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冊 | 登錄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
讀書網(wǎng)-DuShu.com
當前位置: 首頁新聞資訊人物

梁漱溟辭世30周年: “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

經(jīng)歷了生死劫難后,他在這封家書中陳述胸襟抱負,“孔孟之學,現(xiàn)在晦塞不明。

1942年1月10日,香港戰(zhàn)事結束半個月,因主持《光明報》而抵港的梁漱溟,方才購得船票,與朋友四人喬裝成工人、小販,準備乘船逃回大陸。

行船全憑風力,顛簸輾轉到澳門、臺山城,又經(jīng)陸路從開平到肇慶,終抵梧州一路有敵方關卡,有空襲炮火,同行者皆慌亂不已,唯獨梁漱溟安然無事。朋友禁不住稱嘆:梁先生真奇怪,若無其事!梁先生真了不起,若無其事!

1月26日抵達梧州,梁漱溟給兒子梁培寬、梁培恕寫信,記敘了香港脫險經(jīng)歷。論及為何能這樣淡定自如,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安危自有天命:“假如我所作所為,只求一個人享樂,那么我的安危只是我一人之事而已。又若我作事只顧一家人的生活安享,那么,我的安危亦不過關系一家而已。但我不謀衣食,不謀家室,人所共見……我棲棲皇皇為何事,朋友國人,或深或淺,多有知之者?!?/p>

梁漱溟辭世30周年: “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

梁漱溟(1893—1988),20世紀中國著名思想家、教育家、社會改造運動者。生于北京,原籍廣西桂林。原名煥鼎,字壽銘,又字漱冥,后以漱溟行世。1917年入北京大學任教,七年后投身農村,從事鄉(xiāng)村建設運動。

經(jīng)歷了生死劫難后,他在這封家書中陳述胸襟抱負,“孔孟之學,現(xiàn)在晦塞不明?;蛟S有人能明白其旨趣,卻無人能深見其系基于人類生命的認識而來,并為之先建立他的心理學而后乃闡明倫理思想。此事唯我能做。……《人心與人生》第三本書要寫成,我乃可以死得;現(xiàn)在則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歷史將為之改轍,那是不可想象的,萬不會有的事!”

在書信中向兒子吐露心跡,即便有張狂之語,亦無可厚非。但這封信被友人拿去發(fā)表在桂林《文化雜志》上,梁漱溟覺察到不妥,于是補作后記,希望讀者不必介意。

梁漱溟一生以研究人生和社會為己任,不僅坐而立言,更起而行之。他在給學生田慕周的信中說,“吾自是一‘非常人物’,莫以俗人看我也?!彼氤黾覟樯?,卻終于深度入世。在國族前途晦暗不明之際,積極開展鄉(xiāng)村建設運動;在日寇侵華之際,奔走于各黨派之間,斡旋調停,團結抗戰(zhàn);在政治運動擾亂社會秩序之時,他慷慨陳詞,直抒胸臆。

2018年是梁漱溟辭世30周年,新近出版的《梁漱溟往來書信集》收錄了他與師友、家人之間的761封信函,書信的隱私性更能透露著者的心跡,這些書信里能窺見他的東西文化思想、人生哲學,以及社會改革之道。

采寫 | 新京報記者 徐學勤

生逢亂世

保持心志清明并非易事

梁漱溟先生一生桀驁不馴,恪守“獨立思考,表里如一”的信條行走于世,是20世紀中國極具錚錚傲骨和道義精神的知識分子之一。終其一生,他執(zhí)著于人生問題和社會問題的求索,既坐而言,亦起而行,是一位行動的儒家。

生逢亂世,要保持心志清明并非易事,梁漱溟認為,除了自覺反省,“唯一的方法就是親師取友”。年僅24歲,他便以中學文憑入北大執(zhí)教,身邊很快聚攏林宰平、伍庸伯、熊十力、張難先等師友,他們一起談論儒學、佛學,關心人生和社會問題,因共同的志趣而成終生的朋友。

