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梳理“90后”作家的作品時,你會發(fā)現(xiàn),李唐差不多是迄今出版圖書最多的一位。這位1992年出生的小說家,自2017年開始,已經(jīng)出版了三部中長篇、兩本短篇小說集。最近,他的最新短篇小說集《菜市場里的老虎》也推出了。
《菜市場里的老虎》,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十月文化,2021年8月版
成長于北京的李唐,初中開始寫詩,大學(xué)開始寫小說,畢業(yè)后,工作也差不多都在出版行業(yè),似乎寫作于他而言,是個宿命的選擇。更何況,他的作品總是讓人驚喜,作家阿乙就曾說:“很久沒看到李唐這樣在30歲以前就成熟起來的作家?!彼男≌f書寫著日常,卻又有著不那么日常的想象力。作家邱華棟就評價他是一個小說鬼才,“能夠?qū)⒎粗S、想象力穿透當代城市生活的現(xiàn)實,創(chuàng)造出一個變形和有趣的世界”。在他的作品中,我們時常能看到一些有著各種奇怪病癥的年輕人,比如隨時會昏睡過去的打工人,或者充滿想象力的奇怪事物,比如會生病的小號。他們脫離現(xiàn)實嗎?還是就是現(xiàn)實本身?
現(xiàn)實中的李唐,有點內(nèi)向、靦腆,不善交際。對于自己的寫作,對于同輩作家的作品,對于中國文學(xué),他又有著自己的思考。
李唐
澎湃新聞:你最初是怎么開始寫作的?
李唐:我寫作可能跟我最早讀的東西有關(guān)。我最早是寫詩歌的,大概是初三開始比較迷戀詩歌,然后就一直寫,寫到大學(xué)。那會高中三年主要都是在寫詩,讀的也都是詩,基本上把當時能找到的詩歌或者詩人都讀得差不多了。那會真的是見到詩歌就會讀。
澎湃新聞:啟蒙你寫詩的是哪位詩人?
李唐:我的啟蒙其實是比較普遍的,就是葉賽寧、海子、顧城,還有余光中。當時我的語文老師知道我喜歡詩以后,借給我一本余光中的詩集,后來就自己寫詩,然后投稿。那會有很多論壇,因為沒有微博,也沒有微信,就有很多詩歌論壇,不管你有名沒名的都可以在上面發(fā),底下會有人給你回復(fù)。那種感覺特別好。有一個論壇叫“詩江湖”,比如沈浩波、韓東他們都會在那上面發(fā)詩歌。當時也認識了很多寫詩歌的朋友。
詩歌,它不是一種敘事的文學(xué)類型,完全就是一種語言和精神上比較提煉的作品。我最開始從寫詩轉(zhuǎn)到寫小說的時候,就會有一些困難,因為你發(fā)現(xiàn)寫小說不像寫詩,很難持續(xù)下去。但也有幫助,比如說詩歌對語言的要求特別高,詩人轉(zhuǎn)寫小說可能就比較容易一點,小說家如果寫詩的話其實會更難一些。我覺得那幾年寫詩對我?guī)椭€挺大的。現(xiàn)在我也寫,只不過發(fā)得比較少,都在手機上隨便寫。
澎湃新聞:那時候?qū)懺鯓拥脑姡?/p>
李唐:我剛寫詩的時候特別瞧不起寫情詩的,可能覺得詩歌應(yīng)該呈現(xiàn)的東西更多一些,或者說更哲學(xué)化一些。當時對人生思考比較多,對社會也沒有太多的接觸,就會感覺特別虛無,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里,在做什么,就是會對自己的存在感比較疑惑。寫作就是想追求自己存在到底有什么意義,人活著到底為了什么。就像美國有一個作家叫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后來自殺了,他就說過,他寫小說就是為了搞清楚人活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到底是個什么玩意?雖然當時我沒有提煉得像他這么準確,但其實也差不多這個意思。人存在此時此處到底意味著什么?可能現(xiàn)在也沒想明白——要想明白了就不用再寫東西了,所以我也比較喜歡讀一讀海德格爾,雖然也讀不懂,但是會有一點點啟發(fā),不是存在主義,就是現(xiàn)象學(xué)。
澎湃新聞:初中的時候就開始考慮這樣的問題,會不會顯得很另類,跟其他的同學(xué)不一樣?
