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在清代被公認為文壇泰斗,學界領袖,一代文學宗師。他出身于世代書香門第,自幼天資穎悟,才華過人,24歲便中進士,3l歲已成為翰林院大學士。1764年,紀曉嵐在清廷開始了輝煌的文官生涯。
紀曉嵐一生才華和學術(shù)成就十分突出,他曾給自己寫過一首詞,其中兩句:“浮沉宦海如鷗鳥,生死書叢不老泉”堪稱其畢生之真實寫照。紀曉嵐還曾受皇命擔綱卷佚浩繁的《四庫全書》總纂官,“自始至終,無一息之間”,歷十余載主持編修而成,從而奠定了他在中國文獻史上的崇高地位。
本文為全國政協(xié)委員何香久所撰,文中記述了紀曉嵐的生平概況,旨在還原世人一個真實的紀曉嵐。
紀曉嵐,名昀,以字行。一字春帆,號石云、觀弈道人。生于清雍正二年(1724)六月十五日午時,卒于嘉慶十年(1805),活了八十二歲。
紀曉嵐從四歲時開始讀書,自謂從此一生“無一日離筆硯”。在乾隆九年(1744)的童生考試中,二十一歲的紀曉嵐得中秀才第一名,乾隆十九年(1754)三十一歲時會試中式,進以二甲第四名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兩年后,乾隆二十一年(1756),一個偶然的機遇,讓紀曉嵐走近皇帝身邊。那時他三十三歲,時任吏部尚書的汪由敦推薦他參與纂修《熱河志》,當年八月,乾隆皇帝巡幸木蘭,汪由敦又奏請讓紀曉嵐扈從,理由是可以到熱河實地考察,于是他開啟了以庶吉士的身份扈從皇帝出行的先例。
扈從皇帝出行是紀曉嵐命運的轉(zhuǎn)折。一路上他與乾隆皇帝以詩唱酬,頗得“天語嘉獎”的年輕庶吉士紀曉嵐,由此進入皇帝的視野。從乾隆二十二年(1757)始,紀曉嵐官運暢通,結(jié)束了庶常館的學習,散館一等,授編修,洊擢左春坊左庶子,充日講起居注官。二十三年,大考二等七名,充武英殿纂修。之后又幾度做主考官、外放福建學政,仕途上一路順風順水,直到乾隆三十三年。
這一年紀曉嵐正是春風得意之時。二月,他補了貴州都勻知府,因其學問優(yōu)異,外任不能盡其所長,命加四品銜,留任左春坊左庶子;四月十四日,乾隆皇帝在正大光明殿考試翰林院等官,紀曉嵐位列二等第十六名,被擢升翰林院侍讀學士,這個職務使他有更多機會陪侍皇帝左右。六月二十四,他剛剛被授了江南鄉(xiāng)試副考官,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不久該是行進在風景如畫的江南路上了。
就在紀曉嵐被任命為江南鄉(xiāng)試副考官的第二天,他陷進前兩淮鹽運使盧見曾鹽引舞弊之案,因“瞻顧親情,擅行通信”,被發(fā)配烏魯木齊軍臺效力贖罪。兩年后恩命召還,回到了冠蓋如云的京華。兩年多的大漠風沙,讓紀曉嵐領悟到了人生的無常。他的心理氣質(zhì)也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同時也對官場的險惡和世態(tài)炎涼有了真切的體驗。他時時被一種空虛、落寞和傷感的情緒所困擾?;鼐┩局?,他寫下《烏魯木齊雜詩》一百六十首,這些詩,不恃學問,直以性情篤摯,寄懷感興,被稱為清代邊塞詩的代表作,也為清乾隆時期的新疆屯墾留下了珍貴的文獻。
乾隆三十七年(1772),紀曉嵐重任庶吉士小教習。小教習是庶常館教職,這是乾隆二十六年紀曉嵐三十八歲時的官銜,時光過了十一年,又回到了原點。
乾隆三十八年(1773),對于中國文化史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年份。當年二月,中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為宏大的纂修《四庫全書》的工作正式開始,皇帝詔開《四庫》館,大學士劉統(tǒng)勛以紀曉嵐之名首薦。八月十八日,紀曉嵐出任《四庫全書》總纂官,由此走上了他學術(shù)人生的峰巔。