他與胡適、陳獨秀等新文化運動旗手,雖主張不盡相同,但亦保持友好的交往??v使公開的筆仗不斷,私下的信函卻仍謙恭守禮,不失學人體面尊嚴。

梁漱溟辭世30周年: “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

《梁漱溟往來書信集》

編注:梁培寬

版本: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年11月

1921年,成名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發(fā)表后,更有青年人慕名遠道而來拜訪求見。后從事鄉(xiāng)村建設運動,在廣東、山東、重慶等地開展教育活動,學生門徒日增,其中許多青年都是“很想求得自己人生生活”,而“不愿模模糊糊過下去的人”,于是以梁漱溟為中心,以人生向上為根本宗旨,結成“朋友團體”。其中,云頌天、黃艮庸、胡應漢、唐宦存等人,甚至終生追隨梁漱溟,矢志不移。

梁漱溟自忖,受朋友之益良多,而得出一系列朋友觀。比如,“一個人在社會上的地位或社會上所取得的信用資望,與朋友很有關系。差不多真是可以以朋友作標準,而決定其在社會上之地位信用?!薄叭绻麤]有較高尚的朋友,在社會上自己不會被人看高一點。”“朋友就是集團,是很多人在一起;或自己加入集團,或自己創(chuàng)造集團?!?/p>

新近出版的《梁漱溟往來書信集》,收錄了761封梁漱溟與師友的往來信函,時間跨度近70年,從這些信函能窺見梁漱溟的個人史,也可看到20世紀的政治變遷。

對話梁漱溟之子梁培寬

梁漱溟和他的朋友們

因《究元決疑論》進入北大

新京報:今年是蔡元培先生誕辰150周年,關于蔡先生“兼容并包”的一個佳話,是他破格聘用只有中學文憑、年僅24歲的梁漱溟擔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師。這套書信集收錄了你父親給蔡元培的五封信,他是如何與蔡先生結識并被破格聘用的?

梁培寬:1916年,我父親寫了一篇《究元決疑論》,是他研究四年佛學的一點總結。他當時在司法部任秘書,在國會上與蔡元培先生見過面,但彼此沒有交談,他知道蔡先生對哲學和佛學也有興趣,于是拿這篇文章向蔡先生請教。結果蔡先生說,他回國后已經(jīng)在《東方雜志》上讀過這篇文章,不過,現(xiàn)在還提不出什么意見。當時,北大哲學系正缺一個教印度哲學的老師,蔡先生就問我父親能不能教,我父親感到很意外,說自己沒有研究過印度哲學,只是研究了一些佛學,而佛學只是印度哲學里的一個流派,恐怕教不了。蔡先生就讓他把教課當作學習,和學生一起討論哲學問題。我父親說得考慮一下,一是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勝任,二是他當時還有司法部的職務在身,至少得把這個職務卸任以后,才能來北大。

新京報:你父親在給蔡元培的一封信中說,聽聞北大圖書館的徐君已經(jīng)辭職,便想辭掉司法部職務,“專任斯席,耤遂讀書之愿”,這次主動求職又是怎么回事?

梁培寬:這是發(fā)生在蔡先生主動邀約之前,這封信我父親沒有存底,是蔡先生在北大工作的孫女提供的復印件。當時,我父親聽聞北大圖書館有人要辭職,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讀書機會,因為家里沒有多少藏書,他研究佛學需要自己到書店買書,就給蔡先生寫信毛遂自薦,說自己愿意干,想借此機會讀書。他的佛學完全靠自學,有看不懂的地方,就擱一陣再看,像他這樣鉆研佛學的人很少。他后來說,能到北大任教,并不是因為自己有特別的才干,而是因為鉆了一個佛學的冷門,別人沒鉆過,他鉆了,就好像有這么一個特長。

梁漱溟辭世30周年: “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

梁培寬(1925-),梁漱溟長子,曾任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編輯部主任,退休后從事梁漱溟文稿的編輯出版和研究工作

新文化運動的“敵人”?

新京報:你父親與胡適是同一年進入北大的,年齡僅相差一歲,但對東西方文化的認識有很多爭論,互相寫過批評文章,胡適甚至公開將你父親和張君勱列為新文化運動的敵人,但兩人的信件往來跨度至少有十年,信中都很客氣,他們的關系究竟怎樣?

梁培寬:有一次,《新青年》上發(fā)表了一篇批評我父親的文章,胡適看后覺得很好,說“把梁某人教訓了一頓”。我父親后來寫了一封公開信,說他跟胡先生彼此之間并沒有什么沖突,是在不同方面為社會的進步而努力,可能會有意見不一樣的地方,但是應該和而不同,并不把對方視作敵人。他們兩人的研究不是一個路子,我父親搞佛學、儒學研究,胡先生的興趣并不在這兒。胡先生把他列為新文化運動對立面,他覺得在感情上受到了傷害,他說,“ 我不覺得我反對他們的運動!你們在前努力,我來吆喝助聲鼓勵你們!”

