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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拉到維勒貝克: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jié)?

3月17日晚,浙江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朱曉罕、復(fù)旦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張智和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肖琦做客“陸家嘴讀書會”,就以色列歷史學家施羅默桑德的作品《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jié)?從左拉到維勒貝克》一書進行了分享

3月17日晚,浙江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朱曉罕、復(fù)旦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張智和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肖琦做客“陸家嘴讀書會”,就以色列歷史學家施羅默·桑德的作品《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jié)?從左拉到維勒貝克》一書進行了分享,從知識分子一詞的誕生論及法國知識分子群體的顯著特點,在歷史與現(xiàn)實間叩問知識分子的選擇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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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曉罕:非常榮幸有這樣的一個機會來跟大家共同分享我們對20世紀法國知識分子的理解。那么我把這個題目分解一下,有這幾個關(guān)鍵詞。

第一個關(guān)鍵詞是法國?,F(xiàn)在社會當中特別是在年輕人當中,日?!叭璺ā背蔀橐环N流行,我認為這是一種誤讀。雖然從GDP上看,法國現(xiàn)在算不上頂尖的強國,它的GDP已經(jīng)淪落到和英國、印度PK,在第五六七名之間互相爭奪這個地步。但是它從軟實力這方面來講,當之無愧還是一個文化大國。法國有位總理在世紀初曾經(jīng)這樣介紹過,我們現(xiàn)在在世界上還有很大的影響,我們還有葡萄酒,還有奢侈品,還有香水,還有知識分子,可以看出來知識分子的重要性。在2020年底的時候,法國疫苗研制完成,馬克龍馬上發(fā)表了講話,號召民眾積極進行疫苗的注射,來和病毒抗爭。他當時發(fā)了一個“推特”,上面就講,我們是啟蒙運動和巴斯德的祖國,指導(dǎo)我們行動的思想,應(yīng)該是理性和科學。現(xiàn)代化的過程,就是一個思維的理性化和科學化的過程。法國正是通過這兩個方面為整個現(xiàn)代文明奠定了基礎(chǔ),這其實是法國最大的貢獻所在。所以日?!叭璺ā保矣X得青年人之間開個玩笑調(diào)侃一下,這個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把它當作一個嚴肅的命題,當作一個真正的知識來解說,那是……天真了。

第二個關(guān)鍵詞是知識分子。與其他國家的知識分子相比,法國知識分子的特征是非常鮮明的,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面三個方面:

第一,有深切的公共關(guān)懷。知識分子關(guān)心自己本專業(yè)本部門本領(lǐng)域之外的(內(nèi)容),積極地關(guān)心公共事務(wù)。法國的史學界一般認為所謂“介入的知識分子”是一種同義反復(fù),在法國只要說這個人是個知識分子,其中隱含的前提就是,他是積極介入社會政治生活的。這本書從19世紀末的德雷福斯事件開始做了一個梳理?;厮葜R分子的誕生一般都是從德雷福斯事件開始。從那個時候開始,法國知識分子對公共事務(wù)的關(guān)心和其他國家的知識分子相比,達到了一個空前的深度和廣度。首先是國內(nèi)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件,出現(xiàn)了什么不平等、不正義、不公平的情況,知識分子都會挺身而出,最早是為蒙冤入獄的德雷福斯,后來是為了工人階級,到了二戰(zhàn)之后,特別是70年代,關(guān)注到移民、女性等弱勢群體,再到后面的性少數(shù)者、殘疾人,這些在社會上沒有得到真正接納的人,知識分子都會為他們搖旗吶喊,讓他們恢復(fù)應(yīng)有的尊嚴。對于國外的事務(wù),法國知識分子也是非常的積極。從它的前殖民地越南反抗美國帝國主義霸權(quán)主義的戰(zhàn)爭,到西半球的古巴都是如此。越南作為前殖民地跟法國還有點關(guān)系,那么古巴跟法國其實是遠隔大洋,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但是古巴革命也是得到了知識分子的支持,無論是世界哪個角落發(fā)生什么事情,法國知識分子都會挺身而出。我們一般有一個通俗的說法,說美國是世界警察,哪兒發(fā)生事情就跟自己家里著火一樣,他都要去管。還有一種類似的說法,法國是世界的法官,無論哪個地方發(fā)生了不正義的事情,他都會以法官的身份來進行審判,這是一種公共關(guān)懷。

