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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yī)人類學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蘇布萊克(Sue Black),女爵士,解剖學家、法醫(yī)人類學家。在《法醫(yī)報告:死亡教會我們什么》一書中,她為我們揭示了她親眼見證的死亡的不同面目,通過自己參與的真實案例探索了法醫(yī)學科的發(fā)展

【編者按】

蘇·布萊克(Sue Black),女爵士,解剖學家、法醫(yī)人類學家。在《法醫(yī)報告:死亡教會我們什么》一書中,她為我們揭示了她親眼見證的死亡的不同面目,通過自己參與的真實案例探索了法醫(yī)學科的發(fā)展與進步,也將法醫(yī)人類學這一學科對其工作及生活的影響與感悟和盤托出。本文摘編自該書導言《法醫(yī)人類學家到底是做什么的》,由澎湃新聞經中信出版集團授權發(fā)布。

生命中的最大損失不是死亡,而是當我們活著時就在我們心中死去的東西?!Z曼·卡森斯,政治記者(1915—1990)

關于人類生存的各個方面,大概死亡及其相關之事是充斥著最多陳詞濫調的。死亡成為邪惡的化身,是疼痛和不幸的先聲,是在陰影中出沒、獵獲的捕食者,是夜間險惡的竊賊。我們給她安上不祥的惡名:冷酷的割麥人、無差別的軋路者、黑天使、蒼白騎士。我們把她畫成藏在黑色連帽斗篷里的殘破骷髏,舞弄著一把置人于死地的鐮刀,她只需一揮,就將我們的靈魂從身體中帶走。有時她是一個長著羽毛的黑色幽靈,兇惡地在上空盤旋,我們只能蜷縮在角落而毫無還手之力。在許多區(qū)分了名詞性別的語言(如拉丁語、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波蘭語、立陶宛語、挪威語)里,死亡是陰性名詞,但她卻常被描繪成一個男人。

尖刻地對待死亡很容易,在現(xiàn)代世界,她已經成為一個與我們敵對的“陌生人”。人類取得了無數(shù)成就,但要對生與死的復雜關聯(lián)做解釋,我們并不比幾百年前進步多少。在有些方面,我們可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不理解死亡。我們大概已經遺忘死亡是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我們的先人可能把她看作朋友,我們則把她當作不受歡迎的邪惡對手,要躲著她,或者令她臣服——越久越好。

對于死亡,我們的默認態(tài)度是要么丑化她,要么神化她,有時在這兩端之間搖擺。不管是哪種態(tài)度,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都不愿提及她,免得一提她就會靠得更近。生命是輕盈、美好和幸福的,死亡是黑暗、邪惡和悲傷的。善與惡,獎與懲,天堂與地獄,光明與黑暗——我們具有那種林奈式的分類喜好,將生和死干脆劃分為對立的兩頭,于是就安心地懷抱著對錯分明的幻象,卻可能不公平地將死亡驅趕到黑暗中去。

結果我們開始畏懼死亡,仿佛她會傳染,要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就會在我們還沒準備好停止生命之前來到我們面前。我們要么虛張聲勢地演繹,要么取笑她來麻木自己,以此來掩蓋自己的恐懼。但是其實我們知道,當自己的名字排在她手里名單的首位時,我們是笑不出來的,她最終總會叫到我們的名字。所以在很小的時候,我們就懂得對死亡抱著虛偽的態(tài)度,一面嘲弄她,一面深深地敬畏她。為了將她的利刃磨鈍,緩解痛苦,我們習得新的語言。我們說“失去”了某人,悄悄談論他們的“逝去”,用莊重尊敬的語調和其他人一同哀悼一位所愛之人的“離去”。

我沒有“失去”父親——我完全知道他在哪兒。他埋在因弗內斯城里的唐納赫里奇公墓,在殯儀員比爾·弗雷澤給的一個可愛木匣子里。父親本人也會喜歡那匣子,不過他可能會覺得它太貴了。我們把他放進地上的一個洞穴里,放在他父母快要散架的棺材上,那兩具棺材現(xiàn)在盛的不過是他們的骨頭和死時僅剩的幾顆牙齒。父親沒有逝去,沒有離開,我們沒有失去他:他就是不再呼吸了。其實他最好是什么地方也沒有去,不然他惹了大麻煩,太不為人著想了。他的生命消失了,世界上的任何委婉修辭都沒法把生命帶回來,沒法把他帶回來。

