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玩什么花樣呢？”
弟兄們，這就是我第二天一早自己間自己的話。我站在國監(jiān)旁邊加建的白樓門外，身上穿的布拉提，正是兩年前在灰蒙蒙的晨曦中被捕時的晚裝，手里抓著一個小包袱，里面裝著若干私人物品，還有少量葉子，算是臭當(dāng)局善助的，好使我踏上新生活之旅。
昨天，日子過得十分勞累，表演完了之后就是錄像采訪，要在電視新聞中播出的，還有閃光燈下拍照，咔嚓咔嚓咔嚓，更像是為了演示我在超級暴力面前趴下，都是些令人難堪的鏡頭，接著，我精疲力竭倒在了床上，然后被叫醒。我看主要是為了通知我，可以自由了，收拾回家哆，他們再也不想見到鄙人了，一去不復(fù)返啦，弟兄們哪。這樣我就出來了。大清早的，左邊口袋里只有這點(diǎn)花票子，我把硬幣翻得了零當(dāng)啷作響，思忖著：
“下面玩什么花樣呢？”
到什么地方吃點(diǎn)早飯吧，我想道，除了一杯茶下肚，早上還什么都沒有吃，大家都急著踹我出來，投奔自由。監(jiān)獄位于城市的黑暗區(qū)，但到處都有民工的小飯館，我不久就踏迸了一家，店堂臟兮兮的，天花板上有一個燈泡，蟲屎把燈光遮去不少；有早班工人在呼嚕呼嚕喝茶，吞著不堪入目的香腸和切片面包，狼吞虎咽地塞迸肚子之后，大喊再來幾客。侍者是個臭烘烘的小妞，奶子倒很大，幾個食客想抓她，嘴里嗬嗬嗬的，而她嘻嘻嬉笑著；看到這，我差一點(diǎn)作嘔，弟兄們。我還是十分禮貌，用紳士的口吻叫了一些土司、果醬和茶，然后到昏暗的角落里坐下吃喝。
正吃著，進(jìn)來一個小矮子賣晨報(bào)，是個賊頭賊腦的犯罪胚，戴著鋼絲邊厚眼鏡，布拉提的顏色好像久放變質(zhì)的葡萄干布丁。我買了份報(bào)紙，目的是了解世面上在發(fā)生些什么，以便沖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報(bào)紙似乎是政府辦的，頭版全是競選消息，人人都要確?，F(xiàn)政府的連選連任，仿佛大選兩三個禮拜后就要進(jìn)行了。至于最近一年來政府所做的事情嘛，吹牛的大話很多，比如出口增加，外交政策創(chuàng)佳績，社會服務(wù)改善之類的廢話。可是，政府吹噓得最多的，是他們認(rèn)為，最近半年來尋求平安的夜行者上街時安全多了，因?yàn)榫斓拇鎏岣吡?，他們的手段硬了，對付小流氓、性變態(tài)、盜賊之類的渣滓已經(jīng)游刃有余云云。
這消息頗吊起了鄙人的興趣，第二版有一個十分熟悉的人的模糊照片，原來就是我我我。里面的我臉色陰沉，有點(diǎn)害怕，那其實(shí)是閃光燈泡不斷噗噗作響的緣故。照片下面的文字說，這是新建的國家罪犯改造研究所的首位畢業(yè)生，只花兩個禮拜就治愈了犯罪本能，如今是烙守法律的公民，等等等等。接著我看到一篇為路多維哥技術(shù)吹牛的文章，政府多么明智，如此等等，還有一張我似曾相識的人的照片，那就是內(nèi)務(wù)部長，我稱之為差勁部長。他看上去在夸夸其談，憧憬著沒有犯罪的美妙時代，不必再害怕小流氓、性變態(tài)、盜賊進(jìn)行怯懦的襲擊，如此等等。我唉地嘆了一聲，就把報(bào)紙扔到地上，蓋住了使用此飯館的畜生們潑在上面的茶漬、痰塊。
“下面玩什么花樣呢？”
