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陳致、孟飛和黎漢杰合作整理的《周策縱論學書信集》(中華書局,2020年)收有周氏在1971年2月28日寫給潘重規(guī)的一通書札,提到此前赴香港參會時因為行程匆忙,“致未能一睹王煙客手鈔錢謙益《初學集》原本,誠為憾事”,好在返回美國以后,“細讀尊著《王鈔考》一文,發(fā)微顯幽,可謂百世而后錢、王知己,而湔洗錢氏沉冤,尤為難得”。信中提及的“《王鈔考》”,指的是潘氏剛剛脫稿的《王煙客手鈔錢謙益初學集考》,文中介紹了自己收藏的一部清鈔本《初學集》,“凡五厚冊,全書幾達千頁”,“鈔寫字體在行楷間,秀逸流麗,通體用朱筆勘校,復加圈點”。經(jīng)過鉤稽排比相關史料,潘重規(guī)推斷這一鈔本當出自清初畫壇“四王”之首王時敏(號煙客)的親筆,并對其鈔校始末、文獻價值和遞藏源流等逐一予以考索闡發(fā)。
錢謙益
錢謙益早年即列名東林黨籍,雖然仕途迍邅困躓,卻頗得士林清譽,易代之際卻觍顏投敵,依附新朝,爾后又忍辱負重,四方奔走,以圖復明。所以在乾隆年間,他就被視作貳臣,已經(jīng)刊布的著作如《初學集》《有學集》等均遭禁毀,《投筆集》等直至清末才漸為人知。潘重規(guī)對錢氏生平著述的關注,其實可以追溯到數(shù)十年前。他另有《錢謙益投筆集校本》(文史哲出版社,1973年),卷首《題辭》開宗明義便提到:“牧齋《投筆集》,傳世極稀。四十年前,張公溥泉以所藏抄本示先師黃君,曾于侍坐頃一見之。結想逾深,時縈魂夢?!痹缒暝邳S侃身邊隨侍問學時,他就有緣見到過張繼(字溥泉)收藏的《投筆集》抄本。張氏藏書豐贍且不乏精善,與黃侃時有往還交流。黃侃所撰《日知錄校記》(量守廬刊本,1936年),在自序中提到“滄縣張繼溥泉以所得舊鈔本《日知錄》見示”,“侃得因以撰成斯記”,就得到過他的大力襄助。那部不知其詳?shù)摹锻豆P集》抄本盡管只是驚鴻一現(xiàn),卻顯然給潘重規(gu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百般蒐求到這部王時敏鈔校的《初學集》,并仔細考察其淵源背景,未嘗不是某種特殊的補償心理在起作用。
崇禎刻本《牧齋初學集》
康熙刻本《牧齋有學集》
錢謙益在明末清初的政界、文壇和學林均享有盛名,但因為在嬗代之際大節(jié)有虧,后世對其多有指摘譏嘲。顧炎武《日知錄》卷十九“文辭欺人”條痛斥謝靈運(康樂)、王維(右丞)是文過飾非、盜名欺世的典型,又說“今有顛沛之余,投身異姓,至擯斥不容,而后發(fā)為忠憤之論,與夫名污偽籍而自托乃心,比于康樂、右丞之輩,吾見其愈下矣”,當即隱指以錢謙益為代表的失節(jié)文士。趙翼《甌北詩話》卷九更是直言不諱,“錢謙益已仕我朝,又自托于前朝遺老,借陵谷滄桑之感,以掩其一身兩姓之慚,其人已無足觀,詩亦奉禁,固不必論也”。類似的意見此后相沿成習甚至變本加厲,今人吳晗所撰《“社會賢達”錢牧齋》(載1948年《中國建設》第六卷第五期,后又收入《讀史札記》,三聯(lián)書店,1956年),就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斥責錢氏“在民族興亡,國家存滅的嚴重關頭”,“經(jīng)不住考驗,作了兩朝領袖,名教罪人”。盡管初衷是想藉此影射時事,然而選取錢謙益來借題發(fā)揮,指桑罵槐,也足征其聲名狼藉,幾成定讞。