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繼續(xù)聊金庸。
在金庸的小說里，有很多壞爸爸，用今天的話說，是沒資格當(dāng)?shù)摹?/p>
比如周伯通，生了孩子都不知道，是一個嚴(yán)重不合格的爸爸。還有少林寺的玄慈方丈，女朋友生了孩子，十幾年不管不問，在自己眼皮底下當(dāng)學(xué)徒都不知道，怎么都說不大過去。
但與此同時，在金庸的書上也有一些好爸爸。比如歐陽鋒，就算是楊過的好爸爸。
今天要說的，是一個很少被人注意，但其實很暖、很感人的爸爸。
他的名字是很陌生的三個字，叫李乾順。說出來一般人都不知道。
其實只要說他的職業(yè)，大家就都知道了。這個人是西夏的皇帝，歷史上叫做崇宗圣文帝的。他的女兒就是“夢姑”。
這下應(yīng)該都有印象了吧。就是幫女兒招親的那個。
二
在書上，這個皇帝老爸根本沒太多戲份，連臺詞也沒有，只是簡單說了一下他的長相：
“身形并不甚高，臉上頗有英悍之氣，倒似是個草莽中的英雄人物?！?/p>
看上去比較兇，給人感覺是個狠角色，屬于殺伐果斷，一心只關(guān)注國家大事，不太有溫情的那種。
按道理說，這種人的親人子女，都應(yīng)該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每天察言觀色，生怕惹事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女兒銀川公主卻很自由奔放。
你從她的住處、生活習(xí)慣等就能看出來。
這個公主好好的宮殿不住，卻非要別出心裁，大興土木，在皇宮里鉆山打洞，搞什么“青鳳閣”，什么“幽蘭澗”，還要在深澗上拉一條鋼絲當(dāng)馬路，每天帶著宮女們在鋼絲上飛來飛去，學(xué)雜技團(tuán)。
這個皇帝老爸居然也慣著，讓女兒這樣瘋。
女兒貌似還喜歡文化藝術(shù)，愛搞收藏，在自己的閨洞里囤了宮里不少“晉人北魏的書法，唐朝五代的繪畫”。而皇帝自己多半是個沒什么文化品位的人，但既然女兒喜歡，他貌似也就支持。
三
最讓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幫女兒招親，給女兒全網(wǎng)推送招親榜文，公開招駙馬。
事情的原因，大家基本上都知道：有一次，公主在一個冰窖遇見了虛竹，大家在黑燈瞎火里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進(jìn)步，成了“夢姑”和“夢郎”，共拼西夏夢，慢慢產(chǎn)生了愛情。
分別之后，為了找到“夢郎”，西夏國公開招親，海選駙馬，每個人問三個問題，好讓公主找到意中人。
對這件事，公主說得輕描淡寫：“請父皇貼下榜文，邀你到來。”
其實這可真不容易，這是戀愛自由啊！女兒想怎么選女婿就怎么選。
如果我們對比一下金庸小說里其它的爸爸，你就知道這個皇帝爸爸有多么好了。
先看同一本書上的。比如段譽的爸爸段正淳，已經(jīng)算是個疼兒子的了。兒子隨便泡妞，老爸也不管。但唯獨一件事例外：兒子要找誰做老婆，那對不起，老爹說了算。
他命令段譽去娶西夏公主，是發(fā)了紅頭文件的，蓋了“大理國皇太弟鎮(zhèn)南王保國大將軍”的朱紅大印，讓兒子“以國家大事為重，兒女私情為輕?！?/p>
帝王之家，婚姻都是政治交易，也不能怪段正淳。但相比之下，是不是西夏的皇帝爸爸李乾順就顯得更疼女兒了？
四
我們再對比一下金庸其它小說里的爸爸。比如黃藥師。
他也算很疼女兒的了，一把屎一把尿把黃蓉帶大，也是不容易，有時也很寵閨女。
