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斯佳麗及時趕到西姆斯太太的裁縫店，安撫了她，然后拿了訂購花邊數(shù)量和款式的明細單，再趕往車站搭早班火車去高爾韋。斯佳麗舒舒服服地坐下來，攤開報紙。
斯佳麗又埋頭讀起這篇報導(dǎo)。報上對這項正式宣布的消息加油添醋了不少。斯佳麗微笑地看著這一段：“巴利哈拉的奧哈拉，總督府最內(nèi)層社交圈里一顆美麗的星?！薄皟?yōu)雅、膽識過人的女騎師?！?br/>
她這次都柏林和高爾韋之行，隨身只帶了一只小皮箱，所以只需要一名腳夫陪她從車站走到附近一家旅館。
旅館接待大廳擠滿了人?！皳v什么鬼？”斯佳麗嘀咕道。
“賽馬會的關(guān)系，”腳夫說?！澳阍摬粫康?jīng)]打聽清楚高爾韋現(xiàn)在是什么季節(jié)就跑來吧？你一定訂不到房間的?！?br/>
無禮的小廝，斯佳麗暗罵，看我給不給你小費?！霸谶@邊等著?！彼f。她迂回繞行到柜臺。
“我要跟經(jīng)理說話?！?br/>
不耐煩的職員上下打量她?！笆牵蛉?，請稍候?！闭f完便消失在一片蝕摟玻璃屏風(fēng)后面。過了一會兒他帶來一名穿黑色禮服大衣，條紋褲的禿頂男子。
“有什么不滿意的嗎，夫人？在賽馬會期間，恐怕旅館的服務(wù)有所懈怠，哦，我該說，無所懈怠。有什么不便之——”斯佳麗打斷他?！拔揖褪怯浀眠@里的服務(wù)無所懈怠，才會來這家旅館?！彼冻雒匀说男θ荨！敖裉焱砩衔倚枰粋€房間，我是巴利哈拉的奧哈拉太太?！?br/>
經(jīng)理的假殷勤像八月的露水一般迅速消失?！敖裉焱砩弦粋€房間？這實在不——”柜臺職員扯扯他的手臂，經(jīng)理怒目瞪他。職員在他耳邊嘀咕幾句，指向桌上的《愛爾蘭時報》。
旅館經(jīng)理立刻對斯佳麗鞠躬哈腰，他的笑容因極力討好而顫抖。
“承蒙你大駕光臨，真是榮幸之至，奧哈拉太太，相信你會接受高爾韋最好、最特別的套房，作為經(jīng)理部門的客人。你有行李嗎？有人會替你提上去?！?br/>
斯佳麗指向腳夫。嫁給一位伯爵，面子還挺大的?！鞍哑は涮岬轿曳块g，我過會兒再上去?！?br/>
“馬上辦！奧哈拉太太?！?br/>
事實上斯佳麗并不真正需要房間，她希望能搭下午的火車回都柏林，最好是下午的早班火車，然后就有時間換晚班火車回特里姆。感謝上蒼，現(xiàn)在的白天很長。我若真需要房間的話，今天晚上十點再要也不遲?，F(xiàn)在去瞧瞧修女對盧克·芬頓的印象，是不是像那個旅館經(jīng)理那樣。真遺憾他是個新教徒。我不應(yīng)該要黛茜·西姆斯發(fā)誓為每一件事保密。斯佳麗邁步朝通往廣場的門走去。
呸！這堆人真臭。他們的花呢衣服一定是在賽馬場上被雨淋濕的。斯佳麗從兩個比手劃腳談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之間推擠而過，一頭卻撞上約翰·莫蘭，幾乎認不出他來。他面容憔悴看起來有如得了重病。以往紅潤的臉頰沒有半點血色，溫柔、風(fēng)趣的眼神也失去原有的光彩?！鞍吞?，天哪！你還好嗎？”
他似乎沒辦法看清斯佳麗的臉?！芭叮Σ黄?，斯佳麗，我通常不是這個樣子的，才喝一瓶就像是要被擺平了?！?br/>
大白天的這個時候？約翰·莫蘭任何時候都不像是喝酒沒有節(jié)制的人，更何況現(xiàn)在都還沒到午餐時間呢！她穩(wěn)穩(wěn)抓著他的手臂?！案襾?，巴特，跟我一起喝點咖啡，吃些東西?！彼麚u搖晃晃地與斯佳麗走入餐廳。我想我還是得留下來過夜，巴特比花邊重要得多了。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等約翰喝下許多咖啡后，她才問出原委，他邊說邊哭。
“他們燒了我的馬廄，斯佳麗，他們燒了我的馬廄。我?guī)У液踩ヘ悹柌祭荣悾歉静皇且粓龃笮捅荣?，我想它可能比較喜歡在沙地上跑。等我們一回到家，馬廄已燒成一團焦黑。天哪！那種味道！天哪！不管是醒著，還是在夢中，我都可以聽到馬的哀鳴。”
斯佳麗張大著嘴，她放下杯子。不可能！沒有人會做出這么可怕的事，一定是樁意外。
“是我的佃農(nóng)干的，還不是為了租金的問題，他們怎么會那么恨我？
我一直試著去作個好地主，我一直也都是這么做的。他們?yōu)槭裁床粺舴孔?？埃德蒙·巴羅斯的房子就是被他們燒掉的。就算把我一起燒死，我都不在乎，只要饒過馬。天殺的！我可憐的馬招誰惹誰了？”
她實在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他才好。巴特的心血全澆注在他的馬廄上……慢著！他的狄翰是跟他一起離開的，他最鐘愛、最引以為傲的狄翰。
“你還有狄翰，巴特。你可以從頭來，好好栽培它。它是我所見過最出色、最美麗的馬。你可以使用巴利哈拉的馬廄。你曾說我的馬廄像教堂，記得嗎？我們可以在里面擺一臺風(fēng)琴，你可以讓你的小馬在巴赫的樂聲中長大。你不能就這么一蹶不振，巴特，你得咬緊牙根爬起來，繼續(xù)走。我是過來人，我很清楚。你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約翰·莫蘭的眼睛像冰冷的余燼?！敖裢砦覍⒋畎它c的船去英國，我再也不要看到任何一張愛爾蘭人的臉，或聽到愛爾蘭人的聲音。我在變賣家產(chǎn)時，已把狄翰藏在一個安全地方。它下午已加入定價購買的賽馬會，等這一切都結(jié)束，我跟愛爾蘭的關(guān)系就完全切斷?！彼鄲淼难凵袷擎?zhèn)定的，而且是干澀的。斯佳麗幾乎希望他再哭一次，有感覺總比沒感覺的好，他現(xiàn)在似乎對任何事都不再有感覺，像行尸走肉一樣。
然后，在她的注視下，發(fā)生了一個變化，約翰·莫蘭憑著意志恢復(fù)了活力。他挺起雙肩，唇上泛起微笑，甚至連眼里也有著一絲笑意。“可憐的斯佳麗，很抱歉讓你跟著受苦，我真沒良心，請寬恕我，我會像以前那樣，堅持下去的。把咖啡喝完，好姑娘，跟我一起去賽馬場，我替你在狄翰身上下五鎊注，當(dāng)它逞威賽馬場的時候，你可以用贏來的錢買香擯?！?br/>
斯佳麗這輩子從未像此刻尊敬巴特·莫蘭這樣尊敬過任何一個人。
她報之一笑。
“除了付的五鎊，我再加五鎊，巴特，這樣我們就能吃魚子醬喝香擯。行嗎？”她朝掌心吐了口唾沫，伸出來。約翰也吐了口唾沫，擊掌，微笑。
“好姑娘?！彼f。
前往賽馬場途中，斯佳麗試著從記憶中搜索出一些曾聽說過的“定價購買賽馬會”的情形。所有參賽的馬都將出售，價格由它們的主人來定。至比賽結(jié)束，所有的人都可“認購”任何一匹馬，馬主人必須無異議地以定價賣出。這不像愛爾蘭其他的買賣交易，這里不能討價還價。
未被認購的馬必須由原馬主重新認購回去。
斯佳麗剛開始還不相信會有這么爛的規(guī)定，竟然不能在比賽開始前買馬。到達賽馬場后，斯佳麗問巴特他在幾號包廂，她說想先去整理一下儀容。
他一走開，斯佳麗就找來一名服務(wù)人員打聽到往辦理認購手續(xù)的辦公室怎么走。她希望巴特為狄翰定下了一個特高的價碼，她要把它買下來，等巴特在英國安定下來之后，再送給他。
“你說狄翰已經(jīng)被認購了是什么意思？不是得等賽完之后才能認購的嗎？”
戴高頂帽的職員憋住微笑?！坝醒酃獾娜瞬恢荒阋粋€，夫人，這似乎是美國人的特色，認購的先生也是個美國人?！?br/>
“我付雙倍價錢?！?br/>
“行不通的，奧哈拉太太?！?br/>
“如果在比賽開始前，我直接向約翰爵士購買呢？”
“絕對不可能?！?br/>
斯佳麗失望極了！她非得力巴特買下那匹馬不可。
“容我建議……”
“哦！請說，我要怎么做呢？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br/>
“你也許可以問新馬主是否肯割愛?！?br/>
“對呀！我這就去問他。”如果必要的話，她愿意付他一筆天文數(shù)字。辦事員說他是美國人，太好了！在美國，有錢能使鬼推磨。“麻煩你告訴我他是誰好嗎？”
他翻查了一張紙?！澳憧梢栽诓门新灭^找到他，他填的住址是那里沒錯，他姓巴特勒?！?br/>
斯佳麗本來半轉(zhuǎn)了身子準(zhǔn)備離去，一聽到姓“巴特勒”就踉蹌了兩步，差點失去平衡。她開口再問時，聲音變得異常細小?！霸摬粫侨鹛亍ぐ吞乩障壬?？！”
仿佛過了許久，那人才把目光轉(zhuǎn)回他手上的單子，然后再開口說話。“沒錯，就是這個名字?！?br/>
“瑞特！他在這里！一定是巴特寫信告訴他馬廄、變賣家產(chǎn)和狄翰的事，他一定在做著我想做的事。他從美國大老遠趕來，就是為了要幫助一位朋友。
或者是為下屆的查爾斯頓賽馬會物色一匹優(yōu)勝馬。那不重要，現(xiàn)在甚至連可憐的、親愛的、不幸的巴特也變得不重要，求主寬恕我。我要去見瑞特。斯佳麗發(fā)覺她正在奔跑，奔跑，推開別人也不道歉。讓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見鬼去吧。瑞特就在這里，在一二百碼之外。
“八號包廂?！彼鴼鈫栆幻?wù)人員。他用手指了方向。斯佳麗強迫自己把呼吸調(diào)順，直到她自認已恢復(fù)平靜。沒有人看得出她的心在狂跳吧？斯佳麗爬上兩級階梯，跨進四周插滿旗幟的包廂。前面的橢圓形綠草場地里，十二名穿著鮮艷襯衫的騎師，正快馬加鞭地作最后的沖刺。斯佳麗四周的人高聲吼叫，催促飛奔的馬。她卻充耳未聞。
瑞特正拿著望遠鏡觀看比賽，雙腳不穩(wěn)地晃動著，甚至在十尺之外她就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威士忌味。喝醉了？這不像瑞特的作風(fēng)，他一向很節(jié)制的。巴特的災(zāi)難能讓他這么難過嗎？
看著我，她的心哀求著。放下望遠鏡，看著我。呼喚我的名字，讓我看看你喊我名字時的眼神，讓我看看你眼中的我，你曾經(jīng)愛過我。
賽程結(jié)束時，歡呼聲、嘆息聲此起彼落。瑞特搖晃著手，放下望遠鏡?！霸撍?！巴特，這是我第四次輸了?！彼χf。
“哈羅！瑞特?！彼辜邀愓f。
他的頭猛地抬起，她看到他的黑眼睛，那里面沒有她，只有憤怒。
“喲哈羅！伯爵夫人?！彼哪抗庋刂男∩窖蚱ぱ?，掃上羽毛帽。
“你看起來很——昂貴。”他猝然轉(zhuǎn)向約翰·莫蘭?！澳阍撓染嫖乙宦暎吞?，我好待在酒吧里。借道。”他用力推開莫蘭，從遠離斯佳麗的那一邊走出包廂。約翰·莫蘭踉蹌地退了好幾步。
斯佳麗絕望地眼睜睜看著他沒入人群，不禁淚眼汪汪。
約翰·莫蘭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八辜邀悾姨嫒鹛叵蚰愕狼?，他的酒喝多了。你今天遇上我們這兩個酒鬼，必然不太開心?！?br/>
“不太開心，”巴特是這么說的嗎？“不太開心”被如此糟蹋？我要求的并不過分，只是打聲招呼、叫我的名字。瑞特憑什么生氣，憑什么侮辱人？他把我當(dāng)作破鞋般地扔掉后，我不能再婚嗎？該死的！他該直接下地獄！為什么他跟我離婚，再去娶一個正宗的查爾斯頓姑娘，生下正宗的查爾斯頓小孩，日后教養(yǎng)他們成為更加正宗的查爾斯頓人，都被視為理所當(dāng)然，光明正大？而現(xiàn)在我為了給他的孩子所有該由他付出的東西而再婚，就被視為不知羞恥？
“真希望他醉得跌倒在地，跌斷脖子?！彼龑Π吞亍つm說。
“別這么苛責(zé)瑞特，斯佳麗，去年春天他慘遭了一場真正的人間悲劇，和他比較起來，我的遭遇真是微不足道，而我竟然還傷心得死去活來，實在慚愧。我不是告訴過你他要當(dāng)父親？悲慘的事情發(fā)生了，他太太難產(chǎn)而死，小嬰兒也只活了四天?！?br/>
“什么？什么？再說一遍?！彼龘u晃著他的手臂，因用力過猛，把他的帽子搖落了。巴特困惑而近乎恐懼地看著她。她竟然這么兇悍，這么厲害，他平生見所未見。他重復(fù)說了一遍！瑞特的太太和小孩死了。
“他現(xiàn)在去哪里？”斯佳麗叫道?！鞍吞?，你一定知道，你肯走有點數(shù)，瑞特可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斯佳麗。酒吧——他的旅館——任何酒吧——任何地方?！?br/>
“他今天晚上會跟你去英國嗎？”