第二是顯著的獨立的人格。法國社會本身的思想是非常的多元化,各派知識分子都能夠充分地在公共領(lǐng)域當中展現(xiàn)自己的思考,難能可貴的是他們都會堅持自己的思考,而且在很多情況下都有一種“威武不能屈”的視死如歸的精神在。我舉一個例子,比如說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1954年到1962年,面對阿爾及利亞這樣一個要求獨立的國家,法國政府堅持不肯放棄殖民地,擴大戰(zhàn)爭的規(guī)模。當時法國知識界的兩位領(lǐng)軍人物薩特和阿隆,他們從各自的思想觀念出發(fā),通過各自的邏輯,同時得出了應(yīng)該給予阿爾及利亞徹底的獨立這樣一個結(jié)論。兩人當時都遭到了支持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的法國人、極端民族主義者、殖民主義者的痛恨和威脅。薩特公開簽署《121人宣言》,宣告支持法國青年“開小差”,不要為帝國主義殖民者當炮灰。當時5000個退伍軍人佩戴勛章在香榭麗舍大街上游行,高喊著“槍斃薩特”。阿隆他也曾經(jīng)收到殖民主義者的恐嚇信,對他發(fā)出死亡威脅。當時巴黎的警方提出是不是要對這兩位進行一些人身的保護,保證他們的安全,遭到了他們的拒絕,這個是有點孟子講的“威武不能屈”的精神在里面,也就是說“匹夫不可奪志”。

貝爾納-亨利·萊維(Bernard-Henri Lévy)



第三個特點就是崇高的社會地位。20世紀的法國知識分子在法國社會當中擔當了精神的導(dǎo)師、道德的仲裁者這樣的一個角色。大家知道在歐洲文明當中,中世紀時期掌握歐洲人精神世界仲裁權(quán)的精神導(dǎo)師是教士,是基督教的神職人員。那么隨著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伴隨著一個世俗化的進程,教士開始退出思想領(lǐng)域和精神世界,失去了以往的權(quán)威地位,知識分子就替代這些教士進入了這樣的場域,來發(fā)揮精神導(dǎo)師的作用。而且在20世紀80年代之后,雖然說知識分子衰落了,但是這種影響其實始終存在。我舉兩個例子。剛才講到20世紀60年代薩特反對阿爾及利亞戰(zhàn)爭,那些舊軍人一直要求槍斃薩特,但是戴高樂說了一句名言:“我們不抓伏爾泰?!狈ㄌm西民族它是一個尊重知識、尊重文化的民族。知識分子是最寶貴的財富,絕對不會去抓伏爾泰(一樣的人物)。那么到了知識分子所謂的終結(jié)(衰落或者沉默)之后,一直到21世紀,這個時候知識分子的地位跟前面是不能相比的,但是知識分子還是有著崇高的地位,比如說現(xiàn)在法國知識界的“頂流”貝爾納-亨利·萊維(Bernard-Henri Lévy),大家一般都稱之為BHL。這個人本身年輕時候也是非常勇敢的人,在20世紀末南斯拉夫內(nèi)戰(zhàn)的時候,他自己冒著戰(zhàn)火來到了波黑首都薩拉熱窩,會見了波黑的總統(tǒng)伊澤特貝戈維奇,把波黑總統(tǒng)信件帶給了密特朗,直接促成了密特朗訪問薩拉熱窩以及歐盟對南斯拉夫戰(zhàn)爭的關(guān)注,最后派出了維和部隊來干預(yù)這個事情。到了2011年,利比亞爆發(fā)了內(nèi)戰(zhàn),又是BHL來到了利比亞反對派的中心班加西,把這些反對派的信息傳遞給當時的總統(tǒng)薩科齊,也直接促成了反對派去法國并得到薩科齊的接見。其實就是說法國官方已經(jīng)承認了利比亞反對派的合法性,已經(jīng)不承認卡扎菲了。他又直接通過多方斡旋促進了法國對卡扎菲的打擊,后來也是法國進一步推動英美乃至聯(lián)合國對卡扎菲政權(quán)的打擊,當時BHL風光無限,甚至被稱為法國的第二外交部長。由此可見法國知識分子在社會當中還是享有崇高的地位。

