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位“美國大媽”,她相夫教子、經(jīng)營自己的小日子,有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同時,她又是知名暢銷書作家,得過普利策獎,還有多部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她,就是美國家庭小說鼻祖安·泰勒(Anne Tyler)。
安·泰勒
01如果沒有她,美國小說界將無比荒涼
縱觀安·泰勒的人生,真是看不到一丁點刻意。她生于1941年,并非含著金湯匙出生,父母都是普通人,求學期間也盡量選擇學費便宜的學校。她讀大學時開始寫短篇故事,并在校園刊物和《紐約客》等媒體發(fā)表。畢業(yè)不久,安·泰勒就與大自己十歲的丈夫結婚生子,并在之后的七八年里專心養(yǎng)育兩個女兒,較少從事寫作。
等孩子們漸漸長大,安·泰勒重返文壇,職業(yè)小說家的身份由此開啟。上世紀80年代,她的《思家小館的晚餐》《意外的旅客》與《呼吸課》三部作品先后入圍普利策獎,其中《呼吸課》獲1989年普利策虛構類作品獎。至此,她成了美國當代的知名作家。
隨后幾十年,安·泰勒不慌不忙地寫了十幾部小說,每本都叫好又叫座。難得的是,她的作品不僅得到了嚴肅文學界的好評,還被改編為影視劇,在通俗文化領域廣受歡迎。美國媒體盛贊:如果沒有安?泰勒,美國小說界將是一個無比荒涼的地方。
安·泰勒家庭三部曲
02家庭幸福的她,卻寫盡了美國家庭的無奈
然而,與她的生活不同,安·泰勒卻在小說里卻寫盡了美國家庭的困惑與無奈。她全部作品的主題都是美國的家庭和婚姻:家長、子女、兄弟姐妹以及另一半帶來的無聊和刺激;渴望自由與感情束縛之間形成的撕扯和斗爭。她筆下的美國家庭,都在不同程度上“機能失調(diào)”,就拿《意外的旅客》為例:
《意外的旅客》電影劇照
男主角梅肯·利瑞以編寫旅行指南為職業(yè)。他心目中的理想生活是一切都中規(guī)中矩,能讓他像裹在膠囊或一枚蠶繭里那樣被動又安全地過日子。然而,他十二歲的兒子伊森在露營時被劫匪殺了,他的死摧毀了平靜的生活。妻子莎拉提出離婚后搬走了,梅肯成了單身漢。
經(jīng)歷一系列變故后,伊森生前養(yǎng)的小狗愛德華瘋了似的亂叫亂咬人,還害梅肯摔折了腿。至此,梅肯不得不搬回老宅子,去和哥哥妹妹一起生活。這就又牽扯出了他的原生家庭——他的兩位哥哥都離了婚,妹妹是個老姑娘,他們玩著自創(chuàng)的撲克牌玩法,生活好像幾十年來未曾改變過。安·泰勒最擅長的對原生家庭的描寫,再一次大展拳腳。利瑞家的四兄妹的確都有幾分無聊,他們之間也時?;ハ嘞訔?,但仿佛彼此的生命已經(jīng)融合在了一起,外力、外人無法拆散。
《意外的旅客》電影劇照
然而,在利瑞家的老宅,小狗愛德華還是死性不改,梅肯卻舍不得扔掉兒子的狗。他只好求助于一位個性十足的女馴狗師,生活也就此展露了另外可能性……
《意外的旅客》中依舊有《思家小館的晚餐》《呼吸課》中那樣瑣碎而真實的對話及生活細節(jié),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影子,也會在書中人物的經(jīng)歷中看到自己的選擇與無奈。盡管我們很難想象這樣細碎的故事可以成就傳世佳作,然而安·泰勒就這么神奇般地做到了,甚至令美國著名小說家約翰·厄普代克發(fā)出“安·泰勒不僅是好,她是相當?shù)睾谩边@樣的感慨。