“不會，他說要去拜訪幾個朋友。他這家伙真的很不可思議，到處都有他的朋友。你知道他有一回跟總督去打獵探險嗎？聽說作東的是某個土邦主。他醉成這副樣子，我也很驚訝，我不記得他什么時候跑去喝酒的。昨晚是他送我回旅館，把我弄上床的，當(dāng)時他精神挺好，結(jié)實的臂膀足以讓人依靠。本來我還指望他陪我挨過這個白天呢。可是今天早上我下樓時，一位旅館侍者說瑞特點了咖啡和一份報紙在等我，后來不知怎地錢都沒付就突然沖出去了。我去酒吧等他——斯佳麗，怎么了？我今天真搞不懂你，你為什么要哭？是我做錯了什么？還是我說錯話了？”
斯佳麗涕泗滂沱?！芭?！不，不，不，最最親愛的約翰·莫蘭，巴特。
你沒說錯什么。他愛我，他愛我，這是我所聽過的最正確、最美妙的事。”
瑞特回頭找我，那就是他來愛爾蘭的動機，并不是為了巴特的馬，他要買馬的話可以郵購。他一恢復(fù)自由身就來找我。他肯定一直都是要我的，就像我要他一樣。我得回家了，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他，可是他能找得到我?；槎Y的消息讓他震驚，我很高興，但這嚇不倒他。任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瑞特·巴特勒才不管什么爵位、白鼬皮或冠冕。他要我，他會來找我。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愛我，我一直都沒猜錯。我知道他會去巴利哈拉。我得趕快回家，免得他找不到我。
“再見！巴特，我得走了?！彼辜邀愓f。
“你不留下來看狄翰贏嗎？我們的五英鎊怎么辦？”約翰·莫蘭搖著頭。斯佳麗已走遠了。美國人！迷人的典型，可惜他永遠都無法理解他們。
她晚了十分鐘錯過了開往都柏林的直達車，下一班要到四點才開。
斯佳麗懊喪地咬著嘴唇?！跋乱话嗤鶘|的火車什么時候開？”銅柵后面的男人動作慢得令人發(fā)狂。
“要是你趕時間的話，你可以先搭到恩尼斯再換車。這列火車是往東到阿森里，再折向南到恩尼斯，有兩節(jié)新車廂，也很舒適……或者你可以搭往基德爾的火車，不過汽笛已經(jīng)響了，你恐怕搭不上……還有開往圖阿姆的火車，短程路線，偏北方向，不過它的引擎是西部干線最好的……夫人？”
斯佳麗淚如決堤把那個人的制服都弄濕了，她向那人訴說著行路難。“……兩分鐘前我接到電報，說我丈夫被一輛運牛奶的馬車撞傷，我必須趕上去基德爾的那班火車！”從那里到特里姆和巴利哈拉還有一大段距離，必要的話她就步行走完余下的路程。
每停一站都像是一種折磨，令她心急如焚。為什么不快一點？快！
快！快！她的心跟著車輪的節(jié)拍叫喊。她的皮箱還留在高爾韋鐵路旅館最好的套房里；在修道院里，雙眼紅腫的修女正在趕縫花邊。這些都不重要了！她一定要趕回家，等瑞特。要不是約翰·莫蘭這么晚才把一切都告訴她，她早就搭上了往都柏林的火車。瑞特也可能在火車上，他離開巴特的包廂后，可能會去任何地方。
火車花了將近三個半鐘頭才到達莫特，斯佳麗下了火車?，F(xiàn)在已過四點，但至少她已在回家的路上，而不是在剛離開高爾韋的火車上。
“請問哪里可以買到好馬？”她問站長?！安还芤ǘ嗌馘X，只要是有馬鞍、韁繩，跑得快就行?！彼€要趕將近五十英里的路。
馬主人想要討價還價。賣馬的樂趣一半不就在討價還價中嗎？他在國王馬車酒館給在那里的每個人買了一品脫酒后，問他的朋友們。
那個瘋女人扔了一把金幣給他后，就像被魔鬼追趕似地跑掉。而且還用跨騎的！他不想說她露出了多少花邊，也不想說她多長的一截腿上幾乎沒什么像樣的東西遮蓋，只有一雙絲襪和一雙連在地板上行走都嫌薄的靴子，更別說踩在馬鏡子上了。
七點不到，斯佳麗騎著跛了腳的馬經(jīng)過一座橋，進入馬林加。在一家出租馬車行，她將韁繩交給一名馬童?！八鼪]瘸，只是有點喘不過氣來和虛弱了點。”她說。“讓它休息夠了，就會像平時一樣健壯起來。如果你肯將你為要塞軍官保留的獵馬賣一匹給我，我就把它送給你。別說沒有，我曾跟幾個軍官一起打過獵，我知道他們在哪里租馬。五分鐘內(nèi)把新的馬鞍換好，我會另外給你一個幾尼?！逼唿c十分她又上路了，還有二十六英里路，這回她得到指點，不走大馬路，而是穿過田野抄捷徑。
九點，她經(jīng)過特里姆城堡，騎上通往巴利哈拉的路。她全身肌肉都在酸痛，骨頭像要散了似的，可是只要再趕三英里路就到家了。薄霧蒙蒙的暮色溫和、輕柔地籠罩了眼睛和肌膚。天上開始下起毛毛雨。斯佳麗往前傾身，輕輕拍打著馬頸?！安还苣憬惺裁疵?，你在米斯郡算是跑得最遠、最受青睞的好馬，瞧你跳躍的動作，多像匹冠軍馬?，F(xiàn)在我們小跑步回家，你該休息休息?！彼牒现?，頭也垂下來。今晚她會像沒睡過覺似的呼呼大睡。真難相信早上她還在都柏林，早餐后到現(xiàn)在，已在愛爾蘭跑了個來回。
騎士河上有座木橋，過了這座橋就是巴利哈拉了。距小鎮(zhèn)還有一英里，再走半英里到十字路口，然后騎上車道，就到家了。五分鐘，頂多再有五分鐘。她坐直身于，舌尖頂著牙齒作出得得聲，輕喘足跟催促馬兒加速。
發(fā)生什么事了？有點不太對勁！巴利哈拉就在眼前，窗里沒有半點燈光。平常這個時候酒館應(yīng)該亮得像滿月才對。斯佳麗用靴子踢一下馬腹，騎過五棟黑漆漆的房子，看到大公館車道前的十字路口聚集了一群人。紅外套，是義勇軍！她已經(jīng)聲明過此地不歡迎他們，他們還來干什么？真討厭！偏偏在今天晚上，在她快累趴下的時候來。難怪酒館會黑漆漆的，愛爾蘭人不愿意為英國人倒酒。我這就去把他們打發(fā)走，鎮(zhèn)民的生活才能恢復(fù)正常。真希望我的樣子不這么狼狽。內(nèi)衣都露出來了，誰還會聽你的命令。我最好走過去，至少裙子不會撩到膝蓋上。
斯佳麗勒住馬，準(zhǔn)備跨下馬背時，腿疼得她忍不住要呻吟。她看到一名士兵——不！一名軍官——離開十字路口那群人朝她走來。好哇！她正想痛罵他一頓，此刻的心情正適合罵人。他帶人來她的鎮(zhèn)，擋住她的路，害她進不了家門。
那名軍官在郵局前打住，他至少該有走到她面前的風(fēng)度。斯佳麗僵直地走到寬街中央。
“你，還有馬，停住，否則我就開槍?！彼辜邀愽畷r停祝不是因為軍官的命令，而是他的聲音。她聽得出那個聲音。天哪！那聲音是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聽到的。一定是她聽錯了，她只是太累了，才會產(chǎn)生這種錯覺，像在做惡夢。
“其他人，待在屋里的人聽著，如果你們把科拉姆·奧哈拉神父交出來，就不會有麻煩，我有逮捕他的拘捕令，他若自己出來投案，就不會有人受傷?！?br/>
斯佳麗直想發(fā)笑。怎會有這種荒唐事！她明明沒聽錯，就是那個聲音沒錯，上回這個聲音還向她表白愛意呢！是查爾斯·拉格蘭，她生平第一遭跟不是她丈夫上床的男人，現(xiàn)在竟從愛爾蘭最遠的地方跑到她鎮(zhèn)上要逮捕她堂哥。真是荒謬！太不可思議了！至少她可以確定一件事——如果她沒在他面前羞愧而死的話，查爾斯·拉格蘭就是全英國軍隊里，唯一會照她的吩咐行事的軍官。滾開！離開她、她的堂哥和小鎮(zhèn)遠一點！
她放下韁繩，大步往前走?！安闋査?？”
就在她叫喚他的同時，他也高叫：“站住！”同時朝天放了一槍。
斯佳麗一縮。“查爾斯·拉格蘭，你瘋了是不是？”她吼道。第二聲槍響吞沒了她的聲音，只見拉格蘭好像跳到了空中，隨后又摔在了地上，四腳朝天。斯佳麗拔腿就跑。“查爾斯，查爾斯！”她聽到子彈咻咻而過，夾雜著嘶吼聲，但她全然不顧?！安闋査?！”
“斯佳麗！”她聽到了，“斯佳麗！”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斯佳麗！”這個微弱的聲音發(fā)自查爾斯口中，她在他身旁跪倒。他脖子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衣襟已被濺紅了一大片。
“斯佳麗親愛的，趴下，斯佳麗親愛的?！笨评吩诟浇程帲撬F(xiàn)在不能看他。
“查爾斯，哦！查爾斯，我去找醫(yī)生，我去找格雷恩，她會救你?！辈闋査固鹗郑p手握住它。淚水已爬滿雙頰，但斯佳麗并不知道自己在哭。他不能死，查爾斯不能死，他是這么的可愛，這么的專情，對她是這么的溫柔體貼。他絕對不能死，他是個溫文儒雅的好人。四面八方傳來可怕的巨響，某種東西從她頭上飛過。天??！發(fā)生了什么事？那是槍聲，發(fā)生槍戰(zhàn)了，英國人要屠殺她的同胞。她絕對不容許他們在這里撒野。可是得先替查爾斯求援，有人在追逐，科拉姆正在吼叫。哦！
主??！求你幫助我，我該如何制止這種情況，哦！主?。〔闋査沟氖肿兝淞?。“查爾斯！查爾斯！不要死！”
“神父在那兒！”有人叫道。槍彈從巴利哈拉房子黑暗的窗口射出。
一名士兵晃了幾步倒下。
一只手臂從后面抱住斯佳麗，她舉手亂捶，反抗這看不見的攻擊。
“親愛的，現(xiàn)在先不要掙扎，”瑞特說，“趁著這個好機會，我來扛你，把身子彎下?！彼阉傅揭贿吋缟希恢皇直蹓鹤∷ドw后方，半蹲著跑入陰影處?！澳囊粭l路可以離開這里？”
“放我下來，我來帶路?！彼辜邀愓f。瑞特把她放下，大手搭著她的肩，急切地把她拉近，短促而堅定地吻她，然后放開她。
“若在未達到我今天來的目的之前就中槍，我會死不瞑目的?！彼辜邀惪梢月牭剿曇衾锏男σ?。“走，斯佳麗，帶我們離開這里?！?br/>
她牽著他的手，帶他閃入兩棟房子之間狹窄黑暗的通道?！案襾?，從這里可以通到一條步林道，那里很隱秘，不會被人看見。”
“帶路吧！”瑞特說。他縮回手，輕輕推了她一下。斯佳麗渴望握住他的手，永遠不放開，可是槍聲又響又近，她不加思索地往安全隱蔽的步林道跑去。
樹籬既高且密，斯佳麗和瑞特跑了幾步就躲入步林道內(nèi)，槍戰(zhàn)聲已變得模糊不清。斯佳麗停下來喘氣，看著瑞特，了解到他們終于在一起了，她的心里充滿了喜悅。
可是那似乎遙遠的槍聲卻又喚起了她的注意力，她突然想起查爾斯·拉格蘭已死了，她親眼目睹另一名士兵倒地，大概也死了。義勇軍在追捕科拉姆，對她的鎮(zhèn)民開槍，或許要打死他們。她可能會被打死——瑞特也不能幸免。
“咱們得回大公館，”她說?！暗搅宋堇锞桶踩?。我得警告下人們趕快離開巴利哈拉，等這一切結(jié)束了再回來?？?！瑞特，咱們得快點?！?br/>
她正想跑，瑞特抓住了她的手臂?！奥c！斯佳麗，我看還是不要回那里，我剛從那邊過來，黑漆漆的房子里，空無一人，門全都敞開了，下人早就跑光了?！?br/>
斯佳麗猛扭手臂，掙脫他的手。她驚駭?shù)貑柩剩闷鹑箶[撒腿就跑，這輩子都沒跑這么快過。貓咪。貓咪在哪里？瑞特還在說話，但她沒心思聽。她要找她的貓咪。
步林道后面，巴利哈拉的寬街上躺著幾具尸體：有五具穿紅外套，三具穿農(nóng)夫的粗布衣。書商橫躺在窗子被打得稀爛的窗臺上，口角流出的血冒著泡泡，他正在念祈禱文。科拉姆·奧哈拉與他一同禱告，當(dāng)他斷氣時，在他額頭畫了個十字。迅速變黑的天空里高掛著月亮，銀色月光照在碎玻璃片上，發(fā)出淡淡的光芒。雨已經(jīng)停了。
科拉姆三大步跨出小房間，抓起放在爐邊的掃帚，插入炭火中，霎時發(fā)出僻僻啪啪的聲音，然后冒出火焰。
科拉姆跑上大街，火炬掉下來的火花飄在黑長袍上，他滿頭的白發(fā)比月光還亮?！皝碜ノ野?！你們這些英國屠夫，”他咆哮著沖向荒廢的英國教堂?！盀榱藧蹱柼m的自由，我們就死在一塊吧。”
兩顆子彈穿入他寬闊的胸膛，他跪倒在地，隨即掙扎著站起，往前踉蹌了七步，又有三顆子彈射中他，使他往右、往左、再向右轉(zhuǎn)了三圈，終于倒在了地上。
斯佳麗奔上寬闊的前門石階，沖進黑暗的穿堂，瑞特跟在后面與她僅隔一步距離?！柏堖?！”她尖聲叫喚?！柏堖洌 彼穆曇粼谑A與大理石地板上發(fā)出回音。“貓咪！”
瑞特抓住她的臂膀，在陰影中，只能看到她慘白的臉和暗淡的眼睛。“斯佳麗！”他大聲他說，“斯佳麗！克制一下自己，跟我走，咱們得趕快離開這里。下人一定早已聽到風(fēng)聲跑光了，這棟房子不安全?！?br/>
“貓咪！”
瑞特搖晃她。“不要這樣，一只貓沒那么重要。馬廄在哪里，斯佳麗？我們需要馬?！?br/>
“哦！你這蠢蛋！”斯佳麗說，她緊張的嗓音里含有濃厚的愛憐。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放開我！我必須找到貓咪——凱蒂·奧哈拉，我叫她貓咪。她是你的女兒。”
