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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畫里也有大說道──關于韓羽插圖

插圖是指插附在圖書報刊中的圖片。我國的插圖歷史久遠,現(xiàn)當代插圖極有影響的包括張光宇、葉淺予、張仃、韓羽等。

插圖是指插附在圖書報刊中的圖片。我國的插圖歷史久遠,現(xiàn)當代插圖極有影響的包括張光宇、葉淺予、張仃、韓羽等。

九十多歲的韓羽先生早年從事漫畫,爾后專攻戲畫,先后為多種圖書包括自己的文章畫過插圖。美術理論家王朝聞先生曾說韓羽:“作品之趣,往往出人意外,故其趣也濃?!甭嫶蠹胰A君武說:“韓羽漫畫的民族民間風格,妙趣天成,好似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不少畫使人感到是一種下里巴人和陽春白雪的化合?!?/span>

本文節(jié)選自河北教育出版社新出版的《韓羽插圖選》。

韓羽先生


隨著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人們的閱讀習慣也在不知不覺地發(fā)生著變化。不知從何時起,“讀圖時代”成為某些人對當下閱讀特征的一種概括。時至今日,這一詞語不僅廣為流行與使用,而且也引出了不少人對它的解析與闡釋。在此,筆者暫不對其進行過多言及,只嘗試把“讀圖時代”中的“圖”所必然包含的重要門類插圖拿出來,進行一下專門的討論。

按照《辭?!返慕忉專鍒D是指“插附在圖書報刊中的圖片。對正文作補充說明或供藝術欣賞。文學作品的插圖為畫家在忠于作品思想內容基礎上進行的創(chuàng)作,具有獨立的藝術價值?!?/p>

西方稱“插圖”為“插畫”,詞匯源自拉丁文,本意為照亮。也就是說,插圖可以使文字的涵義變得更明確、清晰。不論是中式插圖,還是西式插畫,它們不僅是書面文字的注解、補充,而且還能幫助那些不善于閱讀的讀者更好地理解文字內容;它們不僅增強了文字的趣味性,而且能使文字更生動、更具象地活躍在讀者心中;它們不僅能協(xié)助突出文章的主題思想,而且還增強了文學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在人類繪畫歷史的長河中,插圖與其他繪畫形式一樣源遠流長。有學者認為,現(xiàn)存最古老的圖畫書是距今三千多年前古埃及的《死亡之書》,書中的圖畫是畫在紙莎草紙上的,這可能是目前所知世界上最早的插圖。

進入中世紀后,插圖手抄本風行歐洲,出現(xiàn)了許多令人驚嘆的作品,其中尤以凱爾特人的手稿杜羅之書、林迪斯法恩之書、凱爾斯之書最為著名。

十九世紀初,隨著報刊、圖書的發(fā)展,插畫藝術逐漸發(fā)展起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在美國,插畫開始進入黃金時代。彼時插畫已經(jīng)在美術作品中單獨成為一個門類。插畫作者多半是職業(yè)畫家,插畫風格先是具象,后來一度受到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派影響,從具象轉為抽象,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又重新回到寫實風格。

我國的插圖歷史久遠,且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格。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插圖是一九四二年于長沙楚墓出土的戰(zhàn)國時期的帛書插圖,就是畫在帛書上的圖畫?,F(xiàn)存的古代繪畫《洛神賦圖》被認為是第一幅改編自文學作品的畫作,它是東晉顧愷之依據(jù)三國曹植的《洛神賦》所繪制的插圖。唐代雕版印刷術普遍使用,工藝日益成熟,創(chuàng)作出了我國、同時也是世界上現(xiàn)存最早的標有明確紀年的版畫──《金剛經(jīng)扉畫》。到了宋、金、元時,書籍插圖有了長足進步,應用范圍也逐步擴大。明清可以說是古代插圖藝術大發(fā)展時期,于不同地域形成了不同的藝術風格。其中大家耳熟能詳?shù)牟鍒D繪本有明代四大奇書《金瓶梅》《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

魯迅一生非常關注插圖,對書籍插圖情有獨鐘,在魯迅的日記、書信、文章中,有許多關于書籍插圖的論述。魯迅在《“連環(huán)圖畫”辯護》一文中說:“書籍的插畫,原意是在裝飾書籍,增加讀者的興趣的,但那力量能補助文字之所不及,所以也是一種宣傳畫?!庇终f:“記得十九世紀末,繪圖的《聊齋志異》出版,許多人都買來看,非常高興的。而且有些孩子,還因為圖畫,才去看文章,所以我以為插圖不但有趣,且亦有益?!?/p>

魯迅不僅編輯出版和向讀者介紹插圖,而且還親手繪制插圖。當時還有不僅是現(xiàn)代文學家的葉鼎洛、聞一多、豐子愷等,他們不但為別人的作品畫插圖,而且還自寫自畫。

這之后的中國現(xiàn)代插圖藝術大師張光宇,融合中西,大膽創(chuàng)新,開創(chuàng)了中國現(xiàn)代裝飾畫派。與其同時或稍后的一起畫插圖的畫家則有魯少飛、葉淺予、夏同光、張樂平、陸志庠、黃苗子、特偉、廖冰兄、丁聰、張仃、黃永玉、韓羽等。