《四庫全書》的纂修是一項曠古文化工程,自乾隆三十八年二月開“四庫”館,至乾隆五十二年四修關閉“四庫”館,共經(jīng)歷了十四個年頭。紀曉嵐始終擔任總纂一職?!端膸烊珪菲叻荽骈w后,各閣空函書籍的繕錄、補寫、復校工作全面鋪開,紀曉嵐仍然為校書、補錄等奔忙勞碌,曾四次去熱河校書。實際上到他嘉慶十年去世,《四庫全書》的續(xù)繕工程剛剛完竣,歷時32年。也就是說為《四庫全書》他奮斗了大半生。在四庫館臣中,他是唯一一位從始到終做完了這項工程的人。
《四庫全書》79337卷,6144函,每份為36000冊,七份總共252000余冊,成為中國古代最大的一部叢書,被稱為中國文化的“萬里長城”,歷來有“典籍總匯,文化淵藪”的美譽。其收錄書籍,上自先秦,下至清代,囊括了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所產(chǎn)生的主要文獻典籍,涵蓋了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文化的各個學科門類和各個專門領域。集中中國古代重要典籍之大成,至今對中國學術(shù)文化的發(fā)展,仍然產(chǎn)生著巨大的影響。
同時,紀曉嵐又一手勘定,完成了中國文獻學史上扛鼎巨著《四庫全書總目》的修纂工作。該書是一部綱紀群籍、指示治學門徑的大目錄書,余嘉錫先生稱《總目》“衣被天下,沾溉無窮。嘉道以后,通儒輩出,莫不資其津逮,奉作指南。功既巨矣,用亦宏矣!”(余嘉錫《四庫總目辨證序》)誠為中國古代學術(shù)史上的一塊重要里程碑。
紀曉嵐是在乾隆時期文化專制最殘酷的一片風聲鶴唳中入主“四庫館”的,有清以來的文字獄,到乾隆朝,達到了最盛,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把“思想犯罪”引入法律懲治的范圍之內(nèi),乾隆朝是為發(fā)軔。其文字獄的株連,也遠遠超過了“大清律”的規(guī)定。《四庫》開館期間,發(fā)生了50多起文字獄案,大多是從修書得到眼線。和紀曉嵐一起擔任總纂、總校的大員,或被嚇死,或被罰光了家產(chǎn),除紀曉嵐以外,幾乎無一人得到善終。雖然紀曉嵐本人曾幾次被牽連進文字獄,頗有幾番險象叢生。也曾被多次記過,出資賠寫訛錯書籍,但他總算是挺到了最后。更為難能可貴的是,紀曉嵐以他的一己之力,多次上書,保護了一大批被確定為“抽毀”和“全毀”的圖書,使之免遭“秦火”之厄。這在當時是要冒身家性命的危險的。
學術(shù)活動是紀曉嵐一生的主要支撐,他一直是官方學術(shù)工作的領導人,凡有編輯之役、修書之事,他必在其間。他歷充武英殿纂修官,“三通”(通史、通志、通典)館提調(diào)兼纂修官,“功臣館”總纂官、《勝朝諸臣殉節(jié)錄》總纂官、國史館總纂官、方略館總纂官、《職官表》總纂官、《八旗通志》總纂官、實錄館副總裁官、會典館副總裁官等。他一生中領導和參與了多少重要典籍的編修,不可勝數(shù)。
這是紀曉嵐對中國文化的第一個巨大貢獻。
紀曉嵐對中國文化的第二個大貢獻,是他寫出了《閱微草堂筆記》。
該書二十四卷,計一千一百九十六則故事,舉凡官場世相、軼事掌故、民俗風情、異地風光、典章事物、鄉(xiāng)里見聞、狐鬼神怪、醫(yī)卜星相,上下古今,包羅萬象,所反映的社會生活面十分廣闊。魯迅認為:“紀昀本長文筆,多見秘書,又襟懷夷曠,故凡測鬼神之情狀,發(fā)人間之幽微,托狐鬼以抒己見者,雋思妙語,時足解頤。間雜考辨,亦有灼見。敘述多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人無人能奪其席,固非僅借位高望重以傳者矣?!?/p>
