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居中籌度,解決回紇問題
回紇是我國的一個古老的民族,過著游牧生活,到了唐代,活動在貝加爾湖周圍地區(qū),包括現(xiàn)在蒙古國的全境及其與俄羅斯相鄰的一些地區(qū)。貞觀二十年(646),回紇首領(lǐng)吐迷度稱可汗,正式建立了汗國?;丶v汗國臣附于唐,唐太宗以當?shù)貫殄6级礁?,任命吐迷度為懷化大將軍兼瀚海都督。此后,唐政府一直在當?shù)卦O(shè)置州府,行施統(tǒng)治,雙方保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丶v在政治上接受唐廷的管轄、冊封,經(jīng)濟上進行馬絹貿(mào)易,還通過多次政治聯(lián)姻確定了甥舅關(guān)系。貞元四年(788),回紇請求改國名為回鶻,取俊健輕捷如鶻之意,唐德宗予以批準?;丶v西北今屬俄羅斯的葉尼賽河流域地區(qū)居住著黠戛斯族,也是我國的一個古老民族。在回紇汗國建立之初,黠戛斯首領(lǐng)親自來朝見唐太宗,唐以其地為堅昆都督府,任命其首領(lǐng)失缽屈阿棧為左屯衛(wèi)大將軍、堅昆都督。這種隸屬關(guān)系綿延一百多年,直到安史之亂中黠戛斯被回紇征服才告以中斷。九世紀初葉,回鶻急劇衰落,階級斗爭和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斗爭愈演愈烈,爭斗殺戮連綿不絕,自然災(zāi)害接連發(fā)生,疾疫蔓延,牲畜死亡相繼,社會經(jīng)濟凋敝,民不聊生。黠戛斯首領(lǐng)阿熱趁機稱可汗,對回鶻發(fā)動了長達二十馀年的戰(zhàn)爭,回鶻組織反擊,毫無成效。開成五年武宗登極后,黠戛斯攻破了回鶻的都城(今蒙古國哈爾和林西北),殺掉毗伽可汗,焚毀其牙帳,回鶻滅亡?;佞X殘部紛紛外遷,有的遷到西州(今新疆吐魯番)和輪臺(今新疆烏魯木齊附近),有的遷到蔥嶺(今帕米爾山脈)以西,有的遷到被吐蕃占領(lǐng)的河西走廊。此外,毗伽可汗的弟弟嗢沒斯和宰相赤心,各自率領(lǐng)殘部,于當年九月抵達天德軍(駐今內(nèi)蒙古烏拉特前旗北)塞下,請求內(nèi)附。這些回紇人綿亙六十多里,嗷嗷待哺,群情洶洶,使當?shù)鼐用裆罡锌謶植话?,于是武宗下詔加以防備。
會昌元年(841)二月,烏介立為回紇族可汗。八月,烏介派使者來長安向唐廷做了匯報。這時,天德軍使田牟和監(jiān)軍宦官韋仲平奏稱回紇叛將嗢沒斯侵逼塞下,建議聯(lián)合回紇的世敵吐谷渾、沙陀、黨項等族,共同出擊,消滅這支回紇殘部。武宗讓群臣討論,群臣都認為嗢沒斯背叛烏介可汗而來投順,不可接受,應(yīng)該批準田牟的請求,出兵作戰(zhàn)。武宗征求宰相們的看法。李德裕說:"陷入絕境的鳥,我們見了,尚且要救活它,何況回紇族曾參與平定安史叛亂,于國有功,現(xiàn)在為黠戛斯所破滅,部落離散,走投無路,遠道來投歸天子,并沒有任何損害百姓的舉止,為什么要乘人之危而消滅人家?應(yīng)該派出使者前往安撫,賜予糧食,這才是漢宣帝對待匈奴族呼韓邪單于的那種辦法。"宰相陳夷行不以為然,說:"要是這樣做,就是古人所說的給敵人提供軍器糧草了,不如出兵打他們?yōu)槭恰?quot;李德裕說:"吐谷渾等部落的常態(tài),是見形勢有利就爭相行動,不利則鳥驚獸散,退回原地,哪肯為國家拼死效力!