這三個特點就是法國知識分子與英美等其他國家知識分子相區(qū)別的地方,所以很多英美國家的一些歷史學家后來在研究了法國知識分子之后,就非常羨慕,比如說前幾年上海人民出版社曾經(jīng)推出過一本非常精彩的著作,叫作《烽火巴黎》,作者戴維·德雷克(David Drake) 是英國研究知識分子的權(quán)威,他還寫過知識分子史的兩本著作《法國知識分子與政治:從德雷福斯事件到德軍占領(lǐng)期》和《法國知識分子與政治:從二戰(zhàn)結(jié)束到二十世紀末》,最后的結(jié)論就是英美兩國都缺少像法國這樣一個知識的群體,真的是非常羨慕。所以這也是我們研究法國知識分子歷史的意義所在。

《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jié)?》,[以色列] 施羅默·桑德 著,樊艷梅 譯,上海書店出版社,2023年1月。



《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jié)?從左拉到維勒貝克》這本書是一本關(guān)于法國知識分子歷史的非常精彩的著作。由于法國知識分子的崇高地位,從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法國史學界就興起了一門新的歷史學的分支學科——知識分子史。它專門研究知識分子的介入,這些領(lǐng)軍人物后來都成為法國史學界的重要人物,對史學界的影響非常大。這些年以來知識分子史稍微沉寂了一些,這部著作其實又給稍微有些沉寂的知識分子史研究注入了非常鮮活的活力。

就我個人而言,我讀了之后,主要有下幾點體會跟大家分享一下。從實證研究的角度來講,因為我是做知識分子史的,相對來說關(guān)注的問題就比較細一點,也可能會比較瑣碎一點。原來我們研究德雷福斯事件,從知識分子史的視角來看,我們都把它當作法國知識分子的誕生點,因為它為“知識分子”這個詞的誕生提供了時間和空間。法國知識分子后來在20世紀的時候介入社會政治生活,他們采取的一些形式,他們的思想主張,他們的一些爭論在德雷福斯事件當中都可以看到一些端倪。我們一般認為當時的德雷福斯事件,核心是普遍主義和民族主義之爭,到底是正義和真理這些具有普世性的價值重要,還是法國的民族利益、法國軍方的榮譽更加重要。那么最后由于德雷福斯得到了平反,我們一般認為是普遍主義戰(zhàn)勝了民族主義,最后也促使知識分子的誕生。

但桑德通過分解德雷福斯事件,得出了另外一個結(jié)論。他說并不是普遍主義戰(zhàn)勝了民族主義,而是共和主義戰(zhàn)勝了民族主義。它的最大作用,其實并不是使普遍主義占據(jù)上風,而是共和制度它的政治文化牢牢地在法國人心中扎根。因為普遍主義在這個事件之后進行得一點都不徹底,它雖然是普遍主義,但要貫徹到每一個弱勢群體和社會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是很難的。所以在桑德心目當中,他欣賞的知識分子并不是我們通常所認為的薩特他們,而是相對來說比較小眾的三個人,大家看他(在這本書)前面寫的獻給這三個人: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1909-1943)、安德烈·布勒東(André Breton,1896-1966)和達尼?!どw蘭(Daniel Guérin,1904-1988) 。

西蒙娜·薇依是薩特、阿隆他們在巴黎高等師范學院的同學。相對來說,薇依很早就關(guān)注到工人和農(nóng)民目前的苦難,而且她到了英國之后繼續(xù)身體力行關(guān)注那些人,她還有一句名言,“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受苦,我就不能過比較充足的物質(zhì)生活”,所以她的生活也是非常的簡樸和勤勞,這可能也影響了她的身體,年紀輕輕的三十多歲就去世了。薇依帶有一種宗教情懷、神秘主義,那么她就對這種普遍主義的關(guān)懷進行得比較徹底,有點像是菩薩心腸。