斯佳麗雙臂被十只手指緊緊鉗住?！澳愕降自诤f什么？”他想看清她的臉，但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盎卮鹞?，斯佳麗。”瑞特再度搖晃著她。
“放開我，你這該死的家伙！現(xiàn)在沒時間解釋。貓咪一定躲在某個地方，可是天這么黑，她又孤零零一個人。放開我！瑞特，有什么問題以后再問，現(xiàn)在這些都不重要?！彼辜邀愊霋昝撍?，無奈他的手大有力了。
“對我來說很重要。”他的聲音因焦急而變得粗啞。
“好啦！好啦！你該記得我們遇到暴風(fēng)雨的那次航行，后來我在薩凡納發(fā)現(xiàn)有了身孕，而你沒去找我，我很生氣，就沒立刻告訴你，我怎能知道你沒等聽說孩子的事就娶了安妮呢？”
“哦！我的天啊！”他嘆了一聲，放開斯佳麗?！八谀睦?？”他問道。
“我們必須找到她?！?br/>
“我們會找到她的，瑞特。門邊桌上有一盞燈，劃根火柴就能找到?！?br/>
火柴黃色的火苗正好燃燒到他們找到那盞銅煤油燈，井將它點燃，瑞特把它舉高?！皬哪睦镎移?？”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我們開始找吧！”斯佳麗快步領(lǐng)他穿過飯廳和晨間起居室。“貓咪！”她喚著，“小貓咪！你在哪里？”她的聲音很有力，但不再歇斯底里，這樣才不至嚇壞小姑娘。“貓咪……”“科拉姆！”羅莎琳·費茨帕特里克尖叫。她從肯尼迪酒館跑入英國軍隊里，推擠著往前鉆，然后朝倒臥在寬街中央的科拉姆尸體撲去。
“不要開槍！”一名軍官叫道?！笆莻€女的?！?br/>
羅莎琳跪在尸體旁，雙手覆住科拉姆的傷口?！鞍 剑 彼龁鑶璋?，身體不住地左右晃動。槍聲停止了，士兵紛紛把頭轉(zhuǎn)開，這是對她的悲傷最起碼的尊重。
她用沾著科拉姆鮮血的溫柔的手指合上他的眼瞼，用蓋爾語輕聲道別，然后握起悶燒的火炬一躍而起，揮動它讓火焰復(fù)燃，火光下她的臉極其駭人。在士兵未來得及開槍之前，她已一溜煙閃進通往教堂的通道?！盀閻蹱柼m和它的烈士科拉姆·奧哈拉！”她勝利地高呼著，跑進火藥庫，揮舞火炬。沉寂片刻后，教堂石墻碎片隨巨大的火球和震耳欲聾的巨響噴向?qū)捊帧?br/>
天空被火光照得比白晝還亮?！拔业奶彀?！”斯佳麗驚愕得透不過氣來。她用兩手掩住耳朵狂奔，呼喊貓咪，一個接著一個的爆炸聲傳出，整座巴利哈拉鎮(zhèn)陷入火海。
她與瑞特跑上樓，沿著走廊來到貓咪的房間?！柏堖?，”斯佳麗一次次地叫喚，試圖不讓恐懼占據(jù)她的聲音?！柏堖洹！眽ι系膭赢媹D片在燈火下呈現(xiàn)橘黃色，熨過的桌布上擺著茶具，被單平平整整地鋪在床上。
“廚房！”斯佳麗說，“她喜歡去廚房玩，我們下去瞧瞧。”她快步走回走廊，瑞特跟在她后面。穿過放食譜、帳簿和婚禮請柬名單的起居室，穿過通往費茨太太房間的廊道的門，斯佳麗在廊道中間突然停住。她將上身傾向扶欄。“小貓咪，”她輕喚，“如果你在下面的話，請你回答媽媽，事情很緊急，小乖乖。”她保持平靜的口氣。
橘黃色燈光照出爐子旁掛在墻上的銅制平底鍋，爐床內(nèi)堆著發(fā)出紅火的泥炭。偌大的廚房內(nèi)布滿陰影，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響。斯佳麗豎起耳朵，睜大眼睛。她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突然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說：“貓咪的耳朵好痛?！迸?！謝天謝地！斯佳麗欣喜萬分。冷靜！保持冷靜。
“我知道，寶貝，那些聲音很大很可怕對不對？！你捂著貓咪的耳朵，我現(xiàn)在就從另一邊繞下去，你等我好嗎？”她若無其事他說道，仿佛真的沒什么好怕的。扶欄在她緊握的手中顫動。
“好的?！?br/>
斯佳麗打個手勢，瑞特隨她靜靜地沿廊道穿過門，她輕輕地掩上門。這時她開始發(fā)抖。“我真害怕，害怕他們把她抓走或是傷害她?！?br/>
“斯佳麗，聽著，”瑞特說?！拔覀兊每禳c了。”從敞開的窗戶可以看到車道盡頭有一團微動的火光，一大群人持著火炬正往這里逼進，“跑！”斯佳麗說。天空的火光照映出瑞特能干、堅強的臉，現(xiàn)在她終于可以看清他，可以依靠他。貓咪安全了。他扶著她的手臂，催促她加快腳步。
下了樓梯，他們跑過舞廳。頭頂上方的塔拉英雄圖映著火光栩栩如生。通往廚房側(cè)翼的柱廊閃著炯炯亮光，他們可以聽到遠處憤憤的怒吼聲。斯佳麗關(guān)上廚房門?！皫臀野验T閂上?！彼鴼庹f。瑞特從她手中接過鐵閂，把門閂上。
“你叫什么名字？”貓咪問，她從爐邊陰影處走出來。
“瑞特?！彼指碌鼗卮稹?br/>
“你們兩個以后再作朋友，”斯佳麗說?！霸蹅兊萌ヱR廄才行。有扇門和菜園相通，不過它的圍墻很高，不知道有沒有另一扇門出去。你知道嗎，貓咪？”
“我們要逃跑是不是？”
“是的，小貓咪，弄出那些可怕聲音的人要傷害我們?！?br/>
“他們有石頭嗎？”
“很大的石頭?！?br/>
瑞特找到通往菜園的門，探出頭?！斑@樣吧！斯佳麗，我把你舉到肩上，你爬上墻頭，我再把貓咪遞給你。”
“也行，不過也許還有其他的門。貓咪，時間緊迫，你知道墻上有門嗎？”
“有”
“很好，把手交給媽媽，咱們走?！?br/>
“去馬廄？”
“是的。走吧！貓咪?！?br/>
“走地道會比較快?！?br/>
“什么地道？”斯佳麗的聲音開始不穩(wěn)定。瑞特走回廚房，摟住她的肩。
“通往下人邊房的地道。那是給仆人使用的，這樣他們才不會從窗口看到我們在吃早餐?！?br/>
“真可怕！”斯佳麗說，“早知道——”“貓咪，請帶你母親和我去地道，”瑞特說?！澳憬橐庾屛冶持銌幔€是你想自己跑？”
“如果趕時間的話，你最好背我，我跑得比你們慢?！?br/>
瑞特蹲下身，伸出雙臂，他女兒信任地走向他的懷抱。他珍惜這短暫的擁抱，小心翼翼地避免把她抱得太緊?！芭赖轿冶成蟻恚堖?，抱住我脖子，告訴我該怎么走?！?br/>
“經(jīng)過壁爐。那扇門是開著的。那是碗碟洗滌室。地道的門也是開著的。媽媽去都柏林時，如果我想要出去，我就打開它。”
“算了吧！斯佳麗，要罵人等以后再罵，我們這兩條賤命想要保住，全靠貓咪了?！?br/>
有著高鐵窗的地道，光線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可是瑞特健步如飛，一點也不磕絆。他雙臂彎曲。雙手握住貓咪的膝蓋，像馬一般飛跑，貓咪在他背上震晃，興奮得尖叫。
我的天！我們的生命危在旦夕，這個人還有興致玩騎馬游戲！斯佳麗真是哭笑不得。人類史上可曾有過像瑞特·巴特勒這么癡愛小孩的男人？
從下人邊房，貓咪指引他們通過一扇門，進入馬廄圍欄。馬似乎也處在極度驚恐狀態(tài)，舉蹄嘶鳴、踢踹馬房的門?！鞍沿堖渥ゾo，我要放它們出來?！彼辜邀惣逼人f。約翰·莫蘭的遭遇她記憶猶新。
“你來抱她，我去放馬出來?！比鹛匕沿堖浞湃胨辜邀悜阎?。
她走入地道?！靶∝堖洌瑡寢屓兔Π疡R放出來，你一個人在這里乖乖的等一會兒，好不好？”
“好，就等一會兒，我不要‘國王’受到傷害?！?br/>
“我會送它去一個好牧場。你是勇敢的姑娘?！?br/>
“是的?！必堖湔f。
斯佳麗跑到瑞特旁邊，一起把所有的馬放走，除了彗星和半月。
“沒有馬鞍也行?！彼辜邀愓f?！拔胰グ沿堖鋷?。”他們看到拿火炬的隊伍已進入大公館。突然一條火舌竄上一條窗簾。瑞特在安撫馬的同時，斯佳麗跑進地道。當(dāng)她抱著貓咪跑回來，他已跨坐在替星背上，一手抓住半月的馬鬃，怕它跑掉?！鞍沿堖浣o我?！彼f。斯佳麗把女兒交給他，爬上騎馬臺，跨上半月。
“貓咪，你指給瑞特去淺灘的路，我們要去佩琴的家，就是我們常常走的那條路，記不記得？然后走亞當(dāng)斯城的路去特里姆。路不遠。旅館里會有茶和糕點，不要在路上晃蕩。你為瑞特引路，我會跟上來?？熳撸 ?br/>
他們在樓塔前停下來?！柏堖湔f她要請我們?nèi)ニ姆块g?！比鹛仄届o地說。從他的寬肩望過去，斯佳麗看到火焰卷上天空。亞當(dāng)斯城也燒了起來，他們的后路已被切斷。她跳下馬背。
“他們就在后面。”她說。她的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危機迫在眉睫，反而不覺得那么緊張。“跳下來！貓咪，再像只猴子一樣爬上繩梯?！彼腿鹛叵确诺籼嫘呛桶朐?，讓它們沿河岸跑走，然后跟在貓咪身后爬上繩梯。
“拉上繩梯，他們就抓不到我們了。”斯佳麗告訴瑞特。
“但是那樣他們就會知道我們在這上面?！彼f?！拔铱梢該踝∷麄儯蛔屗麄冞^來；他們一次只能上來一個。別出聲，他們走近了?！?br/>
斯佳麗爬進貓咪藏身的小洞，把她的小女兒緊緊摟進懷中。
“貓咪不怕?！?br/>
“噓！寶貝，媽媽可是被嚇壞了?！?br/>
貓咪用手捂住格格的笑聲。
人聲和火炬越來越近。斯佳麗聽出了愛吹牛的鐵匠喬·奧尼爾的聲音?！拔也皇窃缯f過，英國人如果膽敢侵入巴利哈拉，我們就會殺得他們片甲不留？你們有沒有看到我舉起手時他的那副表情？我對他說：‘如果你曾經(jīng)信奉過任何一個神——我是很懷疑的——準(zhǔn)備在他懷中安息吧！’然后我就像殺一頭肥豬般地拿刺刀戳他?！彼辜邀惿焓治孀∝堖涞亩?。我勇敢的小貓咪現(xiàn)在一定怕極了！她從來就不曾這般緊偎著我。斯佳麗在貓咪頸間吹氣，小乖乖，小乖乖，左右搖著她的寶貝，仿佛她的兩只手臂是搖籃堅固的護欄。
其他聲音蓋過了奧尼爾的吹噓?！拔依显缯f過奧哈拉族長已經(jīng)投靠英國人了，不是嗎？……”“是啊！你是說過，布倫丹，那時我還傻呼呼地跟你爭論呢?！薄澳銈冇袥]有看到她跪在那個穿紅外套小子的身邊？……”“槍斃還算太便宜她了，應(yīng)該用條繩子把她吊死。……”“燒死她，我們要放火燒?！薄皫頌?zāi)難的丑嬰兒才是我們應(yīng)該燒死的人，那個黑小孩詛咒了奧哈拉族長?！薄霸{咒田地……詛咒云和雨……”“丑嬰兒……丑嬰兒……丑嬰兒……”斯佳麗屏住氣。那些聲音是這么近，這么無人性，就像一群野獸的怒吼。她看著繩梯入口旁陰影中瑞特的身影，感覺出他全身繃緊。他會殺死任何想爬上繩梯的人，可是他如果暴露了自己又怎能擋住子彈呢？瑞特。哦！瑞特，你要當(dāng)心。斯佳麗整個人頓時沉浸在幸福中；瑞特終于來了，他是愛她的。
人群在樓塔前停了下來。“塔……他們在塔里面。”吼聲像獵犬對著死狐貍狂吠的聲音。斯佳麗的心跳在她耳膜內(nèi)怦怦震響。奧尼爾的聲音蓋過了其他人。
“……不在那里！繩子還掛在那里……”“奧哈拉族長是個聰明人，她想故意瞞過我們?！绷硪粋€人反駁道，隨后所有的人都爭論起來。
……“你爬上去瞧瞧，登尼，繩梯是你做的，你清楚它的牢度……”“你自己為什么不上去，戴夫·肯尼迪，這個主意是你想出來的……”“丑嬰兒在那上面跟鬼魂說話，他們真的在說話……”“他還吊在那里，眼睛睜得大大的，活像一把刀子向你刺來……”“我老媽在萬圣節(jié)前夕看到他，上吊的繩子就拖在身后，被繩子掃過的草木立即焦枯干萎……”“我感覺背脊涼颶颶的，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假如奧哈拉族長和丑嬰兒真的在上面呢？她們把我們害得這么慘，一定得殺死她們……”“慢慢餓死她們，不是跟燒死她們一樣嗎？鄉(xiāng)親們，去把繩子燒了，她們?nèi)粝胂聛?，就得摔斷脖子！?br/>
斯佳麗聞到了燒繩子的味道，她真想高興地大叫。他們安全了！
沒有人可以爬上來了。明天她就用地上的鋪被撕成一條條，做成繩子。
劫數(shù)過去了，等天一亮，他們一定有辦法去特里姆。他們安全了！斯佳麗緊咬著唇，以防笑出聲、哭出聲或叫喚出瑞特的名字，讓她的喉嚨感覺出瑞特的存在，聽到空中回蕩著瑞特的名字，聽他低沉可靠、帶笑的回音，聽他的聲音叫喚她的名字。
過了很久，人聲、靴子聲才完全消退。就連瑞特也沒有出聲。他靜靜靠向斯佳麗和貓咪，將母女倆擁入強壯的懷抱。這就夠了。斯佳麗頭貼著他，這就是她所要的一切。
又過了很久，貓咪沉重、松軟的身體告訴斯佳麗她已經(jīng)睡著了，斯佳麗輕輕放下貓咪，替她蓋上被子，然后轉(zhuǎn)向瑞特，雙臂摟住他的脖子。