下面要玩的花樣呢，弟兄們，就是回家，給爹爹、媽媽來個驚喜，他們的獨(dú)生子和接班人回到了家庭的懷抱。然后，我可以在自己的小窩躺下，聆聽一些可愛的音樂，同時考慮如何度過一生。釋放官頭天給了我一大張可以試試的職業(yè)一覽表，他還給各種各樣的人打電話介紹我，但我沒有立即找工作的打算，對，先要休息一下，在音樂聲中，躺在床上靜靜地思考一番。
于是，坐公共汽車去市心站，然后坐公共汽車去金斯利大道，公寓樓十八A就不遠(yuǎn)了。弟兄們請相信，我的心確實(shí)激動得怦怦直跳。一切都很寧靜，還是冬天的清晨嘛，我進(jìn)了公寓門廳，空無一人，只有壁畫“勞動尊嚴(yán)”的光身青少年迎候著。使我吃驚的是，壁畫已經(jīng)清理得干干凈凈，莊重的勞動者不再口吐氣球，寫著臟話，也沒有思想齷齪的鉛筆少年在裸身上添加有礙觀瞻的器官，還令我驚奇的是，電梯在運(yùn)轉(zhuǎn)了。我一按電鈕，電梯便嗡嗡地下來了，我進(jìn)去后又吃驚了，電梯籠于里打掃得干干凈凈。
我到了第十個樓層，看到十一八號門還是老樣子；從口袋掏鑰匙的時候，手是顫抖的，但插鑰匙轉(zhuǎn)動的時候卻很堅(jiān)定；開門進(jìn)去，遇到三雙驚異、近乎驚駭?shù)难劬υ诙⒅?，是P和M在吃早飯，但還有一位我一輩子都沒見過，五大三粗的，身穿襯衣和吊帶褲，十分隨便地喝奶茶，吃雞蛋土司，是這位陌生人反而先說話：
“你是誰，朋友？哪里搞到鑰匙的？出去，省得我把你的臉揍扁。到外邊去敲門。說明有什么貴干，快點(diǎn)。”
我爸爸媽媽坐在那里呆若木雞，顯而易見他們還沒有看報(bào)紙；此刻我記起來，報(bào)紙要等爸爸上班去之后才送來。但此刻媽媽說：“啊，你越獄了，你逃跑了。我們怎么辦？我們要去報(bào)警啦，哎喲喲，你這個壞透的孩子，這樣給我們家丟臉?！毙挪恍虐桑蛘吲呐奈业鸟R屁吧，她哇哇哭起來。于是我盡力解釋著，他們滿可以打電話到國監(jiān)去打聽打聽的，同時那陌生人坐著皺眉頭，看上去一副準(zhǔn)備用毛茸茸的大拳頭揍扁我面孔的樣子。我說：
“回答幾句怎么樣，兄弟？在這里干什么，呆多久？我不喜歡你剛才說話的口氣，當(dāng)心點(diǎn)。來呀，說話呀?！彼@人工人模樣，很難看，三四十歲。他坐著張大嘴巴對著我，一聲不吭。我爸爸說：
“這一切把人搞迷糊了，兒子，你本該告訴我們一聲，你要回來啦。我們以為至少還有五六年他們才會放你呢?！彼f話的口氣非常憂郁，“倒不是我們不高興見到你，發(fā)現(xiàn)你自由了?！?br/>
“這是誰？”我問?！八麨槭裁床徽f話？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他叫喬，”媽媽說?！艾F(xiàn)在住這兒。他是房客呀。天哪，天哪。”
“你呀，”喬說?！澳愕那闆r我都聽說了，孩子。知道你干了些什么，把可憐的父母心都傷透了?；貋砹税?？再次讓他們過悲慘的生活，是不是？除非先把我打死算了，因?yàn)樗麄儼盐耶?dāng)親生的兒子，而不是房客。”要不是體內(nèi)的慌亂開始喚醒惡心感，我差一點(diǎn)會哈哈大笑，這家伙看上去跟P和M差不多年紀(jì)，他竟然伸出兒子般的手來庇護(hù)我哭泣的媽媽，弟兄們哪。
“哦，”我說道，自己差一點(diǎn)痛哭流涕地癱倒?！霸瓉砣绱?。嗨，我給你整整五分鐘，把你的臭東西統(tǒng)統(tǒng)清理出我的地方?！蔽蚁蜻@房間走去，這家伙反應(yīng)慢，沒有制止我。我打開門，心臟好似裂開掉到了地毯上：它根本不像我的房間了，弟兄們。我的旗幟都揭下了墻，這家伙貼上了拳擊手的圖片，還有一隊(duì)人洋洋得意地抱手坐著，前面是一面優(yōu)勝銀盾。然后我看到別的東西缺少了，音響和唱片櫥不見了，還有上鎖的百寶箱，里面可是瓶子、毒品、兩個鋰亮干凈的針筒?！斑@里做過一些骯臟的活計(jì)，”我喊道?！澳惆盐业膫€人物品怎么處理啦，可怕的雜種？”這是沖著喬的，但我爸爸答道：
