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晚,首屆十二背后·十月“美麗中國”生態(tài)文學獎在貴州綏陽“十二背后國際旅游區(qū)”頒獎。作家阿來憑借《云中記》獲“年度杰出作家獎”,陳應松《森林沉默》、半夏《與蟲在野》、雷平陽《修燈》分獲“年度虛構作品獎”“年度非虛構作品獎”和“年度詩歌獎”。
“美麗中國”生態(tài)文學獎是十月雜志社攜手貴州“十二背后國際旅游區(qū)”,面向全國所設立的特色文學獎項,暫定每年舉辦一屆。因疫情原因,首屆評選范圍為2019、2020雙年參選。第一屆評獎事項由十月雜志社負責組織實施。
作家阿來憑《云中記》摘得大獎,獎金6萬元。對這部汶川大地震十周年時的作品,授獎詞評價說:“阿來以安魂曲的方式形成紆徐的抒情和溫柔的療救,填補裂隙,縫合傷口,紓解創(chuàng)痛,撫慰心靈。生與死、物與我、山川與身體、自我與他人、內(nèi)部與外部,重新聯(lián)結起來,成為一個完整、綿延、渾然交融的存在,天人合而為一,人與自然相親無別。”
李敬澤為阿來頒獎 主辦方供圖
當天在活動現(xiàn)場,本次評獎的評委會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李敬澤為阿來頒獎。阿來發(fā)表獲獎感言時說,《云中記》是以汶川大地震及災后重建為背景的。作為一名作家,他深深知道,精神的、信心的重建,比物質(zhì)重建要難得多?!拔易约旱睦霞乙彩菫膮^(qū),心靈也需要療愈。這部書就是通過寫作進行自我療愈的產(chǎn)物?!?/p>
李敬澤
獲獎者作家阿來致辭
獲得“年度虛構作品獎”的是陳應松《森林沉默》。評委會認為,“《森林沉默》之山川、草木、飛禽、走獸葳蕤而成風景故事而具魔性神性。森林眾聲之響,卻以‘沉默’名之,提醒和詰問的是我們沉迷日久的、過于喧囂的現(xiàn)代文明。”作家半夏的《與蟲在野》獲得“年度非虛構作品獎”。評委會認為,“在多年野地博物實踐的基礎上,半夏以‘持久而耐心的觀察、精確而克制的細節(jié)描述、在科學邊沿顫抖的詩意’,書寫了別具一格的人蟲互動故事。這種寫作,足夠尊重科學,卻主動與科學保持了距離?!?/p>
獲得年度詩歌獎的雷平陽因故未能到現(xiàn)場領獎。評委會認為他的《修燈》,“專注于大地的事情,向著群峰競發(fā)的宏闊生態(tài)和多民族文化扎根,且越扎越深,其寫作也越來越呈現(xiàn)出一種返璞歸真的民族史詩氣象。” 當天還同時舉行了第二屆十二背后·梅爾詩歌獎頒獎典禮。詩人阿信獲“年度詩人獎”,詩人西川獲“中國詩歌終身成就獎”。
詩人西川(中)展示獲獎證書
據(jù)悉,隨著“兩山”理念日益深入人心,在大力倡導“創(chuàng)新、協(xié)調(diào)、綠色、開放、共享”發(fā)展理念的時代背景下,各地生態(tài)文明建設不斷推進,“生態(tài)文學”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機遇,其重要價值越來越受到讀者重視,“生態(tài)文學”已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生長點。綏陽被稱為“中國詩鄉(xiāng)”,詩歌文化源遠流長。十二背后,是這片詩意土地上的詩歌地理坐標,曾成功舉辦十二背后國際詩歌節(jié)、溶洞詩會、世界詩人大會等詩歌活動。
“當下的文學忽略了人同大地的關系”
近年來,在倡導“創(chuàng)新、協(xié)調(diào)、綠色、開放、共享”發(fā)展理念的時代背景下,生態(tài)、自然、博物等主題正成為文學重點關注的對象。越來越多的作家、詩人投入到“生態(tài)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來。文學應該如何更好地表現(xiàn)自然,生態(tài)與詩歌有怎樣的聯(lián)系?9月4日下午,“生態(tài):作為文學的方法——生態(tài)文學與自然詩歌“研討會也同時舉行。
