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樂土是吳中,中有閶門更擅雄?!边@是唐寅的詩,描繪的是吳縣這一樂土。9月4日,展覽“世間樂土——吳縣文物數(shù)字展”在蘇州吳文化博物館開幕,展覽以“吳縣”整體作為舞臺,根據(jù)前期大規(guī)模的吳縣文物田野調查和數(shù)字化記錄為基礎,以全景攝影、三維重建、航拍等技術記錄和呈現(xiàn)散落在吳中的十余座歷史名鎮(zhèn)名村、數(shù)十座歷史建筑的全貌。
與往日以文物或建筑模型作為展示不同,此次展覽強調了數(shù)字性,利用數(shù)字化的“可移動性”的特點,再現(xiàn)了模型難以展現(xiàn)的大尺度景觀。在展覽開幕之際,澎湃新聞采訪了策展人王可達,談及了吳縣居住建筑和社區(qū)特色,以及數(shù)字化展示特點與意義。
吳縣是蘇州府乃至整個江南地區(qū)的腹地。這里河網縱橫,丘陵星布,物產豐饒。隋唐以降, 江南經濟興盛,文化繁榮,無數(shù)城鎮(zhèn)村落在此興起。特別是建炎南渡之后,更多的士大夫來吳定居。加之舟車便利,往來方便,因此,在這里很早就產生了發(fā)達的手工業(yè)、密集的商品貿易。
吳縣、吳中區(qū)位置關系示意圖
“吳縣”建制,始于秦代。其時吳縣范圍甚廣,包括今蘇州全境及上海西部。不過,今天常說的吳縣,大體是指太湖東岸,由漕湖、陽澄湖、澄湖所括的這片區(qū)域。從五代吳越國時期開始,這里就是一個比較穩(wěn)定的地理單元,由治所同設在姑蘇城內的吳縣、長洲縣、元和縣 (清代增設)管轄。至民國初年,這一區(qū)域合并為新的“吳縣”。1928年城區(qū)劃出設蘇州市, 1930年5月16日,撤蘇州市,仍并入?yún)强h。1949 年劃出城區(qū)建蘇州市。1995年6月撤消吳縣,設吳縣市(縣級),2000年12月撤消吳縣市,改設蘇州市吳中區(qū)和相城區(qū)。
9月4日,“世間樂土—吳縣文物數(shù)字展”在蘇州吳文化博物館開幕,展覽以“吳縣”整體作為舞臺,根據(jù)前期吳縣文物田野調查和數(shù)字化記錄為基礎,以全景攝影、三維重建、航拍等技術記錄和呈現(xiàn)散落在吳中的十余座歷史名鎮(zhèn)名村、數(shù)十座歷史建筑的全貌;匯集了多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和蘇州市文物保護單位,再現(xiàn)了吳中地區(qū)的文化遺產、建筑遺跡,以及歷史城鎮(zhèn)、歷史村落和水陸交通網絡以及千百年來整個吳縣范圍內的日常生活風景。
澎湃新聞記者了解到,展覽共分為“自得:我的廳堂” “自適:我的宅院” “自如:我的社區(qū)” “自在:我的吳縣”四個部分,帶領觀眾細細回顧千百年來吳縣先民和匠人智慧的結晶,展現(xiàn)這些建筑精致巧妙的結構,如“庭”與“院”的和諧、“進”與“路”構成的深宅大院,以此讓觀眾了解其發(fā)展脈絡與傳承。
“世間樂土—吳縣文物數(shù)字展”展現(xiàn)現(xiàn)場
“世間樂土—吳縣文物數(shù)字展”展現(xiàn)現(xiàn)場
與往日以文物或建筑模型作為展示不同,此次展覽強調了數(shù)字性,利用數(shù)字化的“可移動性”的特點,再現(xiàn)了模型難以展現(xiàn)的大尺度景觀。吳文化博物館館長陳曾路告訴記者,“博物館里的展覽更多的是以門類區(qū)分展品的,在觀眾參觀時,個體是很容易感受到展出的物件的,但是這些文物都不大。如果是講述一個大的建筑、一個村鎮(zhèn)、甚至是山水中的景觀時,博物館在展示上就很難把握。所以數(shù)字化的意義是要打破一個尺度,通過數(shù)字化手段展現(xiàn)那些大尺度的東西,讓觀眾更容易掌握這些信息。這樣,觀眾就可以看到最小的文物與大的村落景觀的關系,看到建筑和人的生活狀態(tài)的關系,這種關系是人置身在其中不易感受到的?!?/p>
而對于吳縣的展示,陳曾路認為,“吳縣是江南的核心,江南文化實際上就是我們生活我們居住的這樣的一個地方。這些古鎮(zhèn)、院落也構建了江南文化的一些機制,其中有對于精細的追求,也有對于舒適感的追求,從大的山水到小的假山石,江南的特色就在于對這種理想性審美的體驗和復制。吳中,吳地的建筑,尤其是環(huán)太湖的建筑,最簡單的講法就是它們的保存狀態(tài)都特別好,并非是一棟兩棟建筑的保存,而是成片的古村鎮(zhèn)的保存。太湖區(qū)域有的遠不止好看的風景。這些古村落、建筑的保存,實際上使得當?shù)氐奈拿}有所依,有所存,這也對于我們理解江南文化有著非常關鍵的作用和意義。”
在展覽開幕之際,澎湃新聞采訪了策展人王可達,談及了吳縣居住建筑和社區(qū)特色,以及數(shù)字化展示特點與意義。
對話|策展人王可達
澎湃新聞:此次展覽以數(shù)字化呈現(xiàn)吳縣的文物,可否介紹下展現(xiàn)的數(shù)字文物有哪些?意義在哪?