《意外的旅客》電影劇照
當然,安·泰勒的成功絕非偶然,她始終有著對婚姻與人性的清醒認識。在她看來,婚姻“像災難片里的地震,人們猛地聚在一起,暴露出真實的個性。家庭生活更是如此,幾乎不可逃避,所以給小說家提供了非常好的仿真菜肴”。而她在小說領域的成功,想必也源于讀者從她小說里得到的感悟與教益。畢竟,幸福是每個人所夢寐以求的。
精彩選段:
令人窒息的婚姻是,你就在我身邊,我卻倍感孤獨
車子駛過高速公路的岔路口后不久,天色已近乎全黑,幾顆大大的雨滴飛濺在擋風玻璃上。莎拉坐直了身子,說:“希望不要下雨才好。”
梅肯答道:“我覺得下點雨也沒什么。”
莎拉往后挪了挪,重新靠在椅背上,但眼睛一直盯著前方的路。
那是一個星期四的早晨,路上車輛稀少。他們超過了一輛皮卡,緊接著又超過了一輛貼滿各種景區(qū)紀念貼的小貨車。擋風玻璃上的雨點愈發(fā)密集。梅肯打開雨刷器。雨刷左右搖擺著,讓人昏昏欲睡,雨滴又輕又密地敲打著車頂。時不時地還會有風吹過。公路兩旁長長的淺綠色草葉被雨水壓倒在地。傾斜的雨絲落在泊船場、貯木場和家具特賣場上空,這些地方看起來陰沉沉的,像是已經(jīng)被雨淋了一段時間。
莎拉問:“你看得清嗎?”
“當然,”梅肯說,“這沒什么?!?/p>
他們跟在一輛拖車后面,弧形的水花從拖車的后輪處噴濺出來。梅肯讓車子左拐,超了過去。揚起的水花一度遮蔽了他們的視線,直到拖車被甩到后面,視線才清晰起來。
莎拉一只手緊緊抓住儀表板。
她抱怨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清的?!?/p>
“或許你該戴上眼鏡。”
“我戴上眼鏡能幫你看清東西嗎?”
“不是幫我,是幫你自個兒,”梅肯說,“你一直盯著擋風玻璃,可你沒有看路?!?/p>
莎拉依舊緊緊抓著儀表板。她的臉寬廣平滑,給人鎮(zhèn)靜的感覺,但如果你仔細端詳就會發(fā)現(xiàn),此刻她的眼角其實是緊繃的。
密閉的車廂就像一個房間。他們倆呼出的氣息讓車窗蒙上了一層霧氣。早些時候,他們開過空調(diào),還殘留在車廂里的幾絲人造寒氣很快變得濕冷,還帶著一股霉味。車子在一段高架橋下的通道里飛馳而過。那一瞬間,雨驀地停了。莎拉松了一口氣,但這口氣還沒舒完,雨水擊打車頂?shù)穆曇舯阌猪懥似饋怼KD過身,戀戀不舍地望著那段橋下通道。梅肯加速向前,雙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盤上。
“你剛才看見那個騎摩托車的男孩沒有?”莎拉問。她不得不拉大嗓門:持續(xù)不斷的雨聲正漸漸將他們吞沒。
“哪個男孩?”
“就是那個把摩托車停在橋下通道的。”
“今天這樣的天氣騎摩托,簡直是瘋了,”梅肯評論道,“在任何時候,騎摩托車都是瘋子才會干的事。那樣的話,你就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日曬雨淋之下了?!?/p>
“我們也可以像他一樣,”莎拉說,“把車子停下來,等雨停了再出發(fā)?!?/p>
“莎拉,如果我覺得會有一丁點危險的話,早就停車了?!?/p>
“好吧,可我不知道你會這么想。”莎拉答道。
他們經(jīng)過一片田地,這里大雨滂沱,一層一層的雨幕把玉米稈擊倒在地,積水淹沒了印著車轍的泥土。大片的水花狠狠地拍打著擋風玻璃。梅肯把雨刷的頻率調(diào)成了高速。
“我不知道你會那么在乎,”莎拉說,“你真在乎嗎?”
