本來剛見面的時候我以為有很多話要跟我的好兄弟說,可是一見著了就似乎都忘了,現(xiàn)在那些話又重新被喚醒,我滔滔不絕的講述我在北京的見聞,酒吧的兄弟和惹事的顧客,監(jiān)獄里面有人趁我睡著之后拿著自制的刀片頂著我的喉嚨逼我跪下等等。
戴鵬一直沉默的傾聽,直到我都有些哽咽了,話說到一半無法繼續(xù)的時候,戴鵬才舉起杯,勸我喝酒。
戴鵬一飲而盡,又拿起桌上的酒瓶倒酒,一邊倒一邊問我:"還玩兒搖滾嗎?"我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我直視著戴鵬:"玩兒啊,當然玩兒,那是我的夢想!"戴鵬沒說話,他的左手從上衣口袋里抽了出來,在這之前,他一直都沒有把左手露出來。
當他把手抽出來的時候,我和靖文都驚呆了,左手的無名指只剩下半截。
這次輪到我做傾聽者了,傾聽戴鵬在這幾年里發(fā)生的故事。
戴鵬和他人員并不固定的樂隊四處闖蕩,最遠走到了深圳,他們在一些酒吧駐場卻總也干不長,戴鵬和樂隊的最后一頓散伙飯是在深圳吃的,只是當時吃的時候還不知道要散伙了,那是一次在酒吧演出結(jié)束以后,他們在街邊的大排檔光著膀子喝啤酒。
戴鵬動作夸張的說話吸煙,神采奕奕,因為他覺得自己剛剛干了一件很出息的事。
一小時以前的演出,戴鵬的最后一首歌是一首原創(chuàng)的搖滾歌曲,事實上他們每個晚上的演出都有一次唱原創(chuàng)的機會,這是酒吧老板的讓步,戴鵬放肆的在臺上怒吼,最后玩兒瘋了,就在歌快唱完的時候,他看見臺下一個男的正拽著一姑娘往門口走,姑娘掙扎著不肯走。
戴鵬當時情緒激動,沒管那么多,沖到臺下,對著那男的面門就是一拳,老板嚇壞了,忙過去拉開。
"你干什么,戴鵬?"老板對戴鵬喊道。
"你問她。"戴鵬指著那姑娘。
姑娘哭了起來,那男的看了看戴鵬,沒還手也沒說話,轉(zhuǎn)身就走了,戴鵬還想過去打,被老板拉住。
事后在酒桌,戴鵬興奮的問對面的貝司手:"你說那姑娘會不會因此愛上我?這可是一個現(xiàn)代版的英雄救美啊。"貝司手沒說話,指著戴鵬身后。
戴鵬毫無意識的回頭,一根鐵棒重重的打在他的頭上,接著就只能在黑暗中感覺到有人踹在他背上,還有聽到同伴的慘叫,不知何時,連這種感覺也消失了。
過了很久,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一張病床上,左手的無名指斷了半截。
把他送到醫(yī)院的是他的老板,老板告訴他他惹的是當?shù)匦∮忻麣獾囊粋€地頭蛇,他們只說讓戴鵬一輩子都彈不了琴。
戴鵬喝下一大口啤酒,接著對我說:"艾熙,你說夢想,我曾經(jīng)也和你一樣執(zhí)著,可是能執(zhí)著多久有時并不取決于我們自己,而是取決于環(huán)境,取決于那些可以號令我們的人,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只能選擇接受,在現(xiàn)實面前你我都一樣渺小,我現(xiàn)在只希望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不再奢望別的,畢竟,一個殘疾人可以奢望的本來就不多。"我看著戴鵬斷掉的手指,想哭。
從飯館兒出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看不清楚東西,晃晃悠悠的走到門口,戴鵬問我:"你是不是該回家看看?"這個問題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想回家,可是很怕。
上次從家里離開的時候,信誓旦旦的對父親說:"等我下一次回來,就是出人頭地的時候。"可是我卻這樣狼狽的回來了,像一個逃兵,我該怎樣面對父親,怎樣面對曾經(jīng)說過的話?我站在寒風凜冽的街上,遲遲不語。
最后出租車還是停在了我家的小區(qū)外,這個我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小區(qū)的大門換了,也添了一間門衛(wèi)室,我和靖文下了車,和車上的戴鵬揮手道別。
"要不我不上去了,我在附近找間旅店住吧。"靖文怕我為難。