王可達:我們這場展覽名為“世間樂土——吳縣文物數(shù)字展”,但展覽的主角并不是數(shù)字文物。更確切地說,我們所展出的,是基于對吳縣范圍文物進行“數(shù)字化”,從而得到的“數(shù)字藝術品”。
這里說的“數(shù)字化”,有很多手段,比如傳統(tǒng)的測繪、拍攝,也包括一些新的技術,比如激光掃描、航拍、全景拍攝等等。這些方法、手段的初衷,都是為了更全面、更詳細地記錄文物。目的是為了保護、為了研究,以及(在我們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況下)為了修繕重建文物的毀損。但是,我們并不希望我們的工作僅僅止步于“數(shù)字化記錄”這一步,因為這些“記錄”的成果往往以專業(yè)的數(shù)據(jù)形式儲存,最多只是作為文博部門的資料,很難為大眾所接觸。
我們拷問自己:如何讓這些“數(shù)字化”的文物記錄“躍然紙上”,讓每個人都能都能透過這些“數(shù)字化的文物”,看見遠在鄉(xiāng)野之中的吳門之美、江南之美?甚至,我們能不能通過對這些“數(shù)據(jù)”的呈現(xiàn)和闡釋,讓大家看見就算親臨現(xiàn)場也不一定能感受到的細節(jié)?
凝德堂模型
后埠井亭模型
這場展覽,就是我們對這一問題所給出的答卷。我們采用了最前沿的技術手段——三維打印、激光雕刻、AR技術,加以精心設計的互動展項,把這些深藏于數(shù)據(jù)庫中的資料“實體化”,與所有人零距離接觸。展覽中,我們數(shù)字化的文物,從最“微觀”到最“宏觀”都有。小到吳門建筑中的木雕、磚雕、建筑構件,懸于屋架頂端,即使宅主,也未必能一窺全貌;將它們“放大”、“復刻”到地面上,那么香山匠人的妙手,可以重現(xiàn)于世。大到一座村落的布局,它的建筑、道路、田地是怎么安排的,水源、公共設施的分布如何,僅從航拍3D模型中,即可一目了然。
我們還嘗試利用數(shù)字化的“可移動性”特點,實現(xiàn)一些以往無法進行的比較。例如不同區(qū)域、不同時代的建筑,以往限于距離、交通,無法同時觀賞,于是難以對它們的空間尺度的差異留下鮮明的印象,如今,可以將不同時空的物體并置于一處,個中差異一目了然。
另外,此前展示建筑類文物最大的困難,在于建筑的“全景性”(holistic)。當我們身處建筑空間之內,上下四方都有物件,正是這些環(huán)繞著我們的梁架、門窗、家具、光影,喚起了我們的情感體驗。這種情感體驗,難以僅通過圖片、視頻來還原。如今,全景掃描、全景記錄的技術,能完整記錄文物的上下內外,加以全景展示,補足這種遺憾。
惠和堂模型
惠和堂 三山屏風墻(模型)
在記錄技術中,我們不僅采用傳統(tǒng)的三維掃描、建模技術,還大量采用無人機、全景相機,進行基于“計算機視覺”算法的建模,并將生成的模型用于三維打印。這就相當于擁有了一種對現(xiàn)實世界進行“復制、粘貼、縮放”的魔法,而耗時與成本可以降低到以往方式的1/10左右。除了效率更高、成本更低廉外,與傳統(tǒng)沙盤、模型相比,此法可以最大程度減少主觀審美偏見對文物記錄與展示的影響,以最真實、客觀的面貌展示文物。
澎湃新聞:展覽板塊分為了“廳堂”、“宅院”、“社區(qū)”和“吳縣”,可否談一談為何展覽要如此劃分,每一板塊的側重點又有哪些?