研討會現(xiàn)場
李敬澤、阿來、李少君、沈葦、陳先發(fā)、陳應松、何平、劉大先等三十余位作家、詩人、評論家、藝術家等討論了當下生態(tài)文學何為等問題。作家阿來首先發(fā)言。不僅鐘情自然文學,阿來平素更是樂山樂水,他熱愛到戶外徒步、攝影,有著一套自己的自然知識認知系統(tǒng)。自然意識也滲透到阿來的虛構小說創(chuàng)作領域,《蘑菇圈》《三只蟲草》《河上柏影》堪稱他的“自然三部曲”。
阿來在研討會上發(fā)言
在阿來看來,當下的文學多是聚焦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系,這體現(xiàn)出“一種功利主義”?!拔覀儽容^忽略同大地,同大地上所有生命的關系。‘一云所雨,一雨所潤’。一個人也好,一棵小草也罷,天上普降甘露的時候是沒有分別的?!痹谒磥肀M管中國的古典文學傳統(tǒng)也提倡“天人合一”,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自然往往并不是作為“客體”呈現(xiàn),“大部分是作為寄情對象,或是某種象征。荷花是什么?從《愛蓮說》開始就有這樣的意象。它變成一種象征事物,而當賦予植物象征意義的時候,自然意義就慢慢萎縮了,作家只書寫被賦予某種象征意義的意象?!?/p>
阿來在遠足途中
阿來介紹說,自己曾專門去唐詩中尋找真正描寫自然,不用意象的作品,只找到了唐朝邊塞詩人岑參的《優(yōu)缽羅花歌》,“白山南,赤山北。其間有花人不識,綠莖碧葉好顏色。葉六瓣,花九房。夜掩朝開多異香,何不生彼中國兮生西方?!薄拔覀兿胂牍湃藢懞苫ā懨坊?,何曾如此細致地寫過它們是什么樣子?沒寫兩筆,馬上就轉移到象征、抒情、隱喻上面去了。我找了半天,只有這首詩像是植物分類學的樣子,近乎今天的科學描述,真正在觀察和呈現(xiàn)客體?!?/p>
安徽省文聯(lián)主席、詩人陳先發(fā),在發(fā)言時先就提到這次來綏陽參觀雙河溶洞的經(jīng)歷,他頗有滄海桑田之慨,“溶洞內(nèi)墻壁上的一條水印,意味著海水在此停留過一千萬年;而洞內(nèi)一根石筍的形成,大概需要七億年。這兩句話撥動了個體生命本質(zhì)意義上徹底的脆弱性——到了今天,這一百年間,科學上的新發(fā)現(xiàn),比如愛因斯坦對空間的描述,再如量子糾纏,自然已經(jīng)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不言自明的自然,而是需要被進一步揭示的‘自然’。文學的力量要起到對脆弱的個體生命的撫慰?!?/p>
與會作家游覽雙河溶洞
在談到人與自然的關系時,陳先發(fā)提出,“自然中,人的尺度的建立”這一維度?!罢劦阶匀辉姼?,我腦海中第一時間就跳出了蘇東坡臨終前的那首《觀潮》,‘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務實,廬山煙雨浙江潮?!谝痪浜妥詈笠痪渫耆粯樱菍ψ匀滑F(xiàn)象非常直白的描述。但中間兩句大有文章,人在自然面前的種種折騰、種種努力、種種對個體意義存在的追求,到頭來怎么樣呢?原來我們所要表達的,自然早已用它本來的呈現(xiàn)表達過了?!?陳先發(fā)認為今人面對自然時,完全退回到古典主義是片面的,“我們今天談到自然詩歌、生態(tài)文學,首先要注意到這是在沖突處境下,困境之中的自然,由此去思考它帶給文學和當代寫作者的啟示?!?/p>
“生態(tài)文學總是講著它們間的互相因果,互相成敗”