他的唇貼在了她的唇上。
“就是這種感覺，”親吻結(jié)束后，她顫抖的聲音低喃?！鞍吞乩障壬?，你真讓我喘不過氣來?！?br/>
無聲的笑在他胸中隆隆作響。他掙脫出她的摟抱，輕輕地從她身邊離開，“離孩子遠一點。我們必須談?wù)劇！?br/>
瑞特低沉、平靜的聲音并沒有吵醒貓咪。他替貓咪掖緊了被子，“到這里來，斯佳麗?！闭f完便退出了壁龕，向窗邊走去。映著天邊的火光，他的側(cè)影像只鷹。斯佳麗緊隨在后，他只需喊出她的名字，她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沒人能像瑞特那樣叫她的名字。
“我們會離開這里的，”她站在他身邊自信他說道?！芭椎男∥菖杂袟l秘道?！?br/>
“什么小屋？”
“她其實不是女巫，至少我認為不是，反正那也無關(guān)緊要。她會帶我們找到那條路?；蛟S貓咪也能認識一條路，她每天都在樹林里晃蕩?！?br/>
“有什么事是貓咪不知道的嗎？”
“她不知道你是她父親?！彼辜邀惪吹剿榫o了下顎。
“你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哪天我得好好打你一頓?！?br/>
“本來我是想告訴你，可是你不給我機會！”斯佳麗激動地說道。
“我以為你的離婚申請絕對無法獲準(zhǔn)，不料你卻神通廣大，而在我回美國前，你卻又娶了別人。你要我怎么辦？一臉憔悴地抱著裹在圍巾里的嬰兒，在你家門前徘徊？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真壞！瑞特。”
“我壞？你不告而別、音訊全無，還敢怪別人。我母親為你急出了重病，如果不是你尤拉莉姨媽告訴她你在薩凡納，她恐怕也好不了。”
“可是我留了字條給她呀！我愛埃莉諾小姐，我絕對不會故意讓你母親擔(dān)心的。”
瑞特托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zhuǎn)向窗口閃爍不定的絢麗光線。暮地他低頭吻她，雙手緊緊地將她抱在胸前?！巴瑯拥氖虑橛职l(fā)生了，親愛的、性急的、執(zhí)拗的、美麗的、令人又愛又氣的斯佳麗，你知不知道我們以前已經(jīng)歷過一次相同的磨難？不領(lǐng)會對方的暗示，錯失機會，以后我們不要再有誤會，我們必須制止這種事情，我已經(jīng)老得經(jīng)不起另一次折磨了?！?br/>
他將他的唇、他的笑聲埋入斯佳麗糾結(jié)的發(fā)絲里。斯佳麗閉上眼，依貼在他寬闊的胸前。塔里是安全的，瑞特的懷抱是安全的，她終于可以松口氣了。疲倦、軟弱的淚水籟籟滾落臉頰，雙肩隨之耷拉了下來。
瑞特緊緊抱著她，摩挲著她的背。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瑞特的手臂帶著欲求夾緊了，斯佳麗感到一種新的、戰(zhàn)栗的活力在她體內(nèi)奔竄。她仰起臉，四片嘴唇立時貼在一起，陣陣喜悅淹沒了對休息或安全感的需求。斯佳麗用手梳著瑞特濃密的黑發(fā)，倏而又揪住他的頭發(fā)，把他的頭往下拉，將他的唇緊緊貼在她的唇上。直到她覺得眩暈，同時又感覺至“堅強、充沛的生命力。但為了怕吵醒貓咪，她只得把欣喜的狂叫強抑在喉嚨里，不敢爆發(fā)出來。
當(dāng)兩人的吻愈來愈激切，瑞特倏地離開，緊抓著窗臺的指關(guān)節(jié)泛自發(fā)青，呼吸短促。“男人的自制力也是有極限的，我的小乖乖，”他說，“而唯一比潮濕的沙灘更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石板地了?！?br/>
“說你愛我?！彼辜邀愐蟮馈?br/>
瑞特咧嘴笑了笑。“你怎么會有那種念頭。我之所以常常搭那些鏘軋鏘軋響的汽船來愛爾蘭，只是因為我愛極了這里的氣候。”
她哈哈大笑，然后雙拳捶著他的肩膀?！罢f你愛我?！?br/>
瑞特鉗住她的手腕。“我愛你，你這個被寵壞的鄉(xiāng)下婆娘?！?br/>
他的表情霎時變得僵硬?！叭绻莻€可惡的芬頓膽敢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就宰了他?！?br/>
“哦！瑞特，別蠢了！我根本不喜歡盧克·芬頓。他是個可怕的冷血怪物，我之所以答應(yīng)嫁他，是因為我以為我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你。”瑞特懷疑地揚起眉毛，迫她繼續(xù)說下去。“嘔！我是有點喜歡倫敦……做一個伯爵夫人……而且嫁給他，把他的錢全掏給貓咪，正好可以報復(fù)他對我人格的羞辱?！?br/>
瑞特的黑眼珠閃著好笑的神采，低頭親她被鉗住的雙手?！拔乙恢倍荚谙肽悖彼f。
斯佳麗和瑞特并肩靠坐在冰硬的石板上，握著彼此的手，長談了一整夜。瑞特對貓咪的好奇永遠得不到滿足，而斯佳麗也樂意告訴他，并且看到他在得知了貓咪的所有一切后油然升起的驕傲模樣，更是高興。
“我會使盡全力讓她愛我更甚于愛你。”他警告道。
“你一點兒機會都沒有，”斯佳麗自信地說。“我和貓咪彼此相知甚深，她絕不能忍受被當(dāng)成小孩子般看待和你的溺愛?！?br/>
“那么彼此尊重的愛呢？”
“哦！那種愛她才不稀罕，因為我所給她的已經(jīng)太多了?！?br/>
“咱們等著瞧，我對付女人很有一套，大家都這么說?！?br/>
“她對付男人也自有一套，不消一星期，你就會對她俯首帖耳。曾經(jīng)有個叫比利·凱利的小男孩——哦！瑞特，你猜發(fā)生了什么事？阿希禮結(jié)婚了。還是我牽的紅線呢！我把比利的母親送去亞特蘭大……”從哈麗雅特。凱利的故事引出了印第亞·韋爾克斯終于嫁出去的消息，又引出了羅斯瑪麗仍舊單身一人的消息。
“很可能一輩子都不嫁羅！”瑞特說?！八卩嚹獱柎a頭農(nóng)場花了大把鈔票強把稻田一一復(fù)耕，和朱莉姬·阿希禮愈來愈像了?！?br/>
“她快樂嗎？”
“簡直是如魚得水。如果能讓我早些離家，她寧愿親自幫我收拾行李。”
斯佳麗的眼神里滿是疑問。是的，瑞特說過，他已經(jīng)離開查爾斯頓了。他以前總以為回到故鄉(xiāng)就能安心滿足地度過下半輩子，但是他錯了?！拔疫€會回去，畢竟我還是查爾斯頓人，那里是我的根，不過只是去探親訪友，不會長?！彼麌L試過，也告訴過自己他需要的是平靜的穩(wěn)定的家庭生活和傳統(tǒng)，可是最后卻徒增有如雙翅被斷、無法自由翱翔的痛苦。他迷戀土地，迷戀先祖、迷戀圣西西利亞舞會，迷戀查爾斯頓。他愛查爾斯頓，天知道他有多愛它，愛它的美、它的優(yōu)雅、它那略帶咸味的和風(fēng)以及面對失落與殘敗的勇氣。但那還不夠。他還需要挑戰(zhàn)、冒險，需要那種突破封鎖線的刺激。
斯佳麗靜靜地嘆了口氣。她恨查爾斯頓，而且確信貓咪也會恨那地方，還好瑞特不準(zhǔn)備帶她們回那里去。
她小聲問起安妮。瑞特的沉默仿佛持續(xù)了很久，才滿懷懊悔、遺憾他說道：“她應(yīng)該找個比我更好的男人，上天應(yīng)該賜予她更好的命運。
安妮是外柔內(nèi)剛的人，她的勇氣和力量足以讓每一個所謂的英雄都自慚形穢……那段時間我簡直快瘋狂了。你不告而別，沒人知道你的下落，我相信你是在懲罰我，也是在懲罰你自己。為了證明我不在乎你的離去，我毅然訴請離婚，就像分割手術(shù)一樣，一刀兩斷?！?br/>
瑞特茫然凝視。斯佳麗靜靜等他說下去。他說他希望沒傷害到安妮。他搜索記憶、自摸良心，自省沒有故意傷害的企圖。她太年輕，愛他太深，以致沒察覺到溫柔和慈愛只是一個男人的愛的影子。他永遠不知道娶了她應(yīng)該接受什么樣的責(zé)罰。她的生活是那樣快樂。世上最不公平的事，就在于毋需付出太多，便可以讓天真、善良的人得到快樂。
斯佳麗把頭倚在他肩上。“讓一個人快樂需要付出許多，”她說。
“我在生貓咪之后，才醒悟到這個道理。我不懂的事太多太多了，從某方面來說，我向她學(xué)到了東西?！?br/>
瑞特的臉頰貼著她的頭?！澳阕兞?，斯佳麗，你長大了，我必須從頭開始了解你才行。”
“我也必須學(xué)著去了解你，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不曾想過要去了解你，這一次我會用心去做，我保證?！?br/>
“別太用心，你會把我搞得筋疲力盡的?！比鹛剌p聲低笑，親了親她的額頭。
“不要嘲笑我，瑞待。巴特勒，不，還是繼續(xù)！我喜歡你的嘲笑，哪怕每次都會被你氣瘋?！彼辜邀愋崃诵峥諝??！跋掠炅?，火應(yīng)該很快就會被澆熄。等太陽升起后，我們便可以知道還剩下什么東西?，F(xiàn)在最好先睡一會兒。再過幾個小時，會有很多事要忙。”她的頭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頸窩里，打起哈欠。
斯佳麗睡著后，瑞特把她抱在懷中，再坐到地且就像斯佳麗抱著貓咪那樣。在古老的石塔外圍，溫柔的愛爾蘭細雨織就了一幅靜溢的簾幕。
日出時分，斯佳麗微微扭動了身子，幽幽醒來。一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瑞特胡子拉碴、眼窩凹陷的臉。她心滿意足地笑了，伸了伸懶腰后又輕聲喊痛。我覺得全身酸痛，”她皺眉抱怨道，“而且餓死了?！?br/>
“堅持不懈者，你的名字叫女人?！比鹛氐吐曊f道?！捌饋?，親愛的，你快把我的腿坐斷了。”
他們躡手躡腳走向貓咪的藏身處。光線雖然很暗，但他們可以聽到她細微的鼾聲。“她若仰睡的話，嘴巴就會張開?！彼辜邀愋÷曊f道。
“真是個多才多藝的小孩?！比鹛卣f。
斯佳麗忙伸手掩住自己的笑聲，隨后又拉起瑞特的手走到一扇窗口。眼前盡是一片凄涼慘象，四面八方升起的黑煙，弄臟了玫瑰色的清凈天空。斯佳麗的眼睛里噙滿了淚。
瑞特摟著她的肩。“我們可以將它完全重建，親愛的?！?br/>
斯佳麗眨了眨眼睛，將眼淚眨掉?！安唬∪鹛?，我不想重建，貓咪在巴利哈拉不安全，我想我也不安全。這里是奧哈拉家的土地！我不會賣掉，也不會放棄。但是我也不想再要另一棟大公館或另一座小鎮(zhèn)。
我的堂親自會去找些農(nóng)夫來耕地。不管發(fā)生過多少槍殺焚燒的不幸事件，愛爾蘭人永遠不會放棄對土地的眷戀。爸常告訴我，土地之于愛爾蘭人，就像母親那般重要。
“可是我不再屬于這里了，或許我從來就不曾屬于這里過，否則我也不會老愛往都柏林跑，四處去參加家庭聚會和狩獵……我不知道我究竟屬于哪里，瑞特，我甚至回到塔拉都不再有家的感覺了?！?br/>
大出斯佳麗的意外，瑞特竟然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你屬于我，斯佳麗，你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認清這點嗎？這個世界的每一處都是我們的落腳處。我們都不是適合家居生活的人，我們是探險家，冒險家，突破封鎖線的人。沒有了挑戰(zhàn)，我們的生命便只剩一半。我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只要我們在一起，每一個地方都屬于我們。但是，小乖乖、我們絕對不屬于任何地方。別人也許安土重遷，但我們不是?！?br/>
他俯視著她，嘴角蕩漾著笑意。“我要你在我們開始新生活的第一個早晨對我說實話，斯佳麗，你是全身心地愛我，抑或只是因為得不到我才要我？”
“哦！瑞特，你怎么能說這種讓人厭惡的話！我當(dāng)然是全身心地愛你，而且永遠永遠愛你。”
斯佳麗在回話前瞬間的猶豫，只有瑞特能夠聽得出來。他把腦袋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來?！拔易钭钣H愛的，”他說，“我可以預(yù)料我們的生活絕不會枯燥乏味，我已等不及要出發(fā)了?！?br/>
一只骯臟的小手扯住他的褲管。瑞特低頭往下看。
“貓咪要跟你們?nèi)??！彼畠赫f。
瑞特將貓咪舉到肩上，眼中閃爍著父愛的光芒?！皽?zhǔn)備好了嗎，巴特勒太太？”他問斯佳麗。“封鎖線正等著我們呢！”
