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這是一個歷史學者用星占數術破除迷信的小系列。
在千年前的日本，陰陽師是一個嚴謹又森嚴的專業(yè)領域?！瓣庩枎煛奔仁枪俾毭Q，又是一種職業(yè)代稱。他們所處的機構陰陽寮，既要負責占卜擇時、造歷星占等專業(yè)事務，同時又是教育機構，要招新納才，培養(yǎng)新人。而那些初來乍到的陰陽寮的“歷生”、“天文生”跟如今的我們一樣，作為一名普通的學者、研究者，懷抱著青年人的熱情和理想，既有興奮與喜悅，也會遇到的困境和迷茫。成為一名陰陽師需要經過怎樣的選拔，學習和工作中會遇到什么樣的困難，職業(yè)前景如何，上升空間是否寬闊？本文將從一個陰陽寮生的視角出發(fā)，在重重史料中尋找陰陽師們生活的痕跡，揭示千年之前的神秘職業(yè)——陰陽師的成長之路。
陰陽寮的招生工作
奈良至平安前期，一名13至16歲的少年如具有一些基本教養(yǎng)學識——比如會使用九九乘法口訣并具備一些基礎的漢學知識，那么，他已經獲得最基本的選拔資格了。這個選拔條件似乎門檻不高，但在當時，這是出身中下級貴族之家的孩子才可能具備的素質。陰陽寮成立于天武天皇時期，但受到重視還要到平安時代。此前的陰陽寮，經常因為人手短缺、后繼無人而苦惱。在7-8世紀時還要由朝廷下敕令，要求具有這方面學識的僧侶還俗（也稱還俗敕令），出任陰陽寮官員。人手不足一直都是困擾陰陽寮的大問題。
早期陰陽寮的構成大致如下：
1、負責占筮和卜地吉兇的陰陽博士一人、陰陽師六人、陰陽生十人；
2、負責造歷和日食月食預報的歷博士一人、歷生十人；
3、負責天象異變占卜的天文博士一人、天文生十人；
4、負責漏刻管理報時的漏刻博士二人、守辰丁二十人。
以上四個部門后又各增設“權博士”一人，作為博士的輔助、后備役?！皺唷北居信R時、暫代之意。常設權博士的契機，有可能是源于天平二年（730）開始，歷部門增設七曜歷分支，因七曜歷的本質內容為星占和天象占，而且原則上只有天皇和陰陽寮可以持有，有必要將其與具注歷的造歷、頒歷工作分開進行，推測因此需增設權歷博士一人。此后又有過藤原仲麻呂大規(guī)模改革陰陽寮的舉動，各部臨時增設的權博士一職也就變?yōu)槌ＴO，保留了下來。
目前日本的公開資料中唯一一份七曜歷資料《明應三年七曜歷》，藏于西尾市巖瀨文庫
要成為一名陰陽師“公務員”，需要精通陰陽五行、歷法天文、占卜相地等“專業(yè)知識”，還要在朝廷的恒例祭祀、禳禱活動中主持工作，祭文書寫、慶典舉行的時日選擇、出現異常天象時的對應，對學問學識的要求不可謂不高。陰陽師的工作任務也很繁重，天武天皇朝開始著手朝廷制度的建設，直至持統(tǒng)天皇讓位時，改革才算告一段落。負責造歷的陰陽寮歷部門因人手不足，很多工作計劃只好一拖再拖。比較知名的元嘉歷改儀鳳歷時，持統(tǒng)天皇四年（690）十一月甲申條就記載了“奉敕始行元嘉歷與儀鳳歷”，但根據學者的研究表明，真正開始使用儀鳳歷其實要到文武天皇二年（698）前后。無獨有偶，日本在大衍歷改歷時同樣遇到了造歷人才不夠、歷算人手不足的問題。當時的執(zhí)政者藤原仲麻呂于是開始了大刀闊斧的陰陽寮、大學寮機構改革，將大學寮的算科與陰陽寮的歷科合并為歷算科，陰陽寮甚至更名為跟唐朝一樣的“太史局”，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增加精通歷算的人才，在這種努力下，七年后大衍歷終于得以頒行使用。在歷博士賀茂保憲在擔任陰陽頭時，也曾因歷算的人手不足，特地請精通演算的宿曜師一同擔當造歷工作。
