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就是波特殯儀館，是西弗吉尼亞波特城波特街上最大的一座外框架呈白色的房子，用作蘭金縣的停尸間。驗尸官是一位名叫阿金的家庭醫(yī)生。如果他裁斷說死因有疑，尸體將被接著送往鄰縣的克拉克斯頓地區(qū)醫(yī)療中心，那兒他們有一位受過專門訓(xùn)練的病理學(xué)家。
克拉麗絲·史達琳乘坐縣治安部門的警察巡邏車由機場進入波特。她坐在后座，得前傾著身子往上湊近車上的囚犯隔欄，才聽得見開車的代表在向杰克·克勞福德解釋這些情況。
葬禮馬上就要在停尸間舉行了。送葬者穿著他們地方上最好的衣服，排成縱隊沿人行道往上走。路的兩邊是細長的黃楊木。大家聚集在臺階上，等著進停尸問去。房子和臺階剛剛油漆過，各自按照自身的走向，所以彼此略有些不諧調(diào)。
房子后面幽僻的停車場里有靈車在等著。一棵光禿禿的榆樹下站著兩名年輕、一名年老的代表以及兩名州警察。天還不夠冷，他們呼出的氣沒有形成汽霧。
巡邏車開進停車場時，史達琳看了看這幾個人，她一下子就認出他們來了。她知道他們來自這樣的家庭：家里只有兩用衣櫥沒有壁櫥，也相當清楚那衣櫥里有些什么貨。她知道，這些人的親友也都是將衣服塞在服裝袋里掛在活動房屋的墻上的。她知道，那位年老一點的代表是守著門廊里的一臺抽水機長大的；春天里他膛過泥濘的水走到路上去趕校車，鞋子用鞋帶掛在脖子上；她父親從前就是這么做的。她知道，他們用紙袋裝著午餐到學(xué)校，紙袋因為翻來覆去地用上面已油漬斑斑；午飯過后，紙袋再折起來塞進牛仔褲后面的口袋里。
她在想，對于他們，克勞福德又了解多少呢？
駕駛員和克勞福德下了車，開始朝殯儀館的后面走去，這時史達琳才發(fā)現(xiàn)，巡邏車里面后座兩邊的門上都沒有把手。她只好在玻璃上敲，最后是樹底下的一位代表看到了，駕駛員紅著臉跑回來，讓她下了車。
她走過去時，代表們從旁邊注視著看她。一位說“小姐！”她朝他們點點頭，微微一笑，淡淡的，分寸適度。她走過去，跟上后面門廊上的克勞福德。
等她走遠到聽不見他們說話的時候，其中一位剛結(jié)過婚的年輕代表抓了抓下巴說：“她自以為了不起，看上去一半都沒有。”
“嗨，如果她就以為自己看上去他娘的了不起，我也只好同意。我說我自己噢?！绷硪晃荒贻p代表說，“我倒是愿意把她當五型防毒面具一樣戴著。”
“我寧可弄只大西瓜來啃啃，只要是冷的?！蹦昙o大一點的代表說，一半是在自言自語。
克勞福德已經(jīng)在同那位主要代表談了。那是個神情嚴肅緊張的小個子男人，戴著副鋼絲邊眼鏡，穿著雙側(cè)面帶松緊帶的，郵購目錄上稱之為“羅密歐”的靴子。
他們已經(jīng)來到殯儀館后部昏暗的走廊上。這兒有臺做可口可樂的機器，馬達在嗡嗡地響?？繅Ψ胖恍┝銇y的雜物——臺腳踏傳動縫紉機，一輛三輪車，一卷人造草坪，一面裹在篷桿上的條形帆布晴雨遮篷。墻上是一幅圣塞西莉亞正在彈琴的深褐色烏賊墨畫的印刷品。她的頭發(fā)編成一圈在頭上盤著；不知從何處彎下幾朵玫瑰花來，碰到了琴鍵上。
“感謝你這么快就通知了我們，警長?！笨藙诟５抡f。里同克拉克斯頓那位病理學(xué)家作簡要的商談。最后，他對一切都沒有異議。
就這樣，在她理解為什么是一種白色構(gòu)架的一座房子里，在這房子的一間尸體防腐處理室內(nèi)，克拉麗絲·史達琳和野牛比爾犯罪的直接證據(jù)第一次相遇了。房間的墻紙上是洋薔蔽的圖案，高高的天花板下面是一幅發(fā)霉的繪畫。
亮綠色的運尸袋拉鏈緊拉著，這是房間里唯——件現(xiàn)代的東西，擱在一張老式的瓷制尸體防腐處理工作臺上，重重疊疊映照在貯藏櫥的一塊塊框格玻璃中。櫥內(nèi)存放著套管針和一袋袋已變得硬如巖石的體腔液。
克勞福德上車里去拿指紋傳送器，史達琳則在靠墻一只大的雙洗水糟的滴水板上開箱取她的器械。
房間里的人大多了。好幾名代表，還有那位主要代表，都蕩了進來跟他們在一起，而且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這可不行?？藙诟５略趺床贿^來把他們都弄走呢？
醫(yī)生打開那臺又大又灰的風(fēng)扇，一陣風(fēng)直吹得墻紙朝里翻鼓。
克拉麗絲·史達琳站在洗槽那兒。此時她需要一種勇氣，一種比海軍陸戰(zhàn)隊學(xué)員任何跳傘訓(xùn)練更需敏捷反應(yīng)更強有力的勇氣的樣板。這么一幅情景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給了她幫助，卻同時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的媽媽，站在洗槽那兒，放著冷水正在沖洗她爸爸帽子里的血，一邊沖著一邊說，“我們會好的，克拉麗絲。叫你弟弟妹妹去洗洗手洗洗臉上桌子這兒來，我們要談一談，然后就準備吃晚飯?！?br/>