現(xiàn)在天德城只有一千多名士兵,和回紇交戰(zhàn)如果失利,定會失陷。因此,對回紇不如以恩義來安撫,他們就不至于給國家?guī)頌?zāi)禍了。如果他們侵犯邊境,我們須征集各地重兵去征討,豈能單獨依靠天德軍的力量作戰(zhàn)?"本來,武宗已派人去調(diào)查嗢沒斯內(nèi)附一事的真?zhèn)?,還未回朝匯報,就讓李德裕判斷是否可靠。李德裕說:"朝中的人我尚且不敢擔保,哪敢為數(shù)千里以外的戎狄打保票!但把嗢沒斯稱為叛將,恐怕不夠妥當。如果回鶻可汗在自己國內(nèi),嗢沒斯率眾來投歸,按照禮數(shù),我們當然不能接納?,F(xiàn)在的情況是回鶻已破滅,可汗已被殺,群龍無首,將相逃散。在各支遷徙部落中,只有嗢沒斯這一支遠投我大唐。我看他請求內(nèi)附的奏表,處境艱難,言辭懇切。況且他去年九月抵達天德軍塞下,今年二月烏介才新立為可汗,他們之間本來就不存在君臣名分,根本談不上嗢沒斯是什么叛將的問題。希望詔令河?xùn)|(駐今山西太原市)、振武(駐勝州,今內(nèi)蒙古托克托南)兩鎮(zhèn)嚴加警備,等回紇確實攻掠城鎮(zhèn)時,再以武力驅(qū)逐?;丶v如果抄掠吐谷渾等部,吐谷渾等要報仇,那就隨他們的便,我們不必以官軍相助。再詔令田牟、韋仲平,不得邀功生事。只要我們對回紇不失信義,實行懷柔,他們定會感恩不盡。"武宗完全采納了他的建議,給天德、河?xùn)|、振武軍鎮(zhèn)下了詔令。
閏九月,李德裕請武宗派遣使臣慰撫嗢沒斯,并賜糧三萬石。武宗有些疑慮,召集宰相討論。陳夷行仍然堅持認為不可。李德裕說:"現(xiàn)在征集各地的兵士還未到達,天德城孤立無援,回紇無物充饑,如不賜糧安撫,萬一寇陷天德城,誰負責任?"陳夷行這才默不作聲,武宗也才同意給回紇兩萬石糧食。
十一月,李德裕上疏說:"現(xiàn)在回鶻已經(jīng)破亡,大和公主不知流落何處。朝廷如不遣使察訪,戎狄就會說朝廷將公主嫁到回鶻,本來就不珍惜。這不但會對不住公主,也會傷害夷狄的感情。請遣使臣去見嗢沒斯,讓他把朝廷的意思轉(zhuǎn)告公主,順便考察一下他的順逆之情。"武宗采納照辦。大和公主是穆宗的妹妹,應(yīng)回鶻的和親請求,封為公主嫁給毗伽可汗,冊封為回鶻可敦(可汗正妻),回鶻破滅后,被黠戛斯俘虜。黠戛斯人自稱是投降匈奴族的西漢大將李陵的后代,和唐室為同姓,就派人送大和公主回歸長安。烏介可汗半路截擊,劫走公主,作為人質(zhì),一同南下,到達天德軍塞下。公主上表,說烏介已立為可汗,請朝廷正式冊封。烏介同時上表,要借走天德城,讓公主和自己居住。十二月,武宗派使臣前往宣慰,提供兩萬石糧食用于救濟,指示烏介應(yīng)率領(lǐng)部眾恢復(fù)故疆,流浪塞下不是久遠之計,借城一事無前例可循,不能答應(yīng),公主可回朝,匯報實情,須朝廷援助,必無所吝。
北部邊陲的形勢更加復(fù)雜嚴峻,武宗和李德裕都高度警惕起來。會昌二年伊始,武宗派兵部官員為巡邊使,去考察沿邊將帥的實際能力。河?xùn)|節(jié)度使修繕了振武軍治內(nèi)的杷頭峰舊戍,李德裕奏請增兵鎮(zhèn)守,以及修繕東、中二受降城(東受降城即振武軍所在地勝州,中受降城在五原,即今內(nèi)蒙古包頭市南),在東部建立起一道防線,來增強天德軍的形勢。武宗完全同意。
