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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張隆溪:獨行于經典之間》:深入了解才能深入比較

《張隆溪:獨行于經典之間》,何兆彬訪問、整理,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243頁,188港元

《張隆溪:獨行于經典之間》,何兆彬訪問、整理,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243頁,188港元


不論人文學科的學生,還是從事研究的學者,以至其他專業(yè)喜愛讀書的朋友,我們都喜歡閱讀學術大家的傳記,以汲取這些大家求學、成長、研究和思考的智慧。筆者從事中西經典的教學工作,閱讀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出版的這本《張隆溪:獨行于經典之間》,感到分外親切。

在香港城市大學任教多年的張隆溪,選擇蘇格拉底的學生柏拉圖寫的《蘇格拉底的申辯》作為大學本科新生課程“Great Works in the Humanities”的第一課。蘇格拉底作為熱愛智慧的哲學家,視自己為牛虻,整天在古希臘城邦四處和人說話,上至國王詩人,下至各行各業(yè)的百姓,希望找到其中一位比他聰明的人,以證明太陽神阿波羅說他為世上最聰明的人是錯的??上У氖?,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很聰明,沒有認識到自己無知的地方。張教授指出希臘哲學教人要認識自己,就是要認識自己的無知之處,這和《論語·為政》中孔子所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是共通的。張教授希望借這個故事,讓學生明白無知才是求知的起點。

張隆溪的學問根底,有家族的因素,也有時代的原因。清代治河名臣張鵬翮是張氏的先祖,康熙皇帝在懋勤殿召見張鵬翮,張題詩云:“懋勤顧問,知遇崇隆,清正仁厚,進德立功?!贝撕螅瑥埵弦蛔迕恳惠吀饕源嗽婍樞蛉∫蛔制鹈?。張隆溪生于1947年,與張鵬翮隔了八代,是“隆”字輩。

1960年代是張隆溪的中學時代,他和其他中國少年一樣,都喜歡學習外語——俄語,更喜歡學習英語,很快英語水平較其他同學優(yōu)勝。他回憶道:“看了查良錚先生翻譯的俄國詩人普希金的詩,很喜歡,初中就自學俄文?!睆埪∠5匠啥纪馕臅曩I英文書,也買俄文的德語教科書,于是又通過俄文學德語,這奠定了他之后富有世界視野的文學觀。

“文革”期間,學校停課,自學也不容易。張隆溪感謝二十八中的潘森林老師,雖然潘老師沒有教過他,但當他知道張隆溪即將下鄉(xiāng),就贈他英譯的《希臘羅馬文學》以及從莎士比亞至十九世紀共四十位文學家作品的《英國文學選讀》。因此,在上山下鄉(xiāng)期間,每天大清早下田工作,晚上張隆溪就點起煤油燈挑燈夜讀,完全沉浸在文學的世界中。多年后,香港城大有次聘請英文系系主任,他作為遴選委員會成員之一,提出招聘教授的條件應包括英國文學的教研能力,被英文系的幾位教員反對,說他是“elitist(精英主義者)”。張反對說:“我讀莎士比亞,是在鄉(xiāng)下?lián)S農民的時候,有什么elitism可言?”張隆溪是其是,非其非,充滿學問求真的風骨。

1972年,張隆溪結束下鄉(xiāng)返回成都,在工廠當鉗工。很快工廠工友為他起了“翻譯”的綽號,他為工友將福爾摩斯偵探小說譯成中文讓大家閱讀。有一天,一位后來成為藝術家的工友朱成知道張隆溪讀過莎士比亞的作品,于是將他向歐陽旦借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轉借給張看。這本書是歐陽的父親歐陽子雋的,歐陽子雋起初不愿將書借出,要求借書人翻譯莎士比亞的一首詩,譯得好就可以以后借其他書。張隆溪通過這測試,可以到訪歐陽家,一室都是英文精裝書。因此,1972年至1976年間,張經常去歐陽家,不但讀了莎士比亞全集,也讀了英王詹姆斯一世欽定版《圣經》,以及十七世紀英國大詩人彌爾頓的作品。有了這些積累,張隆溪后來以中學生的資格,成功跳過大學本科,以考試總分第一名的成績,直接入讀北京大學碩士課程。