“那些東西都被警察抄走了，有新的規(guī)章，要賠償受害人的。”
我難以遏制地變得十分惡心，格利佛疼痛難忍，嘴已干燥，連忙抓起桌上的牛奶瓶牛飲起來，于是喬說：“骯臟的豬穢吃相?！蔽艺f：
“可是她死了。那女人死了?！?br/>
“是貓咪們，兒子，”爸爸悲哀他說，“律師進(jìn)行遺囑理讀與執(zhí)行之前，沒人照看貓咪，得請專人去喂食。于是警方變賣了你的東西，衣服之類的，來支付喂食費(fèi)用。法律規(guī)定的，兒子。你從來都是無法無大的??！”
我只得坐下來，喬說：“坐下以前要請求同意，沒有禮貌的小豬穢?！蔽铱焖倩鼐础伴]上你骯臟的大屁眼”，并隨即感到一陣惡心。于是，我看在身體的分上力圖顯得通情達(dá)理，陪著笑說：“嗨，這是我的房間，無可否認(rèn)的吧。這里也是我的家。P和M，你們有什么話說呢？”但他們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媽媽渾身顫抖，面孔布滿皺紋，淌滿了眼淚，爸爸開口了：
“這些都得好好考慮呀，兒子。我們不能把喬一腳踢出去，不能那樣隨便吧，對不對？我是說，喬在這里打工，簽了合同的，兩年呢，我們有安排的，是不是啊，喬？我是說，考慮到你長期坐牢，而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彼悬c(diǎn)害羞，從面孔上看得出的。于是我笑笑，點(diǎn)頭稱是：
“我知道。你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于安寧的生活，習(xí)慣于來點(diǎn)外快。世事就是這樣。你們的兒子除了調(diào)皮搗蛋一無是處?！贝藭r，弟兄們，信不信吧，或者拍拍我的馬屁吧，我哭了起來，為自己難過。爸爸說：
“好好，你看，喬已經(jīng)將下個月的房租付掉了。我是說，不管我們將來做什么，我們總不能叫喬出去吧，喬？”喬說道：
“應(yīng)該重點(diǎn)考慮的，是你們兩位呀，你們對我就像父母一樣。把你們交給這個根本不像兒子的小怪獸擺布，這對嗎，公平嗎？還哭呢，這是陰謀詭計(jì)呀。讓他走，找地方住去，讓他接受行為不軌的教訓(xùn)，這樣的壞蛋不配擁有天生的好父母?！?br/>
“好吧，”我說著站起身，眼中熱淚滾滾。“我知道現(xiàn)狀啦，沒有人要我，沒有人愛我，我已經(jīng)落難，吃盡苦頭，大家要我繼續(xù)吃苦。我知道了?！?br/>
“你已經(jīng)使其他人吃苦了，”喬說。“你吃點(diǎn)苦才對呢。我聽說了你的所作所為，是晚上坐在這家庭餐桌旁聽說的，聽起來怪驚心動魄的。許多故事令人惡心。”
“我要是能回到牢里有多好，”我說，“還是以前的國監(jiān)。我走了。你們再也見不到我了。我自己會出息的，多謝你們。讓你們的良心去受罪吧?！卑职终f：
“不要這樣嘛，兒子，”媽媽只是哇哇哇的，面孔扭曲得很難看。喬又伸手抱住她，拍拍她，拼命說好啦好啦好啦。我顫巍巍地出了門，讓他們內(nèi)疚得斷氣吧，弟兄們哪。