李唐:當時也沒多想,可能以為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這種想法。我從小到大人緣還算好,溝通交流沒有問題。當然我也不會跟別人說,因為說的話其實有點奇怪。我覺得寫作和生活完全是兩種狀態(tài),我只有在寫作的時候才是一個寫作者,一個作家或者說寫詩的人吧——我一直不敢說自己是詩人,就是寫作者,平時就是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在看自己寫的東西。
澎湃新聞:在你的很多小說中會出現(xiàn)一個有社交恐懼癥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病癥的人物,比如突然昏睡,這表現(xiàn)了現(xiàn)代都市人的一種普遍狀態(tài),也是難免讓人聯(lián)想到你自己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李唐:可能現(xiàn)實中我確實是有點社恐,但怎么說呢,我可以給它埋藏一下,比如我有社恐,跟別人交流會有一些恐懼感,但是我在平時生活中會故意去多跟別人說話,反其道而行,就是你害怕這個東西,反而去接近它。當時我看諾蘭的《蝙蝠俠》,里面講蝙蝠俠為什么成為蝙蝠俠,就是因為他有一次掉進蝙蝠洞里,被蝙蝠包圍著,然后他從小就受到蝙蝠的驚嚇。但是等他長大,有了超能力以后,他想到的那個圖騰其實就是蝙蝠,他成為了自己恐懼的東西。其實這就是一種勇氣。當然我可能沒他這么形而上,只是讓我恐懼的東西反而更吸引我,吸引我去探索。小說其實也是,小說會把我內(nèi)心最真實的感覺寫出來,文字就成了一個完全抒發(fā)的渠道,就像當時寫詩也是這樣。
澎湃新聞:你之前出版過詩集嗎?
李唐:沒有,我從來沒出過,詩集太難了,如果有機會可以跟我聯(lián)系一下。出版詩集完全就是在做慈善,因為小說畢竟是可以賣的,雖然現(xiàn)在買的人也不多,但它可以進入市場,也會有人買,但是詩集基本上可能性為零。但同時我又覺得,應(yīng)該有人出版詩集,因為詩是一種精神最濃縮的東西,所有文學(xué)都是建立在詩歌的基礎(chǔ)上,等到它到了頂端,又恢復(fù)了詩歌的層面,就是說,文學(xué)的兩頭都是詩歌。甚至包括文化都是詩歌,廣告或者電影都有一些詩歌的成分。所以,應(yīng)該還是要出詩集。
李唐部分已經(jīng)出版的作品
澎湃新聞:在查一些“90后”作家資料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你出書的數(shù)量其實是比較多的,而且比較早,即便如此,你對自己的定位還不是一個作家?
李唐:對,可能因為最初就是對“存在”有疑惑,所以對身份認同一直到現(xiàn)在還是有困惑。
澎湃新聞:困惑在哪里呢?
李唐:就是寫作。寫作可能是我最本質(zhì)的東西,生活反而是一種表面的東西,你把你覺得最本質(zhì)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的時候,就會有一點害怕。所以我也是不太敢把作品跟自己融合得特別多,因為如果真的是按照本質(zhì)上的,那種真實的狀態(tài),可能很難去維持一種比較正常的生活。當然,以后我可能就真的變成一個隱居的狀態(tài)(其實我特別不太愛跟外界接觸),這大概就是一個平衡,你的日常生活跟你最本質(zhì)的東西之間有了一個平衡。
還有一點就是,像演員一樣,比如說你塑造一個作品,那個作品不管是好是壞,觀眾都會把他的角色和他的人放到一起,然后可能他也會困惑。其實寫作者也是一樣的。就比如說有很多人是因為看我的書認識我的,那樣我會有點害怕,感覺他一下就直接先進入了一個最真實的我。但是,有的人可能連豆瓣都不想給別人看。
澎湃新聞:然而你已經(jīng)把自己最本質(zhì)、最私密的東西呈現(xiàn)給大家看了?