博物旅行家、詩人李元勝,也是一位專業(yè)的昆蟲攝影師,出版過《中國昆蟲記》《昆蟲之美》《昆蟲的國度》等作品。他談到自己進行自然攝影一開始只是很感興趣,沒想到會跟自己的寫作有什么關系。但是在大地上跑了十來年后,發(fā)現(xiàn)自己寫的詩,不知不覺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平時在書房里想不到的題材、句子結構,會在戶外自然涌現(xiàn)。我慢慢意識到,自然并不僅僅是我寫作的一個題材,或者方法,它還改變了我的世界觀?!彼M而認為,“在當下,自然絕不僅僅只是文學寫作的一個題材,它還應該構成文學結構性部分。”
李元勝活動期間在綏陽當?shù)嘏臄z的蝴蝶
李元勝活動期間在綏陽當?shù)嘏臄z的蝴蝶
北大哲學教授劉華杰的微信簽名便是“l(fā)iving as a naturalist”,他在發(fā)言中以寫出過小說《洛麗塔》的作家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為例——納博科夫過得是雙L的人生,這源于他的三重身份:作家、文學教授和鱗翅目分類專家,前兩者與文學(Literature)有關,后者與鱗翅目昆蟲學(Lepidoptera)有關。
生態(tài)文學獎 終評委 劉華杰
劉華杰介紹說,納博科夫本人留下了一些描寫,他對于自己在兩個領域的創(chuàng)新有一些刻畫?!氨热缢幸痪涿裕也荒馨芽吹胶拿缹W愉悅與知道它是什么種的科學樂趣彼此分離。’在過往接受記者采訪時,他也是金句不斷,‘在高雅藝術和純粹科學中,細節(jié)就是一切?!艺J為,藝術品是兩種東西的融合:詩歌之精確性和純粹科學之激情?!€說過,‘沒有幻想就沒有科學,沒有事實就沒有藝術!’ 但是現(xiàn)在,我們的哲學研究不怎么關注自然,這是值得反思的?!?/p>
生態(tài)文學獎 終評委 廉毅銳
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產(chǎn)業(yè)園區(qū)研究中心主任、建筑設計師廉毅銳是此次生態(tài)文學獎評選的終評委之一,在他看來生態(tài)文學是需要用一個文學的方式講述一個關系?!斑@個關系是一個基于物理的動作發(fā)生在生態(tài)環(huán)境之中的故事、所見、感受。之所以我不說是人與自然或者是人與社會就是因為人本身也是這個生態(tài)的一個構成,不能把他特別地摘出來與生態(tài)對立著說,也沒辦法把他干凈地摘出來。那樣就人相忘于生態(tài)了。生態(tài)也是多樣的,沒法講明白是哪幾種,如果不管對錯地說,那就至少有自然生態(tài)、社會生態(tài),文化生態(tài)。生態(tài)文學總是講著它們間的互相因果,互相成敗,攪拌在一起的個體或者個體們在‘生態(tài)們’這口大鍋里的關系?!?/p>
在自己的建筑設計實踐中,廉毅銳自覺將“生態(tài)”的概念融入到舊城改造與鄉(xiāng)村建設之中,“人類的文明據(jù)說有三個要素,都城、冶煉和文字。其實所有的建筑、冶煉都是靠文字傳承下來的,文字綿延下來其中一路就成為文學。而文學是可以把人的個體同自然,以及文化、社會生態(tài)間的關系描繪出來的。并且這是一種美的、有感情的、可愛的描述。文學把這個關系表達出來,并傳播出去,這時候文學對生態(tài)的描寫就變成了人和自然關系的再造,并擔負起教化的角色。而生態(tài)本身也從文學的方法,變成了文學的目標。”
“生態(tài)不但給出新的文學方法論 ,還可以刷新我們的世界觀”