貓咪興奮地哈哈大笑，她看著斯佳麗，那雙眼睛因即將吐露的秘密而熠熠發(fā)亮?！芭f繩梯藏在我的墊被底下，媽媽，格雷恩要我小心保存著。”
斯佳麗又埋頭讀起這篇報導(dǎo)。報上對這項正式宣布的消息加油添醋了不少。斯佳麗微笑地看著這一段：“巴利哈拉的奧哈拉，總督府最內(nèi)層社交圈里一顆美麗的星?！薄皟?yōu)雅、膽識過人的女騎師?！?br/>
她這次都柏林和高爾韋之行，隨身只帶了一只小皮箱，所以只需要一名腳夫陪她從車站走到附近一家旅館。
旅館接待大廳擠滿了人?！皳v什么鬼？”斯佳麗嘀咕道。
“賽馬會的關(guān)系，”腳夫說?！澳阍摬粫康?jīng)]打聽清楚高爾韋現(xiàn)在是什么季節(jié)就跑來吧？你一定訂不到房間的?！?br/>
無禮的小廝，斯佳麗暗罵，看我給不給你小費?！霸谶@邊等著?！彼f。她迂回繞行到柜臺。
“我要跟經(jīng)理說話?！?br/>
不耐煩的職員上下打量她?！笆牵蛉?，請稍候?！闭f完便消失在一片蝕摟玻璃屏風(fēng)后面。過了一會兒他帶來一名穿黑色禮服大衣，條紋褲的禿頂男子。
“有什么不滿意的嗎，夫人？在賽馬會期間，恐怕旅館的服務(wù)有所懈怠，哦，我該說，無所懈怠。有什么不便之——”斯佳麗打斷他?！拔揖褪怯浀眠@里的服務(wù)無所懈怠，才會來這家旅館?！彼冻雒匀说男θ荨！敖裉焱砩衔倚枰粋€房間，我是巴利哈拉的奧哈拉太太?！?br/>
經(jīng)理的假殷勤像八月的露水一般迅速消失?！敖裉焱砩弦粋€房間？這實在不——”柜臺職員扯扯他的手臂，經(jīng)理怒目瞪他。職員在他耳邊嘀咕幾句，指向桌上的《愛爾蘭時報》。
旅館經(jīng)理立刻對斯佳麗鞠躬哈腰，他的笑容因極力討好而顫抖。
“承蒙你大駕光臨，真是榮幸之至，奧哈拉太太，相信你會接受高爾韋最好、最特別的套房，作為經(jīng)理部門的客人。你有行李嗎？有人會替你提上去?！?br/>
斯佳麗指向腳夫。嫁給一位伯爵，面子還挺大的?！鞍哑は涮岬轿曳块g，我過會兒再上去?！?br/>
“馬上辦！奧哈拉太太?！?br/>
事實上斯佳麗并不真正需要房間，她希望能搭下午的火車回都柏林，最好是下午的早班火車，然后就有時間換晚班火車回特里姆。感謝上蒼，現(xiàn)在的白天很長。我若真需要房間的話，今天晚上十點再要也不遲?，F(xiàn)在去瞧瞧修女對盧克·芬頓的印象，是不是像那個旅館經(jīng)理那樣。真遺憾他是個新教徒。我不應(yīng)該要黛茜·西姆斯發(fā)誓為每一件事保密。斯佳麗邁步朝通往廣場的門走去。
呸！這堆人真臭。他們的花呢衣服一定是在賽馬場上被雨淋濕的。斯佳麗從兩個比手劃腳談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之間推擠而過，一頭卻撞上約翰·莫蘭，幾乎認不出他來。他面容憔悴看起來有如得了重病。以往紅潤的臉頰沒有半點血色，溫柔、風(fēng)趣的眼神也失去原有的光彩?！鞍吞?，天哪！你還好嗎？”
他似乎沒辦法看清斯佳麗的臉?！芭叮Σ黄?，斯佳麗，我通常不是這個樣子的，才喝一瓶就像是要被擺平了?！?br/>
大白天的這個時候？約翰·莫蘭任何時候都不像是喝酒沒有節(jié)制的人，更何況現(xiàn)在都還沒到午餐時間呢！她穩(wěn)穩(wěn)抓著他的手臂?！案襾?，巴特，跟我一起喝點咖啡，吃些東西?！彼麚u搖晃晃地與斯佳麗走入餐廳。我想我還是得留下來過夜，巴特比花邊重要得多了。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等約翰喝下許多咖啡后，她才問出原委，他邊說邊哭。
“他們燒了我的馬廄，斯佳麗，他們燒了我的馬廄。我?guī)У液踩ヘ悹柌祭荣悾歉静皇且粓龃笮捅荣?，我想它可能比較喜歡在沙地上跑。等我們一回到家，馬廄已燒成一團焦黑。天哪！那種味道！天哪！不管是醒著，還是在夢中，我都可以聽到馬的哀鳴。”
斯佳麗張大著嘴，她放下杯子。不可能！沒有人會做出這么可怕的事，一定是樁意外。
“是我的佃農(nóng)干的，還不是為了租金的問題，他們怎么會那么恨我？
我一直試著去作個好地主，我一直也都是這么做的。他們?yōu)槭裁床粺舴孔?？埃德蒙·巴羅斯的房子就是被他們燒掉的。就算把我一起燒死，我都不在乎，只要饒過馬。天殺的！我可憐的馬招誰惹誰了？”
她實在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他才好。巴特的心血全澆注在他的馬廄上……慢著！他的狄翰是跟他一起離開的，他最鐘愛、最引以為傲的狄翰。
“你還有狄翰，巴特。你可以從頭來，好好栽培它。它是我所見過最出色、最美麗的馬。你可以使用巴利哈拉的馬廄。你曾說我的馬廄像教堂，記得嗎？我們可以在里面擺一臺風(fēng)琴，你可以讓你的小馬在巴赫的樂聲中長大。你不能就這么一蹶不振，巴特，你得咬緊牙根爬起來，繼續(xù)走。我是過來人，我很清楚。你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約翰·莫蘭的眼睛像冰冷的余燼?！敖裢砦覍⒋畎它c的船去英國，我再也不要看到任何一張愛爾蘭人的臉，或聽到愛爾蘭人的聲音。我在變賣家產(chǎn)時，已把狄翰藏在一個安全地方。它下午已加入定價購買的賽馬會，等這一切都結(jié)束，我跟愛爾蘭的關(guān)系就完全切斷?！彼鄲淼难凵袷擎?zhèn)定的，而且是干澀的。斯佳麗幾乎希望他再哭一次，有感覺總比沒感覺的好，他現(xiàn)在似乎對任何事都不再有感覺，像行尸走肉一樣。
然后，在她的注視下，發(fā)生了一個變化，約翰·莫蘭憑著意志恢復(fù)了活力。他挺起雙肩，唇上泛起微笑，甚至連眼里也有著一絲笑意。“可憐的斯佳麗，很抱歉讓你跟著受苦，我真沒良心，請寬恕我，我會像以前那樣，堅持下去的。把咖啡喝完，好姑娘，跟我一起去賽馬場，我替你在狄翰身上下五鎊注，當(dāng)它逞威賽馬場的時候，你可以用贏來的錢買香擯?！?br/>
斯佳麗這輩子從未像此刻尊敬巴特·莫蘭這樣尊敬過任何一個人。
她報之一笑。
“除了付的五鎊，我再加五鎊，巴特，這樣我們就能吃魚子醬喝香擯。行嗎？”她朝掌心吐了口唾沫，伸出來。約翰也吐了口唾沫，擊掌，微笑。
“好姑娘?！彼f。
前往賽馬場途中，斯佳麗試著從記憶中搜索出一些曾聽說過的“定價購買賽馬會”的情形。所有參賽的馬都將出售，價格由它們的主人來定。至比賽結(jié)束，所有的人都可“認購”任何一匹馬，馬主人必須無異議地以定價賣出。這不像愛爾蘭其他的買賣交易，這里不能討價還價。
未被認購的馬必須由原馬主重新認購回去。
斯佳麗剛開始還不相信會有這么爛的規(guī)定，竟然不能在比賽開始前買馬。到達賽馬場后，斯佳麗問巴特他在幾號包廂，她說想先去整理一下儀容。
他一走開，斯佳麗就找來一名服務(wù)人員打聽到往辦理認購手續(xù)的辦公室怎么走。她希望巴特為狄翰定下了一個特高的價碼，她要把它買下來，等巴特在英國安定下來之后，再送給他。
“你說狄翰已經(jīng)被認購了是什么意思？不是得等賽完之后才能認購的嗎？”
戴高頂帽的職員憋住微笑?！坝醒酃獾娜瞬恢荒阋粋€，夫人，這似乎是美國人的特色，認購的先生也是個美國人?！?br/>
“我付雙倍價錢?！?br/>
“行不通的，奧哈拉太太?！?br/>
“如果在比賽開始前，我直接向約翰爵士購買呢？”
“絕對不可能?！?br/>
斯佳麗失望極了！她非得力巴特買下那匹馬不可。
“容我建議……”
“哦！請說，我要怎么做呢？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br/>
“你也許可以問新馬主是否肯割愛?！?br/>
“對呀！我這就去問他。”如果必要的話，她愿意付他一筆天文數(shù)字。辦事員說他是美國人，太好了！在美國，有錢能使鬼推磨。“麻煩你告訴我他是誰好嗎？”
他翻查了一張紙?！澳憧梢栽诓门新灭^找到他，他填的住址是那里沒錯，他姓巴特勒?！?br/>
斯佳麗本來半轉(zhuǎn)了身子準(zhǔn)備離去，一聽到姓“巴特勒”就踉蹌了兩步，差點失去平衡。她開口再問時，聲音變得異常細小?！霸摬粫侨鹛亍ぐ吞乩障壬?？！”
仿佛過了許久，那人才把目光轉(zhuǎn)回他手上的單子，然后再開口說話。“沒錯，就是這個名字?！?br/>
“瑞特！他在這里！一定是巴特寫信告訴他馬廄、變賣家產(chǎn)和狄翰的事，他一定在做著我想做的事。他從美國大老遠趕來，就是為了要幫助一位朋友。
或者是為下屆的查爾斯頓賽馬會物色一匹優(yōu)勝馬。那不重要，現(xiàn)在甚至連可憐的、親愛的、不幸的巴特也變得不重要，求主寬恕我。我要去見瑞特。斯佳麗發(fā)覺她正在奔跑，奔跑，推開別人也不道歉。讓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見鬼去吧。瑞特就在這里，在一二百碼之外。
“八號包廂?！彼鴼鈫栆幻?wù)人員。他用手指了方向。斯佳麗強迫自己把呼吸調(diào)順，直到她自認已恢復(fù)平靜。沒有人看得出她的心在狂跳吧？斯佳麗爬上兩級階梯，跨進四周插滿旗幟的包廂。前面的橢圓形綠草場地里，十二名穿著鮮艷襯衫的騎師，正快馬加鞭地作最后的沖刺。斯佳麗四周的人高聲吼叫，催促飛奔的馬。她卻充耳未聞。
瑞特正拿著望遠鏡觀看比賽，雙腳不穩(wěn)地晃動著，甚至在十尺之外她就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威士忌味。喝醉了？這不像瑞特的作風(fēng)，他一向很節(jié)制的。巴特的災(zāi)難能讓他這么難過嗎？
看著我，她的心哀求著。放下望遠鏡，看著我。呼喚我的名字，讓我看看你喊我名字時的眼神，讓我看看你眼中的我，你曾經(jīng)愛過我。
賽程結(jié)束時，歡呼聲、嘆息聲此起彼落。瑞特搖晃著手，放下望遠鏡?！霸撍?！巴特，這是我第四次輸了?！彼χf。
“哈羅！瑞特?！彼辜邀愓f。
他的頭猛地抬起，她看到他的黑眼睛，那里面沒有她，只有憤怒。
“喲哈羅！伯爵夫人?！彼哪抗庋刂男∩窖蚱ぱ?，掃上羽毛帽。
“你看起來很——昂貴。”他猝然轉(zhuǎn)向約翰·莫蘭?！澳阍撓染嫖乙宦暎吞?，我好待在酒吧里。借道。”他用力推開莫蘭，從遠離斯佳麗的那一邊走出包廂。約翰·莫蘭踉蹌地退了好幾步。
斯佳麗絕望地眼睜睜看著他沒入人群，不禁淚眼汪汪。
約翰·莫蘭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八辜邀悾姨嫒鹛叵蚰愕狼?，他的酒喝多了。你今天遇上我們這兩個酒鬼，必然不太開心?！?br/>
“不太開心，”巴特是這么說的嗎？“不太開心”被如此糟蹋？我要求的并不過分，只是打聲招呼、叫我的名字。瑞特憑什么生氣，憑什么侮辱人？他把我當(dāng)作破鞋般地扔掉后，我不能再婚嗎？該死的！他該直接下地獄！為什么他跟我離婚，再去娶一個正宗的查爾斯頓姑娘，生下正宗的查爾斯頓小孩，日后教養(yǎng)他們成為更加正宗的查爾斯頓人，都被視為理所當(dāng)然，光明正大？而現(xiàn)在我為了給他的孩子所有該由他付出的東西而再婚，就被視為不知羞恥？
“真希望他醉得跌倒在地，跌斷脖子?！彼龑Π吞亍つm說。
“別這么苛責(zé)瑞特，斯佳麗，去年春天他慘遭了一場真正的人間悲劇，和他比較起來，我的遭遇真是微不足道，而我竟然還傷心得死去活來，實在慚愧。我不是告訴過你他要當(dāng)父親？悲慘的事情發(fā)生了，他太太難產(chǎn)而死，小嬰兒也只活了四天?！?br/>
“什么？什么？再說一遍?！彼龘u晃著他的手臂，因用力過猛，把他的帽子搖落了。巴特困惑而近乎恐懼地看著她。她竟然這么兇悍，這么厲害，他平生見所未見。他重復(fù)說了一遍！瑞特的太太和小孩死了。
“他現(xiàn)在去哪里？”斯佳麗叫道?！鞍吞?，你一定知道，你肯走有點數(shù)，瑞特可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斯佳麗。酒吧——他的旅館——任何酒吧——任何地方?！?br/>
“他今天晚上會跟你去英國嗎？”