我在一個規(guī)矩嚴格、毫無廢話的蘇格蘭長老教會家庭長大,我們把鐵鍬叫作鏟子,經常把同理心和感傷看作弱點,這種教養(yǎng)令我務實、不顧顏面,成為一個實務者,一個現(xiàn)實主義者。論及生死之事,我沒有什么誤解,討論時也盡量誠實坦率,但這并不是說我就毫不介懷,面對他人的生死時沒有痛苦、哀慟,沒有同情。鄧迪大學的菲奧娜牧師總能啟迪人心,她曾說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在安全距離外說溫柔的話,帶不來一點安慰。”

在21世紀,我們已經如此成熟,為什么還是選擇躲在熟悉又安全的從眾和拒斥之墻后面,而不能敞開心扉,想想死亡可能并不是我們害怕的那種魔鬼?她不一定駭人、殘酷、粗暴,她可以沉默、安寧、慈和。也許問題在于,我們不信任她,是因為我們不愿去了解她,在一生中都不愿費事去嘗試理解她。要是我們能理解她,也許就能認識到,我們可以將死亡作為生命歷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接受。

我們將出生看作生命的起點,將死亡看作生命的自然終結。但要是死亡只是存在的另一個階段的起點呢?這當然是大多數(shù)宗教的前設,好教我們不害怕死亡,因為它只是通往前方更美好生活的入口。這種信念世世代代相傳,安慰了許多人,可能正是我們的社會日漸世俗化所留下的空白,促使我們對死亡及其所有標志的那種古老的、本能的、未經證實的憎惡再次升起。

無論我們懷有什么信仰,生與死就是同一條線上必定相連的兩個部分。一方不脫離另一方存在,也無法脫離。無論現(xiàn)代醫(yī)藥如何干預,死亡總是最終得勝。既然我們沒有辦法最終回避它,專心改進和品味我們出生和死亡之間的階段——生活,可能更好。

法醫(yī)病理學和法醫(yī)人類學的根本差異,就在此處。法醫(yī)病理學追溯的是證明死亡原因和方式的證據(jù),死亡是旅途的終點。而法醫(yī)人類學則重建旅途本身,也就是生命的全過程。我們的工作是將生時構建的身份和死后身體的遺存結合起來。因此,法醫(yī)病理學和法醫(yī)人類學在死亡一事上搭檔工作,在破獲罪案上當然也是如此。

在英國,人類學家和病理學家不同,人類學家屬于科學家而非醫(yī)生,因而沒有醫(yī)學資格證實死亡或死亡原因?,F(xiàn)今科學知識持續(xù)拓展,病理學家也無法成為所有事情的專家,人類學家就在牽涉死亡的重大罪案調查中發(fā)揮重要作用。法醫(yī)人類學家協(xié)助解讀與受害人身份相關的線索,由此可以幫助病理學家判斷死亡方式和原因。在停尸臺上,各個學科貢獻技藝,互相補足。

法醫(yī)人類學家的職責首先就是幫助確認這個人生前是什么人。他是男性還是女性?是高還是矮?是年老還是年輕?是黑皮膚還是白皮膚?骨骼有沒有外傷或疾病的表征?有的話就可能聯(lián)系上醫(yī)療或牙齒治療記錄。我們分析骨頭、頭發(fā)和指甲的成分,是否能說明這個人住在何處,吃哪種食物?

對一些人來說,生命的起點到終點之間有漫長的距離,甚至超過一個世紀;而對那些謀殺事件的受害人來說,生與死之間的間隔就短多了,有時可能只隔著飛速流逝的寶貴數(shù)秒。從法醫(yī)人類學的視角來看,長生當然好,生命越長,其經歷就會在身體上書寫和存儲更多的痕跡,遺體上的印記就會更加清晰。對我們來說,解鎖此類信息就猶如從書里閱讀,或者像從U盤里下載一樣。

每年全世界有超過5500萬人死去,一秒死去兩個。死,是我們在生活中能絕對肯定將會發(fā)生在每一個人身上的事情。當然,這并不會消解我們在親密的人死去時的悲傷和哀慟,但死亡不可避免,這就需要一個有用、實在的處理辦法。我們不能對自己生命的創(chuàng)造施加影響,生命的結束又是不可避免的,那或許我們應該注重能夠調整的事情,那就是我們對從生到死之距離的期待。也許,就是這種期待,才是我們應該嘗試更有效處理之事,要量度、承認和頌揚這段距離的價值,而非其長度。