史達琳摘下圍巾，像山里的助產(chǎn)婆一樣將它扎在頭發(fā)上。她從箱子里取出一雙外科手術(shù)用的手套。當她在波特第一次開口說話時，聲音中的土音比平常更重，很有力度，令克勞福德都站在門口來聽?！跋壬鷤?！先生們！諸位官員諸位先生！請聽我這兒稍微說幾句話。請聽一下?，F(xiàn)在讓我來對她進行處理?！彼贿叴魇痔祝贿厡⑹稚斓剿麄兠媲??！坝行〇|西我們要給她處理。你們這么老遠地把她弄到了這兒，我知道她家人只要有機會一定會感謝你們的。現(xiàn)在還請大家先出去，由我來對她進行處理?！?br/>
克勞福德見他們突然變得安靜而有禮貌，彼此低聲催促著往外走：“走吧，杰斯，我們上院子里去?！倍铱藙诘赂Ｒ舶l(fā)現(xiàn)，有個死人在場的這個地方氣氛也變了：不管這被害者來自何處，也不管她究竟是何人，既然河水將她帶到了這個地區(qū)，看她無助地在這個地區(qū)的這間屋子里躺著，克拉麗絲·史達琳就覺得同她之間有一種特殊的關(guān)系。克勞福德發(fā)現(xiàn)，在這一個地方，史達琳繼承了這樣一些人的傳統(tǒng)和品格：她們是老奶奶一般的婦女，是智慧的婦女，是能用藥草給人治病的人，是總能處理一切需要處理的堅強的鄉(xiāng)下女人，是她們?yōu)猷l(xiāng)下的死者守靈，又是她們，守靈之后再為死者梳洗、穿衣。
接下來，房間里同被害者在一起的就只有克勞福德、史達琳和那位醫(yī)生了。阿金醫(yī)生和史達琳彼此看了看，仿佛有幾分認識似的。他們倆都感到奇異地欣喜，奇異地困窘不安。
克勞福德從口袋里掏出一瓶維克斯擦劑并傳給了另外兩位。史達琳注意地看它作什么用，當看到克勞福德和醫(yī)生都將它涂抹到鼻孔邊上時，她也跟著做了。
她伸手從放在滴水板上的器具包里將照相機摸了出來。她背向著房間。她聽到背后那運尸袋的拉鏈在往下拉去。
史達琳對著墻上的洋薔蔽眨了眨眼，吸口氣又吐出來。她轉(zhuǎn)過身，朝臺上的尸體看去。
“他們應(yīng)該用紙袋把她的兩只手套起來的?！彼f，“我們弄完之后我來套。”史達琳小心謹慎地用手控檔操作著她那臺自動相機，對裸露的尸體進行夾叉射擊似的拍攝。
被害者是位臀部肥大的年輕女人，史達琳用皮尺量得她的身長為六十六英寸。沒有皮的地方已經(jīng)被水泡得發(fā)灰，不過水是冷的，而且她顯然在水中也沒有幾天。尸體的皮就從乳房以下的一條線那兒被整齊干凈地一直剝到雙膝，那大約是斗牛士的褲子和腰帶要遮護的部分。
她的乳房小，雙乳間胸骨之上即是明顯的原因——邊緣毛糙參差不齊的一個星形傷口，寬度有一只手大小。
她圓圓的頭從眉毛以上剝到顱骨，從耳朵剝到后頸。
“萊克特醫(yī)生說了他會剝?nèi)祟^皮的?！笔愤_琳說。
她拍照時克勞福德雙臂交叉著站著，他只說了句“用寶麗來拍她的耳朵”。
他一邊繞著尸體走，一邊竟噘起了嘴。史達琳剝下一只手套，一根手指順著尸體的腿往上摸到了小腿肚。一段曳釣繩和三叉魚鉤依然纏繞在這腿的下半部，就是這繩和鉤在流水中纏上并攔住了尸體。
“你看見了些什么，史達琳？”
“呃，她不是本地人——她的兩耳各扎了三個環(huán)孔，還搽亮閃閃的指甲油，我看像城里人。兩條腿上新長出了可能有兩周左右的毛。這毛長得多軟看到了嗎？我想她是用熱蠟除腿毛的，還有腋毛。瞧她是如何將上嘴唇上的茸毛褪色的。她照顧自己相當細心，但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能照顧自己了?！?br/>
“那傷口呢？”
“我不知道?！笔愤_琳說，“我本來想說那是致命的一個槍傷，可那看上去像一圈磨損的衣領(lǐng)，那邊頂部又是一個槍口的印子?！?br/>
“很好，史達琳，胸骨之上那是個接觸性射入傷口。子彈炸裂時的氣流在皮和骨中間膨脹，就在槍眼周圍炸出了那個星形。”
在墻的另一邊，葬禮正在殯儀館的前部舉行，呼哧呼哧響著的是一架管風(fēng)琴。
“死得冤枉?！卑⒔疳t(yī)生點點頭發(fā)議論道，“我得上那里去，這葬禮我至少得參加一點。那家人一直希望我能送送這最后一程。拉瑪一奏完這祭奠的音樂就會上這兒來幫你們忙的。我相信你的話，你會為克拉克斯頓的病理學(xué)家保護證據(jù)的，克勞福德先生?！?br/>
“她左手這兒有兩片指甲被折斷了?！贬t(yī)生走后史達琳說，“它們被往回扳，斷在了指甲根，別的幾個指甲看上去像有臟物或什么硬的碎片擠壓在里頭。要取證嗎？”
“取點砂粒作樣本，再取幾片指甲油屑屑?！笨藙诟５抡f，“得到結(jié)果后我們就知道它們是什么了?！?br/>
