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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辟中國文化走向世界新路徑——專訪美國漢學家蔡宗齊教授

蔡宗齊(Zong-qiCai),美國伊利諾伊州立大學香檳校區(qū)東亞語言文化系及比較文學系教授,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講座教授,美國漢學界著名華裔學者。編、著有英文書籍七種,部分專著已翻譯為中文。研究領域涉及中國古典詩歌、古代文論、比較詩學、比較文學、比較哲學及佛教。2014年…

蔡宗齊

《中國文學與文化》雜志(JCLC),美國杜克大學出版社刊行

采訪者:何敏,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

此熱彼冷

國內研究漢學家成果的學者遠多于歐美漢學家本身

讀書報:蔡教授,您好,感謝您接受我的采訪。您是美國漢學界的知名學者,今天的訪談我首先特別想請教您對一個問題的看法:那就是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之間的關系問題。在今天這個全球化時代,歌德提出的“世界文學”已經成為國際學界的前沿課題,受到越來越廣泛的關注。在世界文學的語境下,我想知道您站在東西兩極文學之維的中間客觀地評價:中國文學在世界文學中究竟處于怎樣的地位?造成這一現(xiàn)狀的主要原因有哪些?

蔡宗齊:謝謝你的提問!首先,世界文學這個概念表達了不同民族之間互相理解、欣賞、包容,推進人類整個文明進程的愿望。世界文學的提法緣起于歐洲,與西方的語言文化、價值體系和傳統(tǒng)緊密相聯(lián)。今天的中國文學在歐美文學傳統(tǒng)之外的文學里面,比較受重視,但仍然只是區(qū)域文學而已。這種現(xiàn)象背后的原因很復雜,其中很根本的一點是:一種文學在世界文學中的地位跟滋養(yǎng)這種文學的民族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這兩者是同步的。中國從前國力、經濟都比較弱小,當時相對強大的歐美自然對中國文學文化傳統(tǒng)不會重視。然而,從上世紀80年代起,中國國力增強,這種現(xiàn)象有了一個根本的轉變。今天的美國學界對中國文學與文化的關注與80年代初我剛到美國時相比,從語境來看已產生了巨大的變化。我認為,中國文學也好,中國文化也好,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只會不斷上升。學術界、文化界的討論中,其實沒必要太介意這個地位問題。

讀書報:最近幾年,中國文化“走出去“是文化教育界的熱門話題。中國文化“走出去”肩負著對外傳播中國優(yōu)秀文化,讓世界了解中國的重任。但是美好的愿望常常沒有收到想要的成果。您覺得中國文化“走出去”怎樣才能成功?

蔡宗齊:在我看來,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有四點。要把中國文化介紹到另一種文化傳統(tǒng),首先,你要懂得使用他國人民所熟悉的語言和方法來講述中國故事;其次,你要能夠運用他國文化里重要的信息平臺和出版渠道;第三,你要選擇愿意為中國文化傳播出大力的合作伙伴;最后,你要建立一個深度文化交流的平臺。我相信,人類都有一種開放的態(tài)度,會有一種平常心來接受他國的傳統(tǒng)。

讀書報:漢學界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過程里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蔡宗齊:漢學是外國人研究中國人文科學的學術和文化傳統(tǒng)的一門學科。傳統(tǒng)漢學主要指以文獻研究和古典研究為中心,集中于對中國傳統(tǒng)人文領域的研究。到了上個世紀中期,隨著二戰(zhàn)結束,美國漢學獨樹一幟,研究內容、方法與理念都發(fā)生了重大變化,擴展到社會科學、經濟、政治、商業(yè)等方面。因此有了一個新詞:ChineseStudy,即“中國學”?!皾h學”與“中國學”,無論是研究內容、方法,還是理論基礎、范式,常常是互通、互指、互為表達。漢學家大部分集中在歐美大學的東亞研究系,每年為社會培養(yǎng)一定數(shù)量的畢業(yè)生。他們的學術研究成果受到整個西方世界,無論是政府層面,還是學術層面的信賴。西方如果要了解中國國情和文化,他們所依賴的

信息數(shù)據(jù)基本來源于漢學家提供的資料。另外,無論是從事中國文學與文化研究的大學教授,或是其他社會各界中國問題的專家,都是先在大學東亞系接受漢語和中國文化的基本訓練,然后走向研究中國各種領域的道路。因此,漢學界的學術思想和成果會對中國與西方之間的國家關系、社會、文化和文學等各個層面的交往產生極為重要影響。

讀書報:我們常說,漢學界的研究成果對中國而言是“他山之石”,可以從另一個視角幫助我們更看清自己。反之亦然,漢學界的成果對西方世界而言,也幫助他們了解中國,汲取中國文化的精華,得出他們自己的結論。那怎樣才能調動漢學家的積極性來讓西方更好地了解中國文化呢?

