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會向瑤臺月下逢(2)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楊紫陌


  這次見面不如說是以詩會友。賀知章見到李白后,因愛慕其詩才品貌驚嘆為“謫仙人”。爽然解下佩在身上彰顯官銜的金龜,換得美酒,相撫而醉。彼時李白宛然天人,初次見得前輩,便意氣相投。兩人相差四十歲,遂成至交,成就“金龜換酒”的美談。賀知章真摯豪爽如此,也不枉擔了他“四明狂客”的別號。這個大唐總有那么多風流意氣事,讓人掩卷。后來賀知章在玄宗面前力薦李白,為他日后的顯名鋪了一段路。

  李白顯達,還與那位有些艷名的玉真的公主有說不清的故事。他最終得以見到當朝明皇,還得力于玉真公主。

  他初次見得玉真公主時,有《玉真仙人詞》相贈:

  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

  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

  弄電不輟手,行云本無蹤。

  幾時入少室,王母應(yīng)相逢。

  玉真公主是玄宗的胞妹,在很小的時候生母就被武則天毒死。她二十歲左右執(zhí)意出家修道,其父睿宗憐她,便放她出宮。原本道家在唐代諸帝心目中,就有著本宗的情誼。方外生活閑云野鶴,也是另一種自由的開始。她與王維、高適等人交情甚厚。唐時的公主出道想必是一件太時尚的事,皇帝父親蓋一所豪華的道觀,觀內(nèi)清逸如仙境,觀主與當朝的才子往來唱和,比捂在家里做人家的媳婦要快樂得多。這唐朝的女道士個個出世入世自由逍遙得不沾一點俗世的擔當。

  李白終南捷徑一路走過來,終于認識了玉真公主。

  才子與公主相遇讓人且驚且喜,跟傳說中的劉阮遇仙一樣讓人羨煞得一詠三嘆,何況故事的底色是那終日云霧縹緲的王屋山天云臺,一個歷代仙人常來常往的鳳鳴鶴棲的去處。口里心里追求得雖是“閑行看流水,隨意滿平田”,可一旦與富貴相遇,那種鋪陳,宛若就是天上,哪里還只是閑行看流水,不過全是對諸事隨性隨意了,胸中已了無一點俗世的掛礙。

  玄宗寵著這個一歲就失去親娘的同胞妹妹,縱容著她由著她的性子過她想要的生活。這個大唐的公主游弋在方外世界與名滿天下的才俊之間,真真是修成了仙人一個。

  她與才品俱好的王維亦曾相契多年。王維那首“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不知是不是跟此女仙人有說不盡的纏綿悱惻。

  李白是在天寶元年才真正得遇玉真公主的引薦,入長安見得玄宗,這一年他已四十二歲了。見詔仍喜形于色,不禁“仰天大笑出門去”。這樣子就不像個深穩(wěn)沉厚的宦途之人,只是一個“詩仙人”而已,跟玉真公主一起方外悟道修性倒更適合他。

  此時的李白詩名已滿天下,可是他依然憂憤。有詩心的人都是志士,那指點江山的文字不過是一種情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這不過是故人相遇時,化解著一場依然一襲青衿白衣的尷尬。文人出仕都近乎癡狂。

  他不管去哪里,都是一葉扁舟一路嘯歌,讓世人看著他的不屑他的遺世獨立。我也一度以為他是隱于酒隱于詩的白首臥松云的高士,可是他終是文人,“長安不見使人愁”才是他酒入愁腸怎么也化不開的執(zhí)著。“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是他的夢想。這原也無可非議??墒俏覅s看到了他的苦,那種舉杯邀明月的孤苦,他無路而仕的苦,只在深靜的夜里,他是那樣明白自己的心,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他躲在自己的詩里,假裝很灑落。

  他或許是來遲了,天寶元年,大唐的空氣里已滿是蕭蕭的冷,正如他“秋蟬號階軒”的詩境。

  詔李白入長安的這一年,玄宗五十七歲了,五十七歲的玄宗早已過不惑之年,這大唐的人生哪一件是他看不透的。或許是看得太透了,他注解《道德經(jīng)》,他徹頭徹尾信了道,他不再干政,他踐著老子的“無為”??墒抢献拥囊馑际恰盁o為而無不為”。道家的東西,開宗明義,“道可道非常道”,這玄而又玄的思想是說不得的。說得好卻做不好,一開始就中了老子的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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