李唐:我覺得現(xiàn)在我的身份跟寫作者綁得有點太近了。我身邊人不管從什么渠道都知道我寫東西,所以,我平時生活中也會盡量淡化自己寫作這一面,很少去聊寫作。有時候看那些東西也會覺得很陌生,可能自己當時的想法,要進入到那種狀態(tài)才會感同身受,而在平時的生活里你又是另外一個狀態(tài),會被自己嚇到。這很難說清,如果一下就能說清的話也沒有必要去寫作或者虛構(gòu)了,所以只能是泛泛談一下。當然也是我小時候想象力比較豐富一點,這可能有點天生,我小時候是班上最愛走神的學(xué)生,老師每次請家長來都是說我在上課時不認真聽講。我當時看到一個東西,比如墻上一塊斑點、各種花紋什么的,就會特別入迷,覺得比老師講課要好玩多了。現(xiàn)在也是,我就特別容易出神、游離,游離在一個場景里面。后來查了一下,有一種類似于白日夢的心理病癥,不是特別嚴重,就是特別容易在平時生活中出現(xiàn)一些幻想,好像叫什么“不適應(yīng)性的白日夢”。
澎湃新聞:為什么從寫詩轉(zhuǎn)到寫小說了?
李唐:詩歌還是太緊繃了,就像神經(jīng)一樣。當時——大概高三高二左右,讀到像余華、蘇童這些先鋒作家,同時也有卡夫卡、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等,都是在課上套著一個封皮偷偷讀著,就特別激動,跟我當時看詩歌一樣。
小說跟詩歌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小說有一個空間,你可以到這個空間里面去游蕩、漫游,有一種玩的性質(zhì),很放松的感覺,包括你構(gòu)造一個世界,就像小孩喜歡拿玩具去構(gòu)造一個世界一樣。張愛玲也是這樣的,記得張愛玲小時候就想象過一個游樂園,然后她就想寫那個游樂園,其實就是構(gòu)造一個自己虛構(gòu)的世界、精神的世界,在那里面你就像上帝一樣,搭造你自己的東西。但是詩歌不行,詩歌里你不能有廢話或者說閑筆,它完全就是一個濃縮的東西,就像榨出一滴油一樣。小說可以漫游,包括讓讀者在小說里漫游,就像我喜歡的一個作家雷蒙德·錢德勒,喜歡他的《漫長的告別》,他就說,他喜歡寫可以讓讀者在里面散步的小說,雖然有故事情節(jié),也有很多的發(fā)展,其實是構(gòu)造了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面你可以去觸到各個層面,他的衣食住行、他接觸的人、當時的社會狀態(tài),或者說他的愛好,他喜歡的音樂、喜歡的煙之類。除了主線情節(jié)以外,你也可以完全游離開到別的地方去看一看。我特別喜歡這種狀態(tài),所以會去寫小說,我自己也想去漫游,也想讓讀者在里面多漫游一下。
澎湃新聞:那像余華、蘇童、卡夫卡、馬爾克斯這些作家,你特別喜歡哪位?