第二個是安德烈·布勒東。布勒東大家可能比較熟悉,他是著名的超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一戰(zhàn)結(jié)束之后,他和艾呂雅、阿拉貢等人創(chuàng)建了超現(xiàn)實主義,雖然他在文學藝術(shù)上主張創(chuàng)新的手段,但其實他在社會介入的時候,把普遍主義也進行得比較徹底。他在20世紀20年代就支持摩洛哥山區(qū)里夫部落的人民對法國的反抗,而普遍反對殖民主義一直要到二戰(zhàn)以后,在這一時期就反抗殖民主義是非常少見的,當時人們可能都還以自己的殖民帝國為榮。布勒東在二戰(zhàn)的時候也沒有和納粹同流合污,而是流亡到了美國,在那里繼續(xù)從事抵抗運動。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法國流亡的知識分子跟德國流亡的知識分子有很大的區(qū)別,德國二戰(zhàn)時期流亡到美國的知識分子就沒有人回去了,而法國那些流亡知識分子最后全部都回到了法國,充當了文化交流的橋梁。所以說布勒東對整個世界上的苦難人民的關(guān)注,也是比較全面的。

第三個叫達尼?!どw蘭,相對來說比較小眾一點。他是一個極左托派,不是左翼的主流。他畢生致力于兩件事情,從很早時候的兩次大戰(zhàn)之間,他就開始致力于反對殖民主義的斗爭,一直是貫穿他(一生)的。另外一個是他本人是同性戀,他一直也關(guān)注同性戀者這些弱勢群體,爭取自己的權(quán)利。桑德對這三個人進行致敬,他認為這三個人把普遍主義進行得比較徹底,這是非常有啟發(fā)性的,我覺得還是有一定的說服力,能夠引發(fā)我們對法國知識分子起源的進一步深入探討。

肖琦:首先非常感謝主辦方邀請我來參加這個分享活動,我非常高興給我這個機會好好去讀一本書,不謙虛地說,這本書我讀得很認真。剛才曉罕學長擲地有聲的發(fā)言讓我這個做法國史研究的人感覺非常有“合法性”,法國史還是很值得研究的。今天的題目是“我們今天還需要知識分子嗎?”,我覺得很有意義,因為三年來國內(nèi)國外發(fā)生了很多事情,我們都會特別關(guān)注知識分子們,不光是中國,其實也會關(guān)注全世界的知識分子們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發(fā)出了什么樣的聲音。我們覺得知識分子應(yīng)該是一個理想的守護者,所以我把活動信息發(fā)到自己的朋友圈時,下面留言:我們需要有良知的知識分子。那為什么是法國呢?法國是知識分子的故鄉(xiāng)。目前市面上有大量談?wù)撝R分子的書,像以前馬克·里拉(Mark Lilla)的《當知識分子遇到政治》等等,包括早期美國很多的影響特別大的一些書。法國方面,曉罕學長是專門做知識分子研究的,他和呂一民老師的那本《良知與擔當:20世紀法國知識分子史》也深受讀者的喜歡,我覺得我們需要更多像這樣的精品出現(xiàn)。談?wù)撝R分子,法國應(yīng)該當仁不讓,因為它就是知識分子的故鄉(xiāng)。所以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有責任去做更多這樣的分享。

其次我談幾個我的閱讀心得,或者說我推薦《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jié)?》這本書的理由。第一個心得就是我覺得這本書的時間結(jié)構(gòu)非常完整,它是從知識分子的誕生,也就是德雷福斯事件一直持續(xù)下來,我相信大家會非常感興趣。一般歷史學者總是要跟歷史保持一個距離,我們不太談太近的事情,所以關(guān)于法國近些年來的敏感事件,知識分子到底是什么反應(yīng)?目前國內(nèi)還沒有什么引進來的東西。