另一方面，陰陽寮的待遇和晉升空間都算不上好，尤其跟同樣承擔了學問研究與人才培養(yǎng)的大學寮相比。依照《養(yǎng)老律令·官位令》來看，大學寮的諸博士的官階為正六位下，助教是正七位下；而陰陽寮的陰陽博士與天文博士的官階為正七位下，造歷任務繁重的歷博士則是從七位上。兩寮的長官也差了一級：大學寮長官大學頭為從五位上，而陰陽頭為從五位下。再考慮到職位設置，比起陰陽寮的四個部門，大學寮有六個學科，每科可以有學生十到二十人，其官職設置更豐富、人員配置更充足。不單是教官的品階，就連“諸生”的待遇也存在著差距?！独m(xù)日本紀》天平二年三月辛亥條有這樣一條記錄：
太政官奏稱：大學生徒既經歲月，習業(yè)庸淺，猶難博達。實是家道困窮、無物資給。雖有好學，不堪遂志。望請選性識聰慧藝業(yè)優(yōu)長者十人以下五人以上專精學問，以加善誘，仍賜夏冬服并食料。又陰陽醫(yī)術及七曜頒歷等類，國家要道，不得廢闕?！娭T博士，年齒衰老，若不教授，恐致絕業(yè)。望仰吉田連宜、大津連首、御立連清道、難波連吉成、山口忌寸田主、私部首石村、志斐連三田次等七人，各取弟子，將令習業(yè)。其時服食料亦準大學生，其生徒陰陽醫(yī)術各三人，曜歷各二人。
可以看出，當時不止陰陽寮招不到人，大學寮生的培養(yǎng)也存在很多問題。大學生們要么半途而廢，要么淺嘗輒止，難以達到“博士”應有的水平。大學生們的日子雖然不太好過，但陰陽寮這邊的問題更嚴重：諸博士已經年邁，竟然沒有后繼者，以至于陰陽醫(yī)術這種實用的“國家要道”竟到了后繼無人、險些廢業(yè)的地步。這種情況下，朝廷想出來的對策是：發(fā)獎學金。這種選拔優(yōu)秀的學生發(fā)放服食料的獎學金制度，后來被稱為“得業(yè)生”制度。
在各位博士門下學習的學生被稱為“生”，而“得業(yè)生”要經過考試選拔獲得資格。雖然沒有官職品位，但他們是帶薪學習且有就業(yè)保障。從上文資料可見，大學寮應該曾經發(fā)放過獎學金，但可能由于財政問題而中斷了。一些失去獎學金政策支持的家境貧寒的學生，不得不放棄學業(yè)。但陰陽寮這邊，原本就沒有獎學金，如今實在是缺人了，不得不提高待遇，于是將陰陽寮生的待遇提高到大學寮生的水平。
“得業(yè)生”制度確實收到了比較好的效果，至少保證了人才的培養(yǎng)。而被選拔出來的獎學金獲得者“得業(yè)生”如果不能按時完成學業(yè)，或中途放棄的話，其導師也會被懲罰性降職。后來大名鼎鼎的安倍晴明在40歲時還是天文得業(yè)生。在天祿元年（970）晴明49歲時，《類聚符宣抄》記載，其子安倍吉昌獲得了天文得業(yè)生候補的資格，并在十六年后的寬和二年（986）繼父親之后成為了天文博士。
選擇導師和專業(yè)方向
作為一名陰陽寮生，當然要考慮跟隨的導師和未來修學的方向。打開陰陽寮的導師名單一覽，皆是對陰陽道的成立和發(fā)展起了重要作用的宗師級人物。簡介如下：
大津連首：活躍在八世紀前期的陰陽寮博士。早年出家，法號義法，慶云三年（706）時曾以學問僧的身份跟隨新羅大使去新羅留學。歸國后，和銅七年（714）因擅長占卜術數的知識而被朝廷下敕令還俗，并賜名“意毗登”，出任陰陽寮官員，官階為從五位下，不久晉為從五位上。《懷風藻》中記錄曾擔任陰陽頭一職，此處存疑。天平二年（730）詔令諸博士招收弟子傳業(yè)的其中一人。
大春日真野麻呂：平安初期的歷學者。大春日氏是歷史上知名的歷學世家，到真野麻呂時已經是連續(xù)五代歷學者輩出的名門。真野麻呂的主要功績包括推動五紀歷和宣明歷的改歷，特別是宣明歷在資料不全、準備時間較短的情況下得以順利采用，跟真野麻呂多次上書陳情，積極推動進展有直接關系。嘉祥二年（849）官階為從五位下，擔任歷博士的時間較長，其中貞觀二年（860）時出任陰陽頭兼任歷博士，從五位上。后出任次侍從。有可能是歷史上第一位兼任陰陽寮博士職位的陰陽頭。
