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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說馮唐的翻譯《飛鳥集》是有語法錯誤的?

我覺得有必要出來和馮唐切磋一下翻譯的基本功語法問題。

為什么說馮唐的翻譯《飛鳥集》是有語法錯誤的?

馮唐譯《飛鳥集》(資料圖/圖)

馮唐一行詩犯了4個語法錯誤,在錯誤的譯文基礎(chǔ)上,談何翻譯美學(xué)?

泰戈爾是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亞洲作家,也是中國讀者最熟悉的外國詩人。《飛鳥集》最早于1922年由鄭振鐸先生譯介到中國。到今天為止,泰戈爾的詩集已經(jīng)有諸多翻譯版本,如鄭振鐸、吳巖、徐翰林、白開元等譯本。對于熟悉鄭譯風(fēng)格的讀者,許多人認(rèn)為2015年浙江文藝出版社所出的馮唐譯本語句粗俗,不僅褻瀆了泰戈爾,也暴露了譯者本人的惡趣味。

為什么說馮唐的翻譯《飛鳥集》是有語法錯誤的?

泰戈爾(資料圖/圖)

2015年12月28日,浙江文藝出版社宣布緊急召回馮唐翻譯的《飛鳥集》。這一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不過,當(dāng)時的批評基本都停留在翻譯倫理層面,專業(yè)層面的文本解讀始終缺位,以致到了今天,馮唐還在抱怨時代不公,學(xué)術(shù)界不寬容,中國人不懂美學(xué)。

2017年6月28日,我在鳳凰網(wǎng)文化頻道上讀到馮唐最近在一本新書研討會上的發(fā)言(馮唐:說這話不怕被人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詩人 http://culture.ifeng.com/a/20170628/51337014_0.shtml)一文,不禁莞爾。他對兩年前被下架一事仍然耿耿于懷:“臨終之前,我想一些人生美好的時候,我想那100天(譯飛鳥集)應(yīng)該算其中一段?!蔽矣X得有必要出來和馮唐切磋一下翻譯的基本功——語法問題。

為什么說馮唐的翻譯《飛鳥集》是有語法錯誤的?

泰戈爾詩歌手稿(資料圖/圖)

為什么說馮唐的翻譯《飛鳥集》是有語法錯誤的?

徐悲鴻作《泰戈爾像》(資料圖/圖)

這里就拿馮唐本人頗為得意同時也是引發(fā)眾怒的例子開始。

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 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馮唐譯: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開褲襠 綿長如舌吻 纖細(xì)如詩行

鄭振鐸譯:世界對著它的愛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它變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馮唐辯解道:世界對它的愛人揭下面具的方式,換作解開褲襠,舌吻,加深了程度,多了一個借代詩行,拓寬了廣度。雖說有一些離經(jīng)叛道的地方,但是我并不是嘩眾取寵,我是有考量的。

馮唐這番解讀之先,一行詩其實已經(jīng)犯了4個語法錯誤,在錯誤的譯文上,談何翻譯美學(xué)?

第一個錯誤:把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譯作“解開褲襠”,馮唐顯然漏譯了vastness。

為什么說這是個關(guān)鍵字?英語有一種語法手段叫做名詞化,很多品質(zhì)形容詞加一個前綴或后綴,就可以構(gòu)成抽象名詞。抽象名詞的語法功能使文體更莊重,有時可以簡化句子結(jié)構(gòu),避免主從句之間復(fù)雜的人稱和時態(tài)的配合,從而使句子更精煉。

名詞化的主要依據(jù)是漢英兩種語言類型學(xué)上差異。國內(nèi)許多翻譯研究文章和教材基本上已經(jīng)普及了“英語是名詞優(yōu)勢語言,漢語是動詞優(yōu)勢語言”的常識。大意是漢語屬于非曲折(形態(tài)變化)語言,動詞不受時間,人稱,性,數(shù)限制,可以按時間順序連用。英語動詞部分仍保留曲折語的部分特征,受時態(tài)、性、數(shù)限制,句法負(fù)擔(dān)較大,故多用名詞。