弟兄們，這就是我第二天一早自己間自己的話。我站在國監(jiān)旁邊加建的白樓門外，身上穿的布拉提，正是兩年前在灰蒙蒙的晨曦中被捕時的晚裝，手里抓著一個小包袱，里面裝著若干私人物品，還有少量葉子，算是臭當(dāng)局善助的，好使我踏上新生活之旅。
昨天，日子過得十分勞累，表演完了之后就是錄像采訪，要在電視新聞中播出的，還有閃光燈下拍照，咔嚓咔嚓咔嚓，更像是為了演示我在超級暴力面前趴下，都是些令人難堪的鏡頭，接著，我精疲力竭倒在了床上，然后被叫醒。我看主要是為了通知我，可以自由了，收拾回家哆，他們再也不想見到鄙人了，一去不復(fù)返啦，弟兄們哪。這樣我就出來了。大清早的，左邊口袋里只有這點(diǎn)花票子，我把硬幣翻得了零當(dāng)啷作響，思忖著：
“下面玩什么花樣呢？”
到什么地方吃點(diǎn)早飯吧，我想道，除了一杯茶下肚，早上還什么都沒有吃，大家都急著踹我出來，投奔自由。監(jiān)獄位于城市的黑暗區(qū)，但到處都有民工的小飯館，我不久就踏迸了一家，店堂臟兮兮的，天花板上有一個燈泡，蟲屎把燈光遮去不少；有早班工人在呼嚕呼嚕喝茶，吞著不堪入目的香腸和切片面包，狼吞虎咽地塞迸肚子之后，大喊再來幾客。侍者是個臭烘烘的小妞，奶子倒很大，幾個食客想抓她，嘴里嗬嗬嗬的，而她嘻嘻嬉笑著；看到這，我差一點(diǎn)作嘔，弟兄們。我還是十分禮貌，用紳士的口吻叫了一些土司、果醬和茶，然后到昏暗的角落里坐下吃喝。
正吃著，進(jìn)來一個小矮子賣晨報(bào)，是個賊頭賊腦的犯罪胚，戴著鋼絲邊厚眼鏡，布拉提的顏色好像久放變質(zhì)的葡萄干布丁。我買了份報(bào)紙，目的是了解世面上在發(fā)生些什么，以便沖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報(bào)紙似乎是政府辦的，頭版全是競選消息，人人都要確?，F(xiàn)政府的連選連任，仿佛大選兩三個禮拜后就要進(jìn)行了。至于最近一年來政府所做的事情嘛，吹牛的大話很多，比如出口增加，外交政策創(chuàng)佳績，社會服務(wù)改善之類的廢話。可是，政府吹噓得最多的，是他們認(rèn)為，最近半年來尋求平安的夜行者上街時安全多了，因?yàn)榫斓拇鎏岣吡?，他們的手段硬了，對付小流氓、性變態(tài)、盜賊之類的渣滓已經(jīng)游刃有余云云。
這消息頗吊起了鄙人的興趣，第二版有一個十分熟悉的人的模糊照片，原來就是我我我。里面的我臉色陰沉，有點(diǎn)害怕，那其實(shí)是閃光燈泡不斷噗噗作響的緣故。照片下面的文字說，這是新建的國家罪犯改造研究所的首位畢業(yè)生，只花兩個禮拜就治愈了犯罪本能，如今是烙守法律的公民，等等等等。接著我看到一篇為路多維哥技術(shù)吹牛的文章，政府多么明智，如此等等，還有一張我似曾相識的人的照片，那就是內(nèi)務(wù)部長，我稱之為差勁部長。他看上去在夸夸其談，憧憬著沒有犯罪的美妙時代，不必再害怕小流氓、性變態(tài)、盜賊進(jìn)行怯懦的襲擊，如此等等。我唉地嘆了一聲，就把報(bào)紙扔到地上，蓋住了使用此飯館的畜生們潑在上面的茶漬、痰塊。
“下面玩什么花樣呢？”
下面要玩的花樣呢，弟兄們，就是回家，給爹爹、媽媽來個驚喜，他們的獨(dú)生子和接班人回到了家庭的懷抱。然后，我可以在自己的小窩躺下，聆聽一些可愛的音樂，同時考慮如何度過一生。釋放官頭天給了我一大張可以試試的職業(yè)一覽表，他還給各種各樣的人打電話介紹我，但我沒有立即找工作的打算，對，先要休息一下，在音樂聲中，躺在床上靜靜地思考一番。