拉瑪，瘦瘦的，是殯儀館里的一名幫工，史達琳正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噴著威士忌酒的香氣進來了?！澳憧隙ǜ蛇^一段時間修指甲工吧？”他說。
看到這年輕女人手掌里沒有指甲痕他們很高興——表明她和別的人一樣，死之前沒有遭受其他罪。
“要不要讓她臉朝下給你取指紋，史達琳？”克勞福德說。
“那樣做是要容易些?！?br/>
“先拍牙齒吧，然后拉瑪可以幫我們將她翻個身?！?br/>
“就要照片，還是要做成圖表？”史達琳將牙科用的一套元件安到了拍指紋的相機的前部，暗暗松了口氣，慶幸所有的部件都在包里。
“就要照片?！笨藙诟５抡f，“不看x光片，圖表會讓我們作出錯誤的結(jié)論。有照片我們先就可以將幾名失蹤的女人排除?！?br/>
拉瑪對他那雙演奏風(fēng)琴的手十分輕柔小心。他掰開年輕女人的嘴使之向著史達琳一方，又將她的雙唇朝里收卷，好讓史達琳用那臺一次成像的寶麗來相機貼住臉部拍取前排牙齒的細部。這一部分倒不難，可她還得用一面腭反光鏡照著拍臼齒，要從側(cè)面看光是否穿過內(nèi)頰，鏡頭周圍的閃光燈一閃，能保證照到口腔里邊。這種拍法她只在一堂法醫(yī)學(xué)課上見到過。
史達琳注意看著寶麗來拍出的第一張臼齒照慢慢顯影，她調(diào)了調(diào)亮度控制后又試了一張。這張好些。這張好極了！
“她喉嚨里有個什么東西！”史達琳說。
克勞福德看了看照片，上面顯示，就在軟胯的后面有個黑乎乎的圓柱狀物體?！鞍咽蛛娊o我?！?br/>
“尸體從水里撈出來時，許多時候嘴巴里會有些像樹葉一類的東西?！崩斦f，一邊幫著克勞福德在看。
史達琳從她包里取出一把鑷子來。她朝尸體對面的克勞福德看看。他點了點頭。只消一秒鐘，她就把東西夾了出來。
“是什么？一種什么豆莢？”克勞福德說。
“不，先生，那是個蟲子的繭?！崩斦f。他說對了。
史達琳把它裝進了一只瓶子。
“不妨讓縣里的農(nóng)業(yè)顧問來看看?！崩斦f。
尸體的臉朝下后，提取指紋來很容易。史達琳曾作好了最壞的準備——可是那些麻煩討厭的、需要細心從事的注射方法，或是那橡皮護指套，一樣也沒用得著。她在薄薄的卡片墊上提取指紋，卡片墊用形狀如鞋拔子一樣的一個裝置固定住。她又提取了一對腳印，以防萬一他們只有醫(yī)院里嬰兒時的腳印做做參考。
雙肩高高的地方兩塊皮不見了，留下兩個三角形。史達琳拍了照。
“再量量大小?！笨藙诟５抡f，“他在剪開那個艾克倫女孩的衣服時，把她人也剪傷了，不過是一點點碰傷，可當他們在路邊找到她的襯衣時，發(fā)現(xiàn)襯衣上背部一個口子與這剪傷的口子相一致。這可是個新情況，我還沒見到過?！?br/>
“她的小腿肚后面看上去像是有塊燒傷?！笔愤_琳說。
“老年人身上那樣的東西很多?！崩斦f。
“什么？”克勞福德說。
“我——說——老——年——人——身——上——那——樣——的——東——西——很——多?！?br/>
“我剛剛聽得很清楚，我是想要你解釋一下，老年人怎么啦？”
“老年人過世時身上蓋著個熱墊，即使并沒有那么燙，可人死后還是給燙傷了。人死時只要身上有塊電熱墊就要被燙傷的，底下沒有循環(huán)了嘛?！?br/>
“我們請克拉克斯頓的病理學(xué)家驗證一下，看看是不是死后弄出來的?！笨藙诟５聦κ愤_琳說。
“汽車消音器，很有可能?！崩斦f。
“什么？”
“汽——車——消——音——汽車消音器。一次比利·皮特里被人開槍打死，他們把他扔在了他汽車后面的行李箱里。他老婆開著車四處找了他兩三天。人家把他弄到這里時，汽車行李箱下面的消音器發(fā)熱了，燙得他就像那樣子，不過燙在臀部就是了?！崩斦f，“我是不能把食品雜貨放汽車行李箱的，它化冰淇淋?！?br/>
“那主意好，拉瑪，我倒希望你能為我工作?！笨藙诟５抡f，“在河里發(fā)現(xiàn)她的那些個伙計你認識嗎？”
“是加博·富蘭克林和他的兄弟布巴?！?br/>
“他們是干什么的？”
“在友愛互助會打架，尋人家開心，人家又沒惹他們——有人整天看那些剛剛失去親人的人，看得都疲了，稍微喝了點酒就來到這友愛互助會，他就給你來這‘坐下，拉瑪，彈《菲律賓孩子》’。老是讓人在那架破舊的酒吧鋼琴上翻來覆去地彈《菲律賓孩子》，加博就愛干這事兒。‘哎，你不知道詞兒就他媽的造幾句嘛，’他說，‘這次你他媽的給它弄點韻出來?！麖睦蠒T那兒弄了張支票，圣誕節(jié)前后上退伍軍人管理局醫(yī)院戒酒去了。我等他上這驗尸臺已等了十五年。”
“魚鉤扎出的洞我們要做血清試驗?！笨藙诟５抡f，“我給病理學(xué)家發(fā)個便條。”
“那些魚鉤相互挨得太近了。”拉瑪說。
