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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入塵煙》:供中產(chǎn)“觀看”的農(nóng)民電影

《隱入塵煙》已經(jīng)以豆瓣8.4分的評分成為今年國產(chǎn)電影的最高分。電影票房在好口碑的助力下不斷攀升。

《隱入塵煙》已經(jīng)以豆瓣8.4分的評分成為今年國產(chǎn)電影的最高分。電影票房在好口碑的助力下不斷攀升。雖然是近年來歐洲三大電影節(jié)唯一入圍主競賽單元的華語電影,但作為一部文藝片,《隱入塵煙》一開始的市場境遇很糟糕,排片在1%-2%之間徘徊,首日票房只有30多萬,票務平臺的預測總票房僅有200萬。隨后,導演李睿珺呼吁增加排片,一眾電影自媒體自來水安利,大量迷影觀眾以及城市中產(chǎn)走進電影院,票房逆跌,當前票房突破1200萬,最終會向2000萬沖刺。

《隱入塵煙》中,海清是唯一的職業(yè)演員

《隱入塵煙》中,海清是唯一的職業(yè)演員

目之所及關于《隱入塵煙》的評介,幾乎都是褒揚。毫無疑問,《隱入塵煙》是我們在內地大銀幕上能夠看到的最好的那一類電影。“最好”包含的一個前提是,得以公映。對于導演李睿珺來說,作為一名城市中產(chǎn)(譬如導演喜歡在咖啡館里寫劇本),他已經(jīng)做得足夠好了——通過電影讓農(nóng)民的境遇被看見。因此,在帶有批評傾向的拙文里,我們想要“交流”的對象并非導演,而是這部電影的目標受眾——城市中產(chǎn)。這是一部拍給中產(chǎn)“觀看”的農(nóng)民電影,如果他們只看到電影最表層的敘事遠遠不夠。否則,他們?yōu)殡娪暗摹皠忧椤敝粫饔谝环N自我感覺良好的憐憫,無法轉化為任何實際性的作為。

本文將從三組關鍵詞展開。“苦情與悲劇”:《隱入塵煙》是一部底層農(nóng)民遭遇巨大倫理不幸的苦情戲,而非個體對抗結構性不公的悲劇。

“忍耐與馴順”:土地給予主人公巨大的慰藉,讓他們得以忍耐生命中的任何苦難,但“像牲口一樣活下去”的忍耐,也讓他們成為馴順無聲的白紙,命運任由他人涂抹。

“中產(chǎn)與農(nóng)民”:雖然這是一部農(nóng)民電影,但它的目標受眾并非農(nóng)民,而是城市中產(chǎn),電影也有濃濃的中產(chǎn)趣味,中產(chǎn)觀看時止于旁觀的憐憫遠遠不夠,更不應該滿足于“認同”電影所傳遞出的生存價值觀。

苦情,或悲劇

《隱入塵煙》講述的是2010年前后,甘肅兩個底層農(nóng)民馬有鐵(武仁林 飾)和曹貴英(海清 飾)一同勞作、相知相守、相濡以沫、共擔命運的故事。

馬有鐵勤懇老實、任勞任怨,但人到中年,他仍然一直被三哥使喚,做牛做馬,后來侄子要結婚了,三哥才給他隨便安排一門親事,讓他們出去單過(找個理由把他趕出去)。曹貴英一直寄居在哥哥家的雜棚,小時候被打殘疾,有些佝僂,行動遲緩,失去生育能力,還落下尿失禁的病根。他們沒有做主自己命運的權利,兩個最底層的邊緣人就這樣湊在一塊兒生活。

兩個人一開始不情不愿結婚

兩個人一開始不情不愿結婚

他們是被侮辱被損害被欺負的人,是農(nóng)村社會底層中的底層。一個年歲漸長,勞動能力在退化,一個身體殘疾,還失去生育能力。外人無所謂看好或看壞他們的婚姻,他們不被在意,外人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去了。