于是，坐公共汽車去市心站，然后坐公共汽車去金斯利大道，公寓樓十八A就不遠(yuǎn)了。弟兄們請相信，我的心確實(shí)激動得怦怦直跳。一切都很寧靜，還是冬天的清晨嘛，我進(jìn)了公寓門廳，空無一人，只有壁畫“勞動尊嚴(yán)”的光身青少年迎候著。使我吃驚的是，壁畫已經(jīng)清理得干干凈凈，莊重的勞動者不再口吐氣球，寫著臟話，也沒有思想齷齪的鉛筆少年在裸身上添加有礙觀瞻的器官，還令我驚奇的是，電梯在運(yùn)轉(zhuǎn)了。我一按電鈕，電梯便嗡嗡地下來了，我進(jìn)去后又吃驚了，電梯籠于里打掃得干干凈凈。
我到了第十個樓層，看到十一八號門還是老樣子；從口袋掏鑰匙的時候，手是顫抖的，但插鑰匙轉(zhuǎn)動的時候卻很堅(jiān)定；開門進(jìn)去，遇到三雙驚異、近乎驚駭?shù)难劬υ诙⒅?，是P和M在吃早飯，但還有一位我一輩子都沒見過，五大三粗的，身穿襯衣和吊帶褲，十分隨便地喝奶茶，吃雞蛋土司，是這位陌生人反而先說話：
“你是誰，朋友？哪里搞到鑰匙的？出去，省得我把你的臉揍扁。到外邊去敲門。說明有什么貴干，快點(diǎn)。”
我爸爸媽媽坐在那里呆若木雞，顯而易見他們還沒有看報(bào)紙；此刻我記起來，報(bào)紙要等爸爸上班去之后才送來。但此刻媽媽說：“啊，你越獄了，你逃跑了。我們怎么辦？我們要去報(bào)警啦，哎喲喲，你這個壞透的孩子，這樣給我們家丟臉?！毙挪恍虐桑蛘吲呐奈业鸟R屁吧，她哇哇哭起來。于是我盡力解釋著，他們滿可以打電話到國監(jiān)去打聽打聽的，同時那陌生人坐著皺眉頭，看上去一副準(zhǔn)備用毛茸茸的大拳頭揍扁我面孔的樣子。我說：
“回答幾句怎么樣，兄弟？在這里干什么，呆多久？我不喜歡你剛才說話的口氣，當(dāng)心點(diǎn)。來呀，說話呀?！彼@人工人模樣，很難看，三四十歲。他坐著張大嘴巴對著我，一聲不吭。我爸爸說：
“這一切把人搞迷糊了，兒子，你本該告訴我們一聲，你要回來啦。我們以為至少還有五六年他們才會放你呢?！彼f話的口氣非常憂郁，“倒不是我們不高興見到你，發(fā)現(xiàn)你自由了?！?br/>
“這是誰？”我問?！八麨槭裁床徽f話？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他叫喬，”媽媽說?！艾F(xiàn)在住這兒。他是房客呀。天哪，天哪。”
“你呀，”喬說?！澳愕那闆r我都聽說了，孩子。知道你干了些什么，把可憐的父母心都傷透了?；貋砹税?？再次讓他們過悲慘的生活，是不是？除非先把我打死算了，因?yàn)樗麄儼盐耶?dāng)親生的兒子，而不是房客。”要不是體內(nèi)的慌亂開始喚醒惡心感，我差一點(diǎn)會哈哈大笑，這家伙看上去跟P和M差不多年紀(jì)，他竟然伸出兒子般的手來庇護(hù)我哭泣的媽媽，弟兄們哪。
“哦，”我說道，自己差一點(diǎn)痛哭流涕地癱倒?！霸瓉砣绱?。嗨，我給你整整五分鐘，把你的臭東西統(tǒng)統(tǒng)清理出我的地方?！蔽蚁蜻@房間走去，這家伙反應(yīng)慢，沒有制止我。我打開門，心臟好似裂開掉到了地毯上：它根本不像我的房間了，弟兄們。我的旗幟都揭下了墻，這家伙貼上了拳擊手的圖片，還有一隊(duì)人洋洋得意地抱手坐著，前面是一面優(yōu)勝銀盾。然后我看到別的東西缺少了，音響和唱片櫥不見了，還有上鎖的百寶箱，里面可是瓶子、毒品、兩個鋰亮干凈的針筒?！斑@里做過一些骯臟的活計(jì)，”我喊道?！澳惆盐业膫€人物品怎么處理啦，可怕的雜種？”這是沖著喬的，但我爸爸答道：