這時,嗢沒斯誘殺了赤心,赤心馀部七千帳由那頡啜率領(lǐng)東遷。河?xùn)|鎮(zhèn)奏稱回紇兵不斷殺掠唐的百姓,但李德裕搞不清楚這是那頡啜部還是烏介派出的。四月,天德軍都防御使田牟也奏稱回紇侵擾不止,來不及請示朝廷,就出兵三千進行抵御。李德裕對武宗說:"田牟太不懂軍事!回紇擅長野戰(zhàn),不善攻城,田牟只須堅守天德城等待各道兵士來援即可。現(xiàn)在全軍出擊,萬一失敗,城中空虛,如何能夠自保?請急速派人前往制止。如果已經(jīng)開戰(zhàn),就詔令天德附近的黨項、吐谷渾等部出兵援助,戰(zhàn)利品任其自取?;丶v已漂泊兩年,糧食短缺,人心不穩(wěn),可命田牟招誘降眾,賑濟糧食,將降眾轉(zhuǎn)移到太原,不可留在天德。嗢沒斯也應(yīng)及時加官賞爵,即使他歸附缺乏誠意,卻可起到反間的作用。獎勵他的忠義,也就為討伐回紇提供了名義,讓遠近各族都知道朝廷只責怪烏介的侵擾行動,并非打算全部剿滅回紇人。振武軍副將石雄英勇善戰(zhàn),屢立功勛,請任命他為振武軍都團練副使,輔佐田牟用兵。"武宗一一采納。幾天后,嗢沒斯率領(lǐng)部眾二千二百多人啟程來降,唐廷予以接受,委任他為左金吾大將軍,授爵懷化郡王,賜以國姓李氏,名思忠,其馀酋長都授以官爵,還賜給五千石糧食和三千匹絹。而那頡啜卻勾結(jié)東北少數(shù)民族,南下圖謀攻占幽州(治今北京市西南),被唐軍打敗,七千帳部眾被收降分配到各道,那頡啜逃亡途中被烏介殺掉。
回紇只剩下烏介這一支,號稱十萬部眾,駐在大同軍(駐馬邑,今山西朔州市東北)北邊的閭門山,接連上表索取糧食牛羊和借住天德城,并要唐廷交還嗢沒斯以便處決。武宗允許他們以朝廷所欠馬款在當?shù)刭徏Z,拒絕了借城和索取嗢沒斯的無理要求。唐廷再三動員烏介返回漠南,但烏介不聽,還于八月率眾侵入大同川,搶走當?shù)赝鹿葴啞Ⅻh項等族的牛馬數(shù)萬頭,進而侵擾云州(治今山西大同市)、朔州(治今山西朔州市)等地。李德裕受命起草了給回紇宰相的信函,提出抗議和警告。武宗和李德裕等大臣商議,決定來年春天進行自衛(wèi)反擊。李德裕做了具體部署,還奏準在以后的戰(zhàn)爭中,監(jiān)軍宦官不要指手畫腳,以便讓大將有充分的自主權(quán)。
會昌三年正月,烏介率眾侵逼振武,石雄出兵還擊,大破回紇,斬首萬級,俘獲兩萬多人,奪回大和公主。烏介受傷逃走,后來被族人殺掉?;丶v馀部三萬多人到幽州投降?;丶v為患北邊的問題,最終得到解決。
二月,黠戛斯遣使入朝,說他們已占領(lǐng)唐的安西(駐今新疆庫車)、北庭(駐今新疆吉木薩爾北)兩鎮(zhèn)之地,要武宗以重金贖回。李德裕上疏說:"安西和北庭距離京師分別為七千里和五千里,承平時期,通兩鎮(zhèn)經(jīng)由河西(駐今甘肅武威市)、隴右(駐今青海樂都)和玉門關(guān),沿途都是國家的州縣,駐有重兵,安西、北庭的兵士便就近征發(fā)。安史之亂以來,河西、隴右地區(qū)已被吐蕃占領(lǐng),若去兩鎮(zhèn),須取道回紇?,F(xiàn)在回紇已破滅,又不知兩鎮(zhèn)是否確實被黠戛斯占領(lǐng),即使收回,也須設(shè)置都護,每鎮(zhèn)由萬名兵士戍守,這么多兵士從哪里征發(fā),糧餉如何運去?天德、振武離京師不遠,朝廷尚無力保證其兵力糧餉,何況安西、北庭?因此我認為即使收回兩鎮(zhèn),也毫無用處。前代賢臣生當盛世,都不想虛內(nèi)貪外,耗竭百姓。我想黠戛斯的目的全在邀求金帛,陛下如果用重費換虛名,即是滅一回紇,又生一黠戛斯。這不是妥善的辦法,將來會后悔的。"武宗于是拒絕了黠戛斯的要求。