但他們硬是在苦難中開出花來。他們都是良善之人,很快打消對彼此的敵意,馬有鐵不會因曹貴英尿失禁而欺辱她,而是給她買了大衣以便遮住褲子,不忍她被村人恥笑;他們相互陪伴、相互牽掛,曹貴英在寒夜里等待馬有鐵歸來,懷里的水壺熱了一遍又一遍;他們一起努力地共建生活,一起種麥子、孵雞蛋、在大雨中保護泥磚、蓋房子;他們也有獨屬于他們的浪漫時刻,比如雞窩洞里射出瑩瑩的光照在曹貴英臉上,他們在各自的手臂用小麥粒印出梅花的印跡,夏夜里他們在屋頂上睡覺馬有鐵用褲腰帶拴著曹貴英……如果厄運沒有突然降臨,那么這完全就是西北農(nóng)村版的《愛情神話》,極致貧困下生長出的愛情極致真誠與純粹。

他們相濡以沫

他們相濡以沫

意外猝不及防降臨,生病的曹貴英給馬有鐵送吃食,卻暈倒摔入溝渠,等到馬有鐵去救時已經(jīng)遲了。送走曹貴英后,村人安慰馬有鐵,“不要太傷心,你現(xiàn)在房子、糧食都有了,一個人生活也挺好的”。遇到曹貴英之前,馬有鐵可以像牛像驢一樣過,可遇到曹貴英,當他體會到愛與被愛的滋味,這種像畜生一樣活著的日子就顯得不可忍受。電影的結局,馬有鐵放走驢,賣掉糧食,還掉他虧欠村人的東西……他望著曹貴英的遺像,服用農(nóng)藥自盡。這是電影暗示的結局,盡管導演用一句字幕“提示”馬有鐵還活著,但其實他已經(jīng)跟曹貴英一起走了。兩個最邊緣的底層人物,詮釋了生死相許的愛情神話。

被“愛無能”所困擾的中產(chǎn)觀眾們,被這樣純粹的愛情打動,然而卻必須提醒,《隱入塵煙》這一靈肉幻滅的結局,復刻的是傳統(tǒng)文化里淵源流傳的“苦情戲”基因??嗲閼虻臄⑹绿茁肥恰叭埔豢唷?,破碎家庭、破碎情感、破碎人物,以及種種意外苦難;苦情戲里大部分主人公都是女性,善良堅強的女性不斷受難更能體現(xiàn)出“宿命”的無能為力??嗲閼蛟谥袊娪袄镆恢庇型⒌纳Γ瑥拿駠鴷r期的《孤兒救祖記》《新女性》《一江春水向東流》,到1980年代以來的《媽媽再愛我一次》《唐山大地震》《親愛的》,脈絡清晰可循。

“這都是命”,是苦情戲的真正內核。所有的不幸?guī)缀醵紒碜杂趥惱淼赖聠栴},幾乎都可以歸結“命”?!瓣愂烂馈钡墓适律钊肴诵?,可以歸結為遇人不淑、男人見異思遷;《唐山大地震》《親愛的》式的故事相當催淚,它歸結于倫理困境,好像怎么選都是錯的;到了《隱入塵煙》,馬有鐵、曹貴英前半生所受的苦都沒有將他們摧毀,但一個意外的不幸讓曹貴英死去,也毀掉馬有鐵活著的希望。

嚴格來說,苦情戲不是悲劇。古希臘意義里的悲劇,悲劇感來自于抗爭——對不可戰(zhàn)勝的宿命的抗爭,哪怕結局相當慘烈,抗爭仍然從不止息,它凸顯出的是個人的意志與力量,體現(xiàn)的是對所謂“宿命”的從不屈服。由古希臘的悲劇演化而來,如今更廣泛意義上的悲劇是對機制性不公的抗爭、對宿命的抗爭。雞蛋砸向高墻,感慨著“這就是命啊”,這是“苦情戲”;雞蛋砸向高墻,雞蛋不屈服于高墻,雞蛋要在高墻上留下痕跡與控訴,并質問憑什么高墻可以輕易碾碎雞蛋,這是“悲劇”。

《隱入塵煙》更像是一出苦情戲。電影中其實在多個時刻,都點到不幸更本質的源頭:曹貴英被打到殘疾以及失去生育能力,農(nóng)村女性、尤其是“老弱病殘瘋”女性的凄慘境遇;曹貴英“被抽血”,無論是具象的還是隱喻的;“被上樓”的農(nóng)民失去土地、失去根基、失去命脈……但這些并非電影的主體敘事,它們以相當零散的橋段作為補充。就像農(nóng)村里一萬個曹貴英,或許只有一個馬有鐵,電影呈現(xiàn)的是這“萬里挑一”的美好愛情,它給兩個被侮辱的人以美好的希望,然后毀掉了它,刺激觀眾的淚腺……