“你說什么？”
“富蘭克林兄弟把曳釣繩上那些魚鉤搞得太靠近了，這是犯規(guī)的，可能就因為這原因他們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報了警。”
“警長說他們是打鴨子的?！?br/>
“我就料到他們會對他那樣說?！崩斦f，“他們會告訴你，一次職業(yè)摔跤比賽中他們還和衛(wèi)星門羅分在一個車輪戰(zhàn)小組，同檀香山的健伍本卡公爵摔跤了呢！要是你愿意，這話你也可以相信。抓起一只裝石首魚的大袋，他們還會帶你去打鷸呢，如果你喜歡鷸的話。還會連帶給你一玻璃杯的彈子?！?br/>
“你認為情況是什么樣的呢，拉瑪？”
“這富蘭克林兄弟是在控制著這曳釣繩，是他們這根曳釣繩上這些非法安上的鉤子，他們將繩子拉起來看看是否捕到了魚?！?br/>
“你為什么這么看？”
“這位女士還沒到會浮上水面的時候。”
“是的?！?br/>
“那么，要是他們沒有在拉曳釣繩的話，永遠也發(fā)現(xiàn)不了她。他們可能是害怕地走開，最后才喊人來。我希望你們請漁獵法執(zhí)法官來瞧瞧這事兒?！?br/>
“我也希望這樣?！笨藙诟５抡f。
“許多時候他們都是弄一部曲柄手搖電話機放在他們那蘭姆查杰牌車的座位后頭，就是不用進監(jiān)獄的話，那可也是一大筆罰款啊！”
克勞福德不解地豎起了眉毛。
“電魚用的?！笔愤_琳說，“將電線垂人水中，一搖曲柄，電流就將魚擊昏，魚浮上水面，只管舀就得?！?br/>
“對?！崩斦f，“你是附近這兒的人嗎？”
“許多地方的人都這么干。”史達琳說。
在他們將運尸袋的拉鏈拉上之前，史達琳覺得很想要說點什么，作個手勢，或者表示一下某種承諾，最后，她只搖了搖頭，忙著將那些樣本收拾好裝進了箱子。
和尸體在一起是一回事，不見尸體時的問題又是一回事。這一刻放松下來了，剛才所做的一切又回到了她的腦際。史達琳剝下手套，打開洗槽的水龍頭。她背對著房間，讓水在手腕上沖洗。水管中的水并不那么涼。拉瑪邊看她邊出房間到了走廊上，他從做可樂的機器那兒弄了一聽冰涼的蘇打水回來，沒有打開，送到了她面前。
“不，謝謝。”史達琳說，“我不想喝?！?br/>
“不是的，把它放在你脖子那底下，”拉瑪說，“再放到后腦勺那塊小小的隆起的地方。冷東西會讓你覺得好受些，我就是這樣?！?br/>
等史達琳隔著拉好拉鏈的運尸袋把要給病理學(xué)家的備忘錄扎好時，辦公桌上克勞福德的指紋傳送器已在發(fā)出喀嚓喀嚓的響聲。
作案后被害者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真是運氣。克勞福德下決心很快查明她的身份，并開始在她家周圍查尋綁架的見證人。他的做法給大家都帶來了不少麻煩，可是速度快。
克勞福德帶的是一臺利頓牌警用指紋傳真機。和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配發(fā)的傳真機不同，這臺警用傳真機與大部分大城市的警方系統(tǒng)是兼容的。史達琳匯集到一起的指紋卡幾乎還沒有干。
“裝上去，史達琳，你手指靈巧?！?br/>
他意思其實是：別弄臟了。史達琳沒有弄臟。將混成的卡片膠合到一起卷到那小小的卷筒上去很是不易。全國這時有六家通訊室在等待著。
克勞福德將電話打到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電話交換臺以及華盛頓的通訊室?！岸嗵}西，大家都在嗎？好的，先生們，往下調(diào)到一百二，要讓線條很分明清晰——各位查一查，是不是一百二？亞特蘭大，怎么樣？好，給我圖像頻道……現(xiàn)在就給?！?br/>
接著，為保證清晰度，傳真機以低速度慢慢轉(zhuǎn)動，將這名死去婦女的指紋同時傳送到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以及東部幾個主要警察部門的通訊室。如果芝加哥、底特律、亞特蘭大或其他城市中的任何一個有與這指紋相吻合的，幾分鐘之內(nèi)就將展開搜尋。
克勞福德隨后又將被害者牙齒及臉部的照片傳了出去；史達琳用毛巾把死者的頭部裹好，以防街頭小報又把這些照片搞到手。
他們正要離去，從查爾斯頓來了三位西弗吉尼亞州犯罪調(diào)查部的官員?？藙诟５峦S多人握了手，一邊將印有全國犯罪情報中心熱線電話號碼的卡片發(fā)給大家。見他這么快就讓這些人進入一種男性情誼的模式，史達琳覺得很有趣。他們只要一得到點情況就肯定會打電話的，肯定會的。你可以打賭，也多謝他們了。她判斷可能也不一定是男性情誼：在她身上也起作用嘛。