滋岳川人：平安前期的陰陽家。本姓刀歧直，齊衡元年賜姓滋岳。文德朝時出任陰陽權允兼任陰陽博士，貞觀中轉為陰陽權介，后又晉升為從五位上陰陽頭，兼任安藝權介和陰陽博士，貞觀十六年閏四月去世，《三代實錄》中有傳。滋岳（刀歧直）川人是陰陽道成立階段的關鍵人物。他撰寫了《世要動靜經》、《指掌宿曜經》、《滋川新術遁甲書》、《金匱新注》等著述，雖然流傳下來的不多，但由陰陽師撰寫的陰陽道書的出現，標志著作為咒術宗教的陰陽道的理論基礎開始形成。貞觀元年（859）八月，因旱災和蟲害，滋岳川人奉命前往大和國吉野郡高山實施祭祀，采用的是《董仲舒祭法》。后世高山祭成為陰陽道最重要的祭法之一。
弓削是熊：平安前期的陰陽家。歷任正七位上陰陽允、正六位上陰陽權助兼播磨國權少掾等，貞觀十五年（877）外位從五位下，元慶六年（882）正月是為從五位下（內位），仁和元年（885）任陰陽頭，延喜八年（908）去世。弓削是熊除了擔任過外位職務官以外，還在《今昔物語集》中留下一則傳奇故事《天文博士弓削是男占夢語》：一位出差在外的貴族伴世繼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要去近江國舉行屬星祭、時任天文博士的弓削是熊，世繼因為近來一直在做噩夢，就請是熊為其占卜。是熊卜后勸世繼不要回家，否則會有生命危險。然而世繼歸家心切不聽勸阻，是熊只好再授予破解之法。世繼回家后一一照做，果然發(fā)現了隱藏在家中丑寅位的兇手，原來世繼離家期間，有一名貴族與其妻私通有染，聽說世繼即將歸家便起了殺心，雇了一名法師讓其隱藏起來伺機殺害世繼。此案一出，世人稱贊是熊占卜靈驗之效。
賀茂忠行：平安前期至中期的陰陽師。正史當中留下的資料不多，比如任官記錄有從五位下丹波權介，比較出名的是“射覆”，《今昔物語集》中記載忠行曾應醍醐天皇之命，猜中八角箱中的水晶數珠而備受矚目。忠行之子保憲與門生安倍晴明都是影響了后世的平安時期代表陰陽師，所以忠行在陰陽道形成與發(fā)展的歷史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保憲以外，另有子保遠也曾出任權陰陽博士、陰陽助等陰陽寮官職?！督裎粑镎Z集》當中有兩則相關的逸話?！栋脖肚缑麟S忠行習道》講述了年幼的晴明路遇百鬼夜行向忠行及時稟報化解危機，因此被忠行慧眼發(fā)覺，一身技藝傾囊相授的故事。另一則《賀茂忠行傳道其子保憲》講的是忠行去一戶貴族之家主持祭祀，年幼的保憲也隨行?；丶业穆飞媳棇Ω赣H說，在祭祀儀式時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人物跑出來，吃掉了祭壇上的供品、又放肆地玩鬧，而其他人仿佛視而不見。忠行聞言非常驚訝，一般陰陽師都要刻苦修煉才會擁有的“見鬼”能力，保憲居然生來就有如此天賦。此后忠行非常用心地向保憲傳授陰陽道的知識。這兩則物語的主角看似是忠行，其實講的是保憲和晴明——這兩位開創(chuàng)了歷道與天文道的大陰陽師在童年時期就天賦異稟的故事。
賀茂保憲：平安中期的陰陽家、歷學家。天慶四年（941）七月時，還是歷生階段時就接到了造歷宣旨，奉旨造歷。此后歷經歷博士、陰陽博士、陰陽頭，后升任主計權助（兼任天文博士）、主計頭等，最后因造歷方面的功勞官至從四位上，是陰陽寮出身的官員中非常罕見的晉升速度之快、官位之高的例子。保憲官至從五位下時，因為父親忠行的官階仍是正六位上，保憲深感歉意于是申請為父親升官。保憲留下的實績很多，包括上書請求朝廷派遣留學僧前往中國帶回符天歷，將陰陽道一分為二，將歷道傳給其子光榮，將天文道留給安倍晴明，并借助宿曜師之力排除了其他氏族在歷道方面的影響力，完成了賀茂氏獨占歷道的局面?？梢哉f，賀茂保憲是陰陽道成立的最后一位關鍵人物，此后直至戰(zhàn)國時期賀茂氏嫡宗絕嗣為止，陰陽道一直處于賀茂氏一族的支配下。