但我絲毫不想指責李?,B,他已經(jīng)做了盡可能大尺度的表達,就像對于馬有鐵的結局,李?,B說,“他不能死。有些時候不是你想死就能死的”。但作為觀眾,我們必須明白導演的妥協(xié)背后苦情戲與悲劇的差距,我們不能滿足于因一部苦情戲涕泗橫流,“我們需要提醒自己:絕不走到這條邏輯鏈的半山腰就嚎啕大哭”。

忍耐,或馴順

土地給了受苦的馬有鐵與曹貴英極大的慰藉。電影非常用心地按照四季更替的節(jié)奏,拍攝大量他們四季勞作的過程,播種,鋤禾,灌溉,施肥,收割,以及豐收的喜悅。與土地相伴的是他們?yōu)榱恕盎钪钡钠渌麆谧?,他們孵養(yǎng)小雞,從破殼而出到長成能夠下蛋的大母雞,他們親自壘泥磚,在平地上蓋起他們的樓房……他們對土地充滿深愛與敬意,土地回饋他們堅韌強勁的生命力,回饋他們糧食與收獲,回饋他們巨大的溫暖與慰藉。

他們在田地里勞作

他們在田地里勞作

觀眾欽佩于主人公的忍耐力,這種忍耐力也是一種生命力,無論它東南西北風,有土地就擁有一切,活著就是最大的勝利。

這種“忍耐與活著”的價值觀的本質是,生存至上。它具有重大的意義,即,讓那些哪怕是被損害被侮辱的人,都能夠在殘酷的環(huán)境中彰顯頑強溫暖的生命底色,就像孵雞蛋時那瑩瑩碎碎的燈光,就像大雨沖散泥磚時無能為力的他們又哭又笑……“忍耐與活著”,歷來也為文藝作品所推崇。電影《芙蓉鎮(zhèn)》里,秦書田鼓勵胡玉音“活下去,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余華在小說《活著》的序言寫道“‘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xiàn)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與平庸”。

他們苦中作樂

他們苦中作樂

對于曹貴英之死,導演李睿珺在《人物》的那篇自述里表示,“對貴英這個角色來說,她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了……作為一個人,該享受的都享受到了,該有的都有了,她圓滿了,她的離開我認為不是遺憾,就是圓滿地離開了”。坦白講,我很震驚導演這么解讀曹貴英的死亡。李睿珺接著補充,“人的一生無非就是生老病死,吃喝拉撒睡,就是這些事,沒有別的。農(nóng)民的生活,直白來講,就是在處理生死。開春養(yǎng)一只豬,年終時殺掉,再養(yǎng)下一只豬。開春養(yǎng)一波小雞,養(yǎng)到年終,殺掉招待客人,然后再養(yǎng)。糧食種下去,有了新的生機,秋天收獲,不管今年收成怎樣,明年都能再開始。農(nóng)民對于生死的理解,有他們的思維方式”。所以,導演能夠理解電影中其他農(nóng)民對于曹貴英落水時并未施救,“如果你有農(nóng)村生活經(jīng)驗,就會明白,他們確實是在為老四考慮,現(xiàn)實生活中要照顧這樣一個身有疾、不能創(chuàng)造任何價值的人,是個累贅,一個人的生活反倒更自由”。

這是殘酷的、赤裸裸的“生存至上”、利益至上,死了一條無意義的生命(所謂“累贅”)沒什么大不了的。在主人公一再遭遇巨大的外在不幸時,“生存之上”就體現(xiàn)為攝人心魄的忍耐力、生命力。只不過,像地母、地父一樣接受一切、包容一切的忍耐力,從另一個層面來看,則意味著抗爭精神、自由意志的完全喪失,如同馴順無聲的白紙,任他們在白紙上涂抹篡改,或者揉皺后直接扔進垃圾桶。