潘重規(guī)在《王煙客手鈔錢謙益初學集考》中著重考察了錢、王二人自順治迄康熙數(shù)十年間的交游酬唱,旨在鉤沉索隱以發(fā)皇心曲。他雖然也承認錢氏“貽羞千載,惟在易代迎降之際”,可與此同時又特別強調(diào),“其為貪生而事氈裘,抑乃忍辱以圖興復,此層公案,猶待推勘”,絕不能輕率地將前人評議視作定論。究其原因,就在于“抱志之士,遭值坎壈,最難知者肺腑,最可議者行跡”,旁觀者很容易被一時的外在行跡蒙蔽誤導,所以更應該設身處地,深具了解之同情,以揭橥其隱秘幽微的內(nèi)心活動。
這部完成于順治六年(1649)的《初學集》鈔本內(nèi)鈐有“蒙叟”陰文朱印,可知鈔校之后經(jīng)過錢謙益本人過目審定,而其中內(nèi)容與正式付梓的各種《初學集》多有出入,恰好提供了不少蛛絲馬跡可供洗冤辯誣。如卷一《臨淮田舍題壁贈王鶴年》,在明末瞿式耜主持刊刻的《牧齋初學集》中,末兩句作“恨君不渡三岔水,生取□□□□歸”,由于經(jīng)過剜改而闕漏四字,清初錢曾所撰《牧齋初學集詩注》則徑直將此詩刪剔不錄,所以清末據(jù)此二本合校的邃漢齋排印本也無從補足。而根據(jù)鈔本可知所闕四字為“又(奴)兒合赤”,即清太祖努爾哈赤。潘重規(guī)據(jù)此概述全詩內(nèi)容,乃是“慨老將之廢置,恨其不得渡遼平虜,生取奴兒合赤以歸”;又剖析錢氏詩旨之深切及處境之危殆,“其痛心國仇,欲擒建奴之宗祖,以雪大恥,伸壯志,使清帝見之,雖寢皮食肉,豈能逞其忿嫉”;繼而慨嘆錢氏含垢忍辱之不易,“使非此鈔本幸存于世,則牧齋此詩忠憤之情,終湮沒于地下矣”。鈔本中某些因時代原因而造成的誤書改寫,也往往透露出耐人尋繹的深長意味。潘重規(guī)在翻閱比勘中就發(fā)現(xiàn),鈔本中“胡奴之‘奴’,皆省寫作‘又’”,而懸揣其緣由,“蓋其時清室初締,方事干戈,未張文網(wǎng),然鈔者早慮及此”,王時敏在鈔錄??睍r就已見微知著,預見此后文深網(wǎng)密,為了全身遠禍而藉此防患于未然。正因如此,潘重規(guī)在全文最后才會感喟萬分,“此余所以撫卷躊躇,重有感于煙客之微旨深衷,而尤悼念牧齋之苦心隱恨也”,足見這個鈔本在考察錢、王二人的交游互動以及各自的內(nèi)心隱秘時具有不可或缺的特殊價值。
周策縱在信中推許潘重規(guī)為“錢、王知己”,進而申說道,“蓋錢氏固有其弱點,然易代處境不同,所慮各異,后之論者放言,往往未克援情實,徒為誅心苛論。而欲反積謗,亦難據(jù)實跡,史家處此,惟有望嘆。然倘得高明揭發(fā)事實,使真相大白,則讀之令人痛快可知也”,對其態(tài)度之平正、證據(jù)之確鑿、立說之謹嚴都深有體會。他甚至還提醒潘氏留意,“章太炎先生早有高論,兄可參考,此公有先見”——指的應當是《訄書》重訂本《別錄甲》在論及錢謙益時所說的“其悲中夏之沉淪,與犬羊之俶擾,未嘗不有余哀也”云云(據(jù)《章太炎全集》所收朱維錚點校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論學書信集》的整理者在此沒有添加注釋,倒是不妨稍作說明以便讀者?!墩搶W書信集》中另有幾封書札,如1970年12月20日致吉川幸次郎(又題作《論詩小札——與吉川幸次郎教授論錢謙益〈梅村詩序〉及情景論書》,載1971年《大陸雜志》第四十三卷第三期)、1972年7月20日答柳作梅(又題作《關于錢謙益〈梅村詩序〉問題的結論》,載1973年《大陸雜志》第四十七卷第一期。《論學書信集》整理者未依例注明發(fā)表情況),可見他對錢謙益多有關注研討,能對潘文作此知言之論并提示線索,也就不足為怪了。