安倍晴明：平安時代的陰陽師，也是近代陰陽道代表世家土御門家的始祖。歷史上的晴明在至仕任官方面屬于大器晚成型，前文提到他40歲時的身份還是天文得業(yè)生。但此時的晴明已經可以為村上天皇占卜，說明出世雖晚，但占卜方面的才能已經得到了貴族階層的認可。應和元年（961）六月參與靈劍重鑄一事功勞被認可，晉為陰陽師。此后再升為陰陽少屬，51歲時任天文博士。59歲時奉命封印那智山的天狗而受到花山天皇的信任，花山天皇退位后又得到一條天皇和權臣藤原道長的信賴，道長的《御堂關白記》、藤原實資的日記《小右記》中經常能看到晴明主持各種祭祀、祓禊儀式的記錄。正歷四年（993）二月，一條天皇突發(fā)急病倒下，在晴明進行祛病除災的祓禊儀式后，一條天皇病情好轉，晴明因此被授予正五位上的官位。寬弘元年（1004）七月，因為非常嚴重的旱災，已經84歲高齡的晴明再次出馬，舉行祈雨的五龍祭，祭祀過程中天空就開始下雨，一條天皇特賜予“被物”表彰晴明的能力和功勞。就任官記錄和品階來看，晴明雖然沒有擔任過陰陽頭，但歷任左京權大夫、谷倉院別當等職，最終也獲得了與保憲同樣的從四位下殿上人的高位。這在陰陽師的社會地位明顯提高的平安時期，也是非常少見的例子。其子吉昌和吉平分別擔任了天文博士和陰陽助，可以說在一代之內安倍氏已經確立了對天文道的支配地位。
還有一個大家都熟悉的隱藏人物——吉備真?zhèn)洹?/p>
吉備真?zhèn)洌?/strong>兩次作為遣唐使出使大唐，第一次遣唐歸國時帶回了影響后世的《大衍歷》，天寶十二年第二次作為遣唐副使出使，使團回國時同行的還有阿倍仲麻呂和鑒真和尚。他雖然從來沒有擔任過陰陽寮里的官職，但因為熟知陰陽五行、天文歷法，又曾給當時的東宮儲君阿倍內親王（即孝謙女帝）上過課，對陰陽道的形成和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影響和貢獻，因此被認為是陰陽道的鼻祖人物。
可以說，早期的陰陽師還是比較典型的“技術型公務員”，術業(yè)專攻各司其職。而到了后期的陰陽師越來越有“個性”和“特色”，甚至可以獨立于陰陽寮這個機構之外繼續(xù)行使陰陽師的職責?！瓣庩枎煛币矎墓俾毭Q演變?yōu)橐环N職業(yè)名稱，作為咒術宗教陰陽道的實施主體，不再局限于官府機構之內。就上升空間而言，早期的陰陽師的升遷多局限在陰陽寮內部，這一時期的陰陽頭則多是皇親貴族的榮譽頭銜。而從平安中期開始，具有實際職務的陰陽寮博士不僅可以出任長官陰陽頭，還可以繼續(xù)升任至主計寮等更高一級行政單位的長官，這是陰陽師被貴族社會所依賴、重視，社會地位大幅提高的一個現象。
不止如此，在導師的履歷中還可以發(fā)現一些時代特征。比如八至九世紀時的大和朝廷還處于積極尋求對外關系、敞開國門謀求發(fā)展的時期，那個時期的學者，歷生或天文生有很多出國留學的機會。但進入到平安時期后，國際關系復雜多變（安史之亂導致唐王朝衰落、日本又與新羅交惡），平安貴族不思進取、耽于享樂，與此同時又出現了與外國勢力相關的政變，導致人心惶惶，貴族們便對開啟國門感到恐懼，逐漸終止了遣唐使等對外交流的事業(yè)，這也就導致了陰陽寮第二次人才培養(yǎng)斷層、人手不足的局面。賀茂氏作為新興的家族能迅速崛起，除了保憲等人確實能力出眾以外，也是時代所選。
總的來說，對于當時有志成為陰陽師的學子們來說，這是一個有社會需求、有上升空間的職業(yè)選擇方向。
日常工作與薪資構成
陰陽寮的工作內容主要分為職務和教育兩大部分，這方面的內容上文已有提及。除了培養(yǎng)新人，諸博士都有相應的本職工作，如歷博士要接受造歷宣旨，承擔頒歷工作；天文博士則要“觀天象”然后書寫天文密奏上報給朝廷。當然，作為朝廷官員定期參加朝會，進行發(fā)言甚至辯論也是陰陽寮官員的重要工作。例如，受中國的天文觀影響，大和朝廷也有“日食廢政”的傳統(tǒng)，但由于京都和長安之間有近兩個小時的時差，所以有一些日食會發(fā)生在日落以后，在京都地區(qū)觀測不到，即“夜日食”。關于“夜日食”是否還要廢朝罷公，在10世紀前后經過了三次大規(guī)模的朝議，由不同立場的大學寮、陰陽寮諸博士進行了數輪辯論之后，朝廷才最終決定取消“夜日食”的預報，不再因為觀測不到的日食而廢政。另天歷四年（950），針對第二年五月丁酉是否應該進朔的問題，歷博士賀茂保憲和權歷博士大春日益滿進行了辯論，由算博士縣奉平作陪。此次辯論的結果是保憲獲勝?？梢?，口才出眾、能言善辯也是陰陽師需要具備的能力之一。