“那些東西都被警察抄走了，有新的規(guī)章，要賠償受害人的。”
我難以遏制地變得十分惡心，格利佛疼痛難忍，嘴已干燥，連忙抓起桌上的牛奶瓶牛飲起來，于是喬說：“骯臟的豬穢吃相?！蔽艺f：
“可是她死了。那女人死了?！?br/>
“是貓咪們，兒子，”爸爸悲哀他說，“律師進(jìn)行遺囑理讀與執(zhí)行之前，沒人照看貓咪，得請專人去喂食。于是警方變賣了你的東西，衣服之類的，來支付喂食費(fèi)用。法律規(guī)定的，兒子。你從來都是無法無大的??！”
我只得坐下來，喬說：“坐下以前要請求同意，沒有禮貌的小豬穢?！蔽铱焖倩鼐础伴]上你骯臟的大屁眼”，并隨即感到一陣惡心。于是，我看在身體的分上力圖顯得通情達(dá)理，陪著笑說：“嗨，這是我的房間，無可否認(rèn)的吧。這里也是我的家。P和M，你們有什么話說呢？”但他們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媽媽渾身顫抖，面孔布滿皺紋，淌滿了眼淚，爸爸開口了：
“這些都得好好考慮呀，兒子。我們不能把喬一腳踢出去，不能那樣隨便吧，對不對？我是說，喬在這里打工，簽了合同的，兩年呢，我們有安排的，是不是啊，喬？我是說，考慮到你長期坐牢，而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彼悬c(diǎn)害羞，從面孔上看得出的。于是我笑笑，點(diǎn)頭稱是：
“我知道。你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于安寧的生活，習(xí)慣于來點(diǎn)外快。世事就是這樣。你們的兒子除了調(diào)皮搗蛋一無是處?！贝藭r，弟兄們，信不信吧，或者拍拍我的馬屁吧，我哭了起來，為自己難過。爸爸說：
“好好，你看，喬已經(jīng)將下個月的房租付掉了。我是說，不管我們將來做什么，我們總不能叫喬出去吧，喬？”喬說道：
“應(yīng)該重點(diǎn)考慮的，是你們兩位呀，你們對我就像父母一樣。把你們交給這個根本不像兒子的小怪獸擺布，這對嗎，公平嗎？還哭呢，這是陰謀詭計(jì)呀。讓他走，找地方住去，讓他接受行為不軌的教訓(xùn)，這樣的壞蛋不配擁有天生的好父母?！?br/>
“好吧，”我說著站起身，眼中熱淚滾滾。“我知道現(xiàn)狀啦，沒有人要我，沒有人愛我，我已經(jīng)落難，吃盡苦頭，大家要我繼續(xù)吃苦。我知道了?！?br/>
“你已經(jīng)使其他人吃苦了，”喬說。“你吃點(diǎn)苦才對呢。我聽說了你的所作所為，是晚上坐在這家庭餐桌旁聽說的，聽起來怪驚心動魄的。許多故事令人惡心。”
“我要是能回到牢里有多好，”我說，“還是以前的國監(jiān)。我走了。你們再也見不到我了。我自己會出息的，多謝你們。讓你們的良心去受罪吧?！卑职终f：
“不要這樣嘛，兒子，”媽媽只是哇哇哇的，面孔扭曲得很難看。喬又伸手抱住她，拍拍她，拼命說好啦好啦好啦。我顫巍巍地出了門，讓他們內(nèi)疚得斷氣吧，弟兄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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