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約羅斯福圖書館，回看八十年前的美國種族問題

隨著美國一系列反種族歧視運動出現(xiàn)，反種族歧視這些年早已成為各地文化場館、雙年展、主題展等聚焦的重點話題。近日，位于美國紐約的羅斯福總統(tǒng)圖書館的展覽將這一話題撥到了八十余年前，以文獻展示的方式探討了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在民權(quán)方面“好壞參半”的記錄。

1935年10月，美國總統(tǒng)富蘭克林·羅斯福（Franklin Roosevelt）讓他的政府致函全美數(shù)千名神職人員，詢問他們新政是否幫助到了他們的社區(qū)。

1936年10月，羅斯福的黑人支持者離開哈萊姆區(qū)，前往紐約州各地開展競選活動。在當年的總統(tǒng)競選中，許多黑人選民轉(zhuǎn)向民主黨。

即使是來自羅斯福崇拜者的回信，也并不總是好消息。阿肯色州溫泉鎮(zhèn)的黑人牧師 J.H. 埃利斯（J.H. Ellis）在回信中寫道，“當?shù)氐墓芾碚卟]有執(zhí)行你的意愿和目標，尤其是在黑人群體方面”。北卡羅來納州阿什維爾的非洲裔牧師J.W. 赫爾斯頓（J.W. Hairston）感嘆道，在南方 ，“有兩個州和兩個城市，一個是白人的，一個是黑人的”。與此同時，北方黑人報刊則更加直言不諱。多家報紙宣稱，新政是一項“粗暴的交易”。

在八十余年后的今天，這一指控仍然懸而未決。長期以來，保守派一直抨擊新政，認為這從根本上擴大了政府對經(jīng)濟的參與，是大政府越權(quán)的縮影。但近年來，越來越多的進步人士認為，20 世紀自由主義的這一支柱是建立在“吉姆·克勞法（種族歧視）”的基礎之上的，并為今天黑人貧富差距懸殊的現(xiàn)狀奠定了基礎。

羅斯福圖書館，成立于1941年，是美國總統(tǒng)捐贈給國家檔案館的文件和藏品的存放處

現(xiàn)在，位于美國紐約海德公園的羅斯福總統(tǒng)圖書館的新展正參與了這場爭論。展覽“美國黑人、民權(quán)與羅斯福夫婦（1932-1962）”將展至到 2024年12月。這一展覽以坦率、深入研究的視角展示了富蘭克林·羅斯福和埃莉諾·羅斯福夫婦在種族問題上的記錄：包括從他們的個人態(tài)度到他們倡導的政策。同時，這一展覽也關(guān)注民權(quán)領(lǐng)袖和普通公民。

羅斯福圖書館館長威廉·哈里斯（William A. Harris）稱這是總統(tǒng)史研究方法的“范式轉(zhuǎn)變”的一部分。“這里不僅是一個建筑物的名字。這里也需要講述每個人的故事?！惫锼拐f，這種轉(zhuǎn)變需要一種更加坦誠的方式，而不是通常的與總統(tǒng)圖書館相關(guān)的黨派性、選擇性歷史?！盀楣窠逃陀懻撎峁┮粋€平臺是一項基本責任，而不是為了歌功頌德和政治商業(yè)化”。

羅斯福圖書館于1941年對開放，是聯(lián)邦系統(tǒng)中歷史最悠久的圖書館。該館的目的是存放羅斯福捐贈給國家檔案館的文件。最初，這一場館的展廳展示的是羅斯福個人收藏的郵票、船模和其他紀念品。

隨著時間的推移，該場館增加了對于其政治生涯的討論。2013年，歷經(jīng)耗資600萬美元的場館更新，以及與外部歷史學家協(xié)商制作的關(guān)于日裔美國人被監(jiān)禁和羅斯福對大屠殺的反應等主題的新展區(qū)。

展覽入口處，展示了一張1933 年黑人市民在白宮外抗議的照片

理查德·尼克松圖書館前館長蒂莫西·納夫塔利（Timothy Naftali）表示，目前的展覽反映了聯(lián)邦國防研究局圖書館作為聯(lián)邦系統(tǒng)內(nèi)獨立、批判性歷史的標桿與記錄?！白鰺o黨派的公共歷史真的很難。并非所有基金會都對此感興趣?！?/p>