此外，主持祭祀、祓禊、除厄類儀式，撰寫日時勘文、資料的整理和保存都是陰陽師們的工作。偶爾還要出差辦公，比如去各地方進行屬星祭、高山祭、天曹地府祭等。對于突發(fā)事件的應對也很重要，如復原重要文物（重鑄靈劍）、旱災時乞雨、蟲害時禳禱，工作雖然繁忙又辛苦，但好在俸祿和收入還是可觀的。
除了“公務員”那份固定的俸祿外，陰陽師與當時的上層貴族之間形成了固定的供求關系，陰陽師侍奉大貴族，提供專屬的祭祀、占卜、撰寫勘文等服務，大貴族則對陰陽師世家進行扶持和庇護。這其中御祭料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養(yǎng)和二年（1182）是充滿了饑饉與戰(zhàn)亂的一年，安倍泰忠為當時的實權人物藤原賴實舉行泰山府君祭，每月都能收到御祭料“米五石”。《養(yǎng)和二年記》三月十四日條載，安倍泰忠收到了御祭料，有“今日三位中將殿御祈料能米五石請取了。饑饉之年無懈怠。下行之條，偏諸佛諸神御沙汰也。尤可佇”之語，并將其中的一石二斗米送往時任陰陽大輔的兄長安倍泰茂處。可知，這種來自上層貴族之家的御祭料，即使是災年也不會斷絕。而在莊園經濟逐步確立的十世紀之后，陰陽道世家作為當時的中下級貴族階級，自然與公家、攝關家等大貴族階層締結了諸如本所、領家、莊官這樣的關系。在土御門文書和若杉家文書當中，記載了安倍氏在攝津國的芹野、近江國的龍花莊、美濃國的津保下保、紀伊國的鳴神社等十四個莊園中，擔任了“領家”、“下司”或“公文”之職。在這些傳承悠久的大莊園中擔任領家或莊官，獲得的俸祿以及御祈禱料、御祭料是一種長期穩(wěn)定經濟收入，且可以父子相繼。這些財產最后在事實上就成了陰陽道世家的家產之一。擁有穩(wěn)定且多方位的財源收入，也是陰陽道世家得以長久存在的重要原因之一。
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藏平松文庫《養(yǎng)和二年記》三月十四日條
陰陽師——這個在現代人看來頗具有神秘色彩的職業(yè)，其誕生和形成之路其實漫長又具有一定歷史的偶然性。作為官府機構的陰陽寮早在律令制社會初建時就已經出現，作為官職名稱的陰陽師、以及諸博士世家也早就存在，而宗教形式的陰陽道的形成卻要到9世紀中葉以后。究其原因，歷史背景、時代因素、宗教文化的深入影響，缺一不可。來自中國的陰陽五行、歷法天文知識的普及和傳播，災害時期對民眾及貴族的心理安撫作用，信仰的不斷加深，都需要時間的積累和沉淀。平安初期因地震、火山、瘟疫等天災人禍頻發(fā)，不斷出現的怨靈傳說以及頻發(fā)的宮廷政變，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導致貴族們的心理變得非常脆弱，對陰陽師的信任、依賴，導致了兩者之間的關系超出了原本的“公務”范圍，更接近信仰者與宗教家之間的關系，這也標志著陰陽道作為咒術宗教的形成。所以在這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陰陽師的社會地位得以大幅提升，獨立的職業(yè)者出現，歷道、天文道宗家在一代、兩代之內就迅速確立，也同樣可以說是時代的選擇。
主要參考文獻
山下克明《平安時代の宗教文化と陰陽道》巖田書店 1996年
細井浩志 《日本史を學ぶための「日本の暦」入門》吉川弘文館 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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