克勞福德和史達琳隨那位代表駕車前往艾爾克河時，拉瑪在門廊上朝他們揮了揮手指。那聽可樂還相當冷，拉瑪把它拿進物料間去，同時給自己準備了一杯清涼的飲料。
克拉麗絲·史達琳乘坐縣治安部門的警察巡邏車由機場進入波特。她坐在后座，得前傾著身子往上湊近車上的囚犯隔欄，才聽得見開車的代表在向杰克·克勞福德解釋這些情況。
葬禮馬上就要在停尸間舉行了。送葬者穿著他們地方上最好的衣服，排成縱隊沿人行道往上走。路的兩邊是細長的黃楊木。大家聚集在臺階上，等著進停尸問去。房子和臺階剛剛油漆過，各自按照自身的走向，所以彼此略有些不諧調(diào)。
房子后面幽僻的停車場里有靈車在等著。一棵光禿禿的榆樹下站著兩名年輕、一名年老的代表以及兩名州警察。天還不夠冷，他們呼出的氣沒有形成汽霧。
巡邏車開進停車場時，史達琳看了看這幾個人，她一下子就認出他們來了。她知道他們來自這樣的家庭：家里只有兩用衣櫥沒有壁櫥，也相當清楚那衣櫥里有些什么貨。她知道，這些人的親友也都是將衣服塞在服裝袋里掛在活動房屋的墻上的。她知道，那位年老一點的代表是守著門廊里的一臺抽水機長大的；春天里他膛過泥濘的水走到路上去趕校車，鞋子用鞋帶掛在脖子上；她父親從前就是這么做的。她知道，他們用紙袋裝著午餐到學(xué)校，紙袋因為翻來覆去地用上面已油漬斑斑；午飯過后，紙袋再折起來塞進牛仔褲后面的口袋里。
她在想，對于他們，克勞福德又了解多少呢？
駕駛員和克勞福德下了車，開始朝殯儀館的后面走去，這時史達琳才發(fā)現(xiàn)，巡邏車里面后座兩邊的門上都沒有把手。她只好在玻璃上敲，最后是樹底下的一位代表看到了，駕駛員紅著臉跑回來，讓她下了車。
她走過去時，代表們從旁邊注視著看她。一位說“小姐！”她朝他們點點頭，微微一笑，淡淡的，分寸適度。她走過去，跟上后面門廊上的克勞福德。
等她走遠到聽不見他們說話的時候，其中一位剛結(jié)過婚的年輕代表抓了抓下巴說：“她自以為了不起，看上去一半都沒有。”
“嗨，如果她就以為自己看上去他娘的了不起，我也只好同意。我說我自己噢?！绷硪晃荒贻p代表說，“我倒是愿意把她當五型防毒面具一樣戴著。”
“我寧可弄只大西瓜來啃啃，只要是冷的?！蹦昙o大一點的代表說，一半是在自言自語。
克勞福德已經(jīng)在同那位主要代表談了。那是個神情嚴肅緊張的小個子男人，戴著副鋼絲邊眼鏡，穿著雙側(cè)面帶松緊帶的，郵購目錄上稱之為“羅密歐”的靴子。
他們已經(jīng)來到殯儀館后部昏暗的走廊上。這兒有臺做可口可樂的機器，馬達在嗡嗡地響?？繅Ψ胖恍┝銇y的雜物——臺腳踏傳動縫紉機，一輛三輪車，一卷人造草坪，一面裹在篷桿上的條形帆布晴雨遮篷。墻上是一幅圣塞西莉亞正在彈琴的深褐色烏賊墨畫的印刷品。她的頭發(fā)編成一圈在頭上盤著；不知從何處彎下幾朵玫瑰花來，碰到了琴鍵上。
“感謝你這么快就通知了我們，警長?！笨藙诟５抡f。里同克拉克斯頓那位病理學(xué)家作簡要的商談。最后，他對一切都沒有異議。
就這樣，在她理解為什么是一種白色構(gòu)架的一座房子里，在這房子的一間尸體防腐處理室內(nèi)，克拉麗絲·史達琳和野牛比爾犯罪的直接證據(jù)第一次相遇了。房間的墻紙上是洋薔蔽的圖案，高高的天花板下面是一幅發(fā)霉的繪畫。
亮綠色的運尸袋拉鏈緊拉著，這是房間里唯——件現(xiàn)代的東西，擱在一張老式的瓷制尸體防腐處理工作臺上，重重疊疊映照在貯藏櫥的一塊塊框格玻璃中。櫥內(nèi)存放著套管針和一袋袋已變得硬如巖石的體腔液。
克勞福德上車里去拿指紋傳送器，史達琳則在靠墻一只大的雙洗水糟的滴水板上開箱取她的器械。
房間里的人大多了。好幾名代表，還有那位主要代表，都蕩了進來跟他們在一起，而且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這可不行?？藙诟５略趺床贿^來把他們都弄走呢？
醫(yī)生打開那臺又大又灰的風(fēng)扇，一陣風(fēng)直吹得墻紙朝里翻鼓。
克拉麗絲·史達琳站在洗槽那兒。此時她需要一種勇氣，一種比海軍陸戰(zhàn)隊學(xué)員任何跳傘訓(xùn)練更需敏捷反應(yīng)更強有力的勇氣的樣板。這么一幅情景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給了她幫助，卻同時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的媽媽，站在洗槽那兒，放著冷水正在沖洗她爸爸帽子里的血，一邊沖著一邊說，“我們會好的，克拉麗絲。叫你弟弟妹妹去洗洗手洗洗臉上桌子這兒來，我們要談一談，然后就準備吃晚飯?！?br/>
