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集合各機構(gòu)珍藏古代書畫文獻稿鈔本,包含10種稀見書畫文獻,內(nèi)府、私家藏目珍本的《中國書畫文獻稿鈔本叢刊》近日由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面世?!秴部贰俺蹙帯彼占也貢嬆康脑?,均為研究明清收藏繞不開的人物:曹文埴、曹振鏞,翁心存、翁同龢,宋犖、宋韋金、法式善、張丑等等。大量私藏非公開資料首次披露面世,稀見稿鈔本文獻補全了歷史原貌。
古代書畫的研究、鑒賞,離不開其作品本身。然而存世作品數(shù)量有限,且真?zhèn)坞s糅,即使是較為可信的作品,也存在著割配、改添、掛名等復(fù)雜情況。因此,在書畫鑒定時,具有可靠性的書畫文獻往往起到重要作用。它們記錄了古書畫鑒藏、傳遞、品評等信息,為書畫研究提供了第一手的研究依據(jù)。在這其中,稿鈔本更加珍貴。它們私密、未經(jīng)刊刻、復(fù)本較少,保存至今極為不易。將這類稿鈔本集合出版,不但可為書畫研究提供更多原始的文獻依據(jù),對珍稀文獻的保護和傳播也具有積極作用。
《中國書畫文獻稿鈔本叢刊》(初編)
近日,集合各機構(gòu)珍藏古代書畫文獻稿鈔本——《中國書畫文獻稿鈔本叢刊》(初編)由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面世?!秴部啡脒x了多項重點圖書項目,如國家“十四五”重點圖書規(guī)劃項目,《2021—2035年國家古籍工作規(guī)劃》第一批重點出版項目,國家古籍整理出版專項經(jīng)費資助項目,上海市促進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發(fā)展財政扶持資助項目等。
《叢刊》特邀中國美術(shù)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范景中,上海師范大學(xué)美術(shù)學(xué)院副研究員陸蓓容擔(dān)任主編,進行甄選書目和撰寫解題。
“初編”精選書畫稿鈔本文獻10種,分別為:
乾隆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續(xù)入字畫 清內(nèi)府 鈔本
書畫目錄(曹文埴家藏目)不署作者 鈔本
書畫目錄(曹振鏞家藏目)不署作者 鈔本
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清)翁心存撰 鈔本
丁丑暫假檢書畫記(清)翁同龢撰 稿本
授研齋鑒藏錄(清)宋齊魏及后人撰 稿本
觀瀾閣書畫題跋(清)金黼廷撰 稿本
存素堂書目 詩龕藏書目錄續(xù)編 詩龕書畫錄(清)法式善撰 稿本
讀畫記(清)沈銓撰 稿本
清河書畫舫(明)張丑撰 鈔本
重要藏家藏目集成,明清時代收藏縮影
“初編”所收家藏書畫目的原著者,均為研究明清收藏繞不開的人物:曹文埴、曹振鏞,翁心存、翁同龢,宋犖、宋韋金,法式善,張丑……
如曹文埴、曹振鏞父子家藏書畫目。父曹文埴,清代乾隆年間的重臣,官至戶部尚書,身后謚“文敏”。子曹振鏞,歷乾、嘉、道三朝,歷任體仁閣大學(xué)士兼工部尚書、首席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xué)士、軍機大臣兼上書房總師傅,又晉太子太師,旋晉太傅,卒后謚“文正”,入祀賢良祠。
曹振鏞像
《書畫目錄》(曹文埴家藏目)書影
《書畫目錄》(曹振鏞家藏目)書影
另一對父子翁心存(《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翁同龢(《丁丑暫假檢書畫記》),亦是晚清名臣。前者歷任諸部侍郎、尚書等職,官至體仁閣大學(xué)士,卒贈太子太保,謚“文端”。后者歷戶部、工部尚書,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大臣,為同治、光緒兩代帝師,卒謚“文恭”。當(dāng)代著名收藏家翁萬戈是翁同龢的后代。
如果說曹氏父子的收藏體現(xiàn)了朝廷重臣的收藏面貌,翁氏父子書畫目錄中則以近人之作為重,可見晚清士大夫收藏之品位、風(fēng)氣。