李唐:卡夫卡是一直喜歡到現(xiàn)在,覺得他是我的老師——也不敢說老師,我想應(yīng)該說他提供了一種文學(xué)的可能性,不管是對我的敘事結(jié)構(gòu)還是語言都有很大影響。包括他對文學(xué)的態(tài)度,他在日記里說自己每一塊脂肪燃燒都是為了寫作,我當時真的感覺他是一位文學(xué)的圣徒。他塑造的那個世界也是,《城堡》、《變形記》、《鄉(xiāng)村醫(yī)生》,他塑造了一個卡夫卡宇宙,你可以像在一個迷宮里一樣闖蕩,你也可以看到你自己,反觀自己的寫作。他是我的一個理想,是我希望能達到的一種狀態(tài)。
其實,卡夫卡在生活中也是一個很風趣幽默的人,我專門去看過他的傳記,他人緣非常好。
大學(xué)那會我就比較迷戀貝克特,也是一直到現(xiàn)在。
貝克特寫過特別多的小說,《馬龍之死》、《莫洛伊》、《瓦特》……卡夫卡創(chuàng)造了K這個形象,貝克特創(chuàng)造了M的形象。貝克特跟卡夫卡不一樣的地方,是他可能更觸及當下的精神的荒原,他有點像是卡夫卡的繼承人??ǚ蚩ㄍ砥谟幸黄≌f叫《地洞》,里面塑造了一個未知的生物在洞里喃喃自語,訴說自己的存在、自己的生命,這特別像貝克特后來的小說,感覺像是貝克特銜接上了卡夫卡。貝克特的小說里很多都是瀕死之人在床上的回憶,他的虛構(gòu)、他的人生,或者一些特別荒謬的對話,戲劇也是這樣,比如《等待戈多》。如果說卡夫卡是以情節(jié)來包裹主體的話,貝克特就是把這個外殼都剝掉了,就剩里面的東西。當然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也不知道,可能是很虛偽的東西,但是他就把皮都給剝掉了,直接把神經(jīng)給你呈現(xiàn)出來,骨骼、心臟都能看到。從主題上來說,我自作多情地覺得,我和貝克特是很相似的,存在的虛偽、人到底是什么、活著到底是什么,就是寫法完全不一樣,所以我一直讀貝克特讀到現(xiàn)在。
澎湃新聞:那么你覺得寫作到現(xiàn)在有些什么困惑或者說瓶頸需要突破的?
李唐:我感覺這兩年都挺瓶頸的。一方面是外部的影響,現(xiàn)在中國文學(xué)對小說的審美還是稍顯單薄一些,更喜歡現(xiàn)實主義的題材,我就會覺得不能老寫這種比較不接地氣的?!安唤拥貧狻痹谥袊F(xiàn)代文學(xué)審美里面其實是一個不好的詞,是寫作者的一個忌諱,而且現(xiàn)實主義也是中國文學(xué)最大的傳統(tǒng),過去成功的作家都是現(xiàn)實主義的,我就會有一點點覺得自己是一個局外人。
還有一方面確實是想有一些新的——也不能說改變,就是起碼不能老重復(fù)以前,希望精神上更深層地去挖掘一些東西,這個時候你就會遇到一些阻礙。作家或者說寫作的人,最無能的表現(xiàn)就是重復(fù)自己,這可能還不如去模仿大師。而且你心里肯定有一個更大的目標,你雖然說不出來,但是你知道往哪邊走、你想達到的狀態(tài),但是路上會遇到很多的困難。我的瓶頸就是在你覺得那是一個可能很近的地方,但其實隔著十萬八千里,你一直在跑,就會有一種疲憊感,會覺得自己一輩子也達不到。我現(xiàn)在也是在調(diào)節(jié),不要讓自己負擔太重,因為寫作是一個過程,不是一個結(jié)果,還是要在這個過程中去更享受寫作,這是我近兩年的心態(tài)。
出版于2018年的《酒館關(guān)門之前》
澎湃新聞:說到現(xiàn)實主義,你的小說其實也挺現(xiàn)實主義的,可以說是你這一代年輕人的生活狀態(tài),比如其中有一篇寫到了北京的霧霾,主人公一直在等待北方的風來吹散霧霾,但是這風一直沒有來,這就非?,F(xiàn)實,又有點像貝克特的《等待戈多》。
李唐:我一直覺得自己寫的也是現(xiàn)實主義,可能不是標準上的現(xiàn)實主義,但是我覺得每個人生活在這個時代中,就是一個時代的樣本,非常誠實地去表達出你的精神狀態(tài),就是一個時代的表現(xiàn)。所以,我們對現(xiàn)實主義的討論還不是很充分,很多評論家或者讀者認為的現(xiàn)實,更多是表現(xiàn)生活,表現(xiàn)更生活化的場景,這種對現(xiàn)實主義的理解就比較狹隘一點。中國文學(xué)可能真正跟國際接軌是從1980年代先鋒文學(xué)開始的,之前中斷了很長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中國文學(xué)的形式還不是那么多,接觸也還不是那么多,包括讀者,所以很多地方?jīng)]有那么包容,很多人心目中的現(xiàn)實主要就是《白鹿原》或者《繁花》這樣的文學(xué),因為確實跟中國特別貼近又很生活化。這樣的文學(xué)也確實是非常好的,但每個人的表現(xiàn)都是不一樣的,要有一點包容,文學(xué)只有多元才能發(fā)展得更好。
澎湃新聞:那你對《繁花》怎么看?