"沒關(guān)系的,家里有地方住。""我怕我在,你和你爸說話不方便。""沒事,這么多年了就沒怎么說過話,也就沒有不方便。"我和靖文上了樓,我們這個小城最高的樓才七層,我家住四層,感覺只走了幾步就到了門口了。
在路上我就一直斟酌該怎么和老爸說,怎么解釋這次的回家,怎么給自己編出一個讓他覺得欣慰至少是不丟人的工作安慰他,可是站在門口,還是沒想出來。
我機械的敲門。
我看見門上的貓眼變黑,知道那是老爸的眼睛,他看到我了。
門鎖"啪"的一聲,門被推開,一個老人站在我對面。
"爸。""哎。"我愣了一會兒,靖文也跟著我愣了一會兒,忽然我胃里面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幾次控制,我還是吐在了家門口。
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我聽見我爸在跟靖文說話。
"多大了?""二十二,和艾熙同歲。""哦,做什么工作呢?""我啊,我在一家小公司當業(yè)務(wù)員,這次特地請假和艾熙來看看您。"靖文撒了個慌,其實這五年來有一多半的時間我給父親的都是謊言。
我從床上起來,走到他們旁邊,我爸站起來說:"你們倆先坐著,我去給你倒杯水。""爸,不用。"我爸沒理我,走到廚房去倒水,我看著靖文,靖文看著我,都有些不習慣。
"啥時候還回北京去?"我爸一邊把水遞給我一邊問。
"就這幾天,回來看看你我就走。"
"行,北京暖和,省得你女朋友在這呆著怕冷。""沒事兒,叔叔,我們家也是北方的,不怕冷。"
我爸沒有留我的意思,我也沒有留下來的意思,這些年我們爺倆兒就是這么過的,我知道當時如果我對他說一聲"爸,我想多陪您一段時間"這樣的話,我爸肯定打心眼里高興,但我就是說不出來,我爸也知道我不會說。
靖文剛說完不怕冷,第二天就高燒了,她的體溫和外面的氣溫都是四十攝氏度,一個零上一個零下。
戴鵬拎著一籃水果到醫(yī)院來了,靖文正睡覺。
"沒事兒了吧?"戴鵬看看我,又看看靖文。
"高燒就是不退。"我有些擔心。
"甭?lián)模@是醫(yī)院,有大夫呢,走,出去抽根煙去。"戴鵬拽著我出去,我們站在走廊,一抬頭看見一個禁止吸煙的牌子,又下樓,無奈每一層都有一個同樣的牌子,最后一直走到門口。
我們只能頂著嚴寒面目扭曲的吸煙。
"給你,看看。"戴鵬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哆哆嗦嗦的掀開蓋兒,遞給我。
是一條短信,就幾個字:戴鵬,三兒死了。
三兒也是我一哥們兒,只不過有一年沒聯(lián)系了,這次回來我也在猶豫該不該去看看他,這次不用猶豫了,他幫我做了決定,想看也看不到了。
我問:"怎么回事?""背著家里人喝了一瓶農(nóng)藥,沒救過來。"戴鵬跟我說,這幾年三兒不只是沒有跟我聯(lián)系,其他的哥們兒也都漸漸疏遠了,后來哥幾個嫌他沒勁,都不理他,三兒死的時候有封遺書,還有自己畫的畫,大概意思是想成為一個畫家可是不能如愿,既然不能藝術(shù)一般的生存,就藝術(shù)一般的死亡。
"又是因為夢想。"戴鵬說。
三兒從小畫畫就拿獎,但都是很小的時候,后來就不行了,他的老師說他是自己把自己毀了,不去好好畫,可是三兒說他想畫自己內(nèi)心反應的東西,而不是只會臨摹,他畫的東西我看不懂,但是有一些的確讓人感覺壓抑。
三兒參加高考那年,美術(shù)沒過,文化課沒過。
后來三兒才成為我們的狐朋狗友,三兒有氣質(zhì),他比我們?nèi)魏稳硕加袣赓|(zhì),用他自己的話說:"喝多了吐起來都比你們有范兒。"對于三兒的死我很遺憾,但竟然出人意料的冷靜,甚至有一點感覺這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三兒內(nèi)心世界的痛苦讓他比死亡更不敢面對的,是活著。
戴鵬告訴我:"三兒死前最后一個見到的朋友是我。"這反倒讓我有一些震驚,我問:"什么時候?""出事前一星期,三兒忽然給我打電話,說找我喝酒。"戴鵬接著說:"三兒后來喝大了,總跟我說夢想啊什么的,后來我一句話給他噎住了。"我問:"你說了什么?""我說,有錢就行,其他都是屁!"