韓羽插圖


提到韓羽,何滿子在《擬〈無花的薔薇〉》一文中風趣地寫道:“自來有以畫配詩、文者,如《唐詩畫譜》《洛神賦畫卷》之類。亦有詩、文配畫者,如題畫之詩、跋畫之文。今人盛行漫畫配短文,有自配者,黃永玉、韓羽諸家,這種畫配文出于一手,可以擬之曰‘自戀’。亦有請人配畫者,如陳四益請丁聰,鄙人亦請方成配畫,可擬之曰‘婚戀’......”所謂“自戀”,打個比喻,有如戲臺上的戲出《梁山伯與祝英臺》,梁山伯是我,祝英臺也是我,倆我相悅相配,知己知彼,更勝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我作過粗略統(tǒng)計,韓羽插圖中的“自戀”者,遠遠多于“婚戀”者。

韓羽插圖


學者王魯湘曾就中國現(xiàn)代繪畫中被忽略的漫畫、插圖、裝飾畫(或可稱雜畫)提出了一個疑問:“新文學的最高成就不是詩,也不是小說,而是雜文和小品文。那么,與新文學同一時期的繪畫,是不是也可以說,成就最高的或許并不是油畫和國畫,而是那些‘短、平、快’的雜畫呢?”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未必人人都能同意這個觀點,但我以為王先生所言不無道理。就雜畫(漫畫、插圖、裝飾畫)之被“忽略”提出疑問,就頗值得思辨。油畫、國畫固然鴻構巨幅,毫飛墨噴,吸人眼球,動人心魄;而雜畫小品亦能盤上旋舞,杯水翻波,隨變雜施,妙趣橫生。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行行出狀元,是“忽略”小覷不得的。再說畫的好壞高下,并不取決于畫種之分類,如以畫種定畫品之高下,無異于以貌取人,膠柱鼓瑟。學者王魯湘如上文所言,取意亦恐在此吧。

韓羽插圖


韓羽早年從事漫畫,爾后專攻戲畫。先后為多種圖書包括自己的文章畫過插圖,其中最早的是一九六三年為任大星的兒童故事集《大街上的龍》所作的插圖。此書中的插圖頗為張仃先生所喜愛,張仃在《韓羽的畫》一文中這樣寫道:“他以同樣的風格,為兒童讀物畫插圖,有一本似叫《大街上的龍》,是本普及讀物,我把它列入珍本書架上,偶爾取下來翻翻,每次都有新鮮感,像聽孩子講故事──我喜歡,我的孩子也喜歡。”韓羽還為老舍的《茶館》《離婚》《趙子曰》作過插圖,其中為《離婚》一書所作的插圖獲1981年全國書籍裝幀藝術展覽優(yōu)秀插圖獎。也曾為《聊齋志異》《紅樓夢》畫過插圖,由于種種原因,都未能最終全部完成。由韓羽設計造型的動畫片《三個和尚》,家喻戶曉,直到現(xiàn)在還為人們津津樂道。該片曾獲國內、國際七項大獎。由于韓羽對中國漫畫事業(yè)所做的貢獻,于一九九四年被授予第三屆中國漫畫“金猴獎”榮譽獎。

韓羽插圖


美術理論家王朝聞先生曾說韓羽:“作品之趣,往往出人意外,故其趣也濃。”漫畫大家華君武說:“韓羽漫畫的民族民間風格,妙趣天成,好似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不少畫使人感到是一種下里巴人和陽春白雪的化合?!?/p>

雜文的最高獎為魯迅文學獎,畫家韓羽的自寫文自配畫的《韓羽雜文自選集》獲首屆魯迅文學獎。這不僅讓人想起上面引過王魯湘說的那段話,并且使人感到十分有趣的是:畫畫的居然獲得了文學獎。

那就順便讓我們來看一看自稱為“野生的多棲動物”的畫壇中的“散兵游勇”的“自戀”或“婚戀”的插圖繪畫。嘗一臠而知全鼎,試舉幾例:

先說調皮鬼。

調皮鬼


被張仃先生列入珍本書架上《大街上的龍》一書中的插圖,應是韓羽最早的插圖作品,有意思的是,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這張插圖到目前共有三個版本。第一個是一九六三年五月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大街上的龍》,插圖文字為:兩兄弟在溫習功課。第二個是一九八○年七月由新蕾出版社出版的《大街上的龍》。第三個就是收在《韓羽集·畫里乾坤》中的《我畫調皮鬼》一文里的圖。后面這兩幅圖,都沒有圖注。

彈指間,這張插圖已近“花甲之年”,圖中的雙胞胎小兄弟不僅和作者一樣經(jīng)歷了風風雨雨,而且在作者的筆下或多或少都還有些新的變化,但唯一不變的是那個又機靈、又淘氣的“調皮鬼”的“頑皮樣兒”。

《宣和畫譜》有云:“張萱,擅畫人物,又能寫嬰兒,此尤為難。蓋嬰兒形貌態(tài)度自是一家,要于大小歲數(shù)間,定其面目髫稚?!比绱丝磥恚嬓『簩嵎且资?。而韓羽要畫的這兩個小孩兒,條件更為苛刻?!耙粋€模樣,兩樣性格”。“一個模樣”好畫,畫成兩個同樣的孩子就可以了?!皟蓸有愿瘛?,就要費心思了。所謂“兩樣性格”,一指“規(guī)矩老實”,一指“調皮”,怎樣用畫筆將這兩個模樣相同,性格不同的形象區(qū)分開來?畫個“規(guī)矩老實”的孩子還好辦,可“調皮鬼”就不好對付了。為何說“調皮鬼”不好對付?不妨先來看看“調皮鬼”:“調皮”亦即“頑皮”,按《詞典》的說法,“愛玩愛鬧,不聽勸導”的兒童就是“頑皮”。如問這類孩子為何“愛玩愛鬧,不聽勸導”,其理由應該是,這類孩子聰明、會出歪點子,既可逞一時之快意,又能占取別人的便宜,有利可圖。如問這孩子“你調皮嗎?”他肯定不會承認,堅決說“不”。因為他也知道“調皮”二字不是好詞兒。