蔡宗齊:這不能勉強。只能讓漢學家自己來推動漢學領域各個學科的發(fā)展,來進行更深層次的中西文學與文化交流。只有研究漢學的學者愿意跟中國學者深入交流,把中國學者的成就做為自己研究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來共同研究關注的課題,才能真正持久有效地把中國的故事介紹給世界。

讀書報:漢學的研究對象是中國文學與文化,而我們熟悉的另一門顯學“國學”與“漢學”有同樣的研究對象,您能介紹一下二者的異同嗎?

蔡宗齊:“國學”是國人自己對中國學術傳統(tǒng)與文化精髓的研究。而“漢學“主要是指西方學者對中國文化與學術的傳統(tǒng)的研究。二者有著相同的研究對象,但研究的語境和方法有很大的區(qū)別。漢學不是國學,它的生存土壤是西方的學術話語與價值體系,帶有明顯的西方特定時期的歷史、文化的痕跡。它是本質上更從屬于西學的一種學術形態(tài)。但漢學與國學同時又息息相關,兩者是各自的鏡像。

讀書報:是的,人類歷史的傳統(tǒng)多種多樣,今天的世界正在走向從單極向多極化發(fā)展的過程,中國與西方在各方面都存在很多認知差異,是源于兩種基本上為異質的文明。講到這里我想請教您對“漢學主義“的看法。從薩義德的東方主義開始,中國學術界將后殖民理論用于歐美漢學研究,有學者認為西方漢學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而不是客觀知識。您怎樣看待這種對漢學的批評聲音呢?

蔡宗齊:當下國內出現(xiàn)批評漢學界的聲音,可能有兩個原因。首先是當前中西學術交流中出現(xiàn)的不平衡現(xiàn)象。近年國內掀起了“國外漢學研究”熱,出版了大量的學術論文、專著介紹歐美漢學的研究成果,許多主要的大學都創(chuàng)辦了漢學研究的中心及專門刊物。歐美學界從事傳統(tǒng)漢學研究的學者人數(shù)頂多千把人,而國內研究漢學家成果的學者數(shù)量遠勝于歐美漢學家本身。然而,國外漢學界卻沒有投桃報李,很少真心熱情地關注和介紹“國學”研究的成果,盡管國學研究者的數(shù)目是以數(shù)十萬乃至百萬為計的。此熱彼冷,這種巨大的反差自然會引起不少學者的非議詬病。

另一個原因是漢學本身的歷史包袱。漢學在不同歷史時期受當時主流思潮和意識形態(tài)影響,會以居高臨下的傲慢態(tài)度流露出對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偏見。傲慢也好、偏見也好,今天的學者如果單從學術上來提出、分析這些問題,也無可非議。但如果貼上什么主義這種政治或者意識形態(tài)的標簽,進行過份苛刻的批評和鞭撻,這對加強中西文化的了解、溝通與交流沒有什么好處。寬容、尊重、理解,應該是不同文化之間進行交流的基本態(tài)度。如果對方有偏見,交流的狀態(tài)不理想,我們可以做更多的實際工作來改變這種狀態(tài),減少不必要的攻擊與抱怨,這才是更實際、更有建設性的做法。

今非昔比

中國古典文學在美漢學研究中已滑到邊緣位置

讀書報:在2014年,您與北京大學袁行霈教授共同創(chuàng)辦了英文期刊《中國文學與文化》。這是美國漢學界中國文學研究領域里非常重要的事。創(chuàng)辦這本期刊是不是您剛才說的那種旨在促進中外學術交流的實際的、有建設性的工作呢?