我想這就是戴鵬和三兒最大的爭執(zhí),其實也是我和戴鵬的爭執(zhí),但我沒有三兒那么極端,三兒除了沒什么藝術(shù)成就以外,其他的生活都很藝術(shù)家了,說不定這次一死他畫的那些東西還真能被人認可,不少人不都是死后出名的嗎,生前累死累活得不到的,死了之后全壓棺材蓋上了,這就是與我們不一樣的另一種人的人生。
出殯的時候我還是去了,我們這出殯還是沿襲以前的傳統(tǒng),滿街的撒紙錢,哭的人排成一排,我看國外的電影,人家像死者告別的時候就顯得特神圣也尊重一些,在教堂里有一個神父說一大堆話最后是阿門,哭的人也彬彬有禮,不像我們這,沒眼淚的也得硬擠出幾滴,披麻戴孝給我的唯一感覺就是--嚇人。
在殯儀館里我們可以見三兒最后一面,我看見三兒神色安詳,再也不見了和我們混在一起時的那種迷惘,也不見了因為畫不出某樣東西時的暴躁,對于他,一切都過去了,沒有人因為夢想和現(xiàn)實的問題和他爭執(zhí),也沒有人因為他的性格而再去怪罪于他了。
三兒,閉上眼睛那一刻,你在想的,是終于結(jié)束了,還是重新開始了呢?
兩天以后,靖文燒退了,我們決定回北京去。
臨走前我們又找戴鵬喝酒。
戴鵬問我:"為什么不留下來,你在北京那么苦,回家多好。"我說:"戴鵬,我和你不一樣,我們都曾有夢想,可是你的夢想被硬生生的折斷了,我還沒有,你可以笑我傻,但我希望在我還年輕的時候,在我正值青春的時候,可以去傻一次,至少要一次這樣的經(jīng)歷,否則我會和你一樣后悔。"戴鵬說:"我不反對你回北京,但我希望你能干點兒別的,玩兒搖滾這條路太難了,你看看北京有多少支樂隊,他們那么優(yōu)秀,可是十幾年過去了,他們還是一無所獲,做人應該實際點,那不是理想,是幻想,每天都活在幻想里,早晚要死在幻想里。"戴鵬伸手拿過我的杯子,給我倒酒。
"戴鵬。"我接著說,"我希望我能夠為自己的夢想而做點什么,希望自己為了夢想吃一次虧,碰一次釘子,感受下那種切身的痛,這是義無反顧的,如果沒有這一次經(jīng)歷,我會覺得空虛。"戴鵬低著頭像是在沉思什么,飯館兒里吵鬧的很,可是在我感覺這段時間卻是出奇的安靜。
忽然,戴鵬抬起頭,對我說:"你等我一會兒!"我還沒反應過來是什么事,戴鵬已經(jīng)奪門而走,老板看著我,問:"是你買單嗎?"我點點頭。
"哦,那就好,我還以為買單的跑了。"老板說"你說什么?"我急了,瞪著老板,靖文忙拉住我。
"你別生氣,這種事你沒遇到過,我可見多了,兩個人喝酒的時候稱兄道弟的,到結(jié)賬的時候一個廁所不夠藏的,小伙子,現(xiàn)在哪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人啊。"過了十五分鐘,戴鵬回來了,拎著一把吉他。
我對老板說:"你記住,這是我可以相信的人。"戴鵬打開琴包,拿出一把紅白色的Fender電吉他,這把琴我見過,戴鵬最喜歡的一把琴,美產(chǎn),特別貴。
"帶著這個走。"戴鵬要把琴送給我。
我很吃驚于戴鵬的這一舉動,而且這么貴重的東西我當然不能收。
"戴鵬,這我不能要......""別廢話。"戴鵬打斷我,"我當初就以為我可以用這把琴開創(chuàng)出一片屬于自己的事業(yè),可是沒有,現(xiàn)在,這把琴只有在你手里才不會失去它的價值,好琴應該在喜歡并且能夠彈奏的人手里,而不是每天擺在架子上。"戴鵬的一番話讓我有些感動,我接過琴。
第二天我和靖文上車的時候我爸和戴鵬都沒來,我想到了他們不會送我,我只記得昨晚戴鵬最后說的話是:青春其實就像一桌酒席,在酒桌上每個人都極力的想表現(xiàn)自己的與眾不同,可是第二天酒醒了,才開始后悔,昨天我怎么那么傻×啊。