天道酬勤。1980年荷蘭學者佛克馬(Douwe Fokkema)到訪北京,正在北大攻研的張隆溪代表北大參加其與社科院文學所的學者會談,由于張是在場唯一懂外文者,所以擔任座談會的翻譯。佛克馬十分滿意張的翻譯,所以第二天佛克馬要拜訪錢鍾書,邀張同去擔任翻譯。錢鍾書精通各外國語言,其實無須翻譯。錢氏提到佛克馬的《二十世紀文學批評理論》一書,詢問為何沒有提到加拿大文學理論家弗萊(Northrop Frye),佛克馬指弗萊的理論有太多心理學的因素。張一聽覺得不對,便說:“I don’t think so.”錢鍾書沒想到三十三歲的張隆溪真讀過弗萊的著作,立刻對他另眼相看,此后多有見面交談和書信來往談學問的機會?!蹲x書》雜志要錢推薦作者,錢就推薦張隆溪,張寫了一系列介紹西方文論的文章,在當時影響很大。后來張決定去美國哈佛大學攻博,亦是由錢寫推薦信。

被視為學貫中西的錢鍾書傳人,“I don’t think so”的學術批判品格隨著張隆溪去了北美新大陸。當時整個西方學術界強調差異,尤其是東西方差異的看法占主流。然而,張隆溪和錢氏一樣,都深信“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未裂”。他這樣批評:“西方的很多理論家尤其喜歡把中國跟希臘做一個對比……他們把古代的希臘講得跟古代的中國完全相反,由此強調中西文化的根本差異。我不是否認當中的區(qū)別……最大的區(qū)別就是中國沒有把宗教擺在第一位。無論是基督教、猶太教,或者是伊斯蘭教,很多民族都把宗教放在重要的地位……”

1983年10月,張隆溪到達哈佛。1984年春,張隆溪接受邀請到普林斯頓大學主辦的Eberhard L. Faber Class of 1915 Memorial Lecture主講題為“道與邏各斯”的演講,主要批評當時在美國成名的法國解構主義大師德里達將中國與西方絕對對立的著作《論文字學》(Of Grammatology)。德里達批判西方邏各斯中心主義(logocentrism),說中國語言好在不是拼音文字,也好在沒有哲學。邏各斯中心主義認為內在思維最高,書寫的文字離內在思維最遠所以不可靠。張隆溪認為,《道德經》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同樣也是貶低了語言文字,可見中西哲學表述的形式不一,但所說的都是同一道理,所以不應建構東西文化的對立觀。上述演講后來登在美國名聲甚高的理論期刊《批評研究》(Critical Inquiry),亦成為張氏第一本英文學術著作The Tao & the Logos的基礎。

學術無偶像,另一位被張隆溪批評的學術大家是法國思想家福柯。??碌拿对~與物:人文科學考古學》開頭便指出中國是一個毫無邏輯、西方人無法理解的“異托邦”,以此襯托所謂具有抽象邏輯的西方。張在1988年的《批評研究》發(fā)了題為“The Myth of the Other: China in the Eyes of the West”(《他者的神話:西方眼中的中國》)的文章,尖銳批評了??掳阎袊暈槲鞣綄α⒚娴目捶ā嶋H上,不論德里達、??逻€是一眾西方思想家,不懂中文,也不專門研究中國歷史和文化,但都喜歡不時提起他們不了解的中國作為比較對象。

張隆溪對1970年代起流行的解構主義不以為然:“最大的問題是以批評的方式來解構整個文化傳統(tǒng),顯示個人的叛逆性?!?/p>

研究中國的西方漢學家,也有對中國歷史文化誤讀的情況出現(xiàn)。例如張隆溪指出研究中國詩學的哈佛漢學家宇文所安“對中文有根本的誤解。他認為西方的語言是人為的創(chuàng)造,中國的語言則是自然形成的……西方的詩是想象的虛構……中國的詩則都是現(xiàn)實的實錄,沒有超越的虛構。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的誤解”。