這就是說,“調皮”的孩子有兩面性,表面上規(guī)規(guī)矩矩,裝作不“調皮”,但是一遇到合適的場合,總會有意或無意地露出“調皮”的尾巴。只有把這兩個方面同時畫出來,才能說是真實地表現(xiàn)出了調皮孩子的“頑皮樣兒”。試以此說道來比照一下作者畫的這個調皮孩子:你看兩個孩子都手捧書本在聚精會神地讀書,當然也都是一樣規(guī)矩老實的孩子了。可是你如果再仔細看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有不同之處,不同的是坐椅子的身姿,一個是正坐著,一個是倒坐著,先不說那個正坐著的,只講這個倒坐著的,你看這像什么?像不像在騎馬?把椅子當馬騎,好玩不好玩?這叫不叫“調皮”?他本在專心讀書,一不小心露出了“調皮”的尾巴?!罢{皮”二字本是很難入畫的,可作者只讓這孩子倒坐了一下椅子,舉手之勞就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把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一個頑皮搗蛋,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活靈活現(xiàn)地呈現(xiàn)在你的面前。其實,這個“簡”不單單是表現(xiàn)在用筆的技法上,更重要的是表現(xiàn)在細節(jié)的選擇上,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繪畫語言”簡明扼要。這是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嗎?作者在《我畫調皮鬼》一文中說:“如此簡單的畫竟花費了我好幾天的工夫?!?nbsp;

說完“調皮鬼”,再來看“小時候最喜歡聽鬼故事”。

小時候最喜歡聽鬼故事


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最難忘、最好玩兒的一件事兒,就是冬天上晚自習,和幾個膽大的同學趁老師不在教室湊在一起講鬼故事,孰料把旁邊的女同學給嚇哭了,為這事兒沒少挨老師的訓,訓歸訓,講鬼故事依然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說實話,自己心里也害怕。尤其在晚自習放學回家,和同學做伴兒走到胡同口,大家各自散去,只留下自己看著黑黢黢的長長的胡同是越想越害怕,硬著頭皮左右一瞅猛地撒丫子就跑,等跑進家門,心里才叫踏實。

有篇名《說鬼》的文章寫道:“小時候知道怕鬼起就一直很喜歡聽鬼故事,這滑稽的情形后來才知道別人與我一樣?!边€有一篇叫《談鬼》的文章也說:“小時候,最怕人家說‘鬼’,然而又喜歡聽人家說‘鬼’?!贝笪暮捞K東坡也喜聽人談鬼。這種矛盾心理應該說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了。

孰料,韓羽竟有一幅畫把這“既怕鬼,又喜聽人說鬼”的矛盾心理給畫出來了。看畫里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孩兒捂在胸前的小手,緊緊并攏的雙腿,倒豎的頭發(fā),還有那張了半天也未曾合住的小嘴,想是恐懼到了極點。那你就躲開別聽了,不,他仍然坐在那兒,大概是舍不得走,還想聽。這不是自討苦吃?我忍不住笑了。笑過之后,我在想:為什么言語說出的“既怕鬼,又喜聽人說鬼”不逗人笑,為何畫成了畫兒就逗人發(fā)笑?古人鄧椿說:“畫者,文之極也。”只要能畫到關要處,繪畫比起抽象的語言就會更生動,更有視覺沖擊力。你看那小孩子的“懼怕”樣兒,抽象的語言是無法具體而微地呈現(xiàn)出來的。這就是具象的繪畫比抽象的語言的優(yōu)越處。

但是從這幅畫上也要看到繪畫的不足之處,這個孩子顯示出來的僅僅是“懼怕”,而無法顯示出他的“喜歡”,這只能靠文字來幫忙了,于是就有了“我小時候最喜歡聽鬼故事”的標題。為了繪畫與文字兩相呼應,畫中小孩兒的身姿就必須是坐在凳子上,既然是坐著不走,當然是“最喜歡聽”了。

下面這“翹首以待”的到底是什么呢?

翹首以待


看到插圖《翹首以待》,心里不知不覺涌上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這親切感是圖中兩個舉著糞筐的孩子,勾起了筆者對自己小時候在農(nóng)村生活的美好回憶。

現(xiàn)在的小孩子恐怕看不懂這畫了。這不僅是作者小時候的生活經(jīng)歷,也曾是整個北方農(nóng)村孩子的生活寫照。民間有句諺語: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那時沒有化肥,莊稼的生長全靠土肥,而動物的糞便就是最好的土肥,拾糞也就成了家家戶戶每一個力所能及的人都要去干的事情。女孩子當然不肯去拾糞,但她們也有自己出力的辦法,就是在秋風乍起,樹葉開始飄落的日子,找一根舊筷子,把細的一頭兒削尖,用小刀繞圈刻出淺淺的一條溝,綁上一根長長的納鞋底兒用的繩,便呼朋引伴去村外樹下穿楊樹葉,邊玩邊穿,很快就穿成長長的葉串,然后,每人拖著它,像拖著一條左右搖擺的大尾巴,高興地跑回家,把樹葉全部擼到豬圈里積肥,真是樂此不疲。