《虛構(gòu)的猶太民族》,[以色列] 施羅默·桑德 著, 王崠興、張蓉 譯,2017年3月 



第二是這本書的作者桑德,這位作者一直在我的關(guān)注之外,他其實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在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拿的歷史博士學位,但是后來回到以色列的大學去任教。他雖然是歷史學家,但這本書不完全是一本歷史學的書,從史料的運用,包括對理論的特別強調(diào)來看,你說這是歷史性的也可以,說是社會觀察性的也可以,或者說是帶有政治觀察意向的,我覺得都可以。所以這本書其實是一部打破學科壁壘的作品。作者有著獨特的生命軌跡,桑德之前成名的作品也翻譯成中文了,叫《虛構(gòu)的猶太民族》,他提出猶太人不是一個種族的概念,他自己認為他是生活在以色列的以色列人,而不是一個猶太人。因為他覺得猶太人是從世界各地加入這個群體當中,并不是一個種族的概念。所以這本《虛構(gòu)的猶太民族》出版之后他在以色列就沒朋友了,那《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jié)?》這本書出版之后,他在巴黎應(yīng)該也沒有朋友了。但是這本書也只有他能寫,因為他是一個不在巴黎的觀察者,又曾經(jīng)在巴黎學術(shù)圈的核心浸潤過那么多年。用中國的話來說,他的關(guān)系、他的單位都不在巴黎,得益于他這樣一種身份,他不怕得罪人。而且他在書中也表現(xiàn)出了非常真誠的個人情感,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人過于真誠,這也是我覺得非常有意思的一點。

第三就是本書很強調(diào)理論。這里所說的理論指兩個,一個是他對知識分子史理論的應(yīng)用,另外一個也是讓這本書顯得有一些不那么好讀的原因,尤其是集中在第三章和第四章,也就是他在談?wù)擇R克思主義知識分子和信仰法西斯主義的知識分子時涉及的理論性比較強的部分。這兩章我覺得是難點,當然對于理論“發(fā)燒友”來說,這兩章也是閃光點。

第四點是這本書它還有一個比較的視野。在講到知識分子的時候,我們經(jīng)常會把英、法、德三國知識分子的態(tài)度進行一個比較。書中有一部分講到,在英國,知識分子這個詞近乎是一個貶義詞,這是各種原因造成的,是一種盎格魯-撒克遜的傳統(tǒng)。(他們)認為從法國大革命開始,就是這些文人哲學家鬧的這樣一場革命。而且英國本身有新教的傳統(tǒng),中世紀的知識分子是教士,屬于中間階層,相當于文化的代理人,英國人認為不需要經(jīng)過中介,可以直接去獲取知識,所以知識分子在其中的地位可能就沒有上承最高理想、下達普通大眾,是有一點貶義的。在德國更是這樣,像海德格爾大家都知道在納粹時期干過什么事情,納粹時期他留在德國當大學校長。人們甚至說納粹的興起,德國的知識分子是要負責任的,因為他們基本上保持了沉默。法國的自由知識分子,也就是包括自由撰稿人、記者、出版商在內(nèi)的這些,遠遠多于德國的知識分子,德國的知識分子是體制內(nèi)的知識分子。他們大部分在大學里,所以他對體制的依附性很強,對國家的依附性也很強,這也導(dǎo)致知識分子這個詞在德國的語境當中不那么受重視。所以桑德在這里有一個比較的視野,尤其是英法間的比較。

第五點就是書中對人物的選取非常有意思,每一章基本上都選取一組或兩組對照性的人物,比方說在講啟蒙運動時對比盧梭和伏爾泰,19世紀下半葉選孔德和托克維爾。這樣一組組對立的人物,他們的觀點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沖突的,大家感興趣的話,就可以順著他選的對立人物,分別看看他們的代表作,給大家提供了一個延伸閱讀的空間。

整體來說,這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書,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史入門的讀本,或者說作為觀察當今法國知識分子的讀本,都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張智:前面兩位是專門研究法國知識分子的學者,像朱老師他博士論文寫的就是雷蒙·阿隆。編輯來找我的時候,我是很猶豫的,因為我不研究這些,但是我看了書之后發(fā)現(xiàn)和我想象的不一樣。這本書并不是社會史或者文化史(作品),它更類似于一本思想史的著作,它試圖向我們解釋知識分子這個概念。