潘重規(guī)先生
即使僅從版本流變的角度著眼,這個鈔本也值得重視。潘重規(guī)發(fā)現(xiàn)其中一篇《石田詩鈔序》,在題下注有“刻集未載”四字,然而在現(xiàn)存刻本卷四十中,此序并未佚失,文字也沒有任何歧異。他由此大膽猜測,“豈煙客所見刻本與今刻本又頗有參差耶”,懷疑王氏當初見到的或許還有不為今人所知的其他版本。更有甚者,在現(xiàn)存刻本卷三十一中有一篇應明代劇作家湯顯祖之邀撰寫的《湯義仍文集序》,在鈔本中非但改題為《玉茗堂集序》,內(nèi)容也與前者大相徑庭。如刻本中序言開篇云:“臨川湯義仍文集若干卷,吳人許子洽生以萬歷乙卯,謁義仍于玉茗堂,而手鈔之以歸者也?!痹阝n本中則作:“吾友許子洽氏,以萬歷乙卯,謁義仍先生于臨,攜所著古文以歸,集為十卷,而屬余序之。嗟乎,義仍詩賦與詞曲,世或陽浮慕之,能知其古文者或寡矣。”潘重規(guī)又詳加比對,發(fā)現(xiàn)“以下全篇文字均多異同。知抄本付刻時,牧齋頗有所點定也”,推斷鈔本所錄當為該序原貌,而在刊刻時此文又經(jīng)過錢氏改竄,才會出現(xiàn)這樣的差異。古人將平日所撰詩文收入個人別集,在正式付梓或是校訂重刻時,往往會加以刪改增損。今檢明末崇禎刻本《玉茗堂選集》,在文集部分冠有錢氏序言,其內(nèi)容確實與鈔本完全相同(參見徐朔方箋?!稖@祖全集》所附《湯氏詩文各集原序輯存》,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年),可見潘氏所作推論不誤。鈔本與刻本之間的離合異同,為梳理《初學集》的早期遞傳源流,毫無疑問提供了重要佐證。
不過《初學集》中所收詩文均作于明代,據(jù)此推求判定錢謙益入清之后的心態(tài)變化,終究難以圓融自洽。為此潘重規(guī)再接再厲,兩年后又推出《錢謙益投筆集校本》?!锻豆P集》的形式相當奇特,上下二卷共存詩十三組,每組均次韻奉和杜甫的《秋興八首》,合計一百零四首;卷下另有自題詩兩組共四首,詩中有云“孤臣澤畔自行歌,爛熳篇章費折磨”(《吟罷自題長句撥悶二首》其一),自擬為行吟澤畔、彷徨失所的屈原,又說“百篇學杜擬商歌,墨瀋頻將漬淚磨”(《癸卯中夏六日重題長句二首》其二),足見其長歌當哭而興寄遙深。就其內(nèi)容而言,則直接表現(xiàn)了上起順治十六年(1659)鄭成功率軍大舉反攻南京,下迄康熙元年(1662)南明桂王政權覆亡所發(fā)生的一系列風云變幻的史事。在此期間錢謙益暗中與瞿式耜、鄭成功等互通聲氣,多有聯(lián)絡,詩集題名就寓有“投筆從戎”的意味。錢氏后來將入清以后所撰詩文編為《有學集》,《投筆集》原本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但詩中所述干犯禁忌,顯然不宜公開。錢曾在籌備刊刻所撰《牧齋有學集詩箋注》時,就由于“慎不敢鈔”(見第十二卷目次下小注),最終不得不將其單獨抽出,未予付梓,以致該集此后僅能依托傳抄流布于世。然而正如清末鄧實(署名“雞鳴子”)所言,《投筆集》雖秘而未刊,“然江南藏書家多有寫本,東南人士之留心文獻、不忘故國者,恒以一得見其書為快,故傳鈔殆遍”(《國粹叢書》第二集《投筆集》排印本跋,國學保存會,1906年)。