紀曉嵐是清代在正史和野史中都很炫人耳目的人物。他不僅在正統(tǒng)的史傳中占盡風光,在民間也有廣泛的知名度。20世紀90年代,因為一部《鐵齒銅牙紀曉嵐》的電視連續(xù)劇,這位在清乾嘉時期執(zhí)學術(shù)牛耳的學問宗師火爆天下,但同時也被“戲說”弄得面目全非。
紀曉嵐被“戲說”,實際上從他的同時代人那里就已經(jīng)開始了,清人的很多筆記,如英和的《恩福堂隨筆》,張培人的《妙香室叢話》,梁章鉅的《歸田瑣記》,昭梿的《嘯亭雜錄》,陳康祺的《郎潛紀聞》、《燕下鄉(xiāng)脞錄》,徐錫齡的《熙康新語》,梁恭辰的《北東園筆錄初編》,錢吉泰的《曝書雜記》等等,都不無夸張地寫到了關于紀曉嵐的許多異秉和奇聞軼事。比如說他是“火精轉(zhuǎn)世”,以肉為食,不食谷類,煙槍巨大,還有他的風趣幽默,連皇帝的玩笑也敢開,還有他的好色,他的博聞強記、屬對機敏等等。在世人的眼中,紀曉嵐大體上是這樣的一種形象。由于他的一些小節(jié)被夸大成了他人生的全部,離他的本來面目相去甚遠,所以有人也評價紀曉嵐是一個“世故老人”,或者干脆說他是一個拍馬的高手,而且一度按照“御用文人”來給他定性。
紀曉嵐在清乾嘉時期居于高位,負有盛名,學問淹通,正如同許多名人往往被人“造神”一樣,時人和后人對紀曉嵐的種種“戲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表達了人們對他的喜愛。
按照一般的理解,紀曉嵐似乎是一個“不倒翁”。除了乾隆三十三年他因漏言獲遣烏魯木齊,他的官場生涯一直是順風順水,無災無難到公卿。
紀曉嵐又是一個矛盾人物,他的性格中有太多的“兩面性”。他一生寫了那么多“恭和圣制”的詩篇,做了那么多歌功頌德的文章,上了那么多道謝恩折子,這些文字也不全是為了討皇帝的歡心。他感恩的情感是真實的,因為乾隆皇帝的體恤,他的官職才一再擢升,擁有了一個文臣最高的榮耀。他對乾隆皇帝的欽敬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當然這其中也有一生揮之不去的恐懼感。乾隆皇帝喜怒無常,賞罰全憑心血來潮。實際上他也沒把紀曉嵐這樣的文臣放在意中,一次紀曉嵐直言提出了自己關于軍國大事的建策,乾隆皇帝臉一變,怒斥他說:“朕以汝文學尚優(yōu),故使領《四庫全書》,實不過以倡優(yōu)蓄之,汝何敢妄談國事!”這樣的訓斥,讓紀曉嵐清醒地認識到他在皇帝眼里是個什么角色。
另一方面,在官場閃現(xiàn)的刀光劍影中,紀曉嵐又不得不時時保持著他處世的警覺。他的硯銘中隨處可見“守口如瓶”之類的自警箴言,在修書過程中發(fā)生的一系列文字獄案,他感同身受。有很多起文字獄,壓根兒就不是因為有什么悖謬文字,而是因為著書者得罪了小人,結(jié)果鍛煉成大獄。所以紀曉嵐的處世之道是不跟小人爭一日之短長,不做出頭椽子,盡量不以真面目暴露在小人的視野中。紀曉嵐的政治生涯中,他始終恪守著這樣一個原則:不做政治家,只做執(zhí)行者,不做思想家,只做學術(shù)人。
但紀曉嵐從未與小人同流合污過,和珅權(quán)傾朝野,朝臣無不趨走,連他的老師也顛倒奉迎,反過來成為他的門生。而紀曉嵐終不依附,還對其時加嘲弄。以至于發(fā)生御史曹錫寶奏劾和珅家人劉全案時,乾隆皇帝第一個懷疑到紀曉嵐,認為紀曉嵐與和珅有積怨而從背后操縱此事。
紀曉嵐雖是碩儒顯宦,但他個人的生活十分儉樸。朝鮮冬至書狀官沈興永回國后評論說:紀昀文藝超倫,清白節(jié)儉,雖寵愛不及和珅,而甚敬重之。還說紀曉嵐一件舊棉袍穿了七八年。他的學生汪德鉞稱:“吾師居臺憲之首,據(jù)宗伯、司馬之尊,登其堂蕭然如寒素,察其輿馬、衣服、飲食,備數(shù)而已,其儉也若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