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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曉雯《朱三小姐的一生》:想寫出那些靈魂驚嘆的時刻

“寫作肯定是需要改變的。我希望自己的每部作品都不一樣,把每部作品盡己所能寫到極致,然后換一個方向再寫。創(chuàng)作的樂趣正在于此。誰知道下一部會怎樣呢?我自己都很期待?!毙≌f家任曉雯最近在寫一部新長篇,其短篇

“寫作肯定是需要改變的。我希望自己的每部作品都不一樣,把每部作品盡己所能寫到極致,然后換一個方向再寫。創(chuàng)作的樂趣正在于此。誰知道下一部會怎樣呢?我自己都很期待?!?/p>

小說家任曉雯最近在寫一部新長篇,其短篇小說集《朱三小姐的一生》剛剛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

任曉雯近照

在新集序言中,任曉雯特別寫下了自己有關(guān)“短篇小說何為”的思考:“作為一名中國作家,當(dāng)我寫作長篇小說,腦中不免會出現(xiàn)一些重大問題,諸如國家的歷史、民族的苦難、整個社會的圖景等?,F(xiàn)實和歷史給了我無限豐富的素材,但與此同時,素材的無限豐富,也可能限制住我對人性和生命的深度思考。這是一個需要警醒的陷阱。在此意義上,短篇小說寫作能夠激發(fā)我,幫助我撥開紛亂的現(xiàn)實細(xì)節(jié),往人性的深處和生命的本質(zhì)里走?!?/p>

在她看來,人們很少期待在短篇小說里看到風(fēng)土人情的展示和“政治正確”的議題設(shè)置,也正因如此,短篇小說在某些時候反倒呈現(xiàn)出更寬廣高邁的氣息和更為永恒的質(zhì)地來。

《朱三小姐的一生》《別亦難》《楊金泉之死》《迎風(fēng)哭泣》《換腎記》《郝家縣奏鳴曲》,新集收錄的六個短篇皆圍繞生命與愛展開,捕捉到那些關(guān)系里的缺失、感情里的迷茫、人性中的灰暗,呈現(xiàn)出一個個靈魂“驚嘆”的時刻。

對于情感與人性,任曉雯顯然是個悲觀主義者。她說:“當(dāng)以悲觀者的目光注視這個世界時,溫暖和美的東西反而顯眼,幸福的感覺也會被放大。而從小被培養(yǎng)得過分樂觀的人,在迎面撞向生活時,疼痛和失望則可能加倍。我一直認(rèn)為,只有在對他人和世事不做過分期待的時候,才可能有真正的理解和憐憫?!?/p>

近日,任曉雯就《朱三小姐的一生》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

任曉雯短篇小說集《朱三小姐的一生》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新近出版

【對話】

澎湃新聞:在這個新短篇集子里,《朱三小姐的一生》《別亦難》《楊金泉之死》《換腎記》都寫到了人進入老年后的時光。《朱三小姐的一生》開篇第一段就寫:“每個人都在等待朱三小姐死去。她已老瘦成一把咔啦作響的骨架子,卻仿佛永遠不會死?!睘槭裁磿@一人生階段格外關(guān)注?

任曉雯:年輕時的寫作主要靠激情與欲望推動,中年以后的寫作主要靠沉思推動。而所有對于人生的沉思,最終都指向死亡。老年光景是死亡的預(yù)備階段,我寫作生命的衰敗,也意在書寫生命的終結(jié)。

你特地提到《朱三小姐的一生》的開篇,你的文學(xué)嗅覺非常敏銳。開篇第一句點出了這篇小說的核心,就是一個超驗設(shè)定:因為背叛了對好姐妹的承諾,朱三小姐活在一個巨大的詛咒之中——那就是,她永遠無法死去。

祈盼長生不老是人類的本能,有人甚至為此而窮盡錢財精力。但永生帶給朱三小姐的,只是痛苦和虛空。親人逐一亡故,仇人也挨個死去。時間收割每個人的生命,卻獨獨把朱三小姐遺漏下來。她如同西西弗斯托舉巨石一般,承受時間日復(fù)一日的無意義重壓。活著是為了什么呢?苦難又是為了什么?透過朱三小姐的一生,似乎能看到人類生命的荒誕:我們像是被隨意拋到世上,白白承擔(dān)勞苦愁煩,然后無意義地消逝掉的。

J.R.R.托爾金認(rèn)為,死亡是造物主最好的禮物之一,因為人類天生的本質(zhì)無法承受不朽,“延長存活時間就像將一段金屬絲不斷拉長,或把黃油越抹越薄,這會變成無法忍受的折磨。”

如果人類永遠不死,活著這件事情就喪失了意義。時間的流逝喪失意義,成長的喜悅、衰老的憂傷、勞作的辛苦、暫時的得到與失去,對生活可能性的期盼與失望,全都喪失意義。不死的肉體,只配擁有懈怠和疲憊。但吊詭的是,造物主賜予死亡這一禮物的同時,又將永生的盼望放置在人類心里。這其間的奧妙與張力,值得我一寫再寫。

我也希望讀者在讀我小說時,能夠停頓下來,進行自己的思考。在思考死亡之后,關(guān)于生命的形而上辨析才能展開。對生命意義的終極追問,和面對死亡的絕望感,是硬幣之兩面:不能解決死亡的絕望,則難以理解生命的意義。

澎湃新聞:在這些老年時光里,朱三小姐、陶小小、楊金泉、嚴(yán)素芬等小說人物的親子關(guān)系都耐人尋味。你對家庭關(guān)系、親子關(guān)系有哪些特別的思考?