李唐:其實《繁花》沒怎么看完,我個人不是特別喜歡。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但是,我對地域性倒是挺關(guān)注的,比如說我新寫的一個長篇,寫民國北洋時期的北京,這可能是我比較不一樣的作品,就會涉及到大量的民國北洋時期北京的狀態(tài)。這個故事本質(zhì)上還是一個現(xiàn)代主義的故事,我不想去寫一個仿古的作品,我還是想把現(xiàn)代和地域結(jié)合在一起,做一個實驗。
澎湃新聞:這讓人想到了同為“90后”的周愷,同樣是寫晚清地方故事的長篇小說《苔》。
李唐:對,因為我之前在楚塵文化工作過,在他書沒有出之前就知道,但是那會我已經(jīng)有打算要寫北京的這個小說了,還在做準備。后來我讀了一下《苔》,覺得還是非常不同的。他是那種家族式的故事,表現(xiàn)一個時代。我的小說相對來說比較簡單,就是寫一個闖入者在北京,他是一個殺手,來暗殺的,單一的一條線,寫一個人的精神蛻變,從一個只知道聽命于人的工具人,如何找到自身存在的價值、生而為人的價值,變成自我的人、自主的人這么一個過程。
其實還是之前說的,要讓讀者在小說里面散步,因為當時那個年代其實相當于一個逝去的世界。我是北京人,從小生活在北京,但是當初的那個北京跟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它有點像是亞特蘭蒂斯,已經(jīng)沉入到海底,被歷史封存了,但是那個世界跟現(xiàn)在又有一定的重合,那就非常打動我。比如我家在勁松,當年叫“架松”,因為那會它有很多大的松樹,用架子架起來,是一個旅游景點。后來改成“勁松”,是從毛主席的一首詩里面摘出來的一個詞。我知道了以后,就覺得很稀奇,原來我住的地方跟歷史完全不一樣,包括景觀也不一樣。所以,當時我就想把這些復(fù)刻出來,建造一個世界。
澎湃新聞:也是在尋找自己家族的歷史,探尋自己住的地方的歷史。
李唐:可能是有這個意思,但我其實對歷史不是特別感興趣,或者說,我對歷史感興趣,但是對表現(xiàn)歷史不是特別感興趣。我想的可能更大一點,就是一個人他生活在當年和生活在現(xiàn)在,就像是倒影一樣,然后你去描畫倒影,其實水中的那個倒影已經(jīng)不存在了,是消失的東西。我覺得,這還是跟存在有關(guān)系,也是在思考人存在的意義何在。一百年前的人已經(jīng)全部不在了,包括他們的愛恨情仇、他們的恐懼,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然后在這個過程中你可能反觀到現(xiàn)在到底人為什么活著?活著的意義是什么?這是我想要寫這個作品的原因。當然寫完以后還是很迷惑的,哪天想通了就真的不能寫了。這也算是一個過程吧。
澎湃新聞:除了周愷,你還看過哪些“90后”作家的作品?有印象比較深的嗎?