據(jù)悉，在羅斯福圖書館前任館長保羅·斯帕羅（Paul Sparrow）的領(lǐng)導下，這一展覽于2019年開始籌備，但在2020年的種族主義的抗議活動中受到阻礙。在保羅·斯帕羅的領(lǐng)導下，該展覽的計劃于 2019 年開始，但在 2020 年的種族歧視的抗議活動中又有了新的緊迫性?！昂谌诵袆又髁x是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故事的核心”，哈里斯說，“今天發(fā)生的一切直接受到那個時代有意和無意后果的影響。”

哈里斯和博物館項目主管赫爾曼·埃伯哈特（Herman Eberhardt）組建了一個由 11名學術(shù)顧問組成的團隊，而檔案館的工作人員則在克爾斯滕·斯特里格爾·卡特（Kirsten Strigel Carter）的帶領(lǐng)下，開始梳理圖書館收藏的1700 多萬件文件和文物。與美國黑人有關(guān)的資料并不僅僅存在于白宮標有的“有色人種事務”檔案中，而是遍布整個圖書館，其中包括數(shù)十萬封普通美國人寫給羅斯福的信件。埃伯哈特說：“我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來真正挖掘整個藏品?！?/p>

1932 年，羅斯福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接受總統(tǒng)提名。此次展覽指出，所有代表都是白人

在入口處的放大照片顯示，1933年5月，黑人游行人員在白宮外，舉著要求“黑人完全平等！”的標語牌。在拐角處，你可以看到羅斯福。他在1932年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發(fā)表了講話，而墻上的文字說明，提名他的代表都是白人。旁邊是一張1932年阿拉巴馬州的選票，上面有該州民主黨的徽章：一只公雞站在“白人至上”的字樣下。同時，展墻上的文字標題明確提出了中心問題：“所有美國人的新政？”

選票細節(jié)，顯示了州民主黨的徽章，其中包含“白人至上”字樣

幾十年來，這個問題一直是學術(shù)研究的主流。但最近，由于艾拉·卡茲內(nèi)爾森（Ira Katznelson）的《當平權(quán)法案是白人的時候》（When Affirmative Action Was White）和理查德·羅斯坦（Richard Rothstein）的《法律的顏色》（The Color of Law: A Forgotten History of How Our Government Segregated America）等書的出版，這個問題被更廣泛的公眾所關(guān)注。

一張1932 年的阿拉巴馬州選舉選票，當時美國黑人仍主要投票給共和黨

展館內(nèi)的一位講解員引導參觀者走向一個“令人驚嘆的東西”——一張1937 年波基普西市附近的房屋所有者貸款公司地圖，上面標注了以黑人為主的地區(qū)對貸款人來說是“危險”的。

1935年，新成立的聯(lián)邦住房管理局發(fā)布了一份貸款人手冊，認可了紅線（因危險地區(qū)的粉紅色陰影而得名），并警告說，不應批準黑人家庭在白人地區(qū)申請抵押貸款。手冊內(nèi)容為，“不相容的種族群體不應被允許居住在同一社區(qū)?！睔v史學家普遍認為，住房政策是新政中的失敗案例之一，隨著時間的推移，該政策極大地加深了住宅隔閡。不過，展覽在直言不諱地論述這一問題的同時，也避免了將整個新政簡化為是種族主義的反面論述。

1937年紐約州波基普西的紅線地圖，將黑人區(qū)（粉紅色陰影）標注為“危險”貸款人

南卡羅來納大學歷史學家帕特里夏·沙利文（Patricia Sullivan）說，這種失敗是真實存在的。但她也認為，羅斯福時代是經(jīng)濟和政治機會擴大的時代，因為美國的黑人在新政中看到了真正的希望，并要求將他們包括在內(nèi)?！斑@是一場混亂的大醞釀。從中，你可以看到羅斯福家族的演變，以及他們面對和回應黑人激進主義的方式?！?/p>

在談及新政最大的項目——社會保障時，展覽復雜化的是觀眾普遍認為的將農(nóng)業(yè)工人和家庭傭工排除在外是出于種族動機。展墻上的文字說明，雖然從事這些工作的黑人比例過高，但將近75%被排除在外的工人是白人。