史達琳摘下圍巾，像山里的助產(chǎn)婆一樣將它扎在頭發(fā)上。她從箱子里取出一雙外科手術(shù)用的手套。當她在波特第一次開口說話時，聲音中的土音比平常更重，很有力度，令克勞福德都站在門口來聽?！跋壬鷤?！先生們！諸位官員諸位先生！請聽我這兒稍微說幾句話。請聽一下?，F(xiàn)在讓我來對她進行處理?！彼贿叴魇痔祝贿厡⑹稚斓剿麄兠媲??！坝行〇|西我們要給她處理。你們這么老遠地把她弄到了這兒，我知道她家人只要有機會一定會感謝你們的。現(xiàn)在還請大家先出去，由我來對她進行處理?！?br/>
克勞福德見他們突然變得安靜而有禮貌，彼此低聲催促著往外走：“走吧，杰斯，我們上院子里去?！倍铱藙诘赂Ｒ舶l(fā)現(xiàn)，有個死人在場的這個地方氣氛也變了：不管這被害者來自何處，也不管她究竟是何人，既然河水將她帶到了這個地區(qū)，看她無助地在這個地區(qū)的這間屋子里躺著，克拉麗絲·史達琳就覺得同她之間有一種特殊的關(guān)系。克勞福德發(fā)現(xiàn)，在這一個地方，史達琳繼承了這樣一些人的傳統(tǒng)和品格：她們是老奶奶一般的婦女，是智慧的婦女，是能用藥草給人治病的人，是總能處理一切需要處理的堅強的鄉(xiāng)下女人，是她們?yōu)猷l(xiāng)下的死者守靈，又是她們，守靈之后再為死者梳洗、穿衣。
接下來，房間里同被害者在一起的就只有克勞福德、史達琳和那位醫(yī)生了。阿金醫(yī)生和史達琳彼此看了看，仿佛有幾分認識似的。他們倆都感到奇異地欣喜，奇異地困窘不安。
克勞福德從口袋里掏出一瓶維克斯擦劑并傳給了另外兩位。史達琳注意地看它作什么用，當看到克勞福德和醫(yī)生都將它涂抹到鼻孔邊上時，她也跟著做了。
她伸手從放在滴水板上的器具包里將照相機摸了出來。她背向著房間。她聽到背后那運尸袋的拉鏈在往下拉去。
史達琳對著墻上的洋薔蔽眨了眨眼，吸口氣又吐出來。她轉(zhuǎn)過身，朝臺上的尸體看去。
“他們應(yīng)該用紙袋把她的兩只手套起來的?！彼f，“我們弄完之后我來套。”史達琳小心謹慎地用手控檔操作著她那臺自動相機，對裸露的尸體進行夾叉射擊似的拍攝。
被害者是位臀部肥大的年輕女人，史達琳用皮尺量得她的身長為六十六英寸。沒有皮的地方已經(jīng)被水泡得發(fā)灰，不過水是冷的，而且她顯然在水中也沒有幾天。尸體的皮就從乳房以下的一條線那兒被整齊干凈地一直剝到雙膝，那大約是斗牛士的褲子和腰帶要遮護的部分。
她的乳房小，雙乳間胸骨之上即是明顯的原因——邊緣毛糙參差不齊的一個星形傷口，寬度有一只手大小。
她圓圓的頭從眉毛以上剝到顱骨，從耳朵剝到后頸。
“萊克特醫(yī)生說了他會剝?nèi)祟^皮的?！笔愤_琳說。
她拍照時克勞福德雙臂交叉著站著，他只說了句“用寶麗來拍她的耳朵”。
他一邊繞著尸體走，一邊竟噘起了嘴。史達琳剝下一只手套，一根手指順著尸體的腿往上摸到了小腿肚。一段曳釣繩和三叉魚鉤依然纏繞在這腿的下半部，就是這繩和鉤在流水中纏上并攔住了尸體。
“你看見了些什么，史達琳？”
“呃，她不是本地人——她的兩耳各扎了三個環(huán)孔，還搽亮閃閃的指甲油，我看像城里人。兩條腿上新長出了可能有兩周左右的毛。這毛長得多軟看到了嗎？我想她是用熱蠟除腿毛的，還有腋毛。瞧她是如何將上嘴唇上的茸毛褪色的。她照顧自己相當細心，但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能照顧自己了?！?br/>
“那傷口呢？”
“我不知道?！笔愤_琳說，“我本來想說那是致命的一個槍傷，可那看上去像一圈磨損的衣領(lǐng)，那邊頂部又是一個槍口的印子?！?br/>
“很好，史達琳，胸骨之上那是個接觸性射入傷口。子彈炸裂時的氣流在皮和骨中間膨脹，就在槍眼周圍炸出了那個星形。”
在墻的另一邊，葬禮正在殯儀館的前部舉行，呼哧呼哧響著的是一架管風(fēng)琴。
“死得冤枉?！卑⒔疳t(yī)生點點頭發(fā)議論道，“我得上那里去，這葬禮我至少得參加一點。那家人一直希望我能送送這最后一程。拉瑪一奏完這祭奠的音樂就會上這兒來幫你們忙的。我相信你的話，你會為克拉克斯頓的病理學(xué)家保護證據(jù)的，克勞福德先生?！?br/>
“她左手這兒有兩片指甲被折斷了?！贬t(yī)生走后史達琳說，“它們被往回扳，斷在了指甲根，別的幾個指甲看上去像有臟物或什么硬的碎片擠壓在里頭。要取證嗎？”
“取點砂粒作樣本，再取幾片指甲油屑屑?！笨藙诟５抡f，“得到結(jié)果后我們就知道它們是什么了?！?br/>
拉瑪，瘦瘦的，是殯儀館里的一名幫工，史達琳正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噴著威士忌酒的香氣進來了?！澳憧隙ǜ蛇^一段時間修指甲工吧？”他說。