再說拾糞,可別小瞧這活兒,它也蠻有學問的。你看圖中的牛尾巴,已經(jīng)慢慢地翹起來,這就是牛要拉糞的前兆,于是兩個機靈的孩子,馬上舉著糞筐趕到牛屁股底下,其他的孩子則緊隨其后,你擠我,我擠你,滿心歡喜地期待著牛糞掉到自己糞筐里的那一刻。

男孩子拾糞常常發(fā)生爭執(zhí),本來剛出門還有說有笑,可當一泡糞近在咫尺的時候,那就看誰反應快,誰就先搶上。有時為了一泡糞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但畢竟是孩子,再一轉臉就又沒事兒了。聽老人講過這樣的事,他們在上地干活的路上,誰如果看見一泡糞,手里又沒有拾糞的家伙,怎么辦?就用腳踢一些灰土先埋上,為了不讓別人看見給拾去,然后趕緊跑回家拿了糞筐和糞叉,拾了糞送回家后,又趕緊去下地干活兒。

原來翹首以待的不僅僅是孩子,還有大人。這一泡糞既拾出了孩子的天真與調皮,更拾出了人們生活的酸澀與艱辛。

說完事,再說畫,這幅畫兒有兩個出彩處。一個是牛尾巴,一看那剛剛要翹起的樣兒,就表明它全身在使勁,作者如果沒有在生活中的細心觀察,絕對畫不出這樣的尾巴來,這說明了細心觀察生活對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再一個是畫的標題“翹首以待”,“待”的什么?竟然是一泡牛糞。這畫兒,表面上讓人欲笑,實則令人欲哭。

“眾心所系”描畫的又是什么?

眾心所系


聽說書人講古,是鄉(xiāng)下人在閑暇時最為享受的時光。尤其是在農(nóng)閑時節(jié)或集市上,說書場便是孩子和鄉(xiāng)親們茶余飯后的好去處。說書人那帶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的本色表演,給人們帶去了雖說短暫,但卻是令人難忘的快樂。

聽書最讓人“難受”的是,說書人總在最精彩處或關鍵時刻,“咚”的一聲鼓響,戛然而止,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到底“后事如何”,聽書人的那顆“欲知后事”的好奇心給懸在嗓子眼那兒。韓老夫子小時候就是個聽書迷,到了老年,仍不時地回想起小時候聽書的情景,為了留個念想,忽然想畫畫說書人(名錢大喜),于是畫了起來。

且抄一段他的“夫子自道”:

“小時候曾在集市上‘聽蹭書’。說書人錢大喜說評書時,就擠上前去聽,當他拿起笸籮斂錢時撒腿就跑。人跑了,心仍留在說書場上,卻是為何,就因了他的一句話:‘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p>

“拿起畫筆,立馬想起的是撒腿就跑的情景,人跑了,心仍留在了說書場上。對,就從這兒著筆。

“我把說書人畫成抽著煙、抄著手、蹺著二郎腿,一副不躁不急之狀??墒俏业娜粤粼谡f書場上的那顆心怎樣去畫呢?想來想去想起了書本中的標點符號‘?’,不正是急于‘欲知后事如何’的那顆心的影像?再一想,此時說書場上的那些沒有‘撒腿就跑’的聽眾的心何嘗不也和我的一模一樣,就全用‘?’代表我和他們好了。于是在說書人的四周畫滿了密密麻麻的‘?’。將‘?’入畫,是否不倫不類?曾聽人言韓某作畫是‘野狐禪’,此亦‘野狐禪’乎?”

沒想到吧,作者竟然把看不見、摸不著的“好奇心”也給畫出來了,卻又簡單得很,只借用了一個標點符號。說是不合繪畫常理也好,說是“野狐禪”也罷,但有一點無可置疑,這個“符號”一到了說書場上,安置在了說書人的四周,就再也不僅僅是個“符號”,而是一顆顆的“好奇心”了。

有句俗話說:不管黑貓、白貓,能逮住耗子就是好貓。

再看看畫上的冬天的“大霧”


在這些插圖中,《霧》應說是特殊的一幅,因為它只是一張白紙。關于《霧》,作者在《我畫霧》一文中寫道:

“比如說,不用油畫或水彩顏料,只用一管毛筆,把‘霧’畫來試試看?!?/p>

“一次是為老舍先生的《英國人》一文畫插圖。這是一本散文集,由于印刷條件的限制,只能用墨線?!?/p>

“霧中的人或物是模糊朦朧的。這好辦,將人或物的形體用墨點點成模糊之狀即可以了??墒沁@墨點能否確切地指明是霧?如果有人說了:這不是‘霧’,這是‘雨點’是‘沙塵’,你又奈何?為了不讓人誤解為雨點或沙塵,我干脆將墨點點成一‘霧’字。在‘霧’字的兩邊再點出兩個模糊的人形。由于中間有霧,彼此誰也看不清誰了。

“又一次,是為我自己的散文《夜路》畫插圖,仍是大霧。再用墨點去點?是‘壽星唱曲──老調’了。我不想重彈老調。想來想去,既然是霧中什么都瞧不見,瞧不見了還能畫什么,干脆不畫……”

于是成了一張白紙。

一張白紙,能是畫嗎?從古代畫論里似乎也能找出依據(jù)來。比如“空白,非空紙,空白即畫也?!保◤埵健懂嬜T》),比如“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保沃毓狻懂嬻堋罚?,比如“中國畫最重空白處??瞻滋幉⒎钦婵?,乃是靈氣往來生命流動之處,且空而后能簡,簡而練,則理趣橫溢,而脫略形跡?!保ㄗ诎兹A《藝境》)