展覽想要說明的是，種族歧視隨著時間的推移與變化，它在不同的計劃中各不相同。由于州一級的管理者，黑人農(nóng)民基本上被排除在1933年農(nóng)業(yè)調(diào)整管理局的項目之外，這也導致了許多人失去了土地。但在一些就業(yè)項目中，如“平民保護隊”（Civilian Conservation Corps）和“工程進度管理局”（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中，還是有黑人農(nóng)民代表的。

抗議者要求將家庭傭工納入1935 年《社會保障法》和全國最低工資的新政立法

展覽中，直接涉及的，被圖書館稱為羅斯福種族記錄“最大污點”的內(nèi)容是他拒絕公開支持聯(lián)邦反私刑立法，因為他擔心這會疏遠在國會中占主導地位的南方民主黨人，并危及新政。

展覽詳細介紹了埃莉諾·羅斯福（Eleanor Roosevelt）對法律的公開支持，以及她與瑪麗·麥克里奧德·白求恩（Mary McLeod Bethune）等黑人領(lǐng)袖建立的緊密聯(lián)盟。瑪麗·麥克里奧德·白求恩是總統(tǒng)非正式“黑人內(nèi)閣”的實際領(lǐng)導人。但有一點是明確的：機會的增加是由于美國黑人的要求。

活動家菲利普·倫道夫（A. Philip Randolph）在1941年宣稱：”在這個強權(quán)政治時期，除了壓力、更大的壓力外，什么都不重要”。這種壓力也來自投票箱，因為黑人選民開始質(zhì)疑他們對共和黨的傳統(tǒng)忠誠。

展覽現(xiàn)場，展示埃莉諾-羅斯福與富蘭克林-羅斯福的非正式“黑人內(nèi)閣”成員、親密盟友瑪麗·麥克萊奧德·白求恩的合影

1932年，《匹茲堡信使報》的編輯羅伯特·李·范恩（Robert Lee Vann）呼吁非洲裔美國人：“我的朋友們，去把林肯的肖像掛在墻上吧?！蹦且荒?，美國黑人以 2:1 的票數(shù)支持羅斯福的共和黨對手、但是的總統(tǒng)赫伯特·胡佛（Herbert Hoover）。但在1934年的中期選舉中，黑人選票決定性地轉(zhuǎn)向了民主黨。因為非洲裔美國人向北部和西部移民，他們在那里形成了一個重要的投票群體。1940 年，羅斯福贏得了三分之二的黑人選票。此次展覽的觀點是，這部分是因為羅斯福的政策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而這些成果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得到了擴大，羅斯福迫于激進分子的壓力頒布了第 8802號行政命令，禁止國防工業(yè)中的歧視行為。

但直到1948 年，軍隊本身仍然存在種族隔離的。黑人退伍軍人實際上是被排除在許多戰(zhàn)后福利之外，其中最著名的是住房福利。在紙面上，大兵法案是種族中立的。但在現(xiàn)實中，如同展覽所展示的那樣，銀行經(jīng)常拒絕黑人退伍軍人的申請。在紐約和新澤西州北部郊區(qū)，根據(jù)《大兵法案》投保的67,000筆抵押貸款中，只有不到100筆經(jīng)費提供給了非白人的申請人。

1942 年，海軍改變了規(guī)定，允許只有擔任餐廳服務員的黑人新兵接受更廣泛的職責培訓。多麗絲·多莉·米勒是海軍食堂的一名黑人工作人員，她在珍珠港襲擊事件中操作了一門防空炮。

展覽結(jié)束前的視頻講述了這些政策所帶來的持續(xù)不平等的狀態(tài)。但同時，展覽也強調(diào)了社會學家威廉·愛德華·伯格哈特·杜波依斯（W.E.B. DuBois）的判斷，他在1945年4月羅斯福逝世后不久說，羅斯福的政府“讓美國黑人在政治生活中獲得了一種黑人從未獲得過的認可”。

哈里斯說，展覽結(jié)束后，展出的部分材料將被納入永久展覽。他說：“檔案館或博物館永遠不應該是一成不變的，學術(shù)研究是持續(xù)不斷發(fā)展的?！?/p>

（本文編譯自《紐約時報》，作者珍妮弗-舒斯勒（Jennifer Schuessler）為文化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