新京報:你父親有在《新青年》上發(fā)表過文章嗎?他對新文化運動持何種立場?

梁培寬:他沒在《新青年》上發(fā)過文章,也沒有直接參與新文化運動。當時,與《新青年》針鋒相對的是《國故》雜志,但我父親也沒有加入國故派,因為他覺得國故派不能說出個道理來,只是拿一些老貨出來販賣,說來說去就那點東西,跟《新青年》這一派沒法比。他1917年進入北大,新文化運動讓他覺得西方文化對中國文化呈壓倒性優(yōu)勢,好像要把中國文化擠垮。他說這個問題很嚴重,西方文化來勢洶洶,就像一把刀子架在中國人的脖子上,我們得想一想要怎么應對,是要全盤接受,還是否定,還是調和取中,想辦法融合。他是一個問題中人,生活在問題里,要把東西方文化的問題搞清楚。想要既保住中國的傳統(tǒng)精髓,也吸取西方的有利面,這就牽扯到東西文化哲學。

新京報:他沒有選邊站隊,而是自己去獨立思考。

梁培寬:是的,他沒有參加,但是在問題上要弄清楚。

新京報:他對白話文運動是支持的嗎?這場運動對他的思想有什么影響?

梁培寬:支持,他也認為應該實行白話文,他很肯定胡適在白話文運動中所起的作用。他也肯定陳獨秀發(fā)表的文章經(jīng)常一針見血,有很強的論據(jù),國故派根本沒法招架。他剛進北大的時候,并沒有想在北大一直教下去,而是準備要出家。當時新文化運動剛剛開始,學校里各種思想流派薈萃,引起他思想的變化。他原來的思想沒有那么寬,覺得世界上最好的學問就是佛學,進北大后,對儒學的認識有了轉變,有了新的理解。他說,佛學能解決他個人的問題,但是對今天中國的大多數(shù)人不合適,不是他們所需要的。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最有價值的還是儒家思想,特別是儒家的人生思想。有了這種思想轉變以后,他就放棄了出家的打算,去過儒家的生活,但是對佛家的信仰依然沒有放棄。他覺得如果社會不需要他的話,他還是會信佛,一直到晚年都是如此。他說自己前世是個和尚,但是為了參加國家社會的改造,也還得信儒學。他一直關心政治,并不想在大學里面做一個教授,一生研究學術,他想去搞社會運動,因此,在北大教了7年書之后,于1924年離開了。

梁漱溟辭世30周年: “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

1936年暑期梁漱溟與長子培寬(右)、次子培?。ㄗ螅┰跐狭粲?/span>。

與熊十力、梁啟超的交往

新京報:梁漱溟先生轉向儒學,后來與熊十力等被稱為近代新儒家代表人物,他與熊先生交往四十年,通信甚多,但留存下來的只有十余封。梁先生曾說,兩人“雖同一傾心東方古人之學,而在治學談學上卻難契合無間”,他們在學術上的主要分歧是什么?

梁培寬:我父親在《究元決疑論》中就批評過熊先生,因為熊先生認為佛家思想使人流蕩失守、頭腦混亂,他就在這篇文章中把熊先生批評了一通,說這是胡說八道。那時候,熊先生在南開中學教書 ,看到這篇文章,就給我父親寫了個明信片,說放暑假想到北京見一面。我父親當時住在廣濟寺,他們就在那里見了面。父親勸熊先生去研究佛學,說他還沒研究就瞎批評,太粗暴了。于是,推薦他去南京跟隨唯識宗歐陽竟無大師研習了兩年。后來,蔡元培先生要找人來北大講佛學,讓父親推薦,父親就推薦了熊先生。結果熊先生講“新唯識”,不按真正的唯識義理來講,而是按照他的想法加以改編,這遭到歐陽竟無先生猛批。我父親也沒有辦法,就跟蔡先生說,蔡先生說沒有關系,還讓他接著教。

新京報:他們的私人關系,有因為觀點分歧而受到影響嗎?