但是一具體到女兒的戀愛問題，黃藥師就要橫加干預(yù)了。他為了自己的面子，怕女婿是個傻小子惹江湖人笑話，非要女兒嫁歐陽克，逼得閨女要跳海。
再來看郭靖。
他對女兒也算是不錯，盡到了撫養(yǎng)教育的責(zé)任義務(wù)。但是他允許女兒自己挑對象么？我看也是不允許的，說要把女兒給楊過就給楊過。
要說疼女兒，是不是都不如這個西夏的皇帝爸爸？
而且，“夢姑”的爸爸讓女兒公開招親，問每個人三個怪問題選駙馬，搞行為藝術(shù)，其實代價和風(fēng)險是很大的。
先說代價。女兒夢姑，也就是銀川公主，長得很美，艷名遠(yuǎn)播，仰慕者眾多，是一個很好的政治籌碼。如果拿來和大邦強國結(jié)親，可以立刻給西夏國多一個強援。
如果嫁給吐蕃王子，就可以得吐蕃為強援。哪怕嫁給大理王子，也可以多一個小國大理做親家。這個道理傻子都懂。段正淳讓段譽做西夏駙馬也就是為這個。
可是，為了讓女兒找到自己喜歡的人，西夏的皇帝爸爸放棄了這個機(jī)會，去讓女兒自己選“夢郎”。女兒的意中人會是什么來頭，是程序員還是公號狗，還是手機(jī)貼膜的，老爸也不在乎。
五
再說風(fēng)險。
公主招親，把吐蕃王子、大理王子，還有一大批天下英雄豪杰都邀來了，最后黑燈瞎火問三個問題，王子們就被打發(fā)滾蛋。
不但連公主的面都沒見到，簡直連公主的聲音都沒聽到，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這很得罪人的。你讓人家千里迢迢而來，陪公主玩了一把行為藝術(shù)，就滾蛋回家？得罪了大理倒還好，大理弱小。如果得罪了吐蕃，豈不是代價沉重？
這個西夏國王，等于是為了女兒的愛情玩了一把鋒火戲諸侯。
這樣的事，黃藥師、苗人鳳都是做不出來的，但是李乾順皇帝先生為女兒做出來了。
這還不夠。在招親的時候，他還要配合女兒的活動，親自出面，宴請會見了來求親的各大代表團(tuán)。
這個會見的過程非常有意思。之前，選手們都把這次會見當(dāng)成了選秀面試，覺得皇帝肯定會仔細(xì)考察自己，事先各種打扮、準(zhǔn)備，估計背了一大堆面試題、西夏名人名言之類。
誰知道在宴會現(xiàn)場，皇帝只呆了幾分鐘，伸手比了一個V ，就閃人了，連正眼都沒有看選手們——
“那皇帝舉起杯來，在唇間作個模樣，便即離座，轉(zhuǎn)進(jìn)內(nèi)堂去了。一眾內(nèi)侍跟在后面，霎時之間走得干干凈凈。”
現(xiàn)場選手都很奇怪，“相顧愕然”，沒料想皇帝一句話不說，一口酒不飲，就這樣走了。大家都想：“我們相貌如何，他顯然一個也沒看清，這女婿卻又如何挑法？”
其實，皇帝爸爸看似在“走過場”、看似是完全沒有誠意，但你事后想想這個情節(jié)，會發(fā)現(xiàn)很有深意。
他的一句話不說、一個候選人都不看，恰恰透出對女兒的疼愛。他這是在表示，你的丈夫，你自己選，我一點都不干擾你。
我出來給你撐撐場子，其它的，都交給你了。
六
政治家，本來往往是沒有親情的。做政治強人的女兒，本來是不幸福的。
你看任盈盈。他老爸下臺被關(guān)起來的期間，她過得風(fēng)光自在，后來老爸重新上臺當(dāng)了魔教教主，書上說她倒憋屈了，“反而沒有了之前的權(quán)柄風(fēng)光”。
而這個西夏皇帝，覺得真是個例外。他看似草莽、粗魯?shù)耐獗碇拢幸活w暖暖的老爸的心，給女兒留了一個自由溫暖的角落。
他是金庸在不經(jīng)意間給我們寫出的一個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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