導演和評論者都將馬有鐵、曹貴英稱為“失語者”。在我看來,“失語”不僅僅是指涉主人公在農(nóng)村中被遮蔽、被忽略的狀態(tài),更指涉他們對于一切涌向他們的傷害的“失語”——他們并不反抗,而是默默接納與忍受。對于包辦的婚姻,他們沒有言語,默默接受安排;馬有鐵被兄弟欺負,他不怒不嗔,還是一直做著兄弟交待做的事;就連馬有鐵電影中唯一一次對曹貴英發(fā)火,怒罵她是“閑王”,并把她推倒,曹貴英也是畏縮在一旁無聲;更典型的是抽血,馬有鐵是“熊貓血”,一直被要求給村里一名住院的富人輸血,馬有鐵未曾拒絕過……馬有鐵知道被收割是麥子的宿命,被收割同樣是他的宿命,他認了。

換句話說,“忍耐”的另一面是逆來順受、是“認命”,他們認命了,認為他們就是被使喚的命,認為他們“天生賤骨頭”。馬有鐵自殺前放走了驢,結果驢不走,馬有鐵罵了驢一句,“你這頭蠢驢子,讓人使喚了大半輩子還沒使夠,放了你也不知道跑”。這何嘗不是馬有鐵的自喻。更有意味的是,當馬有鐵“死了”,他的房屋即將被推倒,那頭驢還是跑回來了。在觀眾的主流解讀里,這是驢與人之間的情深義重,實際上反而更深刻折射出溫情底下驢與人“奴性”的根深蒂固,完全不知“自由”為何物。

馴順的驢,馴順的人

馴順的驢,馴順的人

“忍耐——馴順”構成一體兩面,這確實是很多農(nóng)民所信仰的生存哲學,不必據(jù)此批評馬有鐵、曹貴英。但中產(chǎn)觀眾卻必須警惕被這種觀念所捕獲,“活著意味著一切”“忍耐一切苦難”固然可以增強中產(chǎn)抵御風險的內心定力,也會加劇中產(chǎn)“精致利己”的傾向,變得更為“馴順”、更為“自私”。

中產(chǎn),或農(nóng)民

截至2021年,中國仍有5億居住在農(nóng)村的人口,也有數(shù)量龐大的農(nóng)民,然而,市面上面向農(nóng)民的影視作品的確少之又少。就包括《隱入塵煙》這部以農(nóng)民為主角、講述農(nóng)民故事的農(nóng)村題材電影,目標受眾同樣不是農(nóng)民。票房數(shù)據(jù)很直觀地體現(xiàn)這一切,以7月23日(周六)票房為例,當天《隱入塵煙》總票房151.82萬,城市票房149.5萬,農(nóng)村票房2.32萬(僅占1.5%),其中一二線城市占到總票房的79%,僅僅北京、上海這兩座城市的票房就占到總票房的四分之一,而北京的影院開業(yè)率大概75%,上海更是有將近一半影院還沒開放。所以,《隱入塵煙》就是一部拍給一二線城市中產(chǎn)“觀看”的農(nóng)民電影。

農(nóng)民電影,中產(chǎn)觀看。這讓人聯(lián)想到戴錦華教授的一個論述,“今天你說的所有文化現(xiàn)象都是中產(chǎn)階層文化。中國社會文化的一個重大的問題,就是除了中產(chǎn)階層文化,我們看不到別的文化了”。這話雖有些絕對,但確實是絕大多數(shù)能夠進入主流視線中進行討論的文化,都是體現(xiàn)中產(chǎn)趣味的文化。

電影的美學水平很高

電影的美學水平很高

就連《隱入塵煙》,很難說它沒有受到“中產(chǎn)趣味”的影響。就比如馬有鐵“出口成章”,他雖然話不多,但關于土地的每一次發(fā)言,都像是“哲學家”;再比如電影充滿詩意但內外節(jié)奏舒緩的攝影、構圖和配樂,完全是中產(chǎn)觀眾所偏愛的高級調調……并且,中產(chǎn)觀眾欣賞了這部有著中產(chǎn)趣味的電影后,強化的仍然是中產(chǎn)所青睞的情感體系:旁觀他人的痛苦,宣泄郁積的情緒,自我感動于憐憫。旁觀弱者的痛苦,首先確證了中產(chǎn)的階層地位——還好,我們是中產(chǎn),我們不用受那些罪;宣泄了中產(chǎn)安全的憤怒——機制不公,農(nóng)民的境遇竟然這么糟糕;滿足了中產(chǎn)憐憫后的自我感動——我們能夠與他人的苦難共情,我們買票支持,我們看見了農(nóng)民的困難,我們很博愛、很有責任心。再加上電影的“苦情戲”本質,以及對“忍耐——馴順”的接納與認同,無形中迎合了中產(chǎn)階層“保守與中庸”“精致利己”“馴順”的價值觀與生存哲學。如同戴錦華所批評的,中產(chǎn)“始終處在社會反叛和召喚威權這樣一種張力和悖論狀態(tài)”,“只有事件令中產(chǎn)切膚,只有再現(xiàn)的方式能觸碰中產(chǎn)的價值觀念、生活方式,那個事件才是可感的”。換句話說,損害中產(chǎn)利益了,中產(chǎn)才可能“社會反叛”,否則中產(chǎn)與機制形成合謀,他們“召喚權威”,以確保秩序的穩(wěn)定、方便他們好好賺錢;其他社會弱者遭遇什么樣的苦難是他們的命數(shù),中產(chǎn)止步于旁觀,頂多是吶喊兩聲。