過去,要延遲死亡不那么容易,那時我們似乎更善于調整對生命的預期。例如在維多利亞時代,嬰兒死亡率居高不下,沒有人會因一個孩子活不到一周歲而感到驚訝。那時,一個家庭里好幾個孩子都取同一個名字并不罕見,這樣即便那孩子沒活下來,名字也活下來了。而在 21世紀,嬰兒的死亡罕見多了,但要是有人對99歲時的死亡還感到震驚,就完全不合理了。

對每一個努力擊退死亡的醫(yī)學專家而言,社會預期是個戰(zhàn)場。他們能希求做到的,最多就是贏得更多時間,拉大生死之間的距離。他們最終總是要輸?shù)舻?,但不應為此阻止他們,也阻止不了他們繼續(xù)嘗試。每一天,在全世界的醫(yī)院和診所里,生命都在延續(xù)。然而,實際上,有些醫(yī)療成就只不過暫緩了死亡的發(fā)生。死亡還是要來的,即使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

數(shù)個世紀以來的社會都會記錄和量度預期壽命。預期壽命是指在統(tǒng)計學意義上我們最可能死去的年齡,或者積極點看的話,它是指我們預計活著的最長時間。壽命表是很有意思也有用的工具,但它也很危險,因為它會造成人們對壽命的預期,但有些人達不到,有些人會超過。我們沒辦法知道自己會是那個平均線上的標準“老李”,還是個例外,我們會落在壽命鐘形曲線的這一邊,還是那一邊。

要是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曲線的某一邊,就會產生情緒。我們活到超過預期壽命就會自豪,因為這事讓我們覺得自己以某種方式戰(zhàn)勝了困難。要是我們沒有達到預期的年紀,我們撒手人寰之后,親友會覺得所愛之人的生命被奪走,由此感到憤怒、苦痛和挫敗。但壽命曲線的本質恰是如此:標準只是標準,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落在這一標準的周圍。怪罪死亡,控訴她殘忍地竊取生命,是不公平的。死亡總是誠實地表明,我們的生命長度可能落在人類生命范圍內的任何位置。

世界上已證實的最長壽者,是法國女性讓娜·卡蒙(Jeanne Calment),她在1997年去世時年紀為122歲又164天。1930年我母親出生時,女性預期壽命是63歲,因此她在77歲去世,就超出標準14年。我的祖母干得更出色:她1898年出生,那時的預期壽命只有52歲,但她一直活到78歲,超出了26年,這反映了她有生之年醫(yī)學的巨大進步——盡管她吸的煙最后沒幫上忙。我在1961年來到這個世界,預測大概有74年的生命,那現(xiàn)在我只有15年可活了。我的天,怎么會這么快?不過,基于我目前的年齡和生活方式,我現(xiàn)在能實實在在地預計活到85歲,那我可能至少還有26年時間。頓時松一口氣。

這樣,我在生命歷程中有望額外獲得11年。很棒吧?不一定。問題在于,我不能在20歲甚或40歲時得到這11年,要是我能得到這11年,那得在我74歲的時候了。青春總被虛度,唯愿在年少力強時獲賜光陰啊。

對預期壽命的計算逐漸準確,我們已知在下兩代,即我的子輩和孫輩,會出現(xiàn)人類歷史上最多的百歲壽星,但我們這個物種能夠生存的最大年限卻沒有增加。劇烈變化的是我們死亡時的平均年齡,所以我們見到越來越多的個體落在那條鐘形曲線極右邊的區(qū)域。換言之,我們在改變人類人口結構,由老年人口增長引發(fā)的健康和社會問題激增,由此可一窺此種變化的社會影響。

生命延長一般是要慶賀的,但有時我也懷疑,是否不惜一切代價掙扎著活得盡可能久,實際上只是在延遲死亡而已。預期壽命可能會變,但死亡總是會如預期般到來。哪天我們真的征服了死亡,人類和地球才真正陷入了麻煩。

本書不是傳統(tǒng)的關于死亡的論著,不走列舉高屋建瓴的學術理論和文化奇談的熟門套路,也不調制溫暖的雞湯。我只會試圖探究自己了解到的死亡的多個面貌,包括她已經展現(xiàn)給我的, 以及大約30年后她最終將要向我顯露的那一面,要是她容許我活那么久的話。法醫(yī)人類學追求的是通過死亡重建生時的故事,本書同樣既關乎死,也關乎生,它們是整個連續(xù)整體不可分割的部分。

《法醫(yī)報告:死亡教會我們什么》,[英]蘇·布萊克著,溫雅、徐詩凌譯,中信出版集團202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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