王可達:我們希望給觀眾創(chuàng)造一個“個人化的日常生活”的展覽背景。展覽的主角是“吳縣”——這是江南甚至中國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一個地區(qū)。關于這個“大題目”,能提出許多學術上的關鍵詞,例如“吳門書畫”“城市化”“商品經濟”“文人社會”“園林藝術”等等。以往也有很多優(yōu)秀的展覽,專門討論其中的一個或數(shù)個主題。
但這一次,我們并不想從這些大概念入手。我們希望從與每個生活在這里的人息息相關的視角切入:我的房間是怎么樣的?如果說我的房間宜居,是它的哪些特質,讓人覺得生活在其中非?!斑m意”?它的尺度感、分寸感是怎么樣的?我有哪些設計上的、生活方式上的巧思?而我的房間,連同我的親屬的房間,書房、廳堂,又組成了我的“住宅”。我居住的“宅子”,是怎么樣的?我和與我同住的親人朋友,保持著怎樣的日常生活空間上的關系?我們如何共處,如何合作共事,我們之間的“分寸感”是怎樣的?
黃氏宗祠 哺雞脊
這兩個層次中,特別重要的是“廳堂”的概念。“堂”是吳縣住宅的主體,今天,我們稱呼一座老住宅,會以它的正廳的堂名來稱呼它,稱為“某某鄉(xiāng)鎮(zhèn)、某某堂”?!疤谩笔谴鄠鞯模耐兄易骞餐木裥拍?;同時,在一個“堂”居住的人,又往往不會太多,一般不過兩代、四五人,最多十人,保持著小家庭化的格局。一旦超過這個范圍,往往就會“分家”,另立新的“堂”。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與吳人的性格,與明清時代吳縣地區(qū)的社會變動,城市化、商品化的進程,都是很有關系的。
從自己的“廳堂”“住宅”出發(fā),與他人的住宅相連結,這就形成了一個“社區(qū)”。鎮(zhèn)、鄉(xiāng)、村,是江南常見的社區(qū)形式。我如何在我的社區(qū)中解決我的日常生活需要?例如,從汲水、用水,到排出廢水,分別要在哪里?我的社區(qū)如何承擔生活所需,比如我在哪里買菜、種菜、賣菜?在哪里采購日常用品?在哪里讀書、學藝?我的安全、健康,能否通過社區(qū)組織得到保障?我與社區(qū)中的其他人,保持著怎樣的聯(lián)系——我們的關系是否密切?我以什么交通方式往來于社區(qū)之內?最后,在我們社區(qū),是否存在一個超然的、作為精神慰藉與公共空間的信仰的場所?——一個吳人,一個江南人,在他生命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己的社區(qū)內生活的。所以,研究和展現(xiàn)一個“社區(qū)”的面貌,就顯得尤為重要。
最后,社區(qū)和社區(qū)聯(lián)系在一起,終于形成了“吳縣”這個大概念。人們?yōu)槭裁匆叱鲎约荷畹纳鐓^(qū)?總之,發(fā)達的水網將不同社區(qū)聯(lián)系起來,又讓吳縣成為江南地區(qū)的交通樞紐,與江南乃至全國各地緊密相連。在吳縣,不同的社區(qū)可以有很大差異,但大家都對這種“吳人”的身份和生活方式有著強烈的認同。這種認同感的“紐帶”從何而來?這是我們的第四章所要討論的問題。
展廳現(xiàn)場,村落社區(qū)模型
展廳現(xiàn)場,軒架模型
我們今天認識一座文物,往往要從“大概念”,從它一種宏觀的印象入手。像“絲綢之路”“大運河”,都是范圍極其寬廣的。至于二里頭、長安城、圓明園之類的遺址,其尺度各不相同,但都遠遠超出了我們的生活尺度,總是需要我們拿著平面圖才能理解其全貌。所以,我們習慣了一種思維方式——那就是一旦接觸一個遺產區(qū)域,總是先希望了解它的長寬、面積、比例、年代、形制、地層等等,再深究其細節(jié)。這絕不是一種錯誤的認識方式,然而,當我們來到一片像“江南”這么鮮活、這么生動的區(qū)域時,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另一種路徑:那就是從“微觀”印象入手,從我們自己的生活體驗出發(fā),從日常生活的時間、步行可達的空間出發(fā),再逐漸延拓,直至全境。像是一個人認識自己的家鄉(xiāng)那樣,先了解自己的宅子,再走出家門、逐步擴展,直至了解整個村鎮(zhèn)、甚至府縣的全貌。如此得到的印象,就有了更“切身”的細致體驗,有一種真切的溫情。
澎湃新聞:目前吳縣的歷史文化遺產和古建筑有哪些?在策展時,您是如何選取展示的古建筑或古鎮(zhèn)的?
