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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寫漢詩:朝鮮通信使申維瀚的文學苦惱

在三四百年前日本的文化界,朝鮮國一直因為漢文素養(yǎng)較高,享有極大的聲譽。在朝鮮赴日通信使申維瀚的心里,沒有朝鮮人傳播文化(帶書來日本),日本根本沒有文字。申先生的觀點當然是極大的誤解,日本早有文字,有意

在三四百年前日本的文化界,朝鮮國一直因為漢文素養(yǎng)較高,享有極大的聲譽。在朝鮮赴日通信使申維瀚的心里,沒有朝鮮人傳播文化(帶書來日本),日本根本沒有文字。申先生的觀點當然是極大的誤解,日本早有文字,有意思之處應該是他為何如此作想。這得考慮到朝鮮的讀書人長期傾力學習漢文化,堪稱當時中國以外最熟悉漢文化的國家。

本文節(jié)選自《從漢城到燕京:朝鮮使者眼中的東亞世界 : 1592—1780》(吳政緯著,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這本書描繪了18世紀朝鮮人眼中的“世界”。

朝鮮所繪中國地圖(現(xiàn)藏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 ,圖長44.8cm,寬63cm)。中國地圖一直是朝鮮輿地圖不可或缺的角色,里頭夾雜著朝鮮對中國的各種想象。

日本最早提及“書籍”的記載見于《古事記》。這個故事是這樣說的:應神天皇(270—310)命百濟國(公元前18—公元660)進貢書籍,于是百濟派遣了一位和邇吉師(亦有一說稱王仁)前往日本,他帶了兩種書,一是《論語》,一是《千字文》。

我們自然不會真的認為在此之前日本沒有書籍,或是和邇吉師千里迢迢跑來,居然只帶了《論語》跟《千字文》兩種書。我想這個故事更有意思之處,應該是清楚地揭示了一條書籍旅行的路線。例如誕生于中國的《論語》輾轉(zhuǎn)跑到朝鮮半島,又經(jīng)由百濟國人之手,漂洋過海,落腳日本;綿延千里的書籍旅行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已經(jīng)達成了。

每個人都能從里頭找到自己喜歡的元素。尤其對那些踏上日本國土的朝鮮人而言,他們宛如和邇吉師一樣,是造訪東洋的賢人,為日本帶去更好的文化。日本江戶時代(1603—1867),朝鮮人除了有去北京逛逛的“燕行使”,也有前往日本的使節(jié)團,可以簡單統(tǒng)稱為“通信使”。雖然朝鮮和日本兩國因為“壬辰之戰(zhàn)”的關(guān)系,沖突不斷,但戰(zhàn)爭終究結(jié)束了。尚且不談如何收拾善后,適當?shù)鼗謴屯饨魂P(guān)系,實是當務(wù)之急。于是兩國首先就戰(zhàn)爭期間歸返“俘虜”一事展開談判,也因為如此,出現(xiàn)了江戶時代的第一批通信使。

復旦大學文史研究院編《朝鮮通信史文獻選編》

盡管通信使被派往日本的次數(shù)不多,貫穿江戶時代二百六十四年間也只有十二次,卻留下數(shù)量驚人的相關(guān)資料。首先,朝鮮人是當時少數(shù)得以深入日本內(nèi)地的外國人,頗受日本上下矚目,加上日本的文化界長期欽慕朝鮮,頻繁地與朝鮮人“交朋友”,于是留下許多寶貴的資料。

其次,朝鮮方面一如燕行使者的情況,隨行人員有的寫了日記,有的則是整天收集撰寫官方報告的資料,也記下不少所見所聞。此類文字記錄像是坐落于朝鮮和日本兩地之間的時空隧道,釜山、大阪、京都與江戶的風景,兩國知識分子各自的觀察,使者寫在日記里的抱怨以及行經(jīng)富士山下的贊美,每一則記述都仿佛如實再現(xiàn)了過去的某個細節(jié)。

這些文獻背后藏著不同目的,有的想窺伺日本的國情民俗,以及政治局勢;有的保存了友情記錄,諸如讀書人之間的筆談記錄,或是單純的游記。真要說這些文字的價值,如果我們從當時“外交工作”的角度來看,就好比“維基解密”所曝光的政府文書一樣,里頭是朝鮮人直接的沒有隱晦的日本理解,夾雜著客觀與偏見,越矛盾越顯真實。如果要為朝鮮人的日本記錄下幾個關(guān)鍵詞,兩國交戰(zhàn)之后,17和18世紀的外交工作不僅僅是“親善友邦”,觀察他國民情也只是剛剛好而已,隨行人員的另一重責大任就是“宣揚國威”。

什么是宣揚國威?從當時兩國之間的一些外交準備工作即可瞧出端倪。例如,兩國的外交人員事先磋商一份清單,明白列舉你要準備什么,我要做好什么。朝鮮方面有這樣的安排:選擇馬術(shù)精熟、弓技絕妙的人,以供表演所用;隨行的畫家必須由經(jīng)驗老到、有顯著成績的人才能擔任。

這些肩負特殊技能的朝鮮人,就是朝鮮國的代表,赴日宣揚國威。不過,上述不少還算是“武戲”,為了印證朝鮮的人才文武雙全,當時在家孝順母親的申維瀚(1681—1752)收到一份公文,被告知他即將前往日本,等待他的職務(wù)是使節(jié)團中的重要角色——“制述官”。