是其是,非其非,是張隆溪不妥協(xié)的學術研究原則。因此,他在1993年寫了“Out of the Cultural Ghetto”(《走出文化的封閉圈》)的英文文章,不免得罪一些閉門造車的西方漢學家。張氏認為他們“把中國跟西方對立起來,把漢學尤其把中國講得很神秘,基本上就是把漢學變成一個小圈子。尤其是八十年代,文學理論非常熱門,英文系、法文系討論的問題,會影響到其他許多學科,可見漢學家們很少參與討論。這就是我說的ghetto,封閉圈,所以漢學對西方社會產生的影響也就有限”。 這是后來張氏在2000年出版《走出文化的封閉圈》專著的理念源頭。

張隆溪1982年曾經短暫訪港,沒有想過1998年會去香港城市大學任教,而且直至退休。張隆溪愛香港,他為香港是“文化沙漠”的說法平反:“很多人到這里來都有一種過客的心態(tài)。往往中國內地發(fā)生什么變化,動亂的時候,很多人會跑到香港來。所以有很多南來的文人,茅盾、巴金都到過香港,魯迅也來過。在這個意義上,其實香港的文化很活躍……但另一方面,確實文化上又沒有立足于香港,以香港為基礎的觀念。香港的電影電視、金庸的武俠小說,可以說是香港文化的代表……所以說香港是文化沙漠有點過分,但是香港缺乏一種深厚的歷史感和傳統(tǒng)文化的意識,又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張隆溪憶述準備前往香港時,知道香港要實行母語教學,以為是普通話教學,但后來知道是廣東話教學,大失所望。他說和太太都是四川人,兩個女兒在美國出生,在家都是說普通話,因為希望她們以后能夠和更多人溝通。同理,張氏認為廣東話教學妨礙了香港學生與更多人溝通聯(lián)系的能力,他這樣認為:“尼采有另一個比喻,叫做‘語言的牢房’。如果你一輩子只講一種語言,等于是坐在牢房里面,沒有出去看過外面的世界一樣。你愿意住一輩子牢房嗎?”令張隆溪痛心的是,香港人認為英文重要,但1997年以來,“英文沒好,中文知識也沒增加,這是怎么回事?”

《張隆溪:獨行于經典之間》除了張隆溪學術生涯的傳記外,也有整理者與張氏的對談記錄。在這一般人不會閱讀超過一百四十字的時代,張隆溪強調閱讀經典,確實是“獨行”。他在“從悲劇到烏托邦”一章的訪談中這樣鼓勵年輕人多閱讀:“現(xiàn)在很多人都習慣看手機,不太習慣長時間閱讀和思考……在這樣的情形下,認真閱讀和仔細思考幾乎是一種奢侈了。但是我覺得現(xiàn)在年輕人如果能夠沉潛下來,在大部分人都不讀書的情況下堅持閱讀和思考,就會‘與眾不同’……到一定年齡之后,會受用無窮?!?/p>

“通人”一章的訪談里有個令人感到唏噓的問題:“學術界里,在你讀書的時代有很多文史哲都讀的通才,你們研究方向都是相關的??墒乾F(xiàn)在研究越來越窄,越來越只鉆一個范疇?”張隆溪指出,歐洲文藝復興時期有像達芬奇這樣通曉藝術、工程、數(shù)學、建筑學等的“文藝復興人”(Renaissance Man),但到了二十世紀知識爆炸的時代,已不可能出現(xiàn)這樣的人。然而,大學者應該兼?zhèn)溲芯康纳疃群蛷V度。例如做中西比較文學研究,既要懂中國的古文經典,又要懂外文文學和文化,但和專門做中國或西方文化和文化研究的專家討論,還是容易被批評不懂細節(jié)。張隆溪認為這是一種鞭策,只有真正做到像錢鍾書那樣對兩種甚至多種語言和傳統(tǒng)都有深入的了解,才能進行深入的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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