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爾喬(1964年-2007年),生于哈爾濱,是一名心臟內(nèi)科副主任醫(yī)師,他的畫作絕大多數(shù)是在醫(yī)院值夜班的空閑時間里繪成的,并畫在了給患者開藥的處方紙上,他用的那支筆就是他開處方用的鋼筆。他的作品被用作馬原、皮皮等作家、學(xué)者書籍的配圖,出版作品50余部,包括《夢游手記》《古希臘智慧》叢書,《西方哲理漫畫》系列等,創(chuàng)作插圖近8500幀。
5月8日,“哲思的跡象——韋爾喬藝術(shù)文獻展”在大連山上美術(shù)館舉辦。澎湃新聞特此整理刊發(fā)相關(guān)紀念文章,從與其交往、評論畫作和作為醫(yī)生視角切入,以此紀念這位醫(yī)生、插畫家。
韋爾喬(1964年-2007年)
記憶中的爾喬
郝冰
一
經(jīng)年累月后,認識爾喬的熟人們已漸漸地不大再提及他了?;蛟S,隨著時間推移,這是一種自然。再或許,21世紀的社會發(fā)展速度太快,信息更替頻繁、匆忙急促間,大家都苦于應(yīng)對“熟悉”的陌生當下,散落些許記憶,這也算是常態(tài)。但我確信,當人們在緩下來,平靜心情、逃避煩亂、凈化思緒時,時不時地,還會閃現(xiàn)他的影子的。因為,爾喬在熟悉他的人們內(nèi)心深處,還是存在的,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人們不大可能忘卻他的。我僅就個人的印象、爾喬的半拉子發(fā)小,說說他的一二。
我開始接觸爾喬,是他家從重慶回遷哈工大之后的事。因為那時,他哥已認認真真的畫了一段時間油畫了,而我卻還沒弄懂何謂油畫呢。故此,我常去他家看他哥的油畫也是很自然的事了。來來往往的,常和爾喬打照面。但那時,他還是個不大的孩子,即便碰面,也就是打個招呼而已。
其實,我認識他應(yīng)該是更早的事了,得往前推很多年很多年。因為打小,我們兩家就是一個院子的。那個院子是兩座樓夾一個空地形成的院子。那兩座樓是哈工大的職工宿舍,位于現(xiàn)在的哈爾濱市動力區(qū)哈平路一帶。如果我沒記錯,一座樓叫205,另一座樓則是206。院子挺大,而且是開放的,什么人都可出入的,凸顯自由。對孩子們來講,那是個很奇妙的院子,花呀、草呀、樹叢,甚是好玩。遠比魯迅文章中的“百草園”更適合孩子們的成長了。估計爾喬就是在那出生的吧?
韋爾喬作品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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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學(xué)時,爾喬家搬走了。幾年后,我家也先后挪了兩次窩,每一次搬家,不是離父母上班的地方越來越近了,就是居住條件大大改善了。當搬完第二次家后,我居然發(fā)現(xiàn),我家又和爾喬家處鄰居了,只不過是在同一座樓的不同的門洞而已。我的新家,同樣是兩座樓夾一個院子,而且是一個更大、更好玩的院子,開放、自由出入的院子。對孩子們來講,那是一個更有吸引力的玩耍之地,空間更大,大樹小叢的,在主要院子旁,有一排長長的倉儲房,每個住戶,都分到一個存儲雜物的空間。在倉儲房后面,還有一個地型起伏更大的側(cè)院子,詩情畫意的,神秘感十足。無疑,奇妙的兩個大院子必然會拓展在那成長中的孩童們的心胸、視野和格局。爾喬就是在這里度過了他的多少年的時光。