任曉雯:中國的親子關(guān)系很耐人尋味。儒家傳統(tǒng)的“孝”文化,經(jīng)過現(xiàn)當(dāng)代歷史上一次次大事件的沖擊滌蕩,變得相當(dāng)復(fù)雜而奧妙。很多中國父母是沒有自我的,他們用子女填塞了自我。而很多中國子女則認(rèn)為“父母皆禍害”,在這個網(wǎng)絡(luò)話題之下,可以看到很多驚心動魄的故事。書寫中國式的親子關(guān)系,有助于深入探討一個重大文學(xué)主題:愛。當(dāng)代中國式的愛里,有隱蔽的利益邏輯和權(quán)力關(guān)系,這和“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的方式截然不同,值得我們反復(fù)體會和書寫。

澎湃新聞:你說到“很多中國父母是沒有自我的”,但《換腎記》里嚴(yán)素芬這個形象是特別的。和一般“賣腎救兒”、“舍己為子”的母親不同,她怕死,她追求一個體面又有尊嚴(yán)的晚年。有讀者覺得她“自私”,認(rèn)為她“不肯把腎給兒子”是不對的。但也有讀者覺得她擁有了“自我”,即作為一個人,如此選擇也無可厚非。這樣介于黑白對錯之間模糊的曖昧的東西,反而是小說特別迷人的地方,它讓我們重新審視曾經(jīng)“理所當(dāng)然”的母愛。我好奇,你個人對嚴(yán)素芬這樣一個人物懷有怎樣的感情和理解?你怎么看待“自私”與“自我”的差異?

任曉雯:我非常理解嚴(yán)素芬,但我盡量不動感情地去呈現(xiàn)她。事實上,嚴(yán)素芬約莫處于人性的中值。寫作過程里,我搜索過相似的新聞事件,見到有的母親為了逃避換腎,甚至不惜拋棄子女,消失無蹤。這當(dāng)然是極端而稀少的事件。但幻想在現(xiàn)實世界中,存在一個對他人毫不計較全然奉獻的人,完全是出于人性的烏托邦想象。很多時候,所謂“無私”在得不到回報時,就會變成讓人透不過氣的情感勒索。當(dāng)然,在實際寫作中,我并不刻意區(qū)分“自私”與“自我”,也無意于進行倫理學(xué)探討。因為避免寫作失敗的要訣之一,就是不要論斷自己筆下的人物。

澎湃新聞:這幾個短篇的主人公都讓我想到一句老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你對這句話有怎樣的解讀?

任曉雯:在伊甸園中,上帝對亞當(dāng)夏娃說,分辨善惡樹上的果實你們不能吃,吃了會死。從那刻開始,亞當(dāng)夏娃就注定了要去吃那被禁止的果實。這就是人有罪的天性。給人類自由選擇的能力,人類必然選擇墮落。而每種墮落的選擇,必然承受相應(yīng)的懲罰。蛇要匍匐行走,女人要飽嘗生育痛苦,男人要把汗水灑在遍布荊棘的田野里。而后人類發(fā)生的一切可憐、可恨、可悲之事,都不過是重演這一最初的事件。

澎湃新聞:評論家曹霞說,在當(dāng)代文學(xué)中 ,在史鐵生、賈平凹、蘇童等人那里,“疾病”依然與歷史的維度、國家的巨變、村莊等宏大命題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在“70后”筆下,“疾病”攜帶著的象征越來越個體,也越來越微觀。在《換腎記》中,“疾病”就是“疾病”,沒有隱喻,僅僅是一種狀態(tài),但也是人性的“實驗劑”。我還看到,在《朱三小姐的一生》《別亦難》《楊金泉之死》《迎風(fēng)哭泣》甚至《郝家縣奏鳴曲》都寫到了“疾病”,有特別的用意嗎?

任曉雯:“疾病”是一個身體性概念。疾病提醒我們身體的有限和脆弱。所謂“沉重的肉身”,靈魂想要飛翔,身體卻將我們拖墜到泥土里。尤其是中老年之后,對疾病有多熟悉,就對身體的脆弱有多了解。“你們心靈固然愿意,肉體卻軟弱了。” 靈魂不得不屈就身體。我們活著,為的是喂養(yǎng)身體,包裹身體,滿足身體的欲望,維護身體的運轉(zhuǎn),修補身體的殘損。但我們又不能僅僅是呼吸著的行尸走肉。在生命的某些時刻,靈魂會面對如此巨大而盲目的消耗,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驚嘆。而我的短篇小說,正是想寫作這樣的時刻。

澎湃新聞:《朱三小姐的一生》共收錄6個短篇,圍繞個人與家庭,它們把“生老病死”“親友愛情”全都寫到了。比起《浮生二十一章》,你覺得《朱三小姐的一生》這個短篇系列有哪些不同?在寫作中,你是否想過改變或突破什么?