王可達:古都蘇州是中國第一批24座國家歷史文化名城之一。而蘇州城的附郭縣——吳縣,兩千多年來位置未曾變更、名稱未曾改變,是中國各個縣級單位中,歷史最為悠久,文化最為繁榮的一座。公元前560年,吳王諸樊遷都至今蘇州城址;公元前514年,吳王闔閭對舊城大加擴建,這被認為是吳縣縣城(蘇州府城)建城之始。秦并六國,置會稽郡,吳縣是其治所。此后直至清末,吳縣(吳縣市)一直是江南地區(qū)重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2001年,撤銷吳縣市,其中主要部分成為今天的吳中區(qū)。
在吳縣地區(qū)內,分布著數(shù)十座歷史悠久、文化遺產資源的古城鎮(zhèn)、古村落,其中保存的文物建筑、歷史街區(qū),數(shù)量之多、密度之大,在全國范圍內都相當罕見。在這些古城鎮(zhèn)、古村落中,歷史文化名鎮(zhèn)有甪直鎮(zhèn)、木瀆鎮(zhèn)、東山鎮(zhèn)、光福鎮(zhèn)、西山鎮(zhèn)等;歷史文化名村有陸巷村、明月灣村、楊灣村、東村、三山村等。此外,世界文化遺產大運河的南段——江南運河穿吳縣縣域而過,沿著江南運河,依次分布著寒山寺、橫塘驛、石湖、五龍橋、澹臺湖、寶帶橋等文化景觀。
甪直、東山、西山、三山島,都是在江南水鄉(xiāng)文化影響下形成的村鎮(zhèn),它們都圍繞著河岸、湖岸發(fā)展起來,形成文化發(fā)達、商業(yè)繁榮的歷史街區(qū)。這些歷史村鎮(zhèn)以街巷、駁岸、古橋、河道構建起空間骨架。湖泊航道、運河、港灣、河道、水巷既是水上交通的要道、城鄉(xiāng)聯(lián)系的紐帶、貨物運輸?shù)耐ǖ?,也是村?zhèn)居民日常生活中種植、灌溉的水源,洗衣、汰菜、聚集、交流的場所。為方便來往商船、漁船靠岸貿易,往往形成“前店后宅”、“下店上宅”、“前店后坊”的街道建筑網絡。
甪直沙盤模型
陸巷古村模型
若不計城廂,僅今吳中區(qū)范圍,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就有京杭大運河、保圣寺羅漢塑像、寶帶橋、紫金庵羅漢塑像、軒轅宮正殿、寂鑒寺石殿、東山民居、春在樓等8處之多;而在原先的吳縣轄區(qū)內,則可多達三十處左右。至于吳中區(qū)范圍內的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有近三十處之多(韓世忠墓碑、越城遺址、楞枷寺塔、楠木廳及石雕藝術品、紹德堂、熙慶堂、瑞藹堂、諸公井亭、蒯祥墓、大覺寺橋、香花橋、光福寺、范文正公忠烈廟及太平山莊、林屋山摩崖題刻、小王山摩崖題刻、三山島遺址及哺乳動物化石地點、棲賢巷門、涵村店鋪、敬修堂、務本堂、會老堂、徐家祠堂、仁本堂、蔡少漁舊宅、遂高堂、馮桂芬故居、葉圣陶墓及執(zhí)教處舊址)。
這些文物建筑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規(guī)模大小不一、主要建于明清時期的民居建筑,以及附屬于這些民居建筑的埠頭、橋梁、水井、更樓等設施;另一類是歷史悠久,具有重大建筑史學術價值,或是保存有重要的單體建筑、彩塑、壁畫、碑刻的寺廟、祠觀。
展廳現(xiàn)場
吳縣的文物建筑極其豐富,從面貌上看,基本為軸線布局,由進、落組合而成,大多小巧、精致,布局高妙,又能根據(jù)用地和種種條件自由調整,實現(xiàn)精致、優(yōu)美的建筑空間。這些文物建筑大多依山傍水,所謂“人家盡枕河”。依憑山勢,往往高低起伏,錯落有致,朝向隨地形調整,變化萬千;依憑水系,往往利用河岸、河道空間,形成類似于吊腳樓、出挑、騎樓等建筑樣式,并且產生了駁岸、埠頭、水灣等附屬的構筑物。之所以在吳縣縣域范圍內,出現(xiàn)了數(shù)量如此豐富、品質如此卓越的文物建筑,其根源在于吳縣地處航運中樞,加之氣候宜人,因此交通發(fā)達,物產豐富,文化發(fā)達,無論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都頗具魅力。自五代以來,吳縣少有戰(zhàn)亂,社會平靜,許多達官貴人、文人雅士皆遷居于此,以躲避兵燹。在這一土壤下,自然形成了一大批技藝水平極高的造園家、營造家、匠師、技工。其中,以太湖之濱的香山為核心,形成了一個稱為“香山幫”的建筑匠人團體。后來,“香山幫”又參與了北京宮殿的建設,將吳中的文物建筑風貌帶向更廣大的地域。
澎湃新聞:那么吳縣的居住建筑和周圍環(huán)境所組成的“社區(qū)”的特色在哪里?