看到這年輕女人手掌里沒有指甲痕他們很高興——表明她和別的人一樣，死之前沒有遭受其他罪。
“要不要讓她臉朝下給你取指紋，史達琳？”克勞福德說。
“那樣做是要容易些?！?br/>
“先拍牙齒吧，然后拉瑪可以幫我們將她翻個身?！?br/>
“就要照片，還是要做成圖表？”史達琳將牙科用的一套元件安到了拍指紋的相機的前部，暗暗松了口氣，慶幸所有的部件都在包里。
“就要照片?！笨藙诟５抡f，“不看x光片，圖表會讓我們作出錯誤的結(jié)論。有照片我們先就可以將幾名失蹤的女人排除?！?br/>
拉瑪對他那雙演奏風(fēng)琴的手十分輕柔小心。他掰開年輕女人的嘴使之向著史達琳一方，又將她的雙唇朝里收卷，好讓史達琳用那臺一次成像的寶麗來相機貼住臉部拍取前排牙齒的細部。這一部分倒不難，可她還得用一面腭反光鏡照著拍臼齒，要從側(cè)面看光是否穿過內(nèi)頰，鏡頭周圍的閃光燈一閃，能保證照到口腔里邊。這種拍法她只在一堂法醫(yī)學(xué)課上見到過。
史達琳注意看著寶麗來拍出的第一張臼齒照慢慢顯影，她調(diào)了調(diào)亮度控制后又試了一張。這張好些。這張好極了！
“她喉嚨里有個什么東西！”史達琳說。
克勞福德看了看照片，上面顯示，就在軟胯的后面有個黑乎乎的圓柱狀物體?！鞍咽蛛娊o我?！?br/>
“尸體從水里撈出來時，許多時候嘴巴里會有些像樹葉一類的東西?！崩斦f，一邊幫著克勞福德在看。
史達琳從她包里取出一把鑷子來。她朝尸體對面的克勞福德看看。他點了點頭。只消一秒鐘，她就把東西夾了出來。
“是什么？一種什么豆莢？”克勞福德說。
“不，先生，那是個蟲子的繭?！崩斦f。他說對了。
史達琳把它裝進了一只瓶子。
“不妨讓縣里的農(nóng)業(yè)顧問來看看?！崩斦f。
尸體的臉朝下后，提取指紋來很容易。史達琳曾作好了最壞的準備——可是那些麻煩討厭的、需要細心從事的注射方法，或是那橡皮護指套，一樣也沒用得著。她在薄薄的卡片墊上提取指紋，卡片墊用形狀如鞋拔子一樣的一個裝置固定住。她又提取了一對腳印，以防萬一他們只有醫(yī)院里嬰兒時的腳印做做參考。
雙肩高高的地方兩塊皮不見了，留下兩個三角形。史達琳拍了照。
“再量量大小?！笨藙诟５抡f，“他在剪開那個艾克倫女孩的衣服時，把她人也剪傷了，不過是一點點碰傷，可當他們在路邊找到她的襯衣時，發(fā)現(xiàn)襯衣上背部一個口子與這剪傷的口子相一致。這可是個新情況，我還沒見到過?！?br/>
“她的小腿肚后面看上去像是有塊燒傷?！笔愤_琳說。
“老年人身上那樣的東西很多?！崩斦f。
“什么？”克勞福德說。
“我——說——老——年——人——身——上——那——樣——的——東——西——很——多?！?br/>
“我剛剛聽得很清楚，我是想要你解釋一下，老年人怎么啦？”
“老年人過世時身上蓋著個熱墊，即使并沒有那么燙，可人死后還是給燙傷了。人死時只要身上有塊電熱墊就要被燙傷的，底下沒有循環(huán)了嘛?！?br/>
“我們請克拉克斯頓的病理學(xué)家驗證一下，看看是不是死后弄出來的?！笨藙诟５聦κ愤_琳說。
“汽車消音器，很有可能?！崩斦f。
“什么？”
“汽——車——消——音——汽車消音器。一次比利·皮特里被人開槍打死，他們把他扔在了他汽車后面的行李箱里。他老婆開著車四處找了他兩三天。人家把他弄到這里時，汽車行李箱下面的消音器發(fā)熱了，燙得他就像那樣子，不過燙在臀部就是了?！崩斦f，“我是不能把食品雜貨放汽車行李箱的，它化冰淇淋?！?br/>
“那主意好，拉瑪，我倒希望你能為我工作?！笨藙诟５抡f，“在河里發(fā)現(xiàn)她的那些個伙計你認識嗎？”
“是加博·富蘭克林和他的兄弟布巴?！?br/>
“他們是干什么的？”
“在友愛互助會打架，尋人家開心，人家又沒惹他們——有人整天看那些剛剛失去親人的人，看得都疲了，稍微喝了點酒就來到這友愛互助會，他就給你來這‘坐下，拉瑪，彈《菲律賓孩子》’。老是讓人在那架破舊的酒吧鋼琴上翻來覆去地彈《菲律賓孩子》，加博就愛干這事兒。‘哎，你不知道詞兒就他媽的造幾句嘛，’他說，‘這次你他媽的給它弄點韻出來?！麖睦蠒T那兒弄了張支票，圣誕節(jié)前后上退伍軍人管理局醫(yī)院戒酒去了。我等他上這驗尸臺已等了十五年。”
“魚鉤扎出的洞我們要做血清試驗?！笨藙诟５抡f，“我給病理學(xué)家發(fā)個便條。”
“那些魚鉤相互挨得太近了。”拉瑪說。
“你說什么？”
“富蘭克林兄弟把曳釣繩上那些魚鉤搞得太靠近了，這是犯規(guī)的，可能就因為這原因他們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報了警。”
“警長說他們是打鴨子的?！?br/>