梅肯問:“在乎?”
“那天,我跟你說:‘梅肯,伊森死后,我有時會想人生到底有沒有意義?!浀媚闶窃趺椿卮鸬膯幔俊?/p>
“這個,我一下子真說不上來。”梅肯說。
“你說:‘親愛的,老實說,我從來都不覺得人生能有多大意義?!@是你的原話,一字不差?!?/p>
“嗯……”
“而且你連這么說有什么問題都不知道?!?/p>
“對,我真的不知道?!泵房险f。
他們從一排停在路邊的汽車旁經(jīng)過,這些車的車窗都不透明,雨水擊打在反光的汽車外殼上,濺起淺淺的水花。其中一輛車稍微有些歪斜,搖搖欲墜,像快要掉進溝里似的,而溝里的泥水正在肆意翻滾奔騰。梅肯并沒有放慢車速。
“你從來都不會安慰人,梅肯?!鄙f。
“親愛的,我就是在安慰你啊?!?/p>
“你只是在延續(xù)之前的那套活法,日復一日地重復著你的那些小規(guī)矩,那些讓人難受的習慣。你根本不能讓我過得舒心?!?/p>
“我不也需要安慰嗎?”梅肯問,“你不是一個人,莎拉。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覺得只有你自己失去了什么?!?/p>
“好吧,但我有時就是這么覺得的。”莎拉說。
他們倆沉默了一會兒。路中間的一個大水坑似乎撞到了車子底部,整輛車被猛地撞向右邊。梅肯的腳在剎車上緩慢地一踩一放,又接著往前開。
“就拿這場雨來說,”莎拉說,“你明知下雨會讓我緊張。等雨停了再走有什么壞處?你本可以表現(xiàn)得更關心我。你本可以告訴我,這個問題我們一起面對。”
梅肯瞇著眼,想透過擋風玻璃往前看,嘩嘩直流的雨水讓擋風玻璃變得如大理石般紋路雜亂。他說:“我有自己的方式,莎拉。你明明知道我開車有自己的套路?!?/p>
“你和你的那堆套路!”
“況且,”他繼續(xù)說道,“假如你真覺得人生沒有任何意義,那我真的搞不懂為什么一陣暴風雨會讓你那么緊張?!?/p>
莎拉重重地靠在座椅上。
“你看看那邊!”他說,“那家人的停車場里,一間活動房被雨水從這頭沖到了那頭?!?/p>
“梅肯,我想離婚?!鄙蝗粚λf。
梅肯減慢車速,匆匆瞥了她一眼。“你說什么?”他問。車子突然一拐,他不得不扭過頭直視前方?!拔艺f了什么不該說的?”他問,“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沒法再和你一起生活了。”莎拉說。
梅肯繼續(xù)凝視著前方的路,但他的鼻子看上去似乎更尖,顏色也愈發(fā)蒼白了,好像臉部皮膚被拉緊了一樣。他清了清嗓子,說:“親愛的,你聽我說。這一年來我們走得很艱難,我們過得不容易。失去孩子的人常常會有這種感覺;大家都這么說;每個人都說,發(fā)生這種事會給婚姻帶來可怕的壓力——”
“回去以后,我會盡快給自己找個地方住的?!鄙瓕λf。
“找個地方自己住。”梅肯重復著她的話,但聲音很小。雨水重重地砸在車頂上,發(fā)出陣陣巨響,他仿佛只是在無聲地蠕動嘴唇。“好吧,”他說,“沒問題,如果你真想這么做。”
“房子留給你,”莎拉說,“因為你向來討厭搬來搬去?!?/p>
不知為何,這句話終于讓她崩潰了。她猛地轉過身去。梅肯打開右轉燈,把車開進一家德士古加油站,在屋檐底下停下來,熄掉了引擎。他用手掌揉搓著膝蓋。莎拉則蜷縮在她的角落里。雨水敲打著他們頭頂上方高高的屋檐,發(fā)出這沉默中唯一的聲響。
本文選自《意外的旅客》,安·泰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