本次研討由十月雜志社和詩刊社共同主辦,是《十月》雜志首屆十二背后?十月“美麗中國”生態(tài)文學獎頒獎系列活動的一部分,也是《詩刊》社首屆自然詩會暨第六屆“十二背后”詩歌節(jié)活動的一部分。在綏陽舉辦與生態(tài)相關的文學活動,非常恰切。這里地處遵義中部、黔北腹地。這里自然資源豐沛,“十二背后”占地600平方公里,地跨溫泉、黃楊、青杠塘三鎮(zhèn),擁有十二秘境,雙河溶洞是亞洲第一長洞,世界第五長洞,是中國最大的溶洞群,也是“世界最長的白云巖洞穴”。
研討會現(xiàn)場,長期在甘南藏區(qū)工作的詩人阿信的發(fā)言言簡意賅,“人在自然中,才是自然的?!痹谒磥?,“現(xiàn)如今中國文學中關于自然景色的描寫都退場了,總是關注人際關系。與此同時,人類社會中的抑郁癥多了,精神問題多了?!?nbsp;寫出《與蟲在野》的云南作家半夏,在綏陽期間也不忘野外調(diào)研,“我昨天夜探時被那個蟲子叮了三口,現(xiàn)在都是紅腫的,剛才用我的自我治療法處理了。他們(隨行隊員)都是當?shù)厝说脑拞栴}還不大,我于黔地的那些蟲子來說就是野味兒,所以過敏反應會激烈一點。”
作家半夏在郊外探訪
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書記處書記評論家李敬澤最后做總結發(fā)言,他認為近些年來,關于生態(tài)文學、自然文學、博物學寫作的提法越來越常見,但到底什么是生態(tài)文學,當代的生態(tài)文學,跟中國古代的自然山水田園寫作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等等,談論這些問題先就需要“必也正乎名”?!氨绕鹱匀晃膶W、博物學寫作等說法,我更喜歡‘生態(tài)文學’這個名字。首先因為,當我們談到自然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自動輸出大量抒情。其實那些抒情,連我們自己也沒被感動,也未必能感動別人。”
生態(tài)文學獎 終評委 李敬澤
“關于人與自然的關系,我們一談到就容易舊調(diào)重彈,在原有的概念上打滑,能有多大意思呢?”李敬澤說?!斑@個問題,確實有古老的根脈,但當下我們所處的時代,給我們敞開了巨大的想象、認知和行動空間。生態(tài)文學不僅僅是講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也不是要回到幾千年前農(nóng)耕社會,它關系到在當代我們?nèi)绾纬蔀楦玫娜?,如何更好地理解自然,理解自身。所以我說,生態(tài)不但可以給我們新的文學方法論 ,還可以刷新我們的世界觀。”
李敬澤笑言,氣候變暖的問題早已是個世界性的大問題,“但你其實并不必為地球擔心,地球經(jīng)過億萬年的演化,遇到過的極端氣候狀況比比皆是。你要擔心的恰恰是我們?nèi)祟愂艿米∈懿蛔??”他介紹說自己前些天買了一臺望遠鏡,不是用來仰望星空,而是“偷窺”家門口對面樹上的喜鵲窩,“窩里有三只喜鵲,我每天觀察它們的生活,哪一天要是不看,我還會擔心它們怎么樣了。在這種意義上,我跟這些喜鵲建立了親密關系?!薄爱斘覀冋勛匀坏臅r候,恐怕就得談人與自然的關系,還是要放在與人有關聯(lián)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去考慮。雖然我們會口頭上說,擺脫人類中心論,但其實真的很難做到。 如果你仔細想想,其實很多問題,離開了人,那個問題壓根就不存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的確正受氣候變化的巨大影響。各種生態(tài)危機的出現(xiàn),也促使我們?nèi)祟悘男孪胂蠛退伎甲约旱纳罘绞?。甚至重新定義人與自然的親密關系?!?n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