“兩代帝師”翁同龢像
《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書影
《丁丑暫假檢書畫記》書影
翁方綱有一個朋友,名為法式善,也是乾隆時期重要的收藏家。法式善,原名“運昌”,乾隆賜名“法式善”,滿語意指“奮勉”,他是唯一參與編撰武英殿本《四庫全書》的蒙古族人?!秴部分惺珍洝洞嫠靥脮俊贰对婟惒貢夸浝m(xù)編》《詩龕書畫錄》,為法式善自定謄清稿本。
《詩龕書畫錄》書影
清初著名藏家宋犖(1634—1713)收藏甚富,名作亦多。其藏品多被其孫宋韋金繼承,《授研齋鑒藏錄》成書于乾隆時期,著錄者是宋韋金的后人。宋犖的書畫收藏遠有宋徽宗題簽王維《伏生像》、徽宗《竹禽圖》、王詵《漁村小雪圖》,近有“明四家”“清初四王”等諸多名家之作?!妒谘旋S鑒藏錄》的寫作歷幾代人而成,在反映收藏的長期發(fā)展趨勢上尤有價值。
禹之鼎《西陂授硯圖》中宋犖像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授研齋鑒藏錄》書影
大量私藏非公開資料,首次披露面世
《叢刊》收錄的書目,有不少是從前未經(jīng)大規(guī)模披露的私家內(nèi)容。如《乾隆二十六至二十七年續(xù)入字畫》為清內(nèi)府鈔本,首頁鈐“長樂鄭振鐸西諦藏書”“北京圖書館藏”兩方印,今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未有大規(guī)模流傳。
《乾隆二十六至二十七年續(xù)入字畫》首頁
清代宮廷藏書畫目錄,以《秘殿珠林》《石渠寶笈》為最,而兩種目錄的初編完成于乾隆九至十年(1744—1745),續(xù)編的編纂則要到乾隆五十六年(1791),《乾隆二十六至二十七年續(xù)入字畫》所錄正在二者之間。對比后發(fā)現(xiàn),書中記錄的二百三十余件書畫作品,《石渠寶笈》續(xù)編、三編中同時擇入的數(shù)量不多。
一方面,這些作品在主流目錄中鮮有記載。另一方面,它們一直深藏于宮禁,至民國年間點查清宮舊藏時大體尚在,卻往往不見于今日公開的故宮博物院藏品目錄。由此可見,乾隆間內(nèi)府收藏的書畫規(guī)模,實際上遠超今日公開著錄之?dāng)?shù),《續(xù)入字畫》一類目錄,正可以補清內(nèi)府藏品之缺。
私人收藏,又如“初編”所錄的曹文埴、曹振鏞家藏書畫目錄。作為清代重臣,父子二人的收藏不少來自帝王賞賜,也有諸多同僚、友人之間的應(yīng)酬之作。因為政治身份,他們的書畫目錄格外“低調(diào)”,不見于公開刊刻的書畫著錄。國家圖書館所藏曹振鏞家藏書畫目錄,不題書名、作者,也沒有序、跋及收藏之印。這些材料的發(fā)現(xiàn)和影印,是我們了解乾隆及以后重臣收藏書畫情況的有益補充。
《書畫目錄》(曹文埴家藏目)所記御賜書畫
實用收藏工具書,存世書畫流傳依據(jù)
《叢刊》書目中對書畫藏品的細致著錄,為讀者提供了豐富可靠的書畫流傳材料,是書畫收藏的重要工具書。
簡單舉例,如《書畫目錄》(曹文埴家藏目)記載了今藏于故宮博物院王仲玉《陶淵明像》,傳世不止一本的管道昇《紫竹庵圖》,以及陸治《天池石壁》等。
金黼廷《觀瀾閣書畫題跋錄》中今可見于公藏者,如上海博物館藏沈周 《西山云靄圖卷》、文嘉 《曲水園圖卷》、南京博物院藏王鑒《仿古山水圖屏》、奚岡《云峰晚翠圖卷》等。
沈銓《讀畫記》中則有陸廣《丹臺春曉》,曾為高士奇舊藏,后歸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石濤《溪南八景》圖冊,今藏上海博物館;文徵明《劍浦春云》,今在天津博物館。
王詵《漁村小雪圖》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王詵《漁村小雪圖》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王詵《漁村小雪圖》局部,故宮博物院藏
陸治《天池石壁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沈周《西山云靄圖》,上海博物館藏
稀見稿鈔本文獻,補全歷史原貌