由于英語動詞的句法負(fù)擔(dān)問題,不僅啟用名詞,更傾向于使用介詞、副詞、形容詞代動詞。又由于英文具有發(fā)達(dá)的詞綴虛化手段,可以把許多動詞形容詞轉(zhuǎn)化為名詞,如此既有動詞的優(yōu)點,又不受形態(tài)變化限制而靈活使用。再加之英語有豐富的介詞(漢語一般認(rèn)為只有24個,英語簡單介詞加復(fù)合介詞多達(dá)200個以上),尤其是諸如 of, on ,in ,at ,but, for, from,這些萬能小品詞,和名詞搭配,產(chǎn)生極為神奇的詞法效果,如林肯演講的那個著名的“民治民有民享”就是of搭配的極致(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英語介詞可以當(dāng)動詞用,是中國人學(xué)習(xí)英語的一大難點。.

抽象名詞做形容詞,張培基先生的《英漢翻譯教程》給出了兩個例子:

The pallor of her face indicated clearly how she was feeling at the moment.

她蒼白的臉色清楚地表明了她那時的情緒。

The security and warmth of the destroyer’s sick bay were wonderful.

驅(qū)逐艦的病室很安全也很溫暖,好極了。

兩個例子顯示名詞化的首要功能是表達(dá)的經(jīng)濟(jì)性,其次文體更正式。由此可見,如果不是為了莊重起見,泰戈爾完全可以直接說vast mask. 泰戈爾一定要用名詞化結(jié)構(gòu),是有意為之。譯者不能隨便省略不譯。

歐洲語言譯為漢語,由于類型學(xué)的差別,可以省略不譯的東西也基本上形成共識,查一下張培基等人編著的《英漢翻譯教程》就會明白,人稱代詞的賓格,主格用過一次,段落中重復(fù)出現(xiàn)可以省略,介詞多數(shù)可以省略,引導(dǎo)分句從句的先行詞,疑問代詞,副詞可以省略等等,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嚴(yán)肅的翻譯家敢于省略名詞、形容詞!

馮唐之所以要省略vastness,變面具為褲襠,是因為他自己的直覺告訴他揭開巨大的褲襠,搭配會非常有悖常識,畫面也會荒唐到他自己再也裝不下去!

第二個錯誤牽涉到英語有、漢語無的冠詞。

馮唐把one kiss of the eternal譯為“綿長如舌吻”,先是把eternal當(dāng)形容詞,相當(dāng)于綿長的舌吻,然后再師心自用,變成一明喻。但是他有意無意漏掉了冠詞the。The sun可以省略,譯成太陽,不必說這太陽。但英語在形容詞前面加定冠詞,就不能省略。這里形容詞已經(jīng)名詞化了,而且指稱一種抽象的品質(zhì),如真善美,英文的表達(dá)是the True, the Good, the Beautiful.

第三個錯誤涉及英語介詞的兩大基本用法誤用。of 一般有十幾個義項。就中國學(xué)生而言,比較重要的有兩個基本用法,第一個用法表示領(lǐng)屬關(guān)系 如世界地圖a map of the world。 第二個用法表示的是動賓關(guān)系,如統(tǒng)一中國unification of China, 侵略波蘭invasion of Poland,相當(dāng)于一個不定式短語to unite China, to invade Poland.這個用法在國內(nèi)常見的幾種英漢詞典中都有列舉。如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英華大辭典》958頁,第10個義項,鄭易里給出的例子是;(動賓關(guān)系)the telling of lies,說謊;the betrayal of a secret,泄露秘密;the creation of man,創(chuàng)造人類。

由此不難看出,泰戈爾明顯在這里用到了of的第二種用法,也就是吻到了永恒或給永恒之吻,to kiss the eternal,而不是永恒的吻。鄭振鐸譯為“永恒的吻”也是誤譯。

為什么說馮唐的翻譯《飛鳥集》是有語法錯誤的?

鄭振鐸(資料圖/圖)

4.馮唐把a(bǔ)s small as one song譯為“纖細(xì)如詩行”,song就是歌曲,什么時候變成poetry啦?

簡單一行詩,馮唐居然犯了四個錯誤。

馮把面具意象更換為褲襠,不僅在語法層面完全站不住,而且在翻譯技法原理層面同樣不著邊際。

最后,給出筆者的參考譯文:

大千世界面對愛人,卸下了浩瀚無比的心防。

此時他變得纖小如一首歌,如一個給永恒的吻。(文/黃少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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