四月,李德裕因為已連續(xù)進位至司空、司徒,想急流勇退,解除職事,擔任散官。武宗不許,說:"你每次提出辭職,都使我多日不安?,F(xiàn)在軍國大事還未處理完畢,你哪能一走了事?"李德裕便繼續(xù)留任,一如既往地殫精竭慮,全力盡責。
五、平定昭義藩鎮(zhèn)的叛亂
回紇問題解決后,李德裕把注意力轉(zhuǎn)向解決跋扈藩鎮(zhèn)的問題。
昭義鎮(zhèn)管轄澤州(治今山西晉城)、潞州(治今山西長治市)、邢州(治今河北邢臺市)、洺州(治今河北永年東)、磁州(治今河北磁縣)五州之地,節(jié)度使劉從諫駐守潞州。早在文宗時,李德裕曾建議將劉從諫從昭義鎮(zhèn)調(diào)至宣武鎮(zhèn),以防止他與河北藩鎮(zhèn)連橫,但未被文宗采納。這時,李德裕剛答應(yīng)武宗繼續(xù)留任相位,劉從諫病故,其侄劉稹冒充其子,自稱留后,請武宗頒降旌節(jié),承認他為節(jié)度使。武宗和群臣討論如何處置,都以國力不支,主張姑息,隱忍批準。朝官紛紛上疏,支持這種意見。李德裕獨排眾議,說:"澤潞與河北藩鎮(zhèn)情況不同。河北習(xí)亂已久,人心難化,因而幾代皇帝都只好置之度外。而澤潞地處腹心,一直由儒臣當節(jié)度使,現(xiàn)在如果允許傳位子侄,那么各地藩鎮(zhèn)紛紛效尤,朝廷的威令就不復(fù)存在了,不加以討伐,怎能號令天下?"武宗問:"你估計討伐能成功嗎?"李德裕分析道:"劉稹依靠河北藩鎮(zhèn)作為唇齒關(guān)系,只要成德鎮(zhèn)(駐今河北正定)節(jié)度使王元逵和魏博鎮(zhèn)(駐今河北大名東北)節(jié)度使何弘敬不同他勾結(jié),就能克敵制勝。請派重臣向王元逵、何弘敬宣布圣旨,就說他們傳襲子侄是幾代皇帝恩準過的,已成為制度,與澤潞不同?,F(xiàn)在朝廷要對澤潞用兵,昭義鎮(zhèn)在河北的邢、洺、磁三州,國家不打算出兵攻取,委托成德、魏博兩鎮(zhèn)派兵攻打,功成之日,將厚加獎賞。只要這兩鎮(zhèn)服從朝廷調(diào)度,不從中搗鬼,劉稹定會成擒。"他后來又說:"勝敗是兵家常事。但愿陛下先拿定主意,不因為小勝小敗為各種議論所動搖,就可以成功。如果討伐失利,我愿以死謝天下。"武宗于是下決心平定昭義,說:"傳我的話于朝中,誰敢阻撓用兵大計,先殺誰!"輿論平息后,武宗派大臣向王元逵、何弘敬宣布了由李德裕起草的詔敕,二人肅然聽命。這樣,對澤潞構(gòu)成了孤立、圍剿的態(tài)勢。
武宗派人向劉稹傳達詔敕,要他護送劉從諫尸體歸東都洛陽,劉稹不從命。其大將郭誼慫恿他威脅朝廷批準他當節(jié)度使。雙方已無妥協(xié)的馀地,戰(zhàn)爭不可避免。李德裕就兵力的調(diào)動、部署,將領(lǐng)的任用,以及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等事宜,隨時向武宗一一建議,均被采納。
