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正在進行，近年全球范圍內雙年展正面臨著同質化的困境，展覽的當代性、批評性也遭遇挑戰(zhàn)。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藝術史論與批評教授沈揆一近日于成都知美術館舉辦的“開放的東方——亞洲美術館館長論壇”期間接受澎湃新聞專訪。
沈揆一認為，大量雙年展和同質化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伴隨著資本力量的裹挾以及藝術批評的弱勢，使雙年展的當代性、前沿性大大減弱，而這種倒退趨勢難以逆轉，雙年展已經(jīng)釋放出巨變的信號。就此問題應當提出警示，業(yè)界或應對雙年展機制存在的必要性、長期存在的可能性進行反思。
沈揆一在成都知美術館的論壇上演講
近日，由成都知美術館與北京大學藝術學院聯(lián)合主辦的“開放的東方——亞洲美術館館長論壇”在知美術館舉辦，論壇圍繞“開放的東方：全球當代藝術語境下的亞洲藝術”這一主題，匯聚全球該專業(yè)領域16位重要美術館館長、世界級專家、學者不同觀點，展開13場演講及4場圓桌討論。
論壇的圓桌發(fā)言
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藝術史論與批評教授、視覺藝術系副主任、博士研究部主任沈揆一在會上發(fā)表了《東方藝術研究在當下國際當代語境下的挑戰(zhàn)與機遇》演講，其中提及目前全球雙年展的困境。
沈揆一認為，大量雙年展和同質化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伴隨著資本力量的裹挾以及藝術批評的弱勢，正在使雙年展的當代性、前沿性大大減弱，而這種倒退趨勢難以逆轉，雙年展已經(jīng)釋放出巨變的信號。就此問題應當提出警示，業(yè)界或應對雙年展機制存在的必要性、長期存在的可能性進行反思。
澎湃新聞：您在演講中提到，各種雙年展正在失去前沿性，對此請展開談一談。
沈揆一：現(xiàn)在雙年展太多，造成了同質化，常見一個雙年展拷貝另一個雙年展，很多藝術家是重復的。雙年展原有的當代性、權威性、風向標功能正在明顯減弱。
十幾年前，威尼斯雙年展是可以引導話題的，以藝術的方式對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熱點給予關注和質疑，這正是后現(xiàn)代和當代藝術最重要的特質。但是，大量雙年展和同質化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使過去強調的當代性大大減弱，而且這似乎形成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當然這可能只是我個人的一種預感， 但希望引起大家的警惕。
因為如果持續(xù)下去，雙年展無形之中會與商業(yè)性質的藝術博覽會逐漸雷同，那么雙年展原有的意義就不復存在了，這一點是很令人擔心的。研討會上，吳洪亮先生介紹了這屆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情況，他用中國哲學、中國美學觀念為指導，這樣的想法或許可以看作是對雙年展同質化趨勢的質疑，至少是某種外來的刺激。當然，這依賴于每一屆策展人有意識的批評與推動，這類策展人不斷出現(xiàn)，未來的雙年展或許還有機會再現(xiàn)前沿性、當代性。
本屆威尼斯雙年展軍械庫展場的入口，圖片：Ben Davis
澎湃新聞：您談到今年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是一個好的案例，但畢竟整個展館內外僅有1000平方米，策展人也說是“小型展覽”。那么在整個雙年展體量巨大的情況下，一次小小的“逆襲”有多大作用？
沈揆一：西方批評界已經(jīng)關注到雙年展的問題了。今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已經(jīng)大大地減少了所謂的平行展， 在主展館的安排上也有所調整和約束。雖然談不上質的改變，但如果大家都開始注意并提出警示，或許會對雙年展機制存在的必要性、長期存在的可能性進行反思。
本屆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展覽現(xiàn)場
我總體的感受是，現(xiàn)在的雙年展到了面臨巨變的時候。但是，站在歷史的角度看，任何一個巨變剛出現(xiàn)時，人們的第一反應常常是漠視、或不愿承認也不想看到。
我說的可能有點苛刻，但可以肯定的是雙年展的機制正在或者即將面臨巨變。由于信息技術革命以及虛擬世界的出現(xiàn)，我們認知世界的方式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而藝術界如何界定、介入和表達這種變化，其實是沒有準備好的?？赡茉谑嗄旰?，我們會有一個清晰的認識，但我們現(xiàn)在其實就已經(jīng)處于巨變的關鍵節(jié)點了。目前雙年展的弱化，可能就是這種信號的釋放。