果真“空白,非空紙,空白即畫也”嗎?不一定。因為天下所有事物都是由‘緣’由‘條件’相對而存在的,如無“條件”,那空白永遠成不了“畫”。關鍵在于是否能夠創(chuàng)造“條件”。比如《我畫‘霧’》,作者說了:“于是在紙上畫了一個邊框,邊框內表示是畫面,畫面中是空白,邊框外是標題:‘漫天大霧,什么也瞧不見?!边@句標題就是使“白紙”變?yōu)椤爱嬅妗钡年P鍵,人們讀了這標題,恍然大悟,原來這畫里的所有空白處,都是令人什么也瞧不見的大霧。

這幅畫是“不畫之畫”,“不畫”正是為了“畫”,目的是“無中生有”,從“無”里生出“有”來。正應了《老子》中的那句話:“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歪打正著,這幅畫竟有點兒“技進于道”了。

宴無好宴

宴無好宴


“宴無好宴”是世人皆知的一句俗語,但要把它畫出來,恐非易事。可當筆者看到這幅插圖時,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噢,想起來了,原來豐子愷也曾畫過類似的一幅畫。他是為魯迅《故鄉(xiāng)》中的一段話畫的插圖,那段話是:“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他說:‘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一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一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多么熟悉的場景,凡是鄉(xiāng)下的孩子,都會這么逮鳥。因為,這只不過是他們平日常玩兒的一種游戲罷了。

可這幅插圖與緣緣堂的那幅同為捕鳥,卻又大不相同。緣緣堂的畫充滿了鄉(xiāng)間童年濃濃的生活氣息。而這幅畫,畫面看似簡單,實則充滿殺機。圖中那只呆鳥,竟不知自己已危機四伏。正應了畫中的題跋:宴無好宴。但更出人意料的是,旁邊的另一句話:中國的“食文化”,其實往往也是“食武化”。更使這幅小畫的內容往深刻處發(fā)展了。試想,這是畫鳥,還是畫人?

作畫的我和寫文的我

作畫的我和寫文的我


人言韓羽文有趣,畫有趣,其實根子是在“人”有趣。文如其人,畫如其人嘛!不說別的,只說一件事。就說書本,出書要有序,這已是約定俗成。人們寫文作序,總要子曰詩云、之乎者也或咿呀哼咳地作大塊文章??墒琼n羽的一本書《閑話閑畫集》是自序,這個自序是一幅畫兒。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是畫畫的,竟連序言也是“畫”了。不有趣嗎?

再看畫,畫的是一個瞎子背著一個瘸子。意思是,你有眼,我有腿?;ハ嗳¢L補短,合作得多有趣。如果再仔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那瞎子、瘸子都是大腦門兒,竟像韓羽本人,是自己畫自己,粉墨登場,逢場作戲。怎么樣?更有趣。

韓羽曾不止一次地畫過自己,他的文章《“我”兮歸來》中的插圖就是他自己畫自己。他呆若木雞,茫茫四顧,旁邊有一句話:“正在找我的我。”嘿,竟然自己把自己給弄丟了,豈不有趣?

依樣葫蘆


再看他拿著畫筆作畫,畫來畫去竟然把自己畫進葫蘆里去了,就如蠶作繭自縛。旁邊有四個字:“依樣葫蘆”??戳诉@畫,能不笑么,笑過之后能不好好想想?能不憬然有悟:“依樣葫蘆”地作畫,竟是在“作繭自縛”。

看著這些畫,使我想起電影里的卓別林。

畫林太太

畫林太太


韓羽畫的人物畫兒,往往逗人發(fā)笑。他偶爾畫了一枝梅花,竟然也逗人發(fā)笑。為何發(fā)笑?只因他在畫上題了四個大字:畫林太太。一枝梅花怎地成了“林太太”?令人一怔,繼而憬悟,哈哈:明白了!

韓羽在訪談中提到過這幅畫,他說:“我從未畫過梅花,為了給自己的小文《嬲得梅花不得安寧》配圖,畫了一枝梅花,題什么字?‘俏也不爭春’,已被多人在畫上題過,‘喜上梅梢’,又已老掉了牙。想了想,忽然想起林和靖,他不是有‘梅妻鶴子’一說,于是題了四個字:畫林太太。”

韓羽見景生情,逢場作戲,插科打諢。把“妻”換成了“太太”,雖字義未變,總似乎覺得有點串了味兒。誰能忍住不笑?可是笑了,卻又不知笑誰,是笑梅花?是笑孤山隱士?還是笑題字人的頑皮?難怪黃苗子先生說韓羽的“缽兒頭”里“貯存了幽默和狡獪”。

看來語言的“陌生化”大有說道哩。

劉巧兒的采?;@子

劉巧兒的采桑籃子


看到這幅畫,使我想起了銀幕上那個手提籃子,勤勞善良,勇于反抗世俗,追求幸福生活的“劉巧兒”。說起劉巧兒,誰都會想到新鳳霞,但是筆者腦子里浮現(xiàn)出來的卻是巧兒的一句唱詞:“巧兒我采桑葉來養(yǎng)蠶,蠶做繭兒把自己纏?!彼评O而出,化蛹成蝶。

現(xiàn)實生活中的“巧兒”,在經(jīng)歷了令人不堪回首的歲月后,由輝煌跌入谷底,但倔強的“巧兒”沒有屈服,她不肯向命運低頭,她用半殘之身與命運抗爭,反而愈挫愈勇。雖然她失去了朝思暮想的表演的舞臺,但她浴火重生,另辟蹊徑,奮力逆襲,最終,異軍突起,在文壇和畫界大放異彩。