靖文在火車上也一直不停的咳嗽,她雖然燒退了,但還有一些輕微的感冒纏身,我問她:"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想再來這個地方了?"靖文沒回答我,反倒問我:"你這次回來究竟為什么?"我想了想,說:"來跟戴鵬要錢,回去交房租,也想找他一起回去組樂隊,但是我不知道他發(fā)生了那樣的事。""你其實是想看看你爸吧。"靖文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她洞穿了我的一切。
火車上開始查身份證,等查到我的時候,警察仔細對比了半天,我問:"怎么了?""沒事兒。"警察把身份證遞給我,走的時候還不停的回頭看。
"我怎么了?"我對這種態(tài)度很不滿,問靖文,"我哪長的不像好人?"靖文笑了,沒說話。
"你別笑,跟你說正事呢,憑什么到我就跟查犯人似的,別人看一眼就過了,我不就進過幾年監(jiān)獄嗎,不會聲名狼藉到連他們都知道吧。"我大聲叫嚷。
"噓......"靖文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小點聲。
"那你說,我怎么像壞人了?"我壓低音量。
"你那頭發(fā)也太長了,你就沒注意到這車上別人都在看你嗎,從背面一看咱們倆整個一表姐妹,能不奇怪嗎?""那我就這樣啊,玩兒搖滾的都這樣啊。""艾熙,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太形式了。""什么意思?""艾熙,搖滾不是長頭發(fā),至少不只是,也不只是對任何事都憤怒的態(tài)度,有時候善待自己和別人也是搖滾樂,艾熙,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暴躁的生活,在監(jiān)獄里我每次去看你的時候你都鼻青臉腫的,我知道你又和別人打架了,我不希望看著你這樣下去,不希望你吃了一次教訓以后依然不知悔改。""我不明白,我怎么了,怎么好像總是不招人待見呢?"我對靖文的話很不滿。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艾熙,你并不了解搖滾樂。"我冷笑一聲,沒理靖文,轉(zhuǎn)過臉去。
火車晃晃悠悠的,見站就停,有的時候上坡的速度比走快不了多少,晃得我和靖文都困了,不知何時我們雙雙睡去。
一個男人鮮紅的血淌在我的手上,我害怕極了,他的血仿佛不受地心引力的控制,逆流而上,向我的上臂流去,我聽見重重的喘息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我猛然驚醒。
"怎么了?"靖文也被我劇烈的動作弄醒。
"沒事,做了個奇怪的夢。"我有些驚魂未定。
那次的事給我的陰影太大了,三年了,我一直刻意的去忘記,可是那些畫面總是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鮮活的閃現(xiàn)出來,揮之不去。
又在火車上度過了一天一夜,下車的時候我們在北京站乘地鐵回住的地方。
兩萬四千塊錢錢足夠我和靖文過一段時間的,我在打開房門的那一刻竟然掠過一絲無恥輕松感。
我和靖文都很疲憊了,靖文去衛(wèi)生間洗澡,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那個男人打我的頭,我毫無感覺,只有憤怒充斥我的身體,我掏出刀,一抬頭看見他驚恐的眼神,我也嚇了一跳。
這時候一陣電話聲再次把我喚醒,我接起來,是我一個朋友陳堯。
天已經(jīng)亮了,靖文還睡著,我被剛才那個噩夢嚇出一身冷汗,坐在床沿上不知所措。
陳堯說他一會兒過來看我,我把靖文叫醒。
"干嘛呀?"靖文睡眼朦朧的看著我。
"起來,一會兒陳堯過來。"靖文無奈的起床,疊了被子,我去洗澡,想沖沖這身冷汗。
這房子只有一個老式的電熱水器,燒水得用半小時,可是我只燒了十分鐘的水,家里就停電了。
"媽的,這是什么破房子啊,剛住幾天啊就開始停電了。"我大聲的嚷道,并用力的拍了一下熱水器,震得手心都麻了。