那時候,我也鬧不懂為啥人們把這個宿舍樓叫做“七工地”,還以為附近有什么工程單位似的。后來才知道,如果從空中俯瞰,那是由兩個“L”形的樓宇對著形成一個美麗的大院子,或者也可以說,是由兩個“7”字型建筑組成的樓宇,所以叫“7工地”。它的想象力十足,創(chuàng)意超前,據(jù)說是由蘇聯(lián)專家給哈工大的工程師、教授設(shè)計的高職稱的宿舍樓,難怪它那么精致、典雅,錯落有致。入住當初,周圍一切都看著那么精美,別致。我估計當初所有搬進那個院子的孩童們都會側(cè)目,什么是審美?什么是條件優(yōu)越?什么是環(huán)境俱佳?無不令人印象深刻。更夸張的是,在我家住的那個樓道里,居然還有個無人管理的公用電話。是那種只能在老蘇聯(lián)電影中見到,鑲嵌在墻上那種精美木盒子式的古典電話。撥號盤和對講坐固定在盒子上,而聽筒則掛在木盒子的側(cè)面。通話時,先把聽筒從木盒子上摘下來,播號,一圈一圈的,然后把手中的聽筒扣在耳朵上,嘴對著話筒一頓嘮叨。完事,再把聽筒掛回去。我時常好奇地凝視著不知從那來的大人們折騰著這一精美構(gòu)件,講著不知所云的話,甚是奇妙。那瞬間,愚鈍的半大孩子的人生視野,儼然一步跨到了另一個新時空。不知爾喬家住的那個門洞是否有同樣的東西。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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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家會經(jīng)常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但由于我和爾喬年齡差得大了一點,我們其實并不相“識”。倒是他哥,由于善講“敵后武工隊”的故事,尤其是肖飛那段,所以在一幫半大的孩子們中,印象是深刻的。
但沒幾年,爾喬家又一次搬走了。因為當時中蘇關(guān)系緊張,為了分散重要的軍工部門和院校軍工專業(yè),防止被一窩端!國家緊急出臺了“三線建設(shè)”的應(yīng)對措施。爾喬父親的專業(yè)被納入了疏散計劃,自然需要挪窩了。這一次可不是在哈爾濱本地上折騰折騰挪了,而是一下子跨越了幾千公里,扎進了號稱“三大火爐”之一的重慶。在沒有空調(diào)的年代,已習(xí)慣了東北氣候的那些搬遷戶,可想而知是怎么熬過那些夏天的。前幾天恰好看到了一篇關(guān)于文革中軍工企業(yè)的文章,才知道,爾喬家當時搬去的重慶市北碚區(qū),可是中國軍工企業(yè)的重要備胎。因為在其附近,就有一個耗資巨大的中國核工業(yè)的備用基地,但沒建完,就下馬了。因為,中蘇關(guān)系沒再進一步地惡化。
沒幾年,爾喬家又從重慶遷回了哈爾濱。由于哈工大當時沒有合適的房子給上百戶回遷家庭居住,就把原本是學(xué)生宿舍樓的“一宿舍”的部分房間分給這些回遷戶臨時居住。一宿舍是一個三層的回型建筑,中間必然也夾了個大院子??磥?,在哈工大的地盤內(nèi),院子和空地絕不是稀缺資源。
在一宿舍,開始認識了爾喬。其實,更準確地說,認識爾喬,和他有交流,是在那之后的幾年,大概是他高考之前,如果記憶沒差錯的話。
一個冰天雪地的下午,我去他家找他哥。那時他家已從“一宿舍”搬到了后蓋的一個五層樓,那好像是三房一廳,估計是分給高職稱的住房。但和“七工地”的設(shè)計和質(zhì)量相比,實在是太簡陋了。
二
開門的是爾喬,他哥、他父母都沒在。反正我也沒事,就勢和爾喬聊聊天。雖然說,認識爾喬很多年了,但我還真沒機會和他單獨聊過天。如果在平時,不是和他哥擠到一邊去聊畫了,就是被他父母“截胡”,聊起了家常,和爾喬說話的機會的確不多。
扯東扯西中,我仔細地打量了爾喬。他就如同將要步入社會的其他高考生一樣,清瘦、面色缺乏光照,神情些許有點麻木,話不多,更不大會主動問起話題。在聊天之余,我也打量了一下爾喬家的環(huán)境。我們談話的地方不知是他的房間,還是他哥的臥室,反正既沒擺畫之類的東西,也沒雜亂的高考復(fù)習(xí)材料。房間內(nèi)有張床,一個大書架。
從聊他哥,聊我上學(xué)的學(xué)校,再聊到高考,而后又聊到文學(xué),聊到時政。文靜之中的爾喬雖然話不多,但每句話都很簡潔和樸實的。聊著聊著,溫暖的室內(nèi)溫度使我抑制不住地發(fā)起困來,不一會,竟然靠著床,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不知迷糊了多久,醒了,我恍惚了片刻,才知道在哪。爾喬的家人依然還沒回來呢,我也找了個由頭,趕緊溜了。因為,聊天能聊到睡著了,著實有些尷尬!