潘重規(guī)在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就偶然發(fā)現(xiàn)了兩種清初的《投筆集》鈔本,其中一種出自康熙年間陳仁懋之手,“字頗工整,又以朱筆點記字側,書所校誤字于眉端”,另一種則為焦氏所藏,書寫“頗草率,亦頗饒勝處”(《錢謙益投筆集校本題辭》)??紤]到兩者各有所長,他索性取以比勘校訂,最終匯為一編。清末宣統(tǒng)年間,國學保存會、風雨樓、邃漢齋等曾分別根據(jù)舊鈔本排印過《投筆集》,不過潘重規(guī)的這個校本仍有不少可供參考采摭之處。在卷首題名處,潘氏有案語稱:“焦本作《投筆詩集》,注云:‘原編第十二卷,今集無?!本碗[約反映出此集先前曾經(jīng)編入《有學集》,其后又被抽出別行的曲折經(jīng)歷。文字方面也有一些與清末各種排印本不盡相同的地方,如卷上《金陵秋興八首次韻草堂韻》其一“萬戶秋聲息搗碪”,陳本“秋”作“愁”(國學保存會本亦作“愁”);又其六“好收殘淚覽神州”,焦本“好”作“教”;卷下《后秋興之八》其一題下小注“拂水拜墓作”,焦本“水”下另有“山莊”二字;又其五“身與秋容共數(shù)間”,焦本“容”作“云”。潘重規(guī)在校訂過程中偶爾也會酌加按語,如卷上《后秋興之六》其八“要勒浯溪須老手”,潘氏有案語稱:“焦本‘手’作‘錢’。規(guī)疑當作‘篯’,牧齋自稱篯后人?!稄V韻》:篯,即淺切?!敝T如此類,雖稍嫌饾饤瑣屑,但如能逐一覆按考較,于勘誤正謬而言想必也不無裨益。
在這個校本之后另附有潘重規(guī)所撰《讀錢牧齋投筆集》,簡要考述其成書結集的經(jīng)過,并結合史事對部分詩作略加串解。全篇行文似乎較為隨意,故不免略有失察訛謬,甚至將投注大量精力箋注過《初學集》《有學集》的錢氏族曾孫兼門人錢曾誤稱為“他的侄兒”。若與陳寅恪在《柳如是別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中對《投筆集》所作的大量細致考訂抉發(fā)相較,其疏略闕漏更不待言。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文中屢屢會出現(xiàn)一些極其情緒化的表述,經(jīng)過反復醞釀蓄積,最后終于難以遏制,一吐為快:“我雪涕讀罷《投筆集》,憑吊老人的身世,欽慕老人的文采,他受異族帝王的誅伐咒罵,他受本國士夫的賤視鄙夷。他的心事埋藏在蠹簡殘篇中,他的行跡滅沒于荒煙蔓草里。幸而《投筆》一集,通過查禁焚坑,不絕如縷,把老人一腔碧血,一寸丹心,重現(xiàn)在三百年后的讀者心眼中。使后世讀者聽到老人歡呼、感憤、悲傷、嗚咽的聲息,把老人反抗異族的真情真事傳到每一個讀者的耳目之前,使三百年來瞇目沙塵,刮磨凈盡,這或許也是天公要分別皂白的時候了吧!”情緒之激越跌宕,感慨之痛切深摯,與同樣收入校本作為附錄的《王煙客手鈔錢謙益初學集考》一脈相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與“披尋錢柳之篇什于殘闕毀禁之余,往往窺見其孤懷遺恨,有可以令人感泣不能自已者焉”(《柳如是別傳》第一章《緣起》)的陳寅恪相較,也足以等量齊觀而不遑多讓。
潘重規(guī)《讀錢牧齋投筆集》
