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梁啟超先生應(yīng)蘇州學(xué)界邀請作了一場演講，雖然已經(jīng)過去快一個世紀，社會早已發(fā)生巨大變遷，但是先生的觀點依然極具穿透力，對青年朋友有很大啟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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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成為一個不惑、不憂、不懼的人
人類心理，有知、情、意三部分，這三部分圓滿發(fā)達的狀態(tài)，我們先哲名之為“三達德”——知、仁、勇。
為什么叫做“達德”呢？因為這三件事是人類普通道德的標準，總要三件具備才能成一個人。三件的完成狀態(tài)怎么樣呢？孔子說︰“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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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才能不惑呢？最要緊的是養(yǎng)成我們的判斷力。
想要養(yǎng)成判斷力︰第一步，須有相當?shù)某ＷR；進一步，對于自己要做的事須有專門知識；再進一步，還須有遇事能判斷的智慧。假如一個人連常識都沒有了，聽見打雷，說是雷公發(fā)威；看見月蝕，說是蝦蟆貪嘴，那么，一定什么事都沒有主意，碰到一點疑難問題，就靠求神、問卜、看相、算命去解決。
學(xué)校里小學(xué)、中學(xué)所教，就是要人有了許多基本的常識，免得凡事都暗中摸索。但僅僅有這點常識還不夠。我們做人，總要各有一件專門職業(yè)。做工、做商等等，都各有專門學(xué)識。何等租稅可以生出何樣結(jié)果，何種公債可以生出何樣結(jié)果等等，我們有了這種學(xué)識，應(yīng)用它來處置這些事，自然會不惑；反是則惑了。我們在高等以上學(xué)校所求得的知識，就是這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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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窟@種常識和學(xué)識就夠嗎？還不能我們每日所碰見的事理，是復(fù)雜、變化的，不是單純的、刻板的。倘若我們只是學(xué)過這一件才懂這一件，那么，碰到一件沒有學(xué)過的事，便手忙腳亂了。所以還要養(yǎng)成總體的智慧，才能有根本的判斷力。這種總體的智慧如何才能養(yǎng)成呢？
第一件，要把我們向來粗浮的腦筋，著實地磨練它，叫它變得細密而且踏實；那么，無論遇著如何繁難的事，一定可以徹頭徹尾想清楚它的條理，自然不至于惑了。第二件，要把我們向來昏濁的腦筋，著實地將養(yǎng)它，叫他變得清明；那么，一件事理到跟前，才能很從容、很瑩澈地去判斷它。
怎樣才能不憂呢？為什么仁者便會不憂呢？想明白這個道理，先要知道中國先哲的人生觀是怎么樣。
“仁”到底是什么，很難用言語來說明。孔子說︰“仁者，人也?！币馑际侨烁裢瓿删徒凶觥叭省?。但我們要知道︰人格不是單獨一個人可以表現(xiàn)的，要從人和人的關(guān)系上看出來。總而言之，要彼我交感互發(fā)，成為一體，然后我的人格才能實現(xiàn)。換句話說，宇宙即是人生，人生即是宇宙，我的人格和宇宙無二無別。
體驗得這個道理，就叫做“仁者”。然則這種“仁者”為什么會不憂呢？大凡憂之所從來，不外兩端︰一曰憂成敗，一曰憂得失。我們得著“仁”的人生觀，就不會憂成敗。為什么呢？因為我們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遠不會圓滿的，才永遠容得我們創(chuàng)造進化。我們所做的事，不過在宇宙進化幾萬里的長途中，往前挪一寸兩寸，哪里配說成功呢？然則不做怎么樣？不做便連一寸兩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失敗了。所以論語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有這種人生觀的人，還有什么成敗可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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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我們得著“仁”的人生觀，便不會憂得失。為什么呢？
因為認定這件東西是我的，才有得失之可言。連人格都不是單獨存在，不能明確地劃出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則哪里有東西可以為我所得？既已沒有東西為我所得，當然亦沒有東西為我所失。所以老子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持?！薄凹纫詾槿?，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庇羞@種人生觀的人，還有什么得失可憂呢？
怎么樣才能不懼呢？
有了不惑、不憂的功夫，懼，當然會減少許多了。但這是屬于意志方面的事。一個人若是意志力薄弱，即便有很豐富的知識，臨時也會用不著；即便有很優(yōu)美的情操，臨時也會變了卦。
那么意志怎樣才會堅強呢？頭一件須要心地光明。孟子曰︰“浩然之氣，至大至剛。”一個人要保持勇氣，須要從一切行為可以公開做起。第二件，要不為劣等欲望所牽制。被物質(zhì)上無聊的嗜欲東拉西扯，那么，百煉鋼也會變?yōu)槔@指柔了。
孔子說︰“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nèi)桑瑥娫粘C；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蔽依蠈嵏嬖V諸君吧，做人不做到如此，決不會成一個人。但是做到如此真是不容易，非時時刻刻做磨練意志的工夫不可。
意志磨練得到家，自然是看著自己應(yīng)做的事，一點不遲疑，扛起來便做，“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樣才算頂天立地做一世人，絕不會有藏頭露尾、左支右絀的丑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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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拿這三件事作做人的標準，請諸君想想，我自己現(xiàn)在做到哪一件？哪一件稍有一點把握？倘若連一件都不能做到，連一點把握也沒有，噯喲！那可真危險了，你將來做人恐怕就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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