文獻有常見、稀見之別。一般而言,著述比雜錄易傳,刻本比稿鈔本易見。簡單理解,稿,即作者原筆,鈔,即他人抄錄。
以書畫史中著名的常見著作——張丑《清河書畫舫》為例。研究表明,此書現(xiàn)存的版本有十一卷、十二卷、十二卷補遺三種。其中十一卷本是原書初稿的清初鈔本,十二卷本由張丑自行修訂,最初也以鈔本流傳,十二卷補遺本則是乾隆年間綜合前二種編輯發(fā)行的池北草堂刻本。
乾隆間的學(xué)者厲鶚曾有“《書畫舫》近時傳抄頗多”之感慨。一本書在流行之后,在從鈔本走向刻本、形成不同版本的過程中,衍變不可避免。原初寫本逐漸少見甚至失傳,卻有著重要文獻價值,不僅記錄著作者的本意,也和其他版本一起體現(xiàn)出有關(guān)書畫知識的增長。
今天易見的《清河書畫舫》版本中,四庫全書本刊刻自十二卷本,通行的整理本則以十二卷補遺本為基礎(chǔ)。因而相關(guān)的研究論文,所參照的也多為十二卷本或十二卷補遺本,直接引用張丑原書十一卷本的幾乎沒有。這種現(xiàn)象的普遍,不可不說是一種遺憾與缺失。
本叢刊影印《清河書畫舫》
以國家圖書館藏清鈔十一卷本為底本
《中國書畫文獻稿鈔本叢刊》,旨在整理與出版這些珍貴而稀見的稿鈔本材料,在文獻學(xué)的視角上推進今人的認知。
內(nèi)容全面、細節(jié)豐富,收藏史、社會史的一手資料
除此以外,“初編”所錄書目內(nèi)容豐富、涉及甚廣,細細讀來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或重要、或細微的史料。
依舊以曹氏父子家藏《書畫目錄》為例,作為皇帝近臣投身收藏,未必全出于愛好,也可能出于“工作需要”,體現(xiàn)出個人收藏政治性的一面。同時,由于藏品中包括御賜之物,它也有助于觀察出入宮廷的書畫流通現(xiàn)象。將父子二人的藏品目錄合觀,可以對家族收藏、書畫作為家族財富的面貌、官商結(jié)合的家庭如何分家等問題有進一步的認知。
宋氏家族《授研齋鑒藏錄》記錄了不少畫作的售價,有助于了解清代書畫的流通情況。編著者陸蓓容指出,宋家曾在同一年低價出售了一批上等畫作,很可能是遇到了生活上的困難;而在當(dāng)時,王翚等公卿畫家的價格反而高于前代古跡。宋氏的家族遞藏,也向我們展示了家族衰敗后,藏品的散逸軌跡和衰落氏族的普遍命運。
《授研齋鑒藏錄》記壬午賣畫
《授研齋鑒藏錄》記壬午賣畫
《授研齋鑒藏錄》記文徵明小楷賣五十金
另如翁心存《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寫作于翁氏自常熟啟程赴京任職期間,書中所錄,也多為行李清單。書中還夾有書單一張,船錢單片一紙,以及數(shù)頁“托帶信件”清單。這樣一些吉光片羽,亦有裨于晚清的社會史研究。
而清人沈銓的《讀畫記》反映了乾隆時徽州地區(qū)的收藏趣味,清末金黼廷《觀瀾閣書畫題跋錄》體現(xiàn)了江南人士的收藏趣味,二者皆有助于我們理解收藏的地域性因素。
《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物品清單
《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所夾書單
《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所夾船單
《陔華吟館書畫雜物目》“托帶信件”清單
書畫史的意義:圖文互見的研究
《中國書畫文獻稿鈔本叢刊》的學(xué)術(shù)研究價值,首先是在書畫史上,促成了“圖文互見”的研究。
文獻與實物是書畫史研究的“兩條支柱”,而長期以來的書畫研究中,“所謂文獻與實物的‘互證’,常常只是在已知的領(lǐng)域內(nèi)做證明題,提供的新知識非常有限”。
如陸蓓容所言:“假如藏家談?wù)摃嫷乃饺酥浕蚬P記得以保存,意味著我們可以跨過實物存亡的限制,探查某人在某一時間節(jié)點上的藏品整體面貌,進而綜合地理解并說明其選擇。假如我們甚至擁有此前、此后的若干文獻材料,更可排比觀之,嘗試構(gòu)建一段時空中的歷史背景,以價值觀的變化為線索,合理地反思、審視與重建現(xiàn)行的敘事邏輯?!?/p>
(本文據(jù)上海書畫出版社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