我后來知道爾喬學(xué)了醫(yī)。他畢業(yè)后,在哈工大附屬醫(yī)院任職了。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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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母親身體經(jīng)常不適,時不時的得看看病,住幾天院,點點滴,緩解一下。哈工大職工要是看病,得先在哈工大自己的附屬醫(yī)院看。除非病得嚴重了,經(jīng)批準后,才能到其它的省市大醫(yī)院治療。故此,我母親經(jīng)常出入哈工大附屬醫(yī)院,見到爾喬也是必然的,而且,有時爾喬還是她的主治醫(yī)生。我時常聽母親講,爾喬是哈工大醫(yī)院里口碑非常好的醫(yī)生,他醫(yī)術(shù)好,細心,體貼,耐心地傾聽病患的嘮叨,從不冷落病患。我母親還特意強調(diào),爾喬不僅因為我而對她好,而且她就沒聽到過別的病患說過爾喬的不是。從這來看,爾喬在哈工大醫(yī)院里絕對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好醫(yī)生!
一天,我借返哈之機,特意到哈工大醫(yī)院,找了正在上班的爾喬。初一見面,他還打量了我一下。突然認出了我之后,他非常感慨地一把抓住我,“哥呀,哥呀,想死我了!”。這是小二十年后,我們再次見面時的情景。一般來講,很熟的人很久沒見面之后,再次相遇時,必然有類似的客套感慨的話。但這種話從爾喬嘴里說出來,卻讓人倍感親切、誠懇和熱情。頓時,我知道我在他的朋友圈子中,已擁有了一個位置了。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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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見,兩人聊的話題多了去了!開始,話題交叉,語序穿越,不免有些散亂和無章。然后,話題扯到藝術(shù)上了。再后來,又侃上了電影,從各自喜歡的片子、風(fēng)格,到一些導(dǎo)演。那瞬間,我似乎已忘了,我不是在和一個醫(yī)生聊著電影,更像是在和一個搞電影的學(xué)究交換電影資訊呢。而且,越聊我越有些接不上茬。比如,在聊到我喜歡的美國電影《冰血暴》時,爾喬也喜歡該片。我喜歡它的原因是,一個美國的電影導(dǎo)演,居然能拍出頗具法國風(fēng)格、還帶有意大利味道的藝術(shù)類片種。爾喬不僅如此,而且還把該片導(dǎo)演科恩兄弟所拍的其它片子都看了,且記住了該片的出品年代,甚至還收藏了這些片子的DVD。侃到這,有些內(nèi)容事實上已超出了我學(xué)電影制作專業(yè)所需要掌握的知識范圍了,而更像是那些搞電影學(xué)、研究電影史的學(xué)究們感興趣的話題了。有點滑稽的是,扯出這類話題的竟然是一個搞醫(yī)的人。那一刻,時空有點失真了。我實在無法理解,朗朗上口的那些電影資訊,爾喬究竟是從哪淘來的。
過后細想,爾喬之所以掌握了如此厚實的電影知識,可想而知他背后花了多少時光和精力在電影上。如果我還想繼續(xù),那架勢,他會繼續(xù)無止境地發(fā)揮,直到我筋疲力盡為止。對此,我確信,爾喬的其他友人們,大概從無知曉,爾喬掰扯電影有多么的專業(yè)。而掌握這樣的知識,絕非能通過一般性地圍獵電影趣聞與八卦所能獲得的??梢韵胂螅瑺枂痰膶I(yè)學(xué)習(xí)能力,是何等之強,記憶力有多么驚人。故此,爾喬絕對是一個不平凡的醫(yī)生!
雖然這之前,我已知道他發(fā)表了一些插圖,是在醫(yī)用處方背后畫的,但我還從沒看到過他的原作,所以話題又轉(zhuǎn)到這上。他立馬就從抽屜里拿出了一些還沒成熟,隨便勾畫的草稿給我。而且,爾喬還說好,隔天他還要給我看他更多已完成的插圖。
不久,他一大摞的作品就擺到我桌子上了。我真的不知該怎么評論他的插圖。因為我從沒有用過任何心思和精力在插圖上,雖然平時翻書的時偶爾能看到書中的插圖,包括中外的。但一直都不留心琢磨!