蔡宗齊:對。做這件實際的工作既是要推動中外文化交流,也是力圖幫助改變漢學古典文學界生態(tài)之舉。我上世紀八十年代讀博士的時候,古典文學是美國漢學研究的一個中心,而如今已滑到邊緣的邊緣。怎樣才能有效解決這個問題呢?辦雜志,開拓發(fā)表研究成果的園地,無疑可以幫助吸引更多的年輕學者進入古典文學和文化研究的領域。坦白說,現(xiàn)在年輕學者大都熱心于對現(xiàn)當代文學文化的研究,而古典文學發(fā)展急需新生力量。

同時,創(chuàng)辦這個雜志也是要為推動中外學術深度交流作出擔當。與漢學界現(xiàn)有的所有學術期刊不同,《中國文學與文化》是真正做到了全面的國際化。共同創(chuàng)辦者是北京大學和伊利諾伊大學;編輯委員會成員一半來自北美,一半來自大中華地區(qū);而發(fā)表的園地也是中外學者共享的,第一至六期共刊發(fā)48篇文章,其中20篇是由大陸港臺學者撰寫、美國年輕學者翻譯改寫而成。用這樣新的形式辦學術雜志,對于漢學和國學都是雙贏的。一方面,漢學通過歡迎大陸港臺學者的參與,發(fā)現(xiàn)許多新的研究課題和熱點,為自身的發(fā)展找到了源頭活水。另一方面,來自大中華地區(qū)的學術成果用符合西方學術的規(guī)范來寫成英文,達到漢學界出版的嚴格標準,在頂尖的出版社的雜志上發(fā)表,從而真正進入西方世界的學術流通系統(tǒng)。

努力做這些有益于漢學、國學自身發(fā)展、可以真正雙贏的實際工作,從中加深雙方的相互理解,建立合作伙伴的友情,比起糾纏于歷史,一味批評指責漢學,張貼政治標簽,難道不更有意義嗎?

讀書報:這樣一本旨在宏揚中西文化交流的學術期刊,有什么基本的辦刊思路?

蔡宗齊:很簡單,那就是“天下學問一家”。這是袁先生與我在創(chuàng)刊號上寫下的,也是我們最初的學術理想。所謂“天下學問一家”,就是天下學問,無論東西南北,無論漢學國學,不同傳統(tǒng)的學問能夠深度交流,互相融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不分。今天的世界本來就在走向全球化的過程,學問今后的發(fā)展必定如此。我們所能做到的就是盡力整合海內外各方資源,給歐美漢學研究注入新的活力,開辟中國文學與文化西傳的新路徑,讓世界真正理解、欣賞和接受中國文學和文化。

讀書報:期刊辦到現(xiàn)在,取得了哪些初步成果?

蔡宗齊:雜志現(xiàn)在共出版了三卷六期。第一、二期合編出版,第六期已經送交杜克出版社。這六期所載文章大多數(shù)是漢學界和國學界的重量級學者,從發(fā)行效果來看,比我的設想更好。更重要的是,在辦雜志的過程中,一些年輕的美國學者有機會與國內學者共同合作,一方面把國內的作品翻譯成英文,讓東亞學者的研究課題可以進入西方。同時,翻譯合寫也是學術成果,通過這種方式可以美國年輕的學者有機會發(fā)表文章,幫助他們以后拿到終身教職,為漢學界培養(yǎng)后備力量。同時,這樣的交流可以使國內外學者成為學術研究的伙伴,建立友誼,就可以打破中國傳統(tǒng)國學與漢學的明顯分界,成為有共同學術追求的伙伴。創(chuàng)造這種局面無論是對現(xiàn)在的學術研究,還是將來的漢學格局,都將產生積極的影響。

這種合作特別體現(xiàn)在我們的專輯編輯出版方面。我們到現(xiàn)在一共發(fā)行了三個專輯,一本是袁先生和商偉編輯的《中國文學和視學文化》,第二本是我編輯的《中國詩歌聲音與意義》,第三本是有關古典文學理論與現(xiàn)代文學關系的專輯,由王德威教授編輯。專輯從不同角度來探討一個共同的話題,于國學方面,增加了漢學視角,對漢學方面,也得到國學界的反鐀,這樣得到的研究成果對雙方都是一種超越。給予時日,整個學術界的生態(tài)會從長遠產生變化。我對此很有信心。漢學界對國學界的需要不少于國學對漢學的需要。你想,這么少的人數(shù)是無法涉及中國文學研究的方方面面的,有了國內學者的參與,漢學界的發(fā)展會更有朝氣,不斷涌現(xiàn)出新的觀點,新的聲音,新的視角。

讀書報:您在2014年還主持復刊了《嶺南學報》,與《中國文學與文化》結為姐妹雜志?!稁X南學報》過去曾經刊載過陳寅恪、吳宓、王力等著名學者的文章,是民國時期學人發(fā)聲的重要論壇。請問怎樣理解兩本刊物互為“姐妹雜志”的提法?