“不會，他說要去拜訪幾個朋友。他這家伙真的很不可思議，到處都有他的朋友。你知道他有一回跟總督去打獵探險嗎？聽說作東的是某個土邦主。他醉成這副樣子，我也很驚訝，我不記得他什么時候跑去喝酒的。昨晚是他送我回旅館，把我弄上床的，當(dāng)時他精神挺好，結(jié)實的臂膀足以讓人依靠。本來我還指望他陪我挨過這個白天呢。可是今天早上我下樓時，一位旅館侍者說瑞特點了咖啡和一份報紙在等我，后來不知怎地錢都沒付就突然沖出去了。我去酒吧等他——斯佳麗，怎么了？我今天真搞不懂你，你為什么要哭？是我做錯了什么？還是我說錯話了？”
斯佳麗涕泗滂沱?！芭?！不，不，不，最最親愛的約翰·莫蘭，巴特。
你沒說錯什么。他愛我，他愛我，這是我所聽過的最正確、最美妙的事。”
瑞特回頭找我，那就是他來愛爾蘭的動機，并不是為了巴特的馬，他要買馬的話可以郵購。他一恢復(fù)自由身就來找我。他肯定一直都是要我的，就像我要他一樣。我得回家了，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他，可是他能找得到我?；槎Y的消息讓他震驚，我很高興，但這嚇不倒他。任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瑞特·巴特勒才不管什么爵位、白鼬皮或冠冕。他要我，他會來找我。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愛我，我一直都沒猜錯。我知道他會去巴利哈拉。我得趕快回家，免得他找不到我。
“再見！巴特，我得走了?！彼辜邀愓f。
“你不留下來看狄翰贏嗎？我們的五英鎊怎么辦？”約翰·莫蘭搖著頭。斯佳麗已走遠了。美國人！迷人的典型，可惜他永遠都無法理解他們。
她晚了十分鐘錯過了開往都柏林的直達車，下一班要到四點才開。
斯佳麗懊喪地咬著嘴唇?！跋乱话嗤鶘|的火車什么時候開？”銅柵后面的男人動作慢得令人發(fā)狂。
“要是你趕時間的話，你可以先搭到恩尼斯再換車。這列火車是往東到阿森里，再折向南到恩尼斯，有兩節(jié)新車廂，也很舒適……或者你可以搭往基德爾的火車，不過汽笛已經(jīng)響了，你恐怕搭不上……還有開往圖阿姆的火車，短程路線，偏北方向，不過它的引擎是西部干線最好的……夫人？”
斯佳麗淚如決堤把那個人的制服都弄濕了，她向那人訴說著行路難。“……兩分鐘前我接到電報，說我丈夫被一輛運牛奶的馬車撞傷，我必須趕上去基德爾的那班火車！”從那里到特里姆和巴利哈拉還有一大段距離，必要的話她就步行走完余下的路程。
每停一站都像是一種折磨，令她心急如焚。為什么不快一點？快！
快！快！她的心跟著車輪的節(jié)拍叫喊。她的皮箱還留在高爾韋鐵路旅館最好的套房里；在修道院里，雙眼紅腫的修女正在趕縫花邊。這些都不重要了！她一定要趕回家，等瑞特。要不是約翰·莫蘭這么晚才把一切都告訴她，她早就搭上了往都柏林的火車。瑞特也可能在火車上，他離開巴特的包廂后，可能會去任何地方。
火車花了將近三個半鐘頭才到達莫特，斯佳麗下了火車?，F(xiàn)在已過四點，但至少她已在回家的路上，而不是在剛離開高爾韋的火車上。
“請問哪里可以買到好馬？”她問站長?！安还芤ǘ嗌馘X，只要是有馬鞍、韁繩，跑得快就行?！彼€要趕將近五十英里的路。
馬主人想要討價還價。賣馬的樂趣一半不就在討價還價中嗎？他在國王馬車酒館給在那里的每個人買了一品脫酒后，問他的朋友們。
那個瘋女人扔了一把金幣給他后，就像被魔鬼追趕似地跑掉。而且還用跨騎的！他不想說她露出了多少花邊，也不想說她多長的一截腿上幾乎沒什么像樣的東西遮蓋，只有一雙絲襪和一雙連在地板上行走都嫌薄的靴子，更別說踩在馬鏡子上了。
七點不到，斯佳麗騎著跛了腳的馬經(jīng)過一座橋，進入馬林加。在一家出租馬車行，她將韁繩交給一名馬童?！八鼪]瘸，只是有點喘不過氣來和虛弱了點。”她說。“讓它休息夠了，就會像平時一樣健壯起來。如果你肯將你為要塞軍官保留的獵馬賣一匹給我，我就把它送給你。別說沒有，我曾跟幾個軍官一起打過獵，我知道他們在哪里租馬。五分鐘內(nèi)把新的馬鞍換好，我會另外給你一個幾尼?！逼唿c十分她又上路了，還有二十六英里路，這回她得到指點，不走大馬路，而是穿過田野抄捷徑。
九點，她經(jīng)過特里姆城堡，騎上通往巴利哈拉的路。她全身肌肉都在酸痛，骨頭像要散了似的，可是只要再趕三英里路就到家了。薄霧蒙蒙的暮色溫和、輕柔地籠罩了眼睛和肌膚。天上開始下起毛毛雨。斯佳麗往前傾身，輕輕拍打著馬頸?！安还苣憬惺裁疵?，你在米斯郡算是跑得最遠、最受青睞的好馬，瞧你跳躍的動作，多像匹冠軍馬?，F(xiàn)在我們小跑步回家，你該休息休息?！彼牒现?，頭也垂下來。今晚她會像沒睡過覺似的呼呼大睡。真難相信早上她還在都柏林，早餐后到現(xiàn)在，已在愛爾蘭跑了個來回。
騎士河上有座木橋，過了這座橋就是巴利哈拉了。距小鎮(zhèn)還有一英里，再走半英里到十字路口，然后騎上車道，就到家了。五分鐘，頂多再有五分鐘。她坐直身于，舌尖頂著牙齒作出得得聲，輕喘足跟催促馬兒加速。
發(fā)生什么事了？有點不太對勁！巴利哈拉就在眼前，窗里沒有半點燈光。平常這個時候酒館應(yīng)該亮得像滿月才對。斯佳麗用靴子踢一下馬腹，騎過五棟黑漆漆的房子，看到大公館車道前的十字路口聚集了一群人。紅外套，是義勇軍！她已經(jīng)聲明過此地不歡迎他們，他們還來干什么？真討厭！偏偏在今天晚上，在她快累趴下的時候來。難怪酒館會黑漆漆的，愛爾蘭人不愿意為英國人倒酒。我這就去把他們打發(fā)走，鎮(zhèn)民的生活才能恢復(fù)正常。真希望我的樣子不這么狼狽。內(nèi)衣都露出來了，誰還會聽你的命令。我最好走過去，至少裙子不會撩到膝蓋上。
斯佳麗勒住馬，準(zhǔn)備跨下馬背時，腿疼得她忍不住要呻吟。她看到一名士兵——不！一名軍官——離開十字路口那群人朝她走來。好哇！她正想痛罵他一頓，此刻的心情正適合罵人。他帶人來她的鎮(zhèn)，擋住她的路，害她進不了家門。
那名軍官在郵局前打住，他至少該有走到她面前的風(fēng)度。斯佳麗僵直地走到寬街中央。
“你，還有馬，停住，否則我就開槍?！彼辜邀愽畷r停祝不是因為軍官的命令，而是他的聲音。她聽得出那個聲音。天哪！那聲音是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聽到的。一定是她聽錯了，她只是太累了，才會產(chǎn)生這種錯覺，像在做惡夢。
“其他人，待在屋里的人聽著，如果你們把科拉姆·奧哈拉神父交出來，就不會有麻煩，我有逮捕他的拘捕令，他若自己出來投案，就不會有人受傷?！?br/>
斯佳麗直想發(fā)笑。怎會有這種荒唐事！她明明沒聽錯，就是那個聲音沒錯，上回這個聲音還向她表白愛意呢！是查爾斯·拉格蘭，她生平第一遭跟不是她丈夫上床的男人，現(xiàn)在竟從愛爾蘭最遠的地方跑到她鎮(zhèn)上要逮捕她堂哥。真是荒謬！太不可思議了！至少她可以確定一件事——如果她沒在他面前羞愧而死的話，查爾斯·拉格蘭就是全英國軍隊里，唯一會照她的吩咐行事的軍官。滾開！離開她、她的堂哥和小鎮(zhèn)遠一點！
她放下韁繩，大步往前走?！安闋査?？”
就在她叫喚他的同時，他也高叫：“站住！”同時朝天放了一槍。
斯佳麗一縮。“查爾斯·拉格蘭，你瘋了是不是？”她吼道。第二聲槍響吞沒了她的聲音，只見拉格蘭好像跳到了空中，隨后又摔在了地上，四腳朝天。斯佳麗拔腿就跑。“查爾斯，查爾斯！”她聽到子彈咻咻而過，夾雜著嘶吼聲，但她全然不顧?！安闋査?！”
“斯佳麗！”她聽到了，“斯佳麗！”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斯佳麗！”這個微弱的聲音發(fā)自查爾斯口中，她在他身旁跪倒。他脖子上的傷口血流如注。衣襟已被濺紅了一大片。
“斯佳麗親愛的，趴下，斯佳麗親愛的?！笨评吩诟浇程帲撬F(xiàn)在不能看他。
“查爾斯，哦！查爾斯，我去找醫(yī)生，我去找格雷恩，她會救你?！辈闋査固鹗郑p手握住它。淚水已爬滿雙頰，但斯佳麗并不知道自己在哭。他不能死，查爾斯不能死，他是這么的可愛，這么的專情，對她是這么的溫柔體貼。他絕對不能死，他是個溫文儒雅的好人。四面八方傳來可怕的巨響，某種東西從她頭上飛過。天??！發(fā)生了什么事？那是槍聲，發(fā)生槍戰(zhàn)了，英國人要屠殺她的同胞。她絕對不容許他們在這里撒野。可是得先替查爾斯求援，有人在追逐，科拉姆正在吼叫。哦！
主??！求你幫助我，我該如何制止這種情況，哦！主?。〔闋査沟氖肿兝淞?。“查爾斯！查爾斯！不要死！”
“神父在那兒！”有人叫道。槍彈從巴利哈拉房子黑暗的窗口射出。
一名士兵晃了幾步倒下。
一只手臂從后面抱住斯佳麗，她舉手亂捶，反抗這看不見的攻擊。
“親愛的，現(xiàn)在先不要掙扎，”瑞特說，“趁著這個好機會，我來扛你，把身子彎下?！彼阉傅揭贿吋缟希恢皇直蹓鹤∷ドw后方，半蹲著跑入陰影處?！澳囊粭l路可以離開這里？”
“放我下來，我來帶路?！彼辜邀愓f。瑞特把她放下，大手搭著她的肩，急切地把她拉近，短促而堅定地吻她，然后放開她。
“若在未達到我今天來的目的之前就中槍，我會死不瞑目的?！彼辜邀惪梢月牭剿曇衾锏男σ?。“走，斯佳麗，帶我們離開這里?！?br/>
她牽著他的手，帶他閃入兩棟房子之間狹窄黑暗的通道?！案襾?，從這里可以通到一條步林道，那里很隱秘，不會被人看見。”
“帶路吧！”瑞特說。他縮回手，輕輕推了她一下。斯佳麗渴望握住他的手，永遠不放開，可是槍聲又響又近，她不加思索地往安全隱蔽的步林道跑去。
樹籬既高且密，斯佳麗和瑞特跑了幾步就躲入步林道內(nèi)，槍戰(zhàn)聲已變得模糊不清。斯佳麗停下來喘氣，看著瑞特，了解到他們終于在一起了，她的心里充滿了喜悅。
可是那似乎遙遠的槍聲卻又喚起了她的注意力，她突然想起查爾斯·拉格蘭已死了，她親眼目睹另一名士兵倒地，大概也死了。義勇軍在追捕科拉姆，對她的鎮(zhèn)民開槍，或許要打死他們。她可能會被打死——瑞特也不能幸免。
“咱們得回大公館，”她說?！暗搅宋堇锞桶踩?。我得警告下人們趕快離開巴利哈拉，等這一切結(jié)束了再回來?？?！瑞特，咱們得快點?！?br/>
她正想跑，瑞特抓住了她的手臂?！奥c！斯佳麗，我看還是不要回那里，我剛從那邊過來，黑漆漆的房子里，空無一人，門全都敞開了，下人早就跑光了?！?br/>
斯佳麗猛扭手臂，掙脫他的手。她驚駭?shù)貑柩剩闷鹑箶[撒腿就跑，這輩子都沒跑這么快過。貓咪。貓咪在哪里？瑞特還在說話，但她沒心思聽。她要找她的貓咪。
步林道后面，巴利哈拉的寬街上躺著幾具尸體：有五具穿紅外套，三具穿農(nóng)夫的粗布衣。書商橫躺在窗子被打得稀爛的窗臺上，口角流出的血冒著泡泡，他正在念祈禱文。科拉姆·奧哈拉與他一同禱告，當(dāng)他斷氣時，在他額頭畫了個十字。迅速變黑的天空里高掛著月亮，銀色月光照在碎玻璃片上，發(fā)出淡淡的光芒。雨已經(jīng)停了。
科拉姆三大步跨出小房間，抓起放在爐邊的掃帚，插入炭火中，霎時發(fā)出僻僻啪啪的聲音，然后冒出火焰。
科拉姆跑上大街，火炬掉下來的火花飄在黑長袍上，他滿頭的白發(fā)比月光還亮?！皝碜ノ野?！你們這些英國屠夫，”他咆哮著沖向荒廢的英國教堂?！盀榱藧蹱柼m的自由，我們就死在一塊吧。”
兩顆子彈穿入他寬闊的胸膛，他跪倒在地，隨即掙扎著站起，往前踉蹌了七步，又有三顆子彈射中他，使他往右、往左、再向右轉(zhuǎn)了三圈，終于倒在了地上。
斯佳麗奔上寬闊的前門石階，沖進黑暗的穿堂，瑞特跟在后面與她僅隔一步距離?！柏堖?！”她尖聲叫喚?！柏堖洌 彼穆曇粼谑A與大理石地板上發(fā)出回音。“貓咪！”
瑞特抓住她的臂膀，在陰影中，只能看到她慘白的臉和暗淡的眼睛。“斯佳麗！”他大聲他說，“斯佳麗！克制一下自己，跟我走，咱們得趕快離開這里。下人一定早已聽到風(fēng)聲跑光了，這棟房子不安全?！?br/>
“貓咪！”
瑞特搖晃她。“不要這樣，一只貓沒那么重要。馬廄在哪里，斯佳麗？我們需要馬?！?br/>
“哦！你這蠢蛋！”斯佳麗說，她緊張的嗓音里含有濃厚的愛憐。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放開我！我必須找到貓咪——凱蒂·奧哈拉，我叫她貓咪。她是你的女兒。”
斯佳麗雙臂被十只手指緊緊鉗住?！澳愕降自诤f什么？”他想看清她的臉，但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盎卮鹞?，斯佳麗。”瑞特再度搖晃著她。