任曉雯:《浮生二十一章》是一種形式創(chuàng)新。二十一篇人物素描,最初在報紙上連載,字?jǐn)?shù)局限在兩千,沒有太多情節(jié)迂回的空間。兩千字的人生,不得不剔除非常態(tài)和戲劇化。我讓人物從最初開始,就粘連在社會圖景里。讓他們的年齡、出生、經(jīng)歷,盡可能參差。就像用一枚枚浮子,標(biāo)志出旋渦的方向。這種對歷史進行微觀敘述的意圖,使《浮生》擁有了“非虛構(gòu)寫作”般的氣質(zhì)。

《朱三小姐的一生》里的篇目,是常規(guī)的短篇小說寫法,完全是虛構(gòu)性的,不乏荒誕和不可能性。圍繞盡可能豐富的文學(xué)主題,做出盡可能多的人性探討。

寫作肯定是需要改變的。我希望自己的每部作品都不一樣。把每部作品盡己所能寫到極致,然后換一個方向再寫。創(chuàng)作的樂趣正在于此。誰知道下一部會怎樣呢?我自己都很期待。

澎湃新聞:另一方面,你認(rèn)為哪些東西在你的短篇寫作中是一以貫之的?

任曉雯:語言風(fēng)格、漫長南方生活留下的記憶、可能還有一些隱秘的迷戀和偏好吧。我在語言上會有細(xì)微調(diào)整,比如《朱三小姐的一生》里的句子,比《浮生二十一章》的略略長一點。但我對認(rèn)定的語言風(fēng)格是很堅持的,那就是:糅合了古語和滬語的口語化寫作。曾有讀者給我留言,說打開一本雜志,隨意看到一段,感覺很像是我寫的,翻過去看作者名字,果然是我寫的。能夠被讀者認(rèn)可辨識度,我感到很高興,因此過了兩三年都還記得。

除了語言之外,其他一以貫之的東西,則并非出于堅持。我希望自己能夠不斷拓展各種可能性,但畢竟局限于經(jīng)驗和偏好。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

澎湃新聞:很多人說新人寫作要從短篇開始,但也有人說短篇的人物刻畫、節(jié)奏控制、簡約生動和留有余味其實很難。你認(rèn)為寫短篇的難度在哪里?比起寫長篇,你會覺得寫短篇“不夠自由”嗎?

任曉雯:我經(jīng)常在寫作中感覺“不夠自由”,這無關(guān)作品的篇幅。寫到得心應(yīng)手時,自由得要飛起來;寫不順手的時候,每一個字都是枷鎖。但奇妙的就是,往往是在“不夠自由”的時候,寫作才有真正的長進。

說到難度,從寫作技術(shù)層面看,當(dāng)然是短篇長篇,各有所難。如果鋪開來講述,我可以給你說一萬字。另一方面,單從作品以外的因素看,我則可以確定短篇更難。短篇需要一擊而中。如果擊不中,就是個失敗的短篇。但長篇很難失敗。一個長篇如果能被寫完,有那么多字堆在那里,總歸算是一樁普通人無法做成的事情。

就市面上看到的長篇而言,很多時候?qū)懲昃褪莿倮?,字?jǐn)?shù)能夠遮掩許多的平庸。評論家憐憫長篇寫作者注入的光陰和體力,更容易對長篇做出過分寬容的評價。相比之下,短篇小說遭受的待遇則要刻薄許多。需要有不計成本的熱愛,才能讓一個人堅持寫作短篇小說。

澎湃新聞:就閱讀興趣而言,你更喜歡讀長篇還是短篇?為什么?就影響而言,哪種小說對你的寫作滋養(yǎng)更多?

任曉雯:長篇短篇都很喜歡,它們一樣地滋養(yǎng)了我。非要說的話,更喜歡長篇一點點。因為遇到真正的好小說很難。遇到好的長篇,可以慢慢讀。好的短篇一下子就讀完了。

澎湃新聞:疫情時期你的生活狀態(tài)是怎樣的?最近正在創(chuàng)作什么作品?

任曉雯:我平時就很宅,生活狀態(tài)沒什么變化。生活對寫作的刺激是緩慢而間接的。有些觸動我的事情,要放幾年才會去寫。而有些事情到了最后,壓根就不想寫了,因為情緒來了又走,經(jīng)過時間過濾,它們帶給我的刺激顯得表面而廉價。

我最近在寫一部長篇,它源于2016年夏天發(fā)生的一樁公共事件,當(dāng)時對我造成巨大的心理沖擊。我知道自己肯定會把它寫成長篇小說。時隔四年之后,我把那則北方故事,移植到了一個虛構(gòu)的南方小鎮(zhèn),并卷入幾十年的人情歷史。當(dāng)然,倘若要問具體是什么事件,我姑且賣個關(guān)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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