蔡宗齊:我很感謝嶺南大學給我提供幫助,創(chuàng)造條件,讓我主持復刊《嶺南學報》。這個雜志在歷史上對國學研究起過重要作用,至今依然是學界共同的記憶。我對嶺南很有感情。也許是命運的安排,我在學術上的尋夢追夢,總與嶺南有關。我出生在嶺南大學的舊址,也就是今天的中山大學的康樂園,在那里度過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部分青年時光。我1984年離開廣州,到海外求學,一去就是32年?,F(xiàn)在,中國各方面都強大了,學術環(huán)境也和以前大不相同,我又回到嶺南,希望能夠為中國文學與文化的推廣盡綿薄之力。這是我個人的人生經歷,從起點出發(fā),歷經世事,最終回到起點。

我在嶺南有了新的夢想,嶺南位于中外文化交匯之處,給我足夠的平臺,能夠請國內國外學者進行交流,把我的眼界從英文學界擴展到中文學界,這對于我學術理想和人生追求有著極大的影響,也是極好的安排。嶺南給我一筆不少的資金來復辦《嶺南學報》。《嶺南學報》創(chuàng)刊于1929年,1952年因嶺南大學的解散而閉刊。復辦《嶺南學報》,不敢奢望重現(xiàn)昔日的輝煌,但力圖促進中西學術深度交流,開天下學問一家的風氣。《嶺南學報》會發(fā)表《中國文學與文化》部分論文的中文版,同時也為《中國文學與文化》推薦優(yōu)秀中文學術論文。這樣,優(yōu)秀的稿件在中文世界和英語世界都能產生影響。和《中國文學與文化》一樣,《嶺南學報》同樣也六輯完成出版。第一期的作者都是學術界的領軍人物,以后每期都有重量級的學者賜稿,所有稿件要經過匿名審評,以確保學報的質量。隨著學報逐漸取得同行的認可,已有不少學者愿意把質量較高的稿件投給我們。

讀書報:除了《中國文學與文化》和《嶺南學報》兩本雜志,您近期還有其他學術興趣點嗎?

蔡宗齊:雖然我手里有兩本專著在寫,但過去幾年我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組織學術活動來推動學科發(fā)展。要真正改變西方漢學界中國古典文學研究的不利現(xiàn)狀,光是自己一個人閉門寫書寫文章是不夠的,一定要把同領域各個學者的力量都聚合起來,集中做一些項目,才會更有成效。我正在與袁行霈教授合作,為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編寫《如何讀中國文學》系列叢書,其中包括《如何讀中國詩歌》《如何讀中國小說》《如何讀中國戲曲》《如何讀中國散文》《如何讀中國文學批評》四部文學導讀集,以及四部配套的語言教本。我編纂的《如何閱讀中國詩歌》已在幾年前出版,很受歡迎。這套系列叢書是以這本選集為樣本設計的。

讀書報:“萬物一體”“天下一家”,這是王陽明的大理想。“天下學問一家”這句話本身包含著無數(shù)中國學者的向往。在中西文學交流的話語中,學者一方面要有深切的關懷意識,同時又要理性地認識到種種現(xiàn)實受制因素。在另一篇訪談中,您也提到理想一詞。我很感動您對學術的理想與激情,感動于您心存理想,而后埋頭做實事,促進中西文學與文化交流的人生態(tài)度。

蔡宗齊:是的,我喜歡談夢想,或者理想。理想主義是事業(yè)和人生的基礎,一切從夢想開始,沒有夢想,人怎么能夠超越平俗的現(xiàn)實,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呢。我常常對我女兒講,一個人要有理想,但接下來,就需要為理想大量投入,甚至做出一定的犧牲,才能慢慢讓理想變成現(xiàn)實。不然就是空想。我相信,促進中外學術深度交流,開天下學問一家的新風,也是所有中國學者的夢。有了追夢的激情、勇氣和執(zhí)著,那么我們就有可能有希望共同努力,讓夢成真。我與袁先生合作,學到許多東西,其中對我影響最大的是他對學術事業(yè)永無止境的追求。有他老人家的榜樣在前,我自己絕對不敢叫苦,只能憑著“小車不倒只管推”的精神,為實現(xiàn)天下學問一家之夢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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