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火車跟前,見一個車皮空著,剛上去,誰知從車上過來兩個憲兵,罵道:“他媽的,誰叫你上車!”沒等他回答,那憲兵便把他一搡,用腳把他踢得從車上滾下去,頭也撞破了。韓文德很生氣,心說,老子在前方賣命,你們在后方還欺負(fù)老子。想把槍拔出來把兩個憲兵打死,但看見車站上憲兵很多,就沒敢拔。
正在這時,那個傳令兵從遠(yuǎn)處跑過來,急著喊他:“小鬼,小鬼,快上火車。”韓文德也向那傳令兵迎上去,到跟前說:“他們不讓上?!?/p>
傳令兵說:“咱不上車廂,上火車頭??炫?,火車?yán)蚜??!?/p>
韓文德跟傳令兵跑到火車頭跟前,傳令兵先扶他上去坐在鐵板上,他隨后也上來,就在這時候火車開動了,傳令兵讓他用綁腿帶子一頭拴在氣管上,一頭拴在自己腰上,小心掉下去。
剛出站不久,開火車的司機(jī)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罵他們:“下去,下去,他媽的,誰讓你們上的火車頭?!?/p>
韓文德不吭聲,團(tuán)部傳令兵也不吭聲。
那司機(jī)又喊,連喊了幾次,就把那個傳令兵惹火了,他掏出短槍,指著那開車的說:“我們?yōu)閲掖蛉毡竟碜樱瑥狞S河岸打到江南,死的死,傷的傷,就拿這位同志來說,身上帶著傷,為了找部隊,跑了上千里路,憲兵不同情他,還把他從車上踢下來。他小小年紀(jì)離開家鄉(xiāng)和父母,連命都不要啦,難道連坐火車頭的權(quán)利都沒啦。你是中國人嗎?”
這下,那開火車的再也不言語了。
韓文德拉了那傳令兵一把,說:“算了吧,快坐下,小心掉下去了?!?/p>
傳令兵坐了下來,氣還沒消,嘴里還不住地說:“我們當(dāng)兵的人,到處被人瞧不起,打仗到底為了誰?”
韓文德說:“為國家,為老百姓,不當(dāng)亡國奴?!?/p>
傳令兵不吭聲了。
這個傳令兵比韓文德大好幾歲,很有經(jīng)驗,韓文德覺得他像大哥哥一樣?;疖囬_得很快,又是晚上,兩個人坐在車頭外,風(fēng)呼呼的,冷得沁骨,他們緊靠著背,這才強(qiáng)些。過一會兒,團(tuán)部傳令兵怕韓文德打瞌睡掉下去,又回過身來抱住韓文德,韓文德幾天幾夜沒睡覺,身上暖和,就睡著了,夢里好像回到媽媽懷中。
第二天早上,火車響長笛慢了下來,豐城到了。剛從前線回來的韓文德在火車上看,見豐城真正是太平天下,人們都在歡歡笑笑、不慌不忙地走動,田里到處都是人在忙活。
傳令兵把捆韓文德的帶子解了,韓文德腿麻站不起來,傳令兵就把他抱下來,讓他坐在站臺上,說:“你們團(tuán)在城南,我們團(tuán)在鐵路北,我要去找部隊。你腿麻了,慢慢地起來,扒住欄桿遛遛就中了?!闭f著一擺手走了。
韓文德坐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就扶著鐵欄桿站起來,活動活動麻木的腿,便向城內(nèi)走去。
進(jìn)城后轉(zhuǎn)了一會兒,東逛逛西看看,街上的人見了他都捂著鼻子,那些太太小姐們更有趣,有的用手絹捂著鼻子,有的還嚇得尖叫一聲,好像白日見鬼一般。韓文德就故意挺著胸,大模大樣地在人堆里鉆,沒一個人敢不給他讓路,被他蹭一下那可不得了。
走累了,剛坐在一家店門旁的石臺階上想歇會兒,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出來了,手里拿個水煙袋剛點(diǎn)著吸了一口,忽然聞見一股子臭氣,心說,是不是誰給他的水煙袋里灌屎尿了。聞聞又不是,溜了一眼,就看見了韓文德,把鼻子一捂,問韓文德:“你是啥人這樣臭?快走開。”
韓文德抬頭看看他,又低下頭。老板連喊幾聲,見韓文德沒動,以為是從外地剛來的精神病人,有點(diǎn)生氣地說:“你再不走我叫伙計打斷你的腿?!?/p>
韓文德聽說打斷腿,心說這些有錢人就是橫,動不動就想打斷誰的腿,你打打試試,翻翻白眼珠看看掌柜的,又低下了頭。
掌柜的心說,這個人還是四季豆不進(jìn)油鹽,就進(jìn)鋪面叫了兩個伙計出來。
兩個伙計正想對韓文德動手,卻見低著頭的韓文德手里拿了一把德國二十響對著地上比畫,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心說兵荒馬亂的,一個精神病人身上都有槍?見韓文德把槍舉起來,嚇得轉(zhuǎn)身就跑,韓文德笑了,油膩的黑臉上露出雪白的牙齒,心說,我槍的保險還沒打開,就把你們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