“我就料到他們會對他那樣說?！崩斦f，“他們會告訴你，一次職業(yè)摔跤比賽中他們還和衛(wèi)星門羅分在一個車輪戰(zhàn)小組，同檀香山的健伍本卡公爵摔跤了呢！要是你愿意，這話你也可以相信。抓起一只裝石首魚的大袋，他們還會帶你去打鷸呢，如果你喜歡鷸的話。還會連帶給你一玻璃杯的彈子?！?br/>
“你認為情況是什么樣的呢，拉瑪？”
“這富蘭克林兄弟是在控制著這曳釣繩，是他們這根曳釣繩上這些非法安上的鉤子，他們將繩子拉起來看看是否捕到了魚?！?br/>
“你為什么這么看？”
“這位女士還沒到會浮上水面的時候。”
“是的?！?br/>
“那么，要是他們沒有在拉曳釣繩的話，永遠也發(fā)現(xiàn)不了她。他們可能是害怕地走開，最后才喊人來。我希望你們請漁獵法執(zhí)法官來瞧瞧這事兒?！?br/>
“我也希望這樣?！笨藙诟５抡f。
“許多時候他們都是弄一部曲柄手搖電話機放在他們那蘭姆查杰牌車的座位后頭，就是不用進監(jiān)獄的話，那可也是一大筆罰款啊！”
克勞福德不解地豎起了眉毛。
“電魚用的?！笔愤_琳說，“將電線垂人水中，一搖曲柄，電流就將魚擊昏，魚浮上水面，只管舀就得?！?br/>
“對?！崩斦f，“你是附近這兒的人嗎？”
“許多地方的人都這么干。”史達琳說。
在他們將運尸袋的拉鏈拉上之前，史達琳覺得很想要說點什么，作個手勢，或者表示一下某種承諾，最后，她只搖了搖頭，忙著將那些樣本收拾好裝進了箱子。
和尸體在一起是一回事，不見尸體時的問題又是一回事。這一刻放松下來了，剛才所做的一切又回到了她的腦際。史達琳剝下手套，打開洗槽的水龍頭。她背對著房間，讓水在手腕上沖洗。水管中的水并不那么涼。拉瑪邊看她邊出房間到了走廊上，他從做可樂的機器那兒弄了一聽冰涼的蘇打水回來，沒有打開，送到了她面前。
“不，謝謝。”史達琳說，“我不想喝?！?br/>
“不是的，把它放在你脖子那底下，”拉瑪說，“再放到后腦勺那塊小小的隆起的地方。冷東西會讓你覺得好受些，我就是這樣?！?br/>
等史達琳隔著拉好拉鏈的運尸袋把要給病理學(xué)家的備忘錄扎好時，辦公桌上克勞福德的指紋傳送器已在發(fā)出喀嚓喀嚓的響聲。
作案后被害者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真是運氣。克勞福德下決心很快查明她的身份，并開始在她家周圍查尋綁架的見證人。他的做法給大家都帶來了不少麻煩，可是速度快。
克勞福德帶的是一臺利頓牌警用指紋傳真機。和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配發(fā)的傳真機不同，這臺警用傳真機與大部分大城市的警方系統(tǒng)是兼容的。史達琳匯集到一起的指紋卡幾乎還沒有干。
“裝上去，史達琳，你手指靈巧?！?br/>
他意思其實是：別弄臟了。史達琳沒有弄臟。將混成的卡片膠合到一起卷到那小小的卷筒上去很是不易。全國這時有六家通訊室在等待著。
克勞福德將電話打到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電話交換臺以及華盛頓的通訊室?！岸嗵}西，大家都在嗎？好的，先生們，往下調(diào)到一百二，要讓線條很分明清晰——各位查一查，是不是一百二？亞特蘭大，怎么樣？好，給我圖像頻道……現(xiàn)在就給?！?br/>
接著，為保證清晰度，傳真機以低速度慢慢轉(zhuǎn)動，將這名死去婦女的指紋同時傳送到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以及東部幾個主要警察部門的通訊室。如果芝加哥、底特律、亞特蘭大或其他城市中的任何一個有與這指紋相吻合的，幾分鐘之內(nèi)就將展開搜尋。
克勞福德隨后又將被害者牙齒及臉部的照片傳了出去；史達琳用毛巾把死者的頭部裹好，以防街頭小報又把這些照片搞到手。
他們正要離去，從查爾斯頓來了三位西弗吉尼亞州犯罪調(diào)查部的官員?？藙诟５峦S多人握了手，一邊將印有全國犯罪情報中心熱線電話號碼的卡片發(fā)給大家。見他這么快就讓這些人進入一種男性情誼的模式，史達琳覺得很有趣。他們只要一得到點情況就肯定會打電話的，肯定會的。你可以打賭，也多謝他們了。她判斷可能也不一定是男性情誼：在她身上也起作用嘛。
克勞福德和史達琳隨那位代表駕車前往艾爾克河時，拉瑪在門廊上朝他們揮了揮手指。那聽可樂還相當冷，拉瑪把它拿進物料間去，同時給自己準備了一杯清涼的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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