記得小時候,最初看到插圖是在那些兒童類讀物,例如“董存瑞”,“黃繼光”等。后來知道那些插圖中的部分作者有董辰生、華三川,沈堯伊等。大一點之后看到了諷刺現(xiàn)實插圖似的漫畫,諸如豐子愷,葉淺予,丁聰?shù)葎?chuàng)作的。
而攤開在我面前的,則和那些不同??戳艘槐橹?,我覺得爾喬的插圖無拘無束,橫貫中西,隱喻、象征、抽象,拿捏自如。他畫中運用了多種符號性的形象,涉及了許多諸如自然與宿命、生靈與死神、神秘和必然等命題,瀟灑隨意,馳騁翱翔。同時,有些畫還滲透著些許寂寞和不安。不知他是在利用筆劃交錯的去思索什么?還是在線條和形狀羅列之間去探究哪個指向?或干脆,就是簡單而隨意地勾勒和劃畫。不得而知!當時之所以沒跟爾喬認真地聊他的插圖,大家都覺得今后的時間大把大把的,找機會再聊不遲。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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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有時還真拿捏不透,在日常生活中,究竟什么樣的人,擁有怎樣的膽略,抱有何種信念,才能實質(zhì)性地邁出專研本專業(yè)之外的陌生學(xué)科。顯然,爾喬就是一個鮮活的例證!這同時也能解釋了,爾喬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時間、精力、智慧和才能,去專研其它領(lǐng)域他所喜愛的學(xué)問,而且還能駕輕就熟的。為此,我確信,他絕不會滿足就當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好醫(yī)生!他有更多的愛好、追求和夢想!
之所以和爾喬有許多見面機會了,概因我那段時間前后,也任職了哈工大的教書匠。當我站在哈工大的講臺上的同時,也繼續(xù)在北京搞影視制作,并且,花在那上面的時間和精力會更多。所以,我那段時間,時空間轉(zhuǎn)換的過于急促。頻繁穿梭于兩地之間,甚感忙碌。故而和爾喬見個面,聊個大天也是不易的。
我終于找了個機會,和發(fā)小、同是一個教學(xué)單位的朋友張,一同約爾喬出來吃個飯,聊聊天、閑扯閑扯。因為朋友張、爾喬和我本人,同是在哈爾濱動力區(qū)那個205、206職工宿舍樓里長大的。只不過,中間有些年,各自的家庭去向不同。多少年之后,大家又重聚了,我認為,這就是發(fā)小,這是哥們,更是一種緣分。飯局也同時約了電視臺的吳姓女編導(dǎo)朋友。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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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飯,大家趁著興,又去了一個晝夜茶室。我至今還記得,那個茶室開在哈爾濱動物園南門的馬路對面,反而在哪吃的飯,卻絲毫沒印象了。
由于有飯局的鋪墊,大家也聊開了,而且越聊越開心,居然笑聲不斷,一直瘋到黎明。反正那個茶室里也沒有什么其他客人,更便于盡興唄!
茶室里的爾喬,讓我見識到了他的另一面,有點意外。前面既講了爾喬淵博的電影知識,又瞎分析了他插圖藝術(shù)的造詣。這一晚,我目擊了他更廣泛的興趣愛好。他的記憶力驚人,文革歌曲,老毛語錄,唐詩宋詞,朗朗上口,只要大家能提及到的,他都字句不差的,通篇朗讀。各種歌曲,隨口就唱,陰陽頓挫的,煞是好聽。同時,他還會輔以大量肢體動作,手舞足蹈的,聲形并茂,喜形于色。我看到了,那一晚,爾喬有多么開心,多么盡情盡興。而且,他還善講哈爾濱街頭巷尾的嘎牙子話,即生動又搞笑,在場的人無不受其感染,笑噴了。那時那刻,他有多么高興、輕松和興奮!
過后,爾喬跟我說,他很久很久沒這么樂呵了,太痛快了!
或許,這真是他的心里話!因為在那之前,某一天在哈工大校園內(nèi),偶然遇到了爾喬的爸爸。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碰到一起,自然聊了好大一會!其中,很多話題聊到爾喬。他爸的核心意思是,爾喬聯(lián)系的人不多,不善人際關(guān)系,膽小怕事,沒事希望我和爾喬多聚聚!為此,不幾天后,也就有了前述飯局!