李唐:也看過一些,我覺得“90后”最好的地方就是都不太一樣,比較多元。
不過,這也是一個很尷尬的標簽。我覺得“80后”可能比較慘,他們一上來就先被貼了一個特別大的標簽,“90后”雖然關(guān)注度沒那么高,但基本上不會被某個標簽束縛住,所以每個人方向都不一樣,我看到的幾乎沒有特別相似的——當然我是說寫得比較好的“90后”寫作者。比如說我最早認識的王蘇辛,剛出書的陳春成,還有王占黑——我隨便先列這三個作者,就已經(jīng)是三種不同狀態(tài)了。
在這些“90后”寫作者里面可能我跟王蘇辛是認識最長時間的。我們在高中就認識,她那會筆名叫“普魯士藍”,我們在網(wǎng)上就已經(jīng)有聯(lián)系了。她有一種往里深入的文字智慧,之前寫的幻想類比較多,現(xiàn)在回歸到現(xiàn)實主義。但是她的現(xiàn)實主義并不是特別狹隘的那種生活場景的復(fù)現(xiàn),或者說人間悲苦的簡單呈現(xiàn),而是要追隨自己內(nèi)心的,或者說她要探討一個更高級的東西。這個東西她可能很難總結(jié),但是你可以知道她是在往上走,在接近那個東西。我覺得,這在中國文學(xué)中并不多,很多小說只是在復(fù)刻情節(jié)或者呈現(xiàn)生活里的一種悲慘命運,這當然也不是說不好,但我喜歡的小說可能是在追隨一個更大的概念,這個概念有時候可以在文本中體現(xiàn)出來,有時候又可能像宗教,追尋的是無限或者說像上帝一樣的存在,很多中國小說里缺少這樣?xùn)|西。
澎湃新聞:那么王占黑呢?像她這樣用方言寫作的街區(qū)故事,你感覺如何?
李唐:王占黑最打動我的是她人物里面那種真誠。怎么說呢,她筆下的人物,雖然經(jīng)歷了很多挫折,但是都保持一種比較昂揚的或者純粹的赤子之心。這種赤子之心也不是那么常見的。就像很多人覺得《麥田里的守望者》不是特別偉大的文學(xué)作品,會覺得它是一部二流小說,或者說是青春文學(xué)、是暢銷書,就像《在路上》,在很多資深文學(xué)讀者那里肯定是無法與托爾斯泰、巴爾扎克這樣的作家的作品相比擬的。但是它里面就是有一種特別赤誠的東西,這其實是一個人真正最美好的那一面,是用文字表達出來的一種很難用語言說清楚的狀態(tài)?,F(xiàn)在很多人說要發(fā)揚人的善良或者美好的一面,但是很多只是停留在表面或者說一種概念上,占黑的小說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的善良,這可能是最打動你的。
陳春成是特別有語言天賦的,而且他的小說可讀性特別強。其實,寫好一個故事,兼具創(chuàng)造力,是挺不容易的,陳春成能把這兩者結(jié)合得比較好,這也是一種天賦,反正我是達不到。我覺得,我很難寫一個很標準的好讀的小說。
90后作家同題問答
1.你如何定義“90后”?
承前啟后的一代人吧。在“90后”之前,和“90后”之后,無論是社會環(huán)境還是生活方式、審美趣味,都發(fā)生了翻天地覆的改變。
2.你最近關(guān)注的一個社會事件/新聞是什么?為什么會關(guān)注?
某市防疫人員撬門私闖民宅殺狗事件。無論如何,私闖民宅都是大忌。
3.你如今最想嘗試的寫作題材/類型是哪種?
非虛構(gòu)與虛構(gòu)的結(jié)合,或者是歷史題材的小說。
4.有沒有寫作上的“小怪癖”?
每天最多只能寫一千多字,最多兩千字。
5.你比較關(guān)注的同輩作家?
還挺多的。正文里都已經(jīng)說三個了。
6.你比較關(guān)注哪些導(dǎo)演?
啊,更多了。最喜歡的是大衛(wèi)·林奇、戈達爾、蔡明亮和阿彼察邦。
7.你經(jīng)常瀏覽的網(wǎng)站有哪些?
豆瓣、微博。
8.社交媒體上最常用的表情?
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