"別生氣,要不就先別洗了,等來電了再說。""你聞我這一身臭汗,難受死了。"我拉起衣領(lǐng)對著靖文。
"不行,不行,我去洗冷水。"我接著說。
"哪有人大冬天洗冷水的?你二不二啊?""說誰二呢?你有病吧你!"我又把聲音提高的一個八度,憤怒的看著靖文。
靖文被我這一舉動給嚇壞了,緩緩吐出幾個字:"我開玩笑呢,你至于嗎?""至于!以后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我說完轉(zhuǎn)身走進衛(wèi)生間,使勁兒摔了一下門。聽到門外的靖文小聲哭泣。
說實話我選擇洗冷水澡的確是個十分傻×的舉動,當水剛剛接觸到我的皮膚我就后悔了,可是剛剛對靖文發(fā)的那一通脾氣讓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收場,只能硬著頭皮洗下去,呲牙咧嘴的卻強忍住不發(fā)出痛苦的聲音。
幸好十五分鐘以后陳堯的敲門聲拯救了我,我一邊對著剛剛進屋的陳堯喊"等會我馬上就出來",一邊暗自慶幸哥們兒你總算來了。
陳堯也算是無所事事的一類人,大學剛畢業(yè),四處求職,就是沒有人要,陳堯跟我說,他簡歷都不知道該怎么寫,大學四年凈吃喝嫖賭了,如果非說有什么特長,就是能喝十瓶啤酒。
我就對陳堯說:"那你就寫上,現(xiàn)在單位都找能喝酒的。"最后陳堯還是沒寫,說丟人,寫也得放倒最后寫,可是前面寫什么還是不知道。
我擦著頭發(fā)從衛(wèi)生間出來,陳堯看看我,"行啊,進去怎么沒把你頭發(fā)給剃了?"我說:"監(jiān)獄又不是少林寺,再說我都進去三年了,頭發(fā)還不能長???"靖文坐在窗戶邊的一把椅子上,一言不發(fā),我對剛才的事有些后悔,過去摸了摸靖文的頭,說:"別生氣了。"靖文把我手推開,笑著說:"跟你生氣,早氣死了!"我笑了,靖文也笑了。
靖文說:"你們倆這么長時間沒見了,好好聊聊,我去何夢那兒看看去,回來都沒去過。"
"我看看,我看看,改造的怎么樣?"靖文走了以后,陳堯開玩笑說。
"有什么可看的,我要是能被他們改造了還是我嗎?"我也笑著說,依然在用毛巾擦頭發(fā)。
陳堯仔細的打量了我半天,說:"哥們兒,說實話,沒原來精神了。"對于陳堯這話我沒像往常一樣去反駁,因為在剛才洗澡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出獄以后我一直都沒有仔細的審視過自己,剛剛站在鏡子前,我對自己瘦骨嶙峋的身體感到驚訝,這不是原來的艾熙,而我的眼神,我面對自己的眼神竟然是那么寂寞,頭發(fā)雜亂的垂在肩頭,我像一個渴望被關(guān)注的孤獨的孩子。
我忽然想到火車上警察不時回頭的懷疑目光,其他乘客紛紛投來的厭惡表情,還有見了我就跑掉的小孩,我像一個怪胎生存在這里,我要改變自己,我除了重新?lián)碛凶杂?,還應該重新?lián)碛性?jīng)的一切。
包括自信。
陳堯看到了戴鵬送給我的那把琴,拿過來玩兒,他只會掃幾個簡單的和弦,現(xiàn)在大學男生基本上都會一點簡單的吉他技巧,只能騙騙不懂的人,其實區(qū)分一個人究竟會不會彈吉它的標準很簡單:只有會一點點甚至根本不會的人才喜歡沒事兒背著個吉他滿街溜達,真正玩兒過很多年的人早就厭倦了走哪都帶著琴的生活。
陳堯?qū)ξ艺f:"你教我彈首歌,我現(xiàn)在追一姑娘,回頭我上她們家樓下唱去。"我說:"教你可以,但你要去唱的時候千萬別拿我的琴去,回頭人家姑娘一盆洗腳水下來我的琴就報廢了。"我和陳堯大笑。
陳堯還在胡亂的掃弦,我坐在旁邊抽煙,煙吸到一半,我忽然下決心一般的按住陳堯的琴弦,說:"走,跟我出去。"
"干嗎去?""把頭發(fā)剪了。"
雖然陳堯也知道我這長頭發(fā)實在是不好看,但他對于我這個決定還是多少有點吃驚,對于一個男的來說,留這么長的頭發(fā)是需要極其漫長的時間去護理和等待的,所有的光陰和情感不會有人自始至終都陪著你,只有頭發(fā)會,所以有的時候剪掉的不只是頭發(fā),更是曾經(jīng)的一種生活或者一種心態(tài)。