“放開我，你這該死的家伙！現(xiàn)在沒時間解釋。貓咪一定躲在某個地方，可是天這么黑，她又孤零零一個人。放開我！瑞特，有什么問題以后再問，現(xiàn)在這些都不重要?！彼辜邀愊霋昝撍?，無奈他的手大有力了。
“對我來說很重要。”他的聲音因焦急而變得粗啞。
“好啦！好啦！你該記得我們遇到暴風(fēng)雨的那次航行，后來我在薩凡納發(fā)現(xiàn)有了身孕，而你沒去找我，我很生氣，就沒立刻告訴你，我怎能知道你沒等聽說孩子的事就娶了安妮呢？”
“哦！我的天啊！”他嘆了一聲，放開斯佳麗?！八谀睦?？”他問道。
“我們必須找到她?！?br/>
“我們會找到她的，瑞特。門邊桌上有一盞燈，劃根火柴就能找到?！?br/>
火柴黃色的火苗正好燃燒到他們找到那盞銅煤油燈，井將它點燃，瑞特把它舉高?！皬哪睦镎移?？”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我們開始找吧！”斯佳麗快步領(lǐng)他穿過飯廳和晨間起居室。“貓咪！”她喚著，“小貓咪！你在哪里？”她的聲音很有力，但不再歇斯底里，這樣才不至嚇壞小姑娘。“貓咪……”“科拉姆！”羅莎琳·費茨帕特里克尖叫。她從肯尼迪酒館跑入英國軍隊里，推擠著往前鉆，然后朝倒臥在寬街中央的科拉姆尸體撲去。
“不要開槍！”一名軍官叫道?！笆莻€女的?！?br/>
羅莎琳跪在尸體旁，雙手覆住科拉姆的傷口?！鞍 剑 彼龁鑶璋?，身體不住地左右晃動。槍聲停止了，士兵紛紛把頭轉(zhuǎn)開，這是對她的悲傷最起碼的尊重。
她用沾著科拉姆鮮血的溫柔的手指合上他的眼瞼，用蓋爾語輕聲道別，然后握起悶燒的火炬一躍而起，揮動它讓火焰復(fù)燃，火光下她的臉極其駭人。在士兵未來得及開槍之前，她已一溜煙閃進通往教堂的通道?！盀閻蹱柼m和它的烈士科拉姆·奧哈拉！”她勝利地高呼著，跑進火藥庫，揮舞火炬。沉寂片刻后，教堂石墻碎片隨巨大的火球和震耳欲聾的巨響噴向?qū)捊帧?br/>
天空被火光照得比白晝還亮?！拔业奶彀?！”斯佳麗驚愕得透不過氣來。她用兩手掩住耳朵狂奔，呼喊貓咪，一個接著一個的爆炸聲傳出，整座巴利哈拉鎮(zhèn)陷入火海。
她與瑞特跑上樓，沿著走廊來到貓咪的房間?！柏堖?，”斯佳麗一次次地叫喚，試圖不讓恐懼占據(jù)她的聲音?！柏堖洹！眽ι系膭赢媹D片在燈火下呈現(xiàn)橘黃色，熨過的桌布上擺著茶具，被單平平整整地鋪在床上。
“廚房！”斯佳麗說，“她喜歡去廚房玩，我們下去瞧瞧。”她快步走回走廊，瑞特跟在她后面。穿過放食譜、帳簿和婚禮請柬名單的起居室，穿過通往費茨太太房間的廊道的門，斯佳麗在廊道中間突然停住。她將上身傾向扶欄。“小貓咪，”她輕喚，“如果你在下面的話，請你回答媽媽，事情很緊急，小乖乖。”她保持平靜的口氣。
橘黃色燈光照出爐子旁掛在墻上的銅制平底鍋，爐床內(nèi)堆著發(fā)出紅火的泥炭。偌大的廚房內(nèi)布滿陰影，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響。斯佳麗豎起耳朵，睜大眼睛。她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突然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說：“貓咪的耳朵好痛?！迸?！謝天謝地！斯佳麗欣喜萬分。冷靜！保持冷靜。
“我知道，寶貝，那些聲音很大很可怕對不對？！你捂著貓咪的耳朵，我現(xiàn)在就從另一邊繞下去，你等我好嗎？”她若無其事他說道，仿佛真的沒什么好怕的。扶欄在她緊握的手中顫動。
“好的?！?br/>
斯佳麗打個手勢，瑞特隨她靜靜地沿廊道穿過門，她輕輕地掩上門。這時她開始發(fā)抖。“我真害怕，害怕他們把她抓走或是傷害她?！?br/>
“斯佳麗，聽著，”瑞特說?！拔覀兊每禳c了。”從敞開的窗戶可以看到車道盡頭有一團微動的火光，一大群人持著火炬正往這里逼進，“跑！”斯佳麗說。天空的火光照映出瑞特能干、堅強的臉，現(xiàn)在她終于可以看清他，可以依靠他。貓咪安全了。他扶著她的手臂，催促她加快腳步。
下了樓梯，他們跑過舞廳。頭頂上方的塔拉英雄圖映著火光栩栩如生。通往廚房側(cè)翼的柱廊閃著炯炯亮光，他們可以聽到遠處憤憤的怒吼聲。斯佳麗關(guān)上廚房門?！皫臀野验T閂上?！彼鴼庹f。瑞特從她手中接過鐵閂，把門閂上。
“你叫什么名字？”貓咪問，她從爐邊陰影處走出來。
“瑞特?！彼指碌鼗卮稹?br/>
“你們兩個以后再作朋友，”斯佳麗說?！霸蹅兊萌ヱR廄才行。有扇門和菜園相通，不過它的圍墻很高，不知道有沒有另一扇門出去。你知道嗎，貓咪？”
“我們要逃跑是不是？”
“是的，小貓咪，弄出那些可怕聲音的人要傷害我們?！?br/>
“他們有石頭嗎？”
“很大的石頭?！?br/>
瑞特找到通往菜園的門，探出頭?！斑@樣吧！斯佳麗，我把你舉到肩上，你爬上墻頭，我再把貓咪遞給你。”
“也行，不過也許還有其他的門。貓咪，時間緊迫，你知道墻上有門嗎？”
“有”
“很好，把手交給媽媽，咱們走?！?br/>
“去馬廄？”
“是的。走吧！貓咪?！?br/>
“走地道會比較快?！?br/>
“什么地道？”斯佳麗的聲音開始不穩(wěn)定。瑞特走回廚房，摟住她的肩。
“通往下人邊房的地道。那是給仆人使用的，這樣他們才不會從窗口看到我們在吃早餐?！?br/>
“真可怕！”斯佳麗說，“早知道——”“貓咪，請帶你母親和我去地道，”瑞特說?！澳憬橐庾屛冶持銌幔€是你想自己跑？”
“如果趕時間的話，你最好背我，我跑得比你們慢?！?br/>
瑞特蹲下身，伸出雙臂，他女兒信任地走向他的懷抱。他珍惜這短暫的擁抱，小心翼翼地避免把她抱得太緊?！芭赖轿冶成蟻恚堖?，抱住我脖子，告訴我該怎么走?！?br/>
“經(jīng)過壁爐。那扇門是開著的。那是碗碟洗滌室。地道的門也是開著的。媽媽去都柏林時，如果我想要出去，我就打開它。”
“算了吧！斯佳麗，要罵人等以后再罵，我們這兩條賤命想要保住，全靠貓咪了?！?br/>
有著高鐵窗的地道，光線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可是瑞特健步如飛，一點也不磕絆。他雙臂彎曲。雙手握住貓咪的膝蓋，像馬一般飛跑，貓咪在他背上震晃，興奮得尖叫。
我的天！我們的生命危在旦夕，這個人還有興致玩騎馬游戲！斯佳麗真是哭笑不得。人類史上可曾有過像瑞特·巴特勒這么癡愛小孩的男人？
從下人邊房，貓咪指引他們通過一扇門，進入馬廄圍欄。馬似乎也處在極度驚恐狀態(tài)，舉蹄嘶鳴、踢踹馬房的門?！鞍沿堖渥ゾo，我要放它們出來?！彼辜邀惣逼人f。約翰·莫蘭的遭遇她記憶猶新。
“你來抱她，我去放馬出來?！比鹛匕沿堖浞湃胨辜邀悜阎?。
她走入地道?！靶∝堖洌瑡寢屓兔Π疡R放出來，你一個人在這里乖乖的等一會兒，好不好？”
“好，就等一會兒，我不要‘國王’受到傷害?！?br/>
“我會送它去一個好牧場。你是勇敢的姑娘?！?br/>
“是的?！必堖湔f。
斯佳麗跑到瑞特旁邊，一起把所有的馬放走，除了彗星和半月。
“沒有馬鞍也行?！彼辜邀愓f?！拔胰グ沿堖鋷?。”他們看到拿火炬的隊伍已進入大公館。突然一條火舌竄上一條窗簾。瑞特在安撫馬的同時，斯佳麗跑進地道。當(dāng)她抱著貓咪跑回來，他已跨坐在替星背上，一手抓住半月的馬鬃，怕它跑掉?！鞍沿堖浣o我?！彼f。斯佳麗把女兒交給他，爬上騎馬臺，跨上半月。
“貓咪，你指給瑞特去淺灘的路，我們要去佩琴的家，就是我們常常走的那條路，記不記得？然后走亞當(dāng)斯城的路去特里姆。路不遠。旅館里會有茶和糕點，不要在路上晃蕩。你為瑞特引路，我會跟上來?？熳撸 ?br/>
他們在樓塔前停下來?！柏堖湔f她要請我們?nèi)ニ姆块g?！比鹛仄届o地說。從他的寬肩望過去，斯佳麗看到火焰卷上天空。亞當(dāng)斯城也燒了起來，他們的后路已被切斷。她跳下馬背。
“他們就在后面。”她說。她的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危機迫在眉睫，反而不覺得那么緊張。“跳下來！貓咪，再像只猴子一樣爬上繩梯?！彼腿鹛叵确诺籼嫘呛桶朐?，讓它們沿河岸跑走，然后跟在貓咪身后爬上繩梯。
“拉上繩梯，他們就抓不到我們了。”斯佳麗告訴瑞特。
“但是那樣他們就會知道我們在這上面?！彼f?！拔铱梢該踝∷麄儯蛔屗麄冞^來；他們一次只能上來一個。別出聲，他們走近了?！?br/>
斯佳麗爬進貓咪藏身的小洞，把她的小女兒緊緊摟進懷中。
“貓咪不怕?！?br/>
“噓！寶貝，媽媽可是被嚇壞了?！?br/>
貓咪用手捂住格格的笑聲。
人聲和火炬越來越近。斯佳麗聽出了愛吹牛的鐵匠喬·奧尼爾的聲音?！拔也皇窃缯f過，英國人如果膽敢侵入巴利哈拉，我們就會殺得他們片甲不留？你們有沒有看到我舉起手時他的那副表情？我對他說：‘如果你曾經(jīng)信奉過任何一個神——我是很懷疑的——準(zhǔn)備在他懷中安息吧！’然后我就像殺一頭肥豬般地拿刺刀戳他?！彼辜邀惿焓治孀∝堖涞亩?。我勇敢的小貓咪現(xiàn)在一定怕極了！她從來就不曾這般緊偎著我。斯佳麗在貓咪頸間吹氣，小乖乖，小乖乖，左右搖著她的寶貝，仿佛她的兩只手臂是搖籃堅固的護欄。
其他聲音蓋過了奧尼爾的吹噓?！拔依显缯f過奧哈拉族長已經(jīng)投靠英國人了，不是嗎？……”“是啊！你是說過，布倫丹，那時我還傻呼呼地跟你爭論呢?！薄澳銈冇袥]有看到她跪在那個穿紅外套小子的身邊？……”“槍斃還算太便宜她了，應(yīng)該用條繩子把她吊死。……”“燒死她，我們要放火燒?！薄皫頌?zāi)難的丑嬰兒才是我們應(yīng)該燒死的人，那個黑小孩詛咒了奧哈拉族長?！薄霸{咒田地……詛咒云和雨……”“丑嬰兒……丑嬰兒……丑嬰兒……”斯佳麗屏住氣。那些聲音是這么近，這么無人性，就像一群野獸的怒吼。她看著繩梯入口旁陰影中瑞特的身影，感覺出他全身繃緊。他會殺死任何想爬上繩梯的人，可是他如果暴露了自己又怎能擋住子彈呢？瑞特。哦！瑞特，你要當(dāng)心。斯佳麗整個人頓時沉浸在幸福中；瑞特終于來了，他是愛她的。
人群在樓塔前停了下來。“塔……他們在塔里面。”吼聲像獵犬對著死狐貍狂吠的聲音。斯佳麗的心跳在她耳膜內(nèi)怦怦震響。奧尼爾的聲音蓋過了其他人。
“……不在那里！繩子還掛在那里……”“奧哈拉族長是個聰明人，她想故意瞞過我們?！绷硪粋€人反駁道，隨后所有的人都爭論起來。
……“你爬上去瞧瞧，登尼，繩梯是你做的，你清楚它的牢度……”“你自己為什么不上去，戴夫·肯尼迪，這個主意是你想出來的……”“丑嬰兒在那上面跟鬼魂說話，他們真的在說話……”“他還吊在那里，眼睛睜得大大的，活像一把刀子向你刺來……”“我老媽在萬圣節(jié)前夕看到他，上吊的繩子就拖在身后，被繩子掃過的草木立即焦枯干萎……”“我感覺背脊涼颶颶的，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假如奧哈拉族長和丑嬰兒真的在上面呢？她們把我們害得這么慘，一定得殺死她們……”“慢慢餓死她們，不是跟燒死她們一樣嗎？鄉(xiāng)親們，去把繩子燒了，她們?nèi)粝胂聛?，就得摔斷脖子！?br/>
斯佳麗聞到了燒繩子的味道，她真想高興地大叫。他們安全了！
沒有人可以爬上來了。明天她就用地上的鋪被撕成一條條，做成繩子。
劫數(shù)過去了，等天一亮，他們一定有辦法去特里姆。他們安全了！斯佳麗緊咬著唇，以防笑出聲、哭出聲或叫喚出瑞特的名字，讓她的喉嚨感覺出瑞特的存在，聽到空中回蕩著瑞特的名字，聽他低沉可靠、帶笑的回音，聽他的聲音叫喚她的名字。
過了很久，人聲、靴子聲才完全消退。就連瑞特也沒有出聲。他靜靜靠向斯佳麗和貓咪，將母女倆擁入強壯的懷抱。這就夠了。斯佳麗頭貼著他，這就是她所要的一切。
又過了很久，貓咪沉重、松軟的身體告訴斯佳麗她已經(jīng)睡著了，斯佳麗輕輕放下貓咪，替她蓋上被子，然后轉(zhuǎn)向瑞特，雙臂摟住他的脖子。
他的唇貼在了她的唇上。
“就是這種感覺，”親吻結(jié)束后，她顫抖的聲音低喃?！鞍吞乩障壬?，你真讓我喘不過氣來?！?br/>
無聲的笑在他胸中隆隆作響。他掙脫出她的摟抱，輕輕地從她身邊離開，“離孩子遠一點。我們必須談?wù)劇！?br/>