這些話都是筆者寫的,韓老夫子不寫,他畫。他只畫了個劉巧兒的采?;@子,籃子里盛的不再是桑葉,是書,是畫。這個籃子把我的這些話全裝進去了,一個籃子描繪出了新鳳霞從劇壇走到畫壇,又從畫壇走到文壇的不平凡的一生。

管窺圖

管窺圖


有個笑話說:你如果仰頭看天,不一會兒,就會有許多人跟你一塊兒往天上看。其實,這并不好笑,因為人們天生的就有一種本能,一個是好奇欲,一個是求知欲。

韓羽畫畫,竟連人們的“好奇欲”都考慮進去了,你看這幅“管窺圖”:一個“間”字,連小學生都認得,有何奇處??墒撬之嬃艘粋€人戴著眼鏡,像是個有學問的,沖著那個“間”字里的“日”字死死地盯著,這個“日”字里有什么稀罕玩意兒?你能不動心,能不湊上去瞅瞅?這么一想,可就入我彀中了。

你若想從這幅畫里看出什么微言大義,恐會令你失望,但讓你能夠萌生對附有這幅插圖的文章先睹為快的念頭,我看倒是十拿九穩(wěn)。

《釣徒貧嘴》的插圖

《釣徒貧嘴》的插圖


看老照片,見有清朝末年上海的《東方》雜志及《北洋畫報》上刊載的袁世凱下野后在洹上的照片,照片里的袁世凱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旁置魚簍,一副娛情山水,漁樵足樂,超然物外,與世無爭的樣子,并自題《漁舟寫真》:“野老胸中負兵甲,釣翁眼底小王侯。”悠然的架勢似與陶淵明有得一拼了。

韓羽有《釣徒貧嘴》一文,附有一畫,恰好畫的是袁世凱照片里的情狀,畫里的袁世凱也是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釣竿,一副悠然自得之狀。

如若把那照片和這幅畫放在一起,當會令人笑掉大牙。卻是為何?因為兩者有個小小的不同,照片里的釣魚竿的釣絲與釣鉤,必然是下垂的,畫里的釣魚竿的釣絲與釣鉤卻是直翹翹地沖上伸了上去,是什么東西的力量竟能使得釣鉤掙脫地心吸力?你看釣鉤的沖向吧,它的上頭有四個字:大清王朝。

就是這個釣鉤把那照片戳破得底兒朝了天,就是這個釣鉤把袁世凱的心思弄成了路人皆知的司馬昭之心,就是這個釣鉤使袁世凱再一次貽笑大方。

其實,在這幅畫上,這“釣鉤”已不是“釣鉤”了,它已成了袁世凱的心,照繪畫術語說,它是袁世凱的“心”的形象化。

被殺的西門慶與沒有被殺的西門慶的對話

被殺的西門慶與沒有被殺的西門慶的對話


韓羽畫西門慶,畫了一個無頭的死西門慶和一個有頭的活西門慶,這一死一活的兩個西門慶斗起嘴來了。斗的什么嘴?活西門慶說他為什么應該活著,死西門慶說他為什么就應該死。都說得有理有據(jù)。你看這畫兒多逗。為什么逗?韓羽在《糊涂明白共一時──答友人》中道出了個中端倪,且將其抄錄:

“《水滸傳》和《金瓶梅》中都有西門慶?!端疂G傳》里的西門慶被殺死了,《金瓶梅》里的西門慶仍然活著,一直活到惡貫滿盈。到底應該被殺還是應該活著,闡釋個中道理的應該是書評家。書評家責有攸歸,再正常不過。惟其太正常了,反而索然無味。我謝絕了書評家,讓西門慶自己來說。一個活西門慶和一個死西門慶耍開了貧嘴,活西門慶說:‘在《金瓶梅》里武松為什么殺不了我?’死西門慶說:‘在《水滸傳》里武松一定能殺了我?!詈筮€甩出一句,更擲地有聲:‘誰不說殺得好,殺得解氣!’你說西門慶逗不逗,為何逗?就一點:言語錯位?!辈辉撜f話的人,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看到《聊齋志異之泥鬼》的插圖,令人不禁又想起了韓羽經(jīng)常說的那句話:“插圖與文學的關系是不即不離。”

《聊齋志異之泥鬼》的插圖


《聊齋志異·泥鬼》:“余鄉(xiāng)唐太史濟武,數(shù)歲時,有表親某相攜戲寺中。(小孩子濟武)見廡中泥鬼琉璃眼珠甚光而巨,愛之,陰以指抉取,懷之而歸。既抵家,(表親)某暴病不語(泥鬼在報復)?!?/p>

泥鬼欺軟怕硬,明明是小孩兒濟武偷偷挖去了它的眼珠,卻遷怒于表親某。蓋泥鬼怕當官的,就連命里注定了的將來才是官兒的小孩兒也怕起來了。

再看插圖,小孩兒的手正舉著泥鬼的眼珠在玩耍,似與文字描述不副,然而又副其實,“玩?!辈痪褪恰皭壑泵矗弧瓣幰灾妇袢?,懷之以歸”又怎得“玩?!??