梁培寬:那倒沒有。談學問我父親可能不如熊先生,他對熊先生評價很高,但他認為不管是儒家思想,還是佛家思想,都要去實踐,而不只是論述,抽象思想要在實踐中得到體現(xiàn),在實踐中才能更深地理會它的義理。只有議論,沒有躬行,是不行的。熊先生不服氣,說我的腦子就是這么想的,我就要寫出來。他的東西很難懂,但到目前為止,學界都認為熊先生對儒家哲學有很大貢獻。如果說確實有新儒家這一派的話,那么它的思想理論奠基人就是熊十力,而不是我父親。

新京報:書中還收錄了梁啟超給你父親的一封措辭懇切又愧疚的信,為對你祖父梁濟先生的怠慢懊悔不已,梁啟超比你父親大20歲,那時早已是風云人物,這封信的背后有何故事?

梁培寬:民國改朝換代,我祖父一直關心這個國家是不是走上了正途,他讀到梁啟超的很多文章,想就一些問題去拜訪請教。梁啟超不知道來者何人,就拒絕見面。我祖父去拜訪了四五次,都沒有得見,就把感慨和遺憾寫了下來,當時梁啟超并不知道。祖父故去以后,我父親將其遺書編輯整理好,并寄了一份給梁啟超,說遺書里有一封信是關于他的,表達了未能得見的遺憾。這時候梁啟超才看見,覺得很慚愧,如此無禮地對待這樣一位殉節(jié)之士,是怎么也說不過去的,所以就給我父親寫了這樣一封信,表達愧疚。

新京報:后來他與梁啟超的交往還多嗎?他怎么評價梁啟超?

梁培寬:交往還比較多。梁先生去世十四周年,我父親還寫了一篇《紀念梁任公先生》,稱他為偉人,說“當任公先生全盛時代,廣大社會俱感受他的啟發(fā),接受他的領導。其勢力之普遍,為其前后同時任何人物——如康有為、嚴幾道、章太炎、章行嚴、陳獨秀、胡適之等等——所不及。我們簡直沒有看見過一個人可以發(fā)生像他那樣廣泛而有力的影響。”但是,我父親認為梁啟超從政沒有一次成功,因為他熱血沸騰,容易動感情,在冷靜地處理問題上不行,政治上往往被別人利用。

梁漱溟辭世30周年: “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

《東西文化及其哲學》

作者:梁漱溟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5年1月

胡蘭成的化名來信

新京報:這套書信集還第一次披露了胡蘭成寫給你父親的九封、兩萬多字的信,當時胡蘭成已是臭名昭著的“漢奸”,到處躲藏,他用化名張嘉儀、張玉川寫信,你父親始終不知道其真實身份嗎?

梁培寬:是的,他對此人的生平一無所知,以為這個人名字叫張嘉儀,字玉川。后來,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一書中說出張嘉儀就是他,有研究胡蘭成的人就來問我,還有沒有這些信,這時我們才將張嘉儀與胡蘭成對上號。胡蘭成很會寫文章,他在信中對中國歷史文化有些見地,對中國的時局也很關心,我父親對歷史并沒有鉆研,覺得不能完全讀懂,就找勉仁書院的鄧子琴先生來看。鄧先生學識淵博,說此人有一些創(chuàng)見,但是他將一些歷史上已有的定論加以推翻,將野史當作正論,這是失敗之處。后來我父親對他有一個評價,“張君頭腦思路遠于科學,而近于巴普洛夫學派所謂藝術型。聯(lián)想超妙,可備參考。于人有啟發(fā),而難資信據(jù)?!?/p>

新京報: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吹噓說梁漱溟對他評價很高,曾從游于你父親,這些其實都是謊話。

梁培寬:他確實謊話連篇,還打著我父親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他去見馬一浮先生,就打著我父親的旗號,他在《今生今世》中說,要不是打著梁先生的朋友或者學生的旗號,馬一浮是不接待的。他到香港,又打著我父親的名號去見徐復觀,徐復觀請他住,還給了他錢去日本。其實,我父親從來沒見過他,更談不上從游。胡蘭成撒的最大的謊,是說我父親去跟毛澤東提議建文化研究所,這個事情確實有,但主席沒有同意,我父親后來也沒再提,可是胡蘭成說我父親的這個建議得到毛澤東首肯,還問找誰當副所長,說我父親建議讓他當副所長,毛也同意了。其實根本沒這回事,這個所都沒同意建,還要找什么副所長?