瑞特低沉、平靜的聲音并沒有吵醒貓咪。他替貓咪掖緊了被子，“到這里來，斯佳麗?！闭f完便退出了壁龕，向窗邊走去。映著天邊的火光，他的側(cè)影像只鷹。斯佳麗緊隨在后，他只需喊出她的名字，她愿意跟他到天涯海角。沒人能像瑞特那樣叫她的名字。
“我們會離開這里的，”她站在他身邊自信他說道?！芭椎男∥菖杂袟l秘道?！?br/>
“什么小屋？”
“她其實不是女巫，至少我認為不是，反正那也無關(guān)緊要。她會帶我們找到那條路?；蛟S貓咪也能認識一條路，她每天都在樹林里晃蕩?！?br/>
“有什么事是貓咪不知道的嗎？”
“她不知道你是她父親?！彼辜邀惪吹剿榫o了下顎。
“你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哪天我得好好打你一頓?！?br/>
“本來我是想告訴你，可是你不給我機會！”斯佳麗激動地說道。
“我以為你的離婚申請絕對無法獲準(zhǔn)，不料你卻神通廣大，而在我回美國前，你卻又娶了別人。你要我怎么辦？一臉憔悴地抱著裹在圍巾里的嬰兒，在你家門前徘徊？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真壞！瑞特。”
“我壞？你不告而別、音訊全無，還敢怪別人。我母親為你急出了重病，如果不是你尤拉莉姨媽告訴她你在薩凡納，她恐怕也好不了。”
“可是我留了字條給她呀！我愛埃莉諾小姐，我絕對不會故意讓你母親擔(dān)心的。”
瑞特托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zhuǎn)向窗口閃爍不定的絢麗光線。暮地他低頭吻她，雙手緊緊地將她抱在胸前?！巴瑯拥氖虑橛职l(fā)生了，親愛的、性急的、執(zhí)拗的、美麗的、令人又愛又氣的斯佳麗，你知不知道我們以前已經(jīng)歷過一次相同的磨難？不領(lǐng)會對方的暗示，錯失機會，以后我們不要再有誤會，我們必須制止這種事情，我已經(jīng)老得經(jīng)不起另一次折磨了?！?br/>
他將他的唇、他的笑聲埋入斯佳麗糾結(jié)的發(fā)絲里。斯佳麗閉上眼，依貼在他寬闊的胸前。塔里是安全的，瑞特的懷抱是安全的，她終于可以松口氣了。疲倦、軟弱的淚水籟籟滾落臉頰，雙肩隨之耷拉了下來。
瑞特緊緊抱著她，摩挲著她的背。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瑞特的手臂帶著欲求夾緊了，斯佳麗感到一種新的、戰(zhàn)栗的活力在她體內(nèi)奔竄。她仰起臉，四片嘴唇立時貼在一起，陣陣喜悅淹沒了對休息或安全感的需求。斯佳麗用手梳著瑞特濃密的黑發(fā)，倏而又揪住他的頭發(fā)，把他的頭往下拉，將他的唇緊緊貼在她的唇上。直到她覺得眩暈，同時又感覺至“堅強、充沛的生命力。但為了怕吵醒貓咪，她只得把欣喜的狂叫強抑在喉嚨里，不敢爆發(fā)出來。
當(dāng)兩人的吻愈來愈激切，瑞特倏地離開，緊抓著窗臺的指關(guān)節(jié)泛自發(fā)青，呼吸短促。“男人的自制力也是有極限的，我的小乖乖，”他說，“而唯一比潮濕的沙灘更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石板地了?！?br/>
“說你愛我?！彼辜邀愐蟮馈?br/>
瑞特咧嘴笑了笑。“你怎么會有那種念頭。我之所以常常搭那些鏘軋鏘軋響的汽船來愛爾蘭，只是因為我愛極了這里的氣候。”
她哈哈大笑，然后雙拳捶著他的肩膀?！罢f你愛我?！?br/>
瑞特鉗住她的手腕。“我愛你，你這個被寵壞的鄉(xiāng)下婆娘?！?br/>
他的表情霎時變得僵硬?！叭绻莻€可惡的芬頓膽敢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就宰了他?！?br/>
“哦！瑞特，別蠢了！我根本不喜歡盧克·芬頓。他是個可怕的冷血怪物，我之所以答應(yīng)嫁他，是因為我以為我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你。”瑞特懷疑地揚起眉毛，迫她繼續(xù)說下去。“嘔！我是有點喜歡倫敦……做一個伯爵夫人……而且嫁給他，把他的錢全掏給貓咪，正好可以報復(fù)他對我人格的羞辱?！?br/>
瑞特的黑眼珠閃著好笑的神采，低頭親她被鉗住的雙手?！拔乙恢倍荚谙肽悖彼f。
斯佳麗和瑞特并肩靠坐在冰硬的石板上，握著彼此的手，長談了一整夜。瑞特對貓咪的好奇永遠得不到滿足，而斯佳麗也樂意告訴他，并且看到他在得知了貓咪的所有一切后油然升起的驕傲模樣，更是高興。
“我會使盡全力讓她愛我更甚于愛你。”他警告道。
“你一點兒機會都沒有，”斯佳麗自信地說。“我和貓咪彼此相知甚深，她絕不能忍受被當(dāng)成小孩子般看待和你的溺愛?！?br/>
“那么彼此尊重的愛呢？”
“哦！那種愛她才不稀罕，因為我所給她的已經(jīng)太多了?！?br/>
“咱們等著瞧，我對付女人很有一套，大家都這么說?！?br/>
“她對付男人也自有一套，不消一星期，你就會對她俯首帖耳。曾經(jīng)有個叫比利·凱利的小男孩——哦！瑞特，你猜發(fā)生了什么事？阿希禮結(jié)婚了。還是我牽的紅線呢！我把比利的母親送去亞特蘭大……”從哈麗雅特。凱利的故事引出了印第亞·韋爾克斯終于嫁出去的消息，又引出了羅斯瑪麗仍舊單身一人的消息。
“很可能一輩子都不嫁羅！”瑞特說?！八卩嚹獱柎a頭農(nóng)場花了大把鈔票強把稻田一一復(fù)耕，和朱莉姬·阿希禮愈來愈像了?！?br/>
“她快樂嗎？”
“簡直是如魚得水。如果能讓我早些離家，她寧愿親自幫我收拾行李。”
斯佳麗的眼神里滿是疑問。是的，瑞特說過，他已經(jīng)離開查爾斯頓了。他以前總以為回到故鄉(xiāng)就能安心滿足地度過下半輩子，但是他錯了?！拔疫€會回去，畢竟我還是查爾斯頓人，那里是我的根，不過只是去探親訪友，不會長?！彼麌L試過，也告訴過自己他需要的是平靜的穩(wěn)定的家庭生活和傳統(tǒng)，可是最后卻徒增有如雙翅被斷、無法自由翱翔的痛苦。他迷戀土地，迷戀先祖、迷戀圣西西利亞舞會，迷戀查爾斯頓。他愛查爾斯頓，天知道他有多愛它，愛它的美、它的優(yōu)雅、它那略帶咸味的和風(fēng)以及面對失落與殘敗的勇氣。但那還不夠。他還需要挑戰(zhàn)、冒險，需要那種突破封鎖線的刺激。
斯佳麗靜靜地嘆了口氣。她恨查爾斯頓，而且確信貓咪也會恨那地方，還好瑞特不準(zhǔn)備帶她們回那里去。
她小聲問起安妮。瑞特的沉默仿佛持續(xù)了很久，才滿懷懊悔、遺憾他說道：“她應(yīng)該找個比我更好的男人，上天應(yīng)該賜予她更好的命運。
安妮是外柔內(nèi)剛的人，她的勇氣和力量足以讓每一個所謂的英雄都自慚形穢……那段時間我簡直快瘋狂了。你不告而別，沒人知道你的下落，我相信你是在懲罰我，也是在懲罰你自己。為了證明我不在乎你的離去，我毅然訴請離婚，就像分割手術(shù)一樣，一刀兩斷?！?br/>
瑞特茫然凝視。斯佳麗靜靜等他說下去。他說他希望沒傷害到安妮。他搜索記憶、自摸良心，自省沒有故意傷害的企圖。她太年輕，愛他太深，以致沒察覺到溫柔和慈愛只是一個男人的愛的影子。他永遠不知道娶了她應(yīng)該接受什么樣的責(zé)罰。她的生活是那樣快樂。世上最不公平的事，就在于毋需付出太多，便可以讓天真、善良的人得到快樂。
斯佳麗把頭倚在他肩上。“讓一個人快樂需要付出許多，”她說。
“我在生貓咪之后，才醒悟到這個道理。我不懂的事太多太多了，從某方面來說，我向她學(xué)到了東西?！?br/>
瑞特的臉頰貼著她的頭?！澳阕兞?，斯佳麗，你長大了，我必須從頭開始了解你才行。”
“我也必須學(xué)著去了解你，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不曾想過要去了解你，這一次我會用心去做，我保證?！?br/>
“別太用心，你會把我搞得筋疲力盡的?！比鹛剌p聲低笑，親了親她的額頭。
“不要嘲笑我，瑞待。巴特勒，不，還是繼續(xù)！我喜歡你的嘲笑，哪怕每次都會被你氣瘋?！彼辜邀愋崃诵峥諝??！跋掠炅?，火應(yīng)該很快就會被澆熄。等太陽升起后，我們便可以知道還剩下什么東西?，F(xiàn)在最好先睡一會兒。再過幾個小時，會有很多事要忙。”她的頭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頸窩里，打起哈欠。
斯佳麗睡著后，瑞特把她抱在懷中，再坐到地且就像斯佳麗抱著貓咪那樣。在古老的石塔外圍，溫柔的愛爾蘭細雨織就了一幅靜溢的簾幕。
日出時分，斯佳麗微微扭動了身子，幽幽醒來。一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瑞特胡子拉碴、眼窩凹陷的臉。她心滿意足地笑了，伸了伸懶腰后又輕聲喊痛。我覺得全身酸痛，”她皺眉抱怨道，“而且餓死了?！?br/>
“堅持不懈者，你的名字叫女人?！比鹛氐吐曊f道?！捌饋?，親愛的，你快把我的腿坐斷了。”
他們躡手躡腳走向貓咪的藏身處。光線雖然很暗，但他們可以聽到她細微的鼾聲。“她若仰睡的話，嘴巴就會張開?！彼辜邀愋÷曊f道。
“真是個多才多藝的小孩?！比鹛卣f。
斯佳麗忙伸手掩住自己的笑聲，隨后又拉起瑞特的手走到一扇窗口。眼前盡是一片凄涼慘象，四面八方升起的黑煙，弄臟了玫瑰色的清凈天空。斯佳麗的眼睛里噙滿了淚。
瑞特摟著她的肩。“我們可以將它完全重建，親愛的?！?br/>
斯佳麗眨了眨眼睛，將眼淚眨掉?！安唬∪鹛?，我不想重建，貓咪在巴利哈拉不安全，我想我也不安全。這里是奧哈拉家的土地！我不會賣掉，也不會放棄。但是我也不想再要另一棟大公館或另一座小鎮(zhèn)。
我的堂親自會去找些農(nóng)夫來耕地。不管發(fā)生過多少槍殺焚燒的不幸事件，愛爾蘭人永遠不會放棄對土地的眷戀。爸常告訴我，土地之于愛爾蘭人，就像母親那般重要。
“可是我不再屬于這里了，或許我從來就不曾屬于這里過，否則我也不會老愛往都柏林跑，四處去參加家庭聚會和狩獵……我不知道我究竟屬于哪里，瑞特，我甚至回到塔拉都不再有家的感覺了?！?br/>
大出斯佳麗的意外，瑞特竟然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你屬于我，斯佳麗，你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認清這點嗎？這個世界的每一處都是我們的落腳處。我們都不是適合家居生活的人，我們是探險家，冒險家，突破封鎖線的人。沒有了挑戰(zhàn)，我們的生命便只剩一半。我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只要我們在一起，每一個地方都屬于我們。但是，小乖乖、我們絕對不屬于任何地方。別人也許安土重遷，但我們不是?！?br/>
他俯視著她，嘴角蕩漾著笑意。“我要你在我們開始新生活的第一個早晨對我說實話，斯佳麗，你是全身心地愛我，抑或只是因為得不到我才要我？”
“哦！瑞特，你怎么能說這種讓人厭惡的話！我當(dāng)然是全身心地愛你，而且永遠永遠愛你。”
斯佳麗在回話前瞬間的猶豫，只有瑞特能夠聽得出來。他把腦袋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來?！拔易钭钣H愛的，”他說，“我可以預(yù)料我們的生活絕不會枯燥乏味，我已等不及要出發(fā)了?！?br/>
一只骯臟的小手扯住他的褲管。瑞特低頭往下看。
“貓咪要跟你們?nèi)??！彼畠赫f。
瑞特將貓咪舉到肩上，眼中閃爍著父愛的光芒?！皽?zhǔn)備好了嗎，巴特勒太太？”他問斯佳麗。“封鎖線正等著我們呢！”
貓咪興奮地哈哈大笑，她看著斯佳麗，那雙眼睛因即將吐露的秘密而熠熠發(fā)亮?！芭f繩梯藏在我的墊被底下，媽媽，格雷恩要我小心保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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