看來,我一直秉持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搞吃喝庸俗的那個原則,也未必適合每一個人。
事后回想,撒了歡的爾喬,可能很難和他爸爸習(xí)慣了的那個靜默的小兒子相吻合,爾喬對撒歡場合的駕輕就熟,也說明他絲毫不生疏這種調(diào)侃嘻鬧。他爸爸,許多認識他的人和我本人其實還是缺少多層次地了解爾喬。那晚我們幾個人見到的爾喬,更應(yīng)該是率性的爾喬,是一個對生活充滿了熱愛,對高興的事盡情盡興,對在坐每一個人都敞開了胸懷的性情中的爾喬,一個魅力十足,且愿意撒歡的爾喬!那一刻的爾喬,并不是常人能見到的爾喬!
或許,如果那晚就幾個大老爺們推杯換盞的,也可能是另一番常態(tài)矜持的場面。但有了電視臺的漂亮女編導(dǎo)參與,爾喬盡情的撒歡勁也就有了由頭了。估計他那時的發(fā)揮,會比平時的更精彩、更盡情了!看來,爾喬在多才多藝的同時,更是一個性情中的人,一個不屑于壓抑、隱藏自己熱情的人。
在這篇文章之前,偶爾也和不同行業(yè)的朋友們聊起過爾喬的事,其中,居然有些人還知道他,有印象一個醫(yī)生插圖畫得很好,看過他的報道。但我本人卻不看這類的報道。因為怕想起許多往事,我更情愿繼續(xù)保留我個人對爾喬的直覺認識。
爾喬之所以獨特,在完全不相干的領(lǐng)域中多有建樹,恐怕與他擁有的超乎常人的熱情,充沛的精力,對社會各類現(xiàn)象的好奇心,以及在探知和專研過程中并發(fā)出來的樂趣分不開的,只有如此熱愛奇妙眾生世界的人,方有可能取得“非”常人所能取得的成就!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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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
爾喬是一個有別于常人的醫(yī)生,認識他的人是不會忘記他的;
爾喬是一個關(guān)愛電影藝術(shù)的“專業(yè)”業(yè)余愛好者,了解他的人是不可能遺忘他的;
爾喬是一個對插圖藝術(shù)有獨自見解和悟性的“非”職業(yè)畫家,在人們欣賞他的作品時,會緬懷他的;
爾喬是一個擁有許多傳奇故事的“非”常態(tài)人,知道他的許多往事之后的人們,也同樣是會懷念他的;
爾喬更是一個熱愛生活、興趣廣泛、博學(xué)多才和激情四放的“超”自然人,文史資料中已有他的一席之地,但如何歸類他,必會留下一個糾結(jié)!
2021年4月
看畫所想
王蘭
爾喬的畫,大都是畫在一些公文紙的背面,其正面不是空白的病志表格就是印著兩葉肺的透視單。那支筆,也就是普普通通的鋼筆,既不是管狀筆頭的繪圖筆也沒有象專用速寫筆那樣折彎的筆頭,就是寫字開處方的鋼筆。的確,他的畫也就如寫字一樣,是達到了隨心所欲的純熟,而這種“熟”,絕不是僅限于運筆的自如,不僅限于對形象的把握與鍛煉,不僅限于構(gòu)圖的奇異與合理,下筆即成畫面,而更在于他的畫如同好的文學(xué)一般地成為一種美妙的語言,自如地描繪出他之所想,他頭腦中的哲理和幽默。
爾喬是大夫,以我之想見,大夫是最多地接觸,和最反復(fù)地思索過生與死這一主題的人群。這個主題在爾喬的畫中占著不小的比重。對于死亡,他是正視著的,并且同時有一點無奈,又有一點戲謔。看到畫面上的主人公舒服地坐在軟床上,在溫暖的燈光下看著書,對于徘徊在窗外的死神毫無知覺,我想這也真反映出一個大夫的觀察與思考吧。又有一幅畫,在火葬場煙囪所冒出的煙氣中,一匹馬由一個天使牽著,死者乘坐馬上,一路哼著小曲而去,這畫簡直可稱為一首優(yōu)美的安魂曲了?;蛟S,說一位大夫善譜安魂曲恐怕會引起眾議,其實這位爾喬大夫的醫(yī)術(shù)還是拿得起來,因此,他在特診室上班。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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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喬大夫是地道的醫(yī)學(xué)院科班出身,對于畫只是業(yè)余愛好,大批的畫就在他當值夜班的時候信手畫出。看得出來,畫得這么輕松自如,非得有相當多的量不可,而想必夜深人靜之時是特別有助于引人深思,突發(fā)奇想。從畫中,我甚至可感覺到一種夜的幽靜與神秘。寓意與情趣,是在這種特別熟練而專注的狀態(tài)中自然地流出來。相比之下,我深感我們這些所謂的“專業(yè)人”畫得太累,加上很多有關(guān)于安身立命的雜念,使我們的畫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我們并且太過于被一種專業(yè)的自我感受而無形地制約,從而形成了我們這一群人所特有的一種心態(tài),而這種心態(tài)所給我們自己造成的影響,又由于我們的麻木而無所感覺了。我們被一種主觀的和客觀的制約所牽制著,常常忘記了自己到了哪里而又要向哪里去。