七月,李德裕對武宗說:"我見以前朝廷討伐叛亂,詔令各道出兵配合作戰(zhàn),他們一出本界就伸手向國家要經(jīng)費,為了多要一些,甚至故意拖延行動,或者暗中與叛亂勢力商定,借其一縣一柵冒充戰(zhàn)績,因而師出無功?,F(xiàn)在請詔令王元逵、何弘敬等人,只許攻取州城,不要占領(lǐng)縣邑。"武宗采納。王元逵出兵后,何弘敬陰持兩端,逗留觀望。李德裕想出一個辦法,請武宗調(diào)動河南精兵,借道何弘敬所在的魏博鎮(zhèn)去討伐磁州。這一招使何弘敬很被動,不得不抓緊出兵。
戰(zhàn)斗在激烈地進行,突然節(jié)外生枝。十二月,太原橫水柵戍兵1500人受河?xùn)|節(jié)度使李石調(diào)遣,移戍榆社行營。兵士出征,慣例每人賞絹二匹。橫水兵到太原后,因府庫空虛,李石把自己的絹帛拿出來,也只能給每人一匹。橫水副將楊弁利用兵士的不滿情緒,發(fā)動叛亂,趕走李石,自稱留后,與劉稹勾結(jié)。會昌四年正月,武宗得知,心憂如焚。朝中議論紛紛,有的甚至主張對楊弁、劉稹都應(yīng)罷兵。李德裕認為不能因太原事變使平定昭義鎮(zhèn)的行動功虧一簣,武宗的信心才得以堅定。武宗派宦官馬元實去太原察訪實情。馬元實受楊弁賄賂,回朝后為他夸大其詞,虛張聲勢,說他兵馬極多,武器精良,15里長的隊伍,甲光閃閃。李德裕質(zhì)問道:"李石正因為太原城內(nèi)兵少,無法調(diào)戍榆社,才派橫水兵去屯戍。怎么一朝一夕之間楊弁會在太原組織起15里長的隊伍?"馬元實詭辯道:"晉人驍勇,都能當兵。楊弁以重賞招募了這么多兵士。"李德裕說:"重幣招募,須有錢財。李石無絹充賞,才引起橫水兵變。楊弁從哪里搞到這么多絹帛?太原有一聯(lián)甲胄,存放在行營,太原城內(nèi)哪能15里長的隊伍甲光明晃晃?"馬元實理屈詞窮。李德裕趁勢對武宗說:"楊弁絕不可饒恕!如果兩處用兵,國力不支,寧可赦免劉稹,也要剿滅楊弁。"武宗馬上詔令討伐。二月,官軍收復(fù)太原,楊弁被俘問斬。
邢、洺、磁三州被朝廷收復(fù)后,劉稹處境很艱難。七月,郭誼又搞政治投機,殺掉劉稹,投降邀功。武宗問李德裕如何對待郭誼。李德裕說:"劉稹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懂得什么傳子、謀反,都是郭誼教唆的?,F(xiàn)在郭誼見大勢已去,劉稹滅亡在即,又殺劉稹,以邀求富貴。不殺掉郭誼,以后將無以勸善懲惡。"武宗認為和自己的想法暗合,就下令將郭誼等罪犯全部處死。
昭義鎮(zhèn)的叛亂平定后,朝廷應(yīng)有的權(quán)威得以重新樹立。李德裕功勞卓著,朝廷拜他為太尉,他覺得太尉職位過于崇高,辭不敢受,被改為守太尉(守是官階低而所署官高的專用術(shù)語),爵位為衛(wèi)國公。
六、謀劃會昌毀佛
會昌五年八月,武宗下詔通報了會昌年間廢毀佛教的成果,一共拆毀國家賜額的佛寺四千六百多所,稱作招提、蘭若的國家未賜額小寺四萬多所,沒收寺院上等土地數(shù)千萬頃,強令僧尼還俗二十六萬零五百人,解放寺院奴婢十五萬人,都充當國家的納稅戶。這次毀佛,與北周太武帝、北周武帝和五代周世宗時的毀佛事件,并稱為中國古代史上的三武一宗"法難"。那三次是在國家分裂、僻守一隅的情況下進行的,而會昌這一次,則是在佛教全勝的情況下,在統(tǒng)一帝國的全境內(nèi)展開的,除幽州、成德、魏博、澤潞等鬧獨立性的奉佛藩鎮(zhèn)拒不行動以外,其它地區(qū)都認真執(zhí)行了毀佛的詔令。佛教勢力從此衰微,因而佛教勢力過分膨脹,編戶齊民流入空門而逃避賦稅徭役,佛教同國家爭奪經(jīng)濟、政治利益,這些長期以來為人們頭疼的社會問題,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