王可達:廳堂,是吳門住宅的心臟。穿過磚雕門樓,就來到一座廳堂。廳堂內外,精妙的細節(jié)數(shù)不勝數(shù)。這些細微處的匠心,大多是有目的的設計,而少有虛浮的裝飾。簡單幾筆,就塑造出明與暗、內與外、精與粗的比例。而四界之內的匾額、書畫、家具、茶器,更為室內空間增添文氣。
吳縣廳堂的設計,蘊藏在門戶之內,不鋪張、不外顯,不為向外人展示,而是作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以此自娛。在這個意義上,吳縣的廳堂超越了尊卑等級的窠臼,展現(xiàn)出一種“審美的自覺”。追求舒適、宜居、調和的生活狀態(tài),成為吳縣文物在微觀層面上最大的特點。
甪直古鎮(zhèn)俯瞰圖
一座廳堂,一方天井,組成一“進”;逐進相連,形成一“路”;諸路羅列,合成“宅院”。宅院是吳縣居住建筑的基本單元,往往以其正廳的堂名命名。
吳縣的宅院,鮮有恢弘的規(guī)模,奢華的雕飾,森嚴的等級。但其對于“分寸感”的把握,無與倫比。依憑地形,剪裁空間,通過明暗、寬狹、疏密、緩急的變化,營造出動人心弦的節(jié)奏感。公共與私密、正式與休閑、寬敞與袖珍,種種空間,各得其所;其樣式與布局,依功能而轉變。植物、園景,穿插在宅院之中.穿堂、蟹眼,提供了自然的觀景視角。
吳縣的宅院,不是為一人、為一時而設計的,而是為許許多多的人,為長長久久的時光而設計的。朝暉夕陰、春夏秋冬,物候不同,住宅的容顏亦隨之流轉,但每時每刻,總有宜人的細節(jié),流露出對居住者的關懷。通過巧妙的布局,宅中每一個人都能保有適當?shù)碾[私,使人們相遇,而不相擾。
吳縣的居住建筑追求舒適、宜人,但這并不會讓建筑與建筑之間顯得疏離、松散、無序。相反,不同的宅院,通過村落、城鎮(zhèn)這樣的社區(qū),互相協(xié)調,有機地組織起來。山谷與水岸之間,大小村鎮(zhèn)社區(qū)自然生長,水陸交通網貫穿其間,讓人員和物產得以高效流動。
惠和堂俯瞰
路網、水網相疊,精妙的規(guī)劃布局,在平日,讓行人往來自如;在臺風天,也能抵御暴雨與洪澇。拱橋、埠頭、灣子,可供舟車穿梭其間。白魚、枇杷、楊梅、碧螺春,一年四季都有豐饒的物產。井亭、樹架、石板街,讓我在這里的生活便利而適宜。騎樓下的店鋪,河邊的米行、菜場,帶來最當令的物什。而廟宇、祠堂分布在村鎮(zhèn)之間,成為社區(qū)內的公共空間。
密集的水網,將吳縣的大小村鎮(zhèn)溝通起來,形成了一整片富饒、宜居的縣域空間。在這里,傳統(tǒng)的“城鄉(xiāng)”界限變得模糊了;整個地區(qū)之內,都形成了緊密的貿易網絡、繁盛的文化氛圍。正是自這個共同體中,誕生出了明清時代被譽為“世間樂土”的吳門文化。
展覽將展至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