在導(dǎo)論中桑德就指出“本書的主要分析會圍繞著對知識分子這一概念的內(nèi)在闡釋展開,同時會呈現(xiàn)出它相關(guān)的不同形象。但是這并不能保證讀者在看完書后就能夠獲得一個比他在閱讀前所知的更清晰的概念”。這完全符合我們今天思想史的研究路數(shù),就是說我們不是把這個問題給簡單化,或者讓大家形成一種浪漫化的、神話似的東西,一提知識分子就覺得它是一種介入型的,或者是代表普遍利益,沒有個人利益,或者是把個人利益放在普遍利益之下的這樣一種神話。而《法國知識分子的終結(jié)?》這本書最主要的就是不斷地從時間的維度向我們展示知識分子是如何來思考知識分子的,知識分子是如何自我定位或定義他人的,在不同的歷史背景之下是如何來思考知識分子這個概念的,到底什么是知識分子?

比如從啟蒙時代到德雷福斯事件,再到社會主義的興起和工人運動的興起,知識分子如何來應(yīng)對工人和無產(chǎn)階級,到底是融入還是其他方式?桑德的討論并不是從一般社會史的角度去進行的,而更多是來討論知識分子是如何自我反思的,這些法國歷史上重要的知識分子是怎樣進行自我反思的,當然他們的反思也是各不相同,甚至是互相沖突的。但恰恰是這種多樣性,才能夠讓我們有一個豐富的、更加深入的了解。而如果你對知識分子還保持著一種非常浪漫化的、理想化的,同時卻非常淺的認識,看完之后你可能就祛魅了,可能對很多問題就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因為前面兩位老師都講了很多專業(yè)性的內(nèi)容,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應(yīng)該自己去看一看這本書。它不是那種很簡單的書,而是要你靜下心來認真閱讀才能讀得懂的書。如果你想著隨便看點知識分子的什么軼事,這里面好像比較少,更多的還是以桑德的視角來解釋法國歷史上這些知識分子是如何來自我反思的。

那么另一方面,桑德在書中不斷重復(fù),他自己想做一個知識分子,而不僅僅只是大學里面的專業(yè)工作者或歷史學教授。他還寫過很多能夠反映自己立場觀點的文章,所以他才會把這本書分成兩部分。第二部分實際上擺脫了歷史著作(的范疇),他把歷史敘述變成了一種對于現(xiàn)實的反思,這是充滿批判性的。至于巴黎那些知識分子對他的沉默,實際上就是一種暴力,沉默的暴力,這也是知識分子慣用的手段。知識分子其實很善于使用這種暴力,比如說他對知識進行分類來制定框架,強迫你接受,這就是一種暴力。他拒絕對話,在你說話之前就不讓你說話,這也是一種暴力。有機會我們可以再談?wù)勊^的知識的暴力。知識分子特別善于唇槍舌劍,在論戰(zhàn)的時候,暴力是一種非常常規(guī)的工具,就像這本書里講到,其實從左拉到維勒貝克,他們都非常善于使用這一套,在筆戰(zhàn)的過程中使用那種非常尖刻的語言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對于波伏瓦還有薩特等人的失望,實際上是我們評判知識分子的一種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在中國當然有非常長的歷史,因為我們講“言行合一”。在法國可能只是從18世紀的盧梭開始才有所轉(zhuǎn)變。盧梭通過他的作品和行動展現(xiàn)出了哲學不僅只是一套學說,也是一種生活方式,也就是說哲學家要努力地把這樣一套學說在生活中進行實踐,堅持自己的生活和思想是對等的,并由此成為一種標準,也就是說一個知識分子必須要使他的生活和哲學相一致,這樣他才能令人信服。盧梭當時持有的獨特立場,比如說他非常反對匿名出版——因為18世紀有書報檢查制度,像伏爾泰這些人都會匿名出版,盧梭就堅決不匿名出版,他認為這是他的哲學和他的行為間的統(tǒng)一。所以盧梭的所作所為讓人感覺到他就是這樣的人,在法國的背景之下盧梭發(fā)明了一種新的社會批判形式:社會名流或者知識分子必須要在一個開放的公共空間中表現(xiàn)出一種模范作用,才是一個好的知識分子。桑德在這本書的前言里表露出深深的失望,實際上也是和這樣一個傳統(tǒng)連在一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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