需要在這里再次強調一次,這些批評并非針對李?,B和電影本身,因為哪怕李?,B是以“中產(chǎn)”的立場去拍攝這部電影,但《隱入塵煙》的拍攝本身,就意味著李?,B超越中產(chǎn)局限,對于農(nóng)民的苦難他是“可感的”,并有所行動。我們也不是批評買票的中產(chǎn)——至少他們愿意買票去感受農(nóng)民的苦難,而不是像有些人那樣認為這部電影里的農(nóng)民形象在“抹黑中國”,并拒絕觀看這部電影。我們只是想要超越中產(chǎn)趣味的天然局限,探討一種更可行、更可及的行動方案,讓我們對農(nóng)民的苦難不是止于在電影的“看見”,不是止于豆瓣8.4分,不是止于流淚,不是止于感動與自我感動,不是止于社交媒體上的呼吁排片,而是能夠真正幫到他們。

這里我要提及前段時間在主流電視臺黃金檔播出的兩部電視劇,鄭曉龍執(zhí)導、趙麗穎主演的《幸福到萬家》,以及根據(jù)扶貧攻堅楷模黃文秀真實事跡改編的《大山的女兒》。如今的電視機愈發(fā)成為中老年觀眾以及農(nóng)村觀眾的專屬,這兩部以農(nóng)村為背景的電視劇反而有更多農(nóng)民觀看。雖然這兩部劇不見得受到城市中產(chǎn)觀眾的喜歡,比如他們無法接受《幸福到萬家》的女主角“不離婚”,也不喜歡《大山的女兒》的任務劇色彩;但我們卻得承認,它們是能夠在正向意義上影響農(nóng)民、影響農(nóng)村的影視作品。比如《幸福到萬家》,主線是法治思維進入農(nóng)村,告訴農(nóng)民要懂得“要說法”,不要對所有欺負逆來順受;《大山的女兒》中,受了高等教育的黃文秀反饋家鄉(xiāng),回鄉(xiāng)投入扶貧工作,帶著鄉(xiāng)村走出貧困……

在中產(chǎn)趣味里,《隱入塵煙》是要比《幸福到萬家》《大山的女兒》藝術上“高級”——中國電影的確需要多一些這樣的作品;但中產(chǎn)不能囿于趣味,而應該像戴錦華教授說的,“溢出”這個階層的價值觀與趣味,去做一些實際性的工作。無論是在面向農(nóng)民的作品中向農(nóng)民普法、讓農(nóng)民懂得“要說法”,抑或是真正投身到幫扶的事業(yè)中。相較于審美區(qū)隔、廉價的憐憫與長吁短嘆,中產(chǎn)階層應該多做一些“實事”。

總而言之,《隱入塵煙》是得以公映的最好的那一類電影,但它是中產(chǎn)趣味、中產(chǎn)觀看的農(nóng)村電影,如若單純認同電影的價值觀只是驗證了中產(chǎn)的保守以及中產(chǎn)憐憫的廉價。無論是囿于客觀因素還是囿于導演的思想局限,電影不能道的部分,才是那些真正熱愛農(nóng)村、真正關切農(nóng)民的中產(chǎn)階層可以著力去改進地方;哪怕不能做點什么,中產(chǎn)至少可以在自己遭遇困境時,敢于打破苦情、走出馴順。中產(chǎn)有他們自身的困境,也不容易,但誠如賈樟柯說的“我和他們來自同一種貧窮,我和他們投入的是同一種不公”,關切他人的痛苦從來都是關切我們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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