毀佛之后,李德裕向武宗上了《賀廢毀佛寺德音表》,批判了佛教的種種危害,說自己雖位居宰相,但無所作為,只能跟著高興高興罷了??雌饋?,他似乎僅僅是毀佛事件的一個旁觀者,其實,不過表明他事成之后不居功、不伐能的政治家風(fēng)度而已。武宗對他言聽計從,他無疑對于毀佛起了謀劃決策的作用。這不僅由于他所處的地位,也同他一貫反佛反迷信的思想有關(guān)。除了前文所述的事例外,文宗時他在劍南西川就拆毀私立小寺數(shù)千所,勒令僧人還俗,還把寺院土地分給農(nóng)民。會昌二年三月,他向武宗奏請遣放保外無名僧,取締童子沙彌。武宗采納,下詔實行。這些行動和主張,成了會昌毀佛的先聲。他還寫了《梁武論》,結(jié)合佛教義理對南朝佞佛皇帝梁武帝做出具體的分析、批判。
但當時佛教賴以依存的社會條件還存在,移風(fēng)易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特別是二十六多萬僧尼突然還俗,失去了寺院的集體生活和接受民間施舍的身份,衣食住行全無著落,返回原籍已無土地可耕,投靠親戚或地主,也不能長期解決生活問題。于是,他們或者投靠奉佛藩鎮(zhèn)當鎮(zhèn)兵,或者到處搶劫財物。山西五臺山僧人多亡命幽州,李德裕警告節(jié)度使張仲武說:"五臺山僧人當將領(lǐng),一定比不上幽州將領(lǐng);當士卒,一定比不上幽州士卒。為什么要虛湊人數(shù),接納他們?"張仲武于是封刀居庸關(guān)(在今北京市昌平縣西北),以殺頭威脅僧人,禁止他們?nèi)虢?。李德裕還向武宗奏上《請淮南等五道置游奕船狀》,針對東南廣大地區(qū)還俗僧人到處殺人劫物致使商旅斷絕的現(xiàn)象,建議官府加強巡邏、緝捕,維持社會治安。當然,這都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因而武宗死后,唐宣宗便對會昌毀佛的矯枉過正進行再矯正,復(fù)興佛教,以儒學(xué)加以改造,納入到國家管轄的范圍內(nèi)。
七、貶死崖州,歸葬洛陽
會昌六年三月,33歲的武宗因服食道教丹藥病逝,宣宗繼立。宣宗一向忌恨武宗和李德裕。當李德裕在宣宗即位儀式上奉冊完畢,宣宗對侍臣們說:"剛才走近我身邊的莫不是李太尉?他每次一看我,都使我毛骨悚然。"宣宗于是大批起用牛黨,打擊李德裕。一些不曾被李德裕當作朋黨加以排擠反而提拔為臺閣大臣的人,也趁機落井下石。李德裕被解除職事,逐出長安。他突然遭受迫害,使很多人感到吃驚。一位中書舍人因為起草貶黜他的詔書不夠味,竟受牽連貶到嶺南當刺史。一位諫官上疏為李德裕辯護,也被貶至外地。因此,李德裕赴貶所時十分凄涼,居然無人敢來餞行。早在寶歷元年(825),他還在浙西當官時,就追念先父的遺愿,在洛陽城南伊河岸邊營建了別墅平泉莊(故址在今洛陽龍門南伊川縣梁村溝)。他一直把洛陽看作故鄉(xiāng),四海漂泊,魂牽夢繞?,F(xiàn)在,他在宦海風(fēng)波中,從湖北以散秩分司東都,終于可以在洛陽度過馀生了。然而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大中元年(847),他被貶到極遠的嶺南潮州(治今廣東潮州市)去當司馬(州的佐吏,主管軍事)。