我對陳堯說:"我要給我的頭發(fā)留在一個好點的地方,你知道哪家店比較不錯嗎?"陳堯似乎就等我這句話呢,說:"你這算是問對了,我告訴你,我知道一個地方特別棒,離這不遠,我要追那姑娘就經(jīng)常去那里做頭發(fā)。""我是要剪頭,不是陪你泡妞。""我知道,你想啊,那么漂亮的姑娘,她選的地兒,手藝差的了嗎?"
陳堯說是不遠,可是我們公交地鐵換了好幾趟,將近四十分鐘才到,店里的裝修是不錯的,服務(wù)態(tài)度也很好,而這家店最讓我覺得滿意的就是,門口沒有那些造型怪異的十七八歲小孩兒當街攔著路過的姑娘招攬生意。
對著理發(fā)店的鏡子,我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再緩緩睜開,頭發(fā)已經(jīng)短了一些,反復幾次過去之后,我的長發(fā)已經(jīng)碎碎的散落在地上,我很失落。
結(jié)束的時候我不停的摸著頭,很不習慣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我走到陳堯旁邊,陳堯看看我,說:"不錯,比原來強多了。"我僵硬的笑了笑,問他:"你那姑娘來了嗎?""就在你身后。"陳堯說,并傻笑著。
我轉(zhuǎn)過頭,看到對面的鏡子里面一個漂亮姑娘的臉蛋。
"是你呀,什么時候來的?"我問。
"剛來一會兒,早就看見你了,就是沒敢認,怎么把頭發(fā)剪了?"姑娘問。
"呵呵,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那姑娘叫娜娜,很早之前我們就認識,那時候正是我最張揚的一個時期,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組了支樂隊,娜娜常跟我們混在一起,就是搖滾常說的"果兒"。
后來有一段時間娜娜從我們當中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也很少有人關(guān)心,一直到我入獄的一個月前,娜娜又出現(xiàn)了,那時候樂隊已經(jīng)解散,我接到她的一個電話,陪她逛街買了幾件衣服,她說要回家看看,她的家在四川,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
這次的重逢讓我們彼此都沒有預料到,娜娜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難怪連我的哥們兒都迷上了。
陳堯很驚訝于我們的相識,站在旁邊不說話。
"這幾年......你還好嗎?"娜娜知道我入獄的事。
我點點頭,無法掩飾呼之欲出的憂傷。"這是我的手機號,有空聯(lián)系吧。"娜娜遞給我一張名片。
"行啊,總經(jīng)理了,真讓我對你刮目相看。"我看著名片,上面寫著一個名字很長的公司。
"是我爸的公司,他們總部搬北京來了,其實我爸也是因為我,我不愿意在四川呆著,我爸卻總怕我照顧不好自己。"我笑了笑,看到陳堯臉色鐵青,忙說:"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我哥們兒,陳堯,有志青年,大學生。"我說這話的時候心里忍不住偷笑。
陳堯立刻表演了一個來自娜娜家鄉(xiāng)的藝術(shù)劇種--川劇變臉,此時正笑容綻放。
和娜娜道別以后,出了理發(fā)店,陳堯問我能不能把娜娜的手機號給他,我想了想還是沒有,覺得這樣不好,我對陳堯說:"如果你想找她,我可以幫你,到時候約出來,我找機會撤就得了,陳堯無奈的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