畫中的泥鬼不找小孩兒去要,卻拽著表親某的辮子,以手指著自己的空眼眶,似乎在喊“還我眼珠來”,這更與文字的“既抵家,某暴病不語”的敘述不相副了,試問“某暴病不語”怎么畫?沒有后來的文字敘述,又怎知是泥鬼在遷怒?何如泥鬼拽著表親某的辮子來得更直白、更形象。這就是插圖與文學的不即不離。也唯有這么畫,才能把文字講述的故事中的兩個不同時間、空間里發(fā)生的事合并在一起,從而更生動更形象地描畫出泥鬼的欺軟怕硬的勢利嘴臉。

黃苗子先生在《大巧若拙──韓羽其人其畫》一文中說韓羽:“他能把一肚子學問橫串豎串。打個比方:關羽跟蘇東坡下棋,楊貴妃跟西門慶鬼混……只要想得出的奇事都能構成他的奇思?!?/p>

這在韓羽的文、畫中俯拾即是,信手拈來,就說《畫話聊齋·無獨有偶》一文中的插圖:

《畫話聊齋·無獨有偶》一文中的插圖


一個東方的清朝康熙年間的官老爺拱起雙拳作揖,對方是一個西方的納粹分子舉起手臂作納粹禮回敬,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可這一“馬”一“?!本勾┰綍r空,“風”到了一起。堪與“楊貴妃與西門慶鬼混”唱對臺戲了。

有人可能說,這是不是“亂點鴛鴦譜”?來看其文:

“電影《紅櫻桃》:一德國高級將領用鋼針刺出一法西斯圖案,自詡為‘藝術創(chuàng)造’。然而這竟是發(fā)生在一個女孩子(俘虜)的后背上,在這納粹分子眼中,人,不再是人,只是供他制作‘藝術作品’的材料。其冷酷,其侮辱人之人格,應說世上絕無僅有。

“最近翻看《聊齋志異》,這絕無僅有又恰恰是無獨有偶。

“《聊齋志異·姬生》:‘康熙甲戌,一鄉(xiāng)科令浙中,點稽囚犯。有竊盜,已(往臉上)刺字訖,例應逐釋。令嫌‘竊’字簡筆從俗,非官版正字,使刮去之,候創(chuàng)(傷痕)平,依字匯中點畫形象另刺之?!?/p>

韓羽寫文、作畫的“橫串豎串”雖“奇事奇思”,卻都有據(jù)可依,苗子先生的點評可謂獨具慧眼。

逗狗畫狗


韓羽寫了一篇《逗狗畫狗》,寫他與狗的恩恩怨怨,正是那狗引得他畫興又起,于是便畫了一幅插圖,這插圖有三個畫面。第一個畫面:一個人穿著一身破衣,對面是一條黑狗正沖他狂吠。第二個畫面:那人又換上了新衣新鞋,那黑狗便沖他搖尾乞憐,作討好狀。第三個畫面:仍是那個人,上身是破衣,下身是新褲新鞋,那黑狗沒了主意,不知應狂吠,還是應搖尾乞憐?有趣的是作者的感慨,他說:“古語說:‘畫虎不成反類犬’,我這是否成了‘畫犬不成反類人’?”

插圖是因文而生,圖文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關聯(lián),因文生圖,以圖插文,形成文圖互釋、圖文一體的巧妙關系。在解讀的過程中,語言的指向性與圖的直觀性相結合,使文圖之間形成了互補,進一步豐富了作品的內在意蘊。

如前所述,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韓羽為老舍的《離婚》一書所作插圖,即獲得一九八一年度全國書籍裝幀作品獎。他為《武松打虎》所作插圖,則獲一九八四年度捷克斯洛伐克布爾諾第十一屆國際實用美術設計展覽銅質獎。一九九七年插圖《離婚》《趙子曰》入編《中國現(xiàn)代美術全集──插圖卷》。

韓羽在閑談中常常流露出對插圖繪畫的情有獨鐘。說他畫的插圖比他畫的戲畫花費的心思更多。他說朱光潛論詩,說:“詩與人生世相的關系,妙處在于不即不離。惟其‘不離’,所以有實感,惟其‘不即’,所以新鮮有趣。”插圖與文學作品的關系,亦應不即不離,太“離”如風箏斷了線,太“即”,則死于句下。

我曾問他:“好的繪畫作品的標準是什么?”

他說:“繪畫是直觀的視覺藝術,它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的物象具體而微,纖毫畢現(xiàn),這是長處??墒钱嬛械奈锵笫鞘苤臻g、時間的局限,也就是說都是靜止的,這又是短處。一幅好的繪畫,固然由于多種因素,但最根本的一點,就是看你是否能夠使繪畫隨機應變地去突破時間、空間的局限?!?/p>

我粗略做了一下統(tǒng)計,韓羽在《韓羽集》的《畫里乾坤》和《東拉西扯》中,分別有九處和兩處討論“時間、空間”與繪畫的關系。在一九九一年《讀曾景初的〈中國詩畫〉》一文中,韓羽就對詩和畫兩者間(時間與空間)異體同化的規(guī)律,進行了詳盡的闡述。除此之外,在《畫里乾坤》中,有十處對線、形、神之間的關系做了細致的梳理與分析;另有十處(含《東拉西扯》中一處)對繪畫中的“不即不離”“似與不似”進行了圖文并茂的講解;還有八處是對繪畫與題跋或文的關系,就“砥礪琢磨非金也,而可以利金”的道理做了詳盡的論述;有六處對繪畫作品的“生中有熟,熟中有生,又熟又生”以及對畫中的“畫眼”與“抓人”的說法(共三處),做了詳細的闡釋。其實,這些都是為了使繪畫突破時間與空間的局限,也就是為畫出一幅好的繪畫作品所需的諸多因素。