他在離開洛陽時,不禁想起自己的生平遭際:在文宗、武宗時期,自己承受著朝廷的恩澤,出謀劃策,鞠躬盡瘁,改善了西南的邊防狀況,破滅了回紇殘部,徹底解除了北部邊疆的危急局面,平定了澤潞藩鎮(zhèn)的叛亂,震懾了藩鎮(zhèn)勢力,樹立了朝廷的權(quán)威;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今皇上繼位后,自己卻備受打擊迫害。于是,他作了一首《離東都平泉》詩記下了這樣的情緒。詩云:"十年紫殿掌洪鈞,出入三朝一品身。文帝寵深陪雉羽,武皇恩重燕龍津。黑山永破和親虜,烏嶺全坑跋扈臣。自是功高臨盡處,禍來名滅不由人。"到潮州一年,他又被貶到天涯海角,去崖州(治今海南瓊山縣西南)當司戶(州的佐吏,主管民戶),大中三年正月方才到達。
同那批齷齪的大臣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一批出身寒門庶族的讀書人,他們?yōu)槔畹略A飨铝送榈臏I水,作詩表達了對他的懷念、惋惜之情,說:"八百孤寒齊下淚,一時南望李崖州。"本來,李德裕出身士族,不肯由科第入仕,與應(yīng)進士舉獵取功名利祿的寒門庶族處于不同的政治分野。進士科實行二百年,利弊參半。弊端諸如進士考試只重詩賦不通時務(wù),形成浮華現(xiàn)象;主考官與進士之間結(jié)成座主門生關(guān)系,同榜進士之間結(jié)成同年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形成朋黨;朋黨把持科舉,壟斷政權(quán),徇私背公,等等。對此,李德裕一向十分反感,曾建議進士不考詩賦,改考議論,取消進士及第后的雁塔題名、曲江大會朝官等活動,限制進士參拜主考官,來加以整頓。另一方面,他為一些有才干而孤立無援的寒門仕子說項延譽,致使他們考中進士。因此,他贏得了這部分社會成員的尊敬,協(xié)調(diào)了自己同寒族的關(guān)系。
李德裕在崖州度過了一生的最后一年。這一年,他郁郁寡歡,把一個亭子命名為"望闕亭",每次登臨北望,都不禁黯然傷神。他賦詩說:"獨上江亭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碧山也恐人歸去,百匝千遭繞郡城。"在抱病同赴崖州貶所的愛妾劉致柔去世后,孤獨的李德裕也抱恨以歿,時當大中三年十二月十日(公元850年1月26日),享年63歲。
一兩年后,因平定黨項不利,宣宗和宰臣議論起李德裕的邊功,有人乘機為他說了些好話,宣宗決定為他平反,并允許歸葬洛陽。大中六年,李德裕的靈柩由其子李燁護送北歸,葬在河南府洛陽縣金谷鄉(xiāng)張村祖墳。不久,寒族出身的諫官劉鄴上疏請求朝廷恢復(fù)李德裕的官爵,遂被追復(fù)為太子少保、衛(wèi)國公,贈尚書左仆射。李德裕在國運日衰的情況下力挽頹勢,重振國威,做出卓越貢獻,當時幾乎達到了有口皆碑的地步。在《舊唐書·李德裕傳》篇末,史臣以無比艷羨和向往的筆調(diào)總結(jié)了他的業(yè)績,還說自己小時候便聽到宿德老儒一直不斷地談?wù)撝氖论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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