黑特·史德耶爾 數(shù)字視頻裝置《這就是未來》本屆威尼斯雙年展參展作品 圖片: AVZ Andrea Avezzù
澎湃新聞：是否有某個雙年展停擺的危機？
沈揆一：沒有停擺，問題就在這里。雙年展不會馬上停擺，這一機制還會持續(xù)運行，但會一點點弱化和異化。隨著它原有作用的消退，會逐漸被其他形式取代。雖然雙年展的策展人都在盡力提高或者維持質量，但是從一個旁觀者、批評者的角度來看，這或許不只是所謂的“做得好一點”能夠加以修正和解決的。
澎湃新聞：您如何看待勃興的商業(yè)展會對雙年展的挑戰(zhàn)？
沈揆一：藝術展會的特點是商業(yè)社會中資本的強力介入，資本的力量只會越來越強勢，而且似乎沒有其他替代的力量可以超越。在當下的藝術環(huán)境里，雙年展剛剛推出時比較有批評性、前衛(wèi)性、當代性、關注社會問題或提出質疑的藝術家，很快就被商業(yè)包裝，拋向市場。大畫廊蜂擁而上，這些藝術家即刻就被消費了。這種現(xiàn)象是蠻可怕的。這些藝術家或許原本可以更持續(xù)地堅持當代性、批評性，讓藝術對社會的貢獻更大一些，但過快的商業(yè)化，使他們可能的藝術貢獻突然消失了。
當然，新的藝術家還會出現(xiàn)，但是如果雙年展也被資本力量侵蝕后，推出的藝術家的力量不夠強大，不足以抵抗資本，那么這才是雙年展受到的真正挑戰(zhàn)。
過去幾十年，在藝術品和藝術家生產過程中，畫廊、藝術展會、雙年展、博物館、批評家的角色還是相對平衡的，但這個平衡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被逐漸打破。
2018年印度科欽雙年展現(xiàn)場，當代藝術與當?shù)赜^眾的聯(lián)系曾受到質疑
澎湃新聞：目前來自亞洲的資本力量在整個藝術行業(yè)中不容小覷，亞洲也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定義游戲規(guī)則。那么，亞洲是否成為平衡體系里的“攪局者”？
沈揆一：希望是一個正面的“攪局”，前提是我們的參與是具有前衛(wèi)性的，能夠起到雙年展原有的前沿性作用。但這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策展人，隨機性很強，不能夠完全預測。
澎湃新聞：您談到的雙年展弱化現(xiàn)象，大概從何時觀察到？在中國，這個情況從何時開始？
沈揆一：對威尼斯雙年展的弱化現(xiàn)象的感受也就是在最近五六年的周期里。
但與此同時，這幾年里對于香港巴塞爾的觀察，使人切身感受到西方資本大鱷的強勢。盡管只有短短幾年，香港巴塞爾已經(jīng)成為整個亞洲藝術展會的風向標，以成熟的運作機制介入亞洲藝術市場，吸收大量亞洲資本。在香港巴塞爾開始的前兩屆，中國藝術作品還為其所捧，但從去年開始，已經(jīng)完全轉向，與西方市場直接對接，最初幾屆中遍布全場的一些中國大腕都隱身了。
今年香港巴塞爾展會現(xiàn)場
澎湃新聞：現(xiàn)在國內各種藝術展會有時會成為區(qū)域性的形象工程，展品篩選也有一定標準和阻擋。
沈揆一：這其實對藝術發(fā)展不會起到正面的、建設性的作用，可能只是暫時性的阻斷，無助于良性發(fā)展。從事藝術行業(yè)的博覽會、雙年展、博物館、批評界工作者還是應當共同努力，各司其職，促成平衡健康的體系。
資本力量看似強大，其實也是有盡頭的。如果沒有新的藝術家出現(xiàn)，資本游戲也無法維持。目前只是暫時消費過去推出的成功人物，當整個消費過程越來越快，終有消費完的時刻。那時，現(xiàn)在的機制就要失效了。
所以我感到巨變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目前只是雙年展有弱化的現(xiàn)象，未來藝術展會也會遇到瓶頸，那時整個機制或許會經(jīng)歷一場革命。
澎湃新聞：您談到資本介入的利弊，此前尤倫斯拋售中國當代藝術品就對市場產生了很大影響，假如巴塞爾或西方資本掘金幾輪后離開亞洲，又會怎樣？
沈揆一：尤倫斯是最早一批購買中國當代藝術品的買家之一，他只是個人行為，但現(xiàn)在是更大范圍的資本介入，其實是更具毀滅性的。
澎湃新聞：在資本強勢的藝術環(huán)境中，您認為藝術批評的生態(tài)和力量如何？
沈揆一：批評的聲音很弱。批評的聲音一定要強，但現(xiàn)在的批評很多也依附于資本，這個現(xiàn)象很明顯。原來具有批評精神的雙年展都會受到資本裹挾的威脅和挑戰(zhàn)，那么國內藝術批評的現(xiàn)狀也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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