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明》,〔新西蘭〕埃莉諾·卡頓著,馬愛農(nóng)、于曉紅譯,譯林出版社,2018年1月版
一個陌生人來到霍基蒂卡;一次秘密會議被驚擾;沃爾特·穆迪隱瞞了自己最近的記憶;托馬斯·鮑爾弗開始講述一個故事。
十二個男人聚集在皇冠旅館的吸煙室,貌似一次偶然的相會。他們的舉止與衣著五花八門——工裝外套、燕尾服、配獸角紐扣的諾福克夾克、黃鼴鼠皮裝、麻布衣,還有斜紋布衣服——看上去很可能是十二個搭火車的陌生人,奔向一個迷霧籠罩、潮汐漲落的城鎮(zhèn),然后各奔東西,走入不同的角落。的確,若單獨觀察每個人,無論他是在仔細研讀報紙,還是傾身向前將煙灰彈入壁爐爐柵內(nèi),還是將手呈八字展開、架在羊毛臺呢桌面上擊打臺球,這種肢體靜止的特定場面,活脫脫是深夜公共火車上的一幕情景——只不過這里的聲音不是被火車的嘈雜聲與鏗鏘聲扼殺,而是被大雨的嘩嘩聲淹沒。
沃爾特·穆迪先生手扶著門框站在門口,此時此刻他的身心知覺就是如此。他并未干擾任何形式的秘密會議,因為屋里說話的人一聽見走廊上的腳步聲,便立即緘口不言。穆迪先生把門打開時,十二個男人全都重新開始忙自己手頭的事情(那些玩臺球的人那么隨意地操起球桿,因為他們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剛才的位置),他們過于刻意地表現(xiàn)出專心致志的樣子,以至于穆迪先生走進房間時,居然沒有一個人抬起頭來。
這些男人動作夸張且步調(diào)一致地故意不理會穆迪先生,如果是在穆迪先生身體舒服、心情頗佳的時候,這可能早已喚起他的興趣。然而此刻,他正陷入頭暈惡心與情緒困頓之中。雖然明知道前往坎特伯雷西部的航程在糟糕的情況下可能會丟掉性命,那些泛著白色泡沫的滔滔巨浪無窮無盡地翻滾著,一直延伸到霍基蒂卡淺灘上被沖毀的墓地才算盡頭,但穆迪還是沒有料到旅程會恐怖到如此地步,到現(xiàn)在也無法用言語來描述,連自己都不敢回想。穆迪生性不容忍自身的任何缺點——恐懼與疾病使他變得內(nèi)向——正因如此,他一反常態(tài),走進房間后未能馬上覺察出這里的氣氛。
穆迪生就一副機智而專注的表情。那雙灰色的大眼睛不動聲色,柔軟而男孩氣的嘴巴鎮(zhèn)定自若,常常帶著禮貌的關(guān)切。他有一頭緊致細密的鬈發(fā),少年時代曾長發(fā)披肩,現(xiàn)在只留著緊貼頭皮的短發(fā),偏分頭,用了芳香的頭油將其抹平,金色逐漸變深而成為油亮的棕色。額頭與臉頰方方正正,鼻子直挺,皮膚光滑。他年齡不足二十八,依然身手敏捷,動作精確,帶著一股頑皮勁兒,兼具既不輕信又不狡猾的純真活力。他的儀態(tài)猶如謹慎而頭腦靈活的執(zhí)行大管家,就連最沉默寡言的人都喜歡向他吐露心聲,或邀請他為剛見面的人做調(diào)解中介。簡而言之,他的外貌很少能泄露出他的內(nèi)在性格,是一副能夠立刻贏得別人信任的模樣。
穆迪并非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懈可擊的典雅所帶來的優(yōu)勢。正如大多數(shù)過于美貌的人那樣,他早就仔細研究過自身的形象,換句話說,他最了解自己的相貌。他總是格外留神通過外表感知自己。他將大量的時間花費在私人更衣室的壁龕中,用那里的鏡子映照出他的三面形象:側(cè)面、半側(cè)面與正面,如同,凡·戴克筆下的查理,只是更加耀眼炫目。這是秘不可宣的私事,他可能會公開否認—— 因為關(guān)注自我形象會招致我們這個時代的道德先知們何等嚴厲的譴責啊!仿佛自我與本人毫無關(guān)系,人照鏡子只能證明他的傲慢;仿佛注重自我的行為,不像是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yīng)那樣微妙、悸動和瞬息萬變。穆迪更癡迷的是掌控自己的容貌,而不是為了追求他人的贊譽。當然,每當他瞥見自己的身影,無論是在房子外的玻璃窗前,還是夜幕降臨后室內(nèi)的窗戶前,他都有一種心滿意足的快感——而這種感覺,就如同一位工程師發(fā)現(xiàn)自己巧妙設(shè)計的某個裝置能按照他預測的方式順滑而完美地運作時的感覺一樣。
作品簡介
《明》,〔新西蘭〕埃莉諾·卡頓著,馬愛農(nóng)、于曉紅譯,譯林出版社,2018年1月版
1866年的新西蘭淘金熱時期,十二個像陪審團一樣混雜了各色人等的小團體聚集在一間酒店進行秘密會議。隨著每個男人說出自己的片面故事,真假難辨的說詞把所有事件巧妙串連起來。他們像十二星圖一樣各自獨立運轉(zhuǎn)又互相聯(lián)系,每個人在其中皆有扮演的角色,自己卻渾然不覺。
結(jié)盟與背叛、秘密與謊言、幸運與不幸,令人發(fā)指的罪行、近乎荒謬的癡戀,宛如迷霧,卻又如星空隱然有序,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棋局中,最后的真相即將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