潘重規(guī)如此注重表彰錢謙益入清以后“山河雖改,志事不頹”(《王煙客手鈔錢謙益初學集考》),以至“如癡如醉,晝夜彷徨”(《讀錢牧齋投筆集》)的表現(xiàn),其實和他一貫秉持的研究旨趣密切相關。晚清以來排滿、反滿的思潮本就潛滋暗長,章太炎、黃侃等人更有著根深蒂固且極為激進的華夷觀念。潘氏平生治學雖以文字、音韻、訓詁為主,然而從社會氛圍、師承淵源等方面受到影響濡染,偶有興致探究文史,也每每會在其中寄寓同樣的懷抱。他在《亭林詩發(fā)微》(收入《亭林詩考索》,新亞研究所,1962年)中就格外強調(diào),“當中國被滿清侵占以后,漢族的革命武力相繼失敗。一班遺民志士,迫不得已,只好使用熱血和腦汁,將滿腔義憤和反抗行動記述下來”,“我們今天要了解這一段時期漢族志士的思想和行動,必須從殘余的隱秘的材料,摸索訪尋”;在《民族血淚鑄成的〈紅樓夢〉》(收入《紅樓血淚史》,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6年)中也著重指出,“本書的作者確是一位經(jīng)過亡國慘痛的文人,懷著滿腔的民族仇恨,處在異族統(tǒng)治之下,刀槍筆陣,禁網(wǎng)重重”,“在無可奈何當中,惟有用最巧妙的文辭,通過異族最嚴密的監(jiān)視下,保存興亡絕續(xù)之交的一段信史”。所論是否貼切可信,姑且暫置不做深究,而將《王煙客手鈔錢謙益初學集考》《讀錢牧齋投筆集》等置于其間,則顯而易見不僅各篇主旨可以互相印證生發(fā),在研究方法上也足資比照合觀。
錢謙益的著述自晚清以來逐漸重見天日,目前最便讀者日常翻覽的,當屬錢仲聯(lián)標校的《牧齋初學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牧齋有學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牧齋雜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以及將三者匯編而成的《錢牧齋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上艿娇陀^條件的限制,上述諸集在整理時選擇的底本并不精善,參校本也不完備——潘重規(guī)收藏的《初學集》和匯校的《投筆集》就都不在其列。雖然在此前后另有數(shù)家,如周法高《牧齋詩注校箋》(三民書局,1978年)、卿朝暉《牧齋初學集詩注匯?!罚ㄉ虾9偶霭嫔?,2012年)等,都參酌借鑒過潘氏的研究成果,但前者僅匯聚諸本纂為長編,且需與其另行編印的《足本錢曾牧齋詩注》(三民書局,1973年)配套使用;而后者專注于《初學集》中的詩作,尚未遑顧及其余部分;而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兩者竟然都未能直接利用那部王時敏鈔校本《初學集》。潘重規(guī)在編輯《錢謙益投筆集校本》時,曾附有三幀王鈔本書影,只是吉光片羽,終究令人未愜于心。十余年前偶然得到過一冊《石禪藏書:潘重規(guī)先生藏書圖錄》(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2008年),內(nèi)有拓曉堂《潘重規(guī)先生藏書圖錄序》,稱“先生現(xiàn)存的抄校稿本五十三部,居其藏書之太半”,并臚列了不少名家抄校稿本的名目,有一些還另配有書影以資賞鑒查核,卻唯獨沒有見到那部讓潘重規(guī)津津樂道、寢饋其中的《初學集》鈔本,不知是否已經(jīng)轉歸他人所有,更不知日后能否再次公諸于眾?周策縱當年因未能親睹此書而深以為憾,如今披覽至此,也不免略感悵惘失落。
周法高《牧齋詩注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