朝鮮所繪“天下總(揔)圖” (現(xiàn)藏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圖長 29.8cm,寬 28cm)天下圖可以說是超乎今人想象,另類的世界圖。關(guān)于這張圖的謎團,至今仍是歷史學家熱衷討論的話題。

1719年,朝鮮使者一行四百七十五人,帶著朝鮮國王的“國書”(國王給幕府將軍的信)前往日本,目的是恭賀三年前新就任的幕府將軍德川吉宗(1684—1751)。朝鮮官方為了在日本人面前表現(xiàn)出朝鮮人文化之深厚,特地揀選時年三十八的申維瀚擔任“制述官”,也就是專門請來寫詩文歌賦的好手。按照申維瀚的說法,設(shè)立制述官的緣由是:“倭人文字之癖,挽近益勝,艷慕成風,呼以學士大人,乞詩求文,填街塞門,所以接應彼人言語,宣耀我國文華者,必責于制述官?!比毡緦ξ膶W的喜愛,促使朝鮮在宣揚國威的項目中創(chuàng)造制述官的位子。

這或許聽來有點夸張,但一如和邇吉師帶來《論語》和《千字文》的寓意,在三四百年前日本的文化界,朝鮮國一直因為漢文素養(yǎng)較高,享有極大的聲譽。當然,申維瀚也知道上述的典故,在他心里,沒有朝鮮人傳播文化(帶書來日本),日本根本沒有文字。

申先生的觀點當然是極大的誤解,日本早有文字,有意思之處應該是他為何如此作想。這得考慮到朝鮮的讀書人長期傾力學習漢文化,堪稱當時中國以外最熟悉漢文化的國家。相形之下,日本不像中國、朝鮮以“科舉取士”,江戶時代不僅是“武人社會”,同時也是世襲社會,導致學習文學的儒生沒有好的出路。換句話說,江戶時代的日本缺乏一個很強的社會誘因,令日本人愿意躋身儒生之列。有趣的是,漢文化的價值在當時仍被日本人(尤其是文化界)認同,因此即使不少人不以儒生為業(yè),部分醫(yī)生和武人也會學習漢文。在這樣的背景下,朝鮮頂級讀書人的造訪,對日本社會仿佛震撼彈一般。第一,自江戶時期的德川幕府實行鎖國政策以后,尤其是遠離海港的內(nèi)陸,一般庶民幾乎沒有見過外國人。不論是出于好奇,或是真心仰慕,朝鮮人一來便受到極熱情的接待。第二,這對當時的日本讀書人而言,則是一個夢寐以求的機會,他們得以通過筆談和翻譯借機與朝鮮人切磋漢文。

透過申維瀚的眼睛,我們得以一窺朝鮮人眼中的日本文學,以及他們多么受到日本百姓歡迎。他的日記《海游錄》中,時常評價訪日期間的朋友。當說到日本僧人的時候,他認為“其人與文章皆不足道”。至于幕府將軍專用的文學人士,如擔任大學頭的林信篤(1645—1732),都被申維瀚評為“觀其文筆,拙樸不成樣”。申維瀚眼中的日本漢文學,著實不值一提。

這可以說是朝鮮人單方面的自大嗎?如果從日本人的舉動看來,朝鮮人確實于漢詩文有突出的表現(xiàn)。先談?wù)勔话忝癖?,當申維瀚一行人抵達對馬島的時候,他形容當時的場景是:“觀光男女,簇簇如魚鱗,或坐堂,或窺簾,或立墻外,或在路旁?!敝劣谏晕⒍疂h文,或者說喜歡漢文的日本人就更不用說了,申維瀚每經(jīng)過一個地方,必定是:“群倭聚集如云,時時有夾紙筆而乞書者,余或隨興而寫?!碑斏昃S瀚拿著毛筆寫字的時候,甚至有日本人整天在旁觀看學習。

申維瀚就像文學明星,每次聚會都是眾人眼中的焦點,他寫的每首詩仿佛都是最高超絕妙的文學作品。他表示,日本人從他手中拿走詩文時,不論身份高或低,都把朝鮮人視為“神仙下凡”,那些詩文則被當作珠玉寶石般珍貴。即使是抬轎子的下人,或是不識字的人,也以得到朝鮮人的書法為榮,對他們頂禮膜拜,感謝再三。不過,每天應接日本人的“求詩”“求文”,看似達成了宣揚國威的任務(wù),卻苦了申維瀚。他雖然經(jīng)由官方接待,吃喝玩樂一應俱全,就連游覽富士山都是日方派人“抬轎子上去”。但是,應接不暇的“文債”仿佛扎在心頭上的一根刺,揮之不去。這些乞求詩文的日本人時常擠在使節(jié)團的住處,從白天到黑夜。這給制述官申維瀚帶來許多壓力,畢竟他來到日本的工作就是專門寫詩文歌賦。

1719年冬天,朝鮮使節(jié)團行至京都附近的吉田,或許有幾個人得以四處閑晃觀光,不過申維瀚已無暇欣賞風景,因為令人苦惱的文債不斷累積,他有時一天就得揮毫數(shù)百幅字才能交差。最終,他甚至無法安心入眠,幾個通宵熬夜,只為了寫出應付日本人的漢詩。

可以想見,那一夜萬籟俱寂,冬令時節(jié)帶來些微寒氣,使者徹夜未眠。

《從漢城到燕京:朝鮮使者眼中的東亞世界 : 1592—1780》,吳政緯著,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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