韋爾喬作品
韋爾喬作品
也正是因為感覺到這些,所以我才特別地喜愛和看重爾喬的畫。我并不是說,這些畫的技法就達到了多么驚人的高度,也絕非說我們這些所謂的“專業(yè)人”就一定畫不出來。我是想借一位大夫的畫,讓我們從摒棄了所謂“專業(yè)”和“非專業(yè)”這一個角度來感受一下,也許,只有在這么樣的情形之下才能給予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一個“還原”。這就是不拘什么形式地去自然而流暢地表達內(nèi)心。我想也許我們背“專業(yè)”的思想包袱過重(雖然這包袱也有它好的一面,結(jié)果把一個優(yōu)勢反倒變成了劣勢。如同我們在一間門窗緊閉的房間里呆得久了,需要開一扇窗,才能明白這室內(nèi)的空氣是怎么一回事。我因此才熱心地向大家介紹爾喬的畫,并非讓大家放棄專業(yè),都去干別的。
醫(yī)生韋爾喬
薛京
韋爾喬曾數(shù)次搶救過心臟已經(jīng)停跳的病人,當病人家屬已經(jīng)放棄希望時,他仍然口對口地為病人做人工呼吸,直到救活。
“爾喬得的是神經(jīng)內(nèi)分泌型肺癌,這種肺癌極其兇險,發(fā)展快?!惫枮I工業(yè)大學(xué)醫(yī)院院長孫雪梅說,“爾喬走了,很多人都非常難過。他去世那天,一個他治療過的老大爺聽說后,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韋爾喬平均每天要看90個門診,有的患者還點名找他看病。患者從不以他的醫(yī)生身份稱呼他“韋大夫”,而是親切地喚他“爾喬”。不少病人都記得這個和善幽默、長發(fā)及肩的大夫,“生病的人,一般心情都不好,但他們找爾喬看病時,爾喬幾句話就能把他們逗笑了,讓人感到親切溫暖?!?/p>
韋爾喬作品
韋爾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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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韋爾喬的畫開始小有名氣,患者稱呼他“大畫家”。不過他對自己的定位仍然是醫(yī)生,常以“曾連續(xù)三年被評為技術(shù)能手,大照片貼在院里的光榮榜上”來標榜自己,還總愛拿了大部頭的英文專著,到同事那里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底氣十足地說,“這里所有的詞兒,別管多么稀奇古怪、犄角旮旯的病名,你隨便翻,隨便問,我都能用英文答上來?!?/p>
和韋爾喬一個科室的同事原晶回憶說:“爾喬記憶力相當驚人,英文特別好,和外國留學(xué)生用英文探討文學(xué)藝術(shù),那水平讓留學(xué)生都驚訝。他還會唱京劇、豫劇,有一次模仿趙本山的小品,惟妙惟肖?!?/p>
名氣越來越大的韋爾喬,仍然每月拿著兩千多塊錢的工資,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只是收到出版社寄來的匯款漸漸地多了,他呼朋喚友地到附近的火鍋店大快朵頤的次數(shù)也多了起來。他的朋友高巖回憶那種場景時說,“在人聲嘈雜的小飯館里,爾喬一邊喝啤酒一邊啃雞架,一臉陶然?!?/p>
韋爾喬的朋友多,而且什么樣的朋友都有。醫(yī)院里的清潔工小丁有輕微的智障,很多人對他避而遠之,只有韋爾喬常常和他搭話。小丁結(jié)婚時,給醫(yī)院的員工們發(fā)了請柬,韋爾喬帶著精心選購的禮物欣然參加婚禮——那天,他是醫(yī)院里惟一的嘉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