邊編邊看,邊看邊寫,不揣淺陋試著寫出了如上文字,這些文字都是在讀韓羽自寫自畫的文與圖時的隨感而發(fā),其中一些文字,《韓羽集》中多有論述,筆者只不過在此基礎上,加進自己的認識和理解做了粗淺的解析,這只是管中窺豹,略見一斑。韓羽先生的插圖,可以說是一道獨一無二的、有趣的風景,筆者只在這廣博的藝海風景中擷取了幾枚小小的葉片,奉上與大家一起欣賞。如若能引起對韓羽圖與文進一步閱讀的興趣,則是再高興不過的事情了。

二○二一年十月于石家莊

(本文作者:王素欣 )

———————————

《韓羽插圖選》  河北教育出版社   (黃泰敦編)


附:黃泰敦|編后語

韓羽已是九十高齡的老人,常常和我父親喝茶聊天,我也侍坐在側。有一天我正在畫魚,他說:“我來給你這魚題幾個字?!睂懙氖牵?/p>

“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葑釉唬骸臃囚~,安知魚之樂?!f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p>

“雖說已漏網(wǎng),猶恐誤吞鉤。人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憂。’我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憂。’”

我小時候就喜歡畫畫兒,畫到現(xiàn)在也有十幾年了,我只知道畫畫兒,畫什么就要像什么;從來不知道畫什么還要“想”什么。韓爺爺這兒一題跋,使我一激靈,他竟然想到了《莊子》,想到了莊子的“魚之樂”,我在上中學的時候,早就知道“魚之樂”的故事了,可是我畫過無數(shù)遍的“魚”,怎就想不到《莊子》?韓爺爺不只想到莊子的“魚之樂”,更進而想到莊子還沒說到的“魚之憂”。這兒一題跋,這“魚”就不僅只是魚,而是成了和人一樣的有“樂”也有“憂”的了。這魚不僅有看頭,更令人“想”,更使人玩味了。就是這一題跋,使我在畫畫兒上邁出了一步。

這事之后,大概是前年,仍是喝茶聊天。韓爺爺說:“你說齊白石的畫好,你可說出齊白石的畫到底怎么個好?不說已為人評論過的,比如《蛙聲十里出山泉》,比如《他日相呼》《不倒翁》......說說沒被人評論過的,你見過白石老人的一小牧童牽著一頭牛的《牧牛圖》么?”于是我們談起了《牧牛圖》,談起了牧童脖子上掛著的鈴鐺與牛韁繩。

韓爺爺問我:“你看這牧童牽著牛是往田野里去哩?還是回家哩?”

我說:“我思摸這牧童是急著往家走哩?!?/p>

韓爺爺又問:“這著急往家走的‘急’勁兒,你是如何判斷出來的?你能從畫上找出為你做證的依據(jù)么?”

我說:“牧童回頭瞅那牛,似乎在喊:快走,快走!”

韓爺爺問“你聽到那牧童的喊聲了?”

我無以答。

韓爺爺說:“這只是你的‘似乎’,不能當成確鑿的證據(jù),再繼續(xù)看?!?/p>

我看來看去,沒了轍了。

韓爺爺說:“我且指點給你,你看那牧童手里是什么?”

我說是牛韁繩。

韓爺爺問:“那韁繩是彎曲著的,還是直著的?”

我說是直著的。

韓爺爺說:“韁繩本是柔軟的繩子,怎地會挺直起來?”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牧童走得快,嫌牛走得慢,因而把韁繩給拽直了,這被拽直了的韁繩,正好表現(xiàn)出了那小牧童的“急”著往家走的心態(tài)。

韓爺爺說:“用繪畫的術語說:這條拽直了的牛韁繩,就是牧童的心態(tài)的形象化。一幅好的繪畫中的物象,都是有‘表’有‘里’,由表及里。比如這《牧牛圖》中的韁繩,就是‘表’,就只是個韁繩。可是它一旦被拽直了,就不單單是韁繩,而是成了牧童的著急的‘心態(tài)’,這就是韁繩的‘里’。畫畫的人,如果能由表及里地‘畫’了出來,看畫的人也就會由表及里地‘想’了出來?!怼茄劬吹降?,‘里’是思辨得來的。

我又想到了幾年前韓爺爺給我畫的那魚的題跋。那時我邁出了一步,明白了畫畫兒不僅要“畫”還要“想”?,F(xiàn)在又邁出一步,是“怎么想”。

是又一次喝茶聊天,這次聊天,與這本書有關聯(lián)了。韓爺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我十八歲參加工作之始,就是畫畫兒,畫了一兩年連環(huán)畫之后,就專心畫漫畫,對漫畫可真地玩兒命了。整天價圍繞著既‘出人意料之外,又在于情理之中’絞盡腦汁。愚者千慮,也有一得,也有瞎貓碰上死老鼠的時候,雖然失敗多、成功少,卻也真真鍛煉了人,使我的繪畫獲益匪淺。朱新建老友要我給他畫幅戲畫,我想畫個他沒有見過的,一時不知畫個什么好,忽然想起來了我為自己的雜文畫的插圖手稿,復印了一大沓,據(jù)說他頗感興趣,我想他之所以感興趣,是因了這些插圖中有‘漫畫’點子?,F(xiàn)在看來這些插圖還真有點兒像曹操的‘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哩?!?/p>

我們說:“可不能棄。把這些插圖印成一本書不好么?”韓爺爺說:“我手中只有一部分原稿,一部份報紙剪貼,奈何?!蔽颐熳运],愿為他搜集查尋,韓爺爺笑說:“你不怕踏破鐵鞋么?!蔽艺f:“且試試看?!睕]承想試了幾個月,翻遍有關圖書報刊,居然集腋成裘了。這次喝茶,竟喝來了一本《韓羽插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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