新京報:你父親對真正的胡蘭成和張愛玲有過評價嗎?

梁培寬:沒有,他的腦子里沒有出現(xiàn)過胡蘭成,他也不關心文藝小說,也不知道張愛玲。

朋友團體與家書教育

新京報:書信集中還收錄了很多梁漱溟先生跟學生、門徒之間的通信,像云頌天、黃艮庸、田慕周、胡應漢等人都追隨你父親數(shù)十年,從北京到廣東、山東、重慶,他們之間的“朋友團體”是什么性質的?

梁培寬:這個“朋友團體”是非組織化的,沒有章程,沒有組織原則,完全靠志同道合結合在一起,都是來去自由,如果不想干了,隨時可以走。我父親在山東搞鄉(xiāng)村建設,七年時間有四五千名學生,有的學完就走了,但也有跟他關系很親密的。這個朋友團體都稱我父親為“梁先生”、“梁老師”或者“漱師”。

新京報:你覺得是什么讓他們一直追隨你的父親,是因為他的巨大聲望嗎?

梁培寬:我覺得,是基于對他的學問、名聲和為人的認可。他確實早在1921年寫《東西文化及其哲學》時就很有名了,他知道的東西很多,但學問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為人,他強調言行一致,獨立思考,說到做到。他的學問并不一定特別高明,但為人處事很正派,研究學問很認真,一個問題沒弄清楚,就不隨便說。說出來的東西不一定對,但都是經(jīng)過自己研究而不是道聽途說的。這些朋友團體后來漸次飄零,解放后的政治運動中,很多人被批斗,被打成叛徒,我父親也沒辦法幫他們伸冤平反,只能在經(jīng)濟上資助一點。每個月發(fā)了工資,自己留一部分,其余的都給朋友寄出去了。

梁漱溟辭世30周年: “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

《中國文化要義》

作者:梁漱溟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1年4月

新京報:梁先生曾說,“我的生活幾乎只有兩面,一面是家庭的一員,一面是朋友團體的一員,朋友相聚處就是我的家”,他的朋友觀是怎樣的?

梁培寬:他曾說,朋友相信到什么程度,關系的深淺便到什么程度。不做朋友則已,做了朋友,就得彼此負責。交情到什么程度,就負責到什么程度。朋友不終,是很大的憾事;如同父子之間、兄弟之間、夫婦之間處不好是一樣的缺憾。他們常常有一個朋友聚集的中心,像重慶勉仁書院,有的就在這里工作,有的是過來看一看,他雖忙于各種事務,但也會回來待一待。有一陣他去香港辦《光明報》,臨走的時候跟大家告別,說這回去香港大概短時間回不來了,他就唱了一首《連環(huán)套》,說兄弟下山岡,今天跟諸兄弟告別,看俺老兄什么時候回來,借此表達他的心氣精神。

新京報:書中也收錄了很多家書,他對你們兄弟二人的教育是怎樣的?

梁培寬:父親對我們的教育方式與我祖父對他的教育方式是一樣的,只要不干壞事,干什么都行,是進大學,還是當工人,還是種地都可以,當然如果愿意跟著他干鄉(xiāng)村建設,他也贊成,從不強迫我們。我考大學完全是我自己決定的,他從不過問。我母親1935年就過世了,我和弟弟先是跟著姑姑和堂姐住,抗戰(zhàn)開始轉到重慶,后來又到四川南充跟著我表姑,只有寒暑假才能和父親團聚,所以他對我們的教育很多也是靠通信完成的。“文革”期間抄家,很多信都丟失了,現(xiàn)在能找回來的就這么一點。不只是家書,還有蔡元培、梁啟超、章士釗先生的信都弄丟了?,F(xiàn)在能找到的信,只是他寫過和收到的信的冰山一角,這從他的日記就能看出來,他的日記里有很多通信記錄?,F(xiàn)在主要缺三個時期的信件,一是早期就讀北大前后的,二是鄉(xiāng)村建設運動時期的,三是抗戰(zhàn)和建設民盟時期的,許多信件都有歷史檔案價值,但可能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本文整理自2018年1月6日《新京報·書評周刊》B01-B03版。作者:徐學勤;編輯:徐學勤、李佳鈺